安旭錦把整個身體都壓在傷員的身上,他把手捂在傷員臉上:“別看,一會就好。”
那邊大翔子已經拿鑷子捏住了血淋淋的彈片,正在輕輕地向外拽。傷員疼得渾身顫抖,嘴雖然被毛巾塞着,但仍能聽到他從喉嚨裡發出那糙人的喊叫。安旭錦清楚地感覺到傷員狂亂的心跳,甚至聽到血液快速流動的聲音。
“忍着點,忍着點!”安旭錦還在安慰着。
彈片取了出來,大翔子迅速撒上些消炎藥粉,安旭錦把止血繃帶遞了過去,大翔子麻利地折開,給傷員包紮好。
“要是醫院在附近就好了,大夫能給他的傷口縫合就好了。”大翔子嘆了口氣。
“你不麼??”
大翔子搖搖頭:“沒教過,我只會這些了。”
“安旭錦,去那些繃帶去,不夠用了。”不遠處團部的衛生員嚴喜旺喊道。
地下室裡黑乎乎的,安旭錦走下臺階後才適應了裡邊的光線。
一個失去了父母,在老霍子城裡“揀”到的叫小溜子的小女孩就坐在角落裡,背靠着摞得高高的彈藥箱正在那裡擺弄着那把木頭小槍。
他看到了安旭錦,咋呼着兩支細細的胳膊,臉上露出了笑容,嘴裡“咿咿呀呀”地說着什麼。
安旭錦走過去蹲下身,撫摸着小溜子柔弱稀疏的頭髮,那股淡淡地暖意和夾雜着孩子獨有的清新味道讓他感覺平靜了許多,昏暗中,小溜子攥住了安旭錦的髒手輕輕地搖晃着不知道想幹什麼。
安旭錦衝他樂,跟他作鬼臉,小溜子就開心的笑,儘管此時外邊還是炮聲隆隆,不時會有塵土從屋頂上被震落。
銀行的房頂上,威元新靠着女兒牆用炮隊鏡居高臨下地觀察着遠處的動靜。日軍又往城裡增加兵力了。
他在在外圍已經佔領了一些建築。遠遠看去,幾乎每條街道和小巷裡都有他們的身影,隨着不是傳來的爆炸聲,從位置上看,炸點都是他埋設反步兵地雷的地方。他多希望現在有足夠的炮火能把那些日軍駐守的地方炸個底朝天。
但是他做不到,想都不要想,炮營的通信兵明確的告訴他,只有兩個半基數的炮彈,補給還沒有及時的送上來,他必須節省着用。這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在俄羅斯的日子,那時的炮彈多得用不了。炮兵觀察員可以毫無節制地呼叫炮火,隨意地把過剩的炮彈傾倒在俄國人人的陣地上。可眼下,他的腦子裡不得不計算着無數不多的炮彈該打到那裡更具有實際價值。
唯一讓他欣慰的是,大雨一直不停地下,霧氣籠罩着大地,把這座小城淹沒其中。
“日軍現在還犯糊塗,他們還沒摸清咱們的路數呢。”不知什麼時候申家強已經到了身邊。
兩個人都蹲了下來,威元新舔了舔嘴角的雨水嚥了下去,乾澀的喉嚨舒服了一些,他對申家強說:“打了快一上午了,還沒有重炮呢,證明樓下這些只是他們的先頭部隊,他們的大部隊離這裡還比較遠,他們可能沒想到我們突然轉身返回幾公里佈防。現在又下着大雨,估計他們整師團的部隊被拖在後邊上不來,所以咱們現在還能佔不少便宜。”
“老天爺還是心疼咱們的。”
“就一個字,拖!能拖多長時間就拖多長時間。反正咱們不急,急得是他們。”
申家強樂了起來:“我又從城北抽了一個連過來,剛纔咱們遊擊打得不錯,我想以工廠的主陣地爲根本,外圍接着跟他們耗。”
“好主意!”威元新點點頭:“這叫彈性防禦。”
“究竟是軍校裡畢業的,總能整出點我聽不懂的詞兒來。”申家強一拍威元新的腦袋:“不過,我得謝謝你!”
威元新嘿嘿一笑:“回去請我喝酒吧,我記得你那還有幾瓶上好的高粱酒呢!”
“這你小子也知道!”申家強笑出了聲。
“進入東北之前收拾東西的時候,我就看見了。來了這麼長時間,你也一直沒喝酒,所以我估摸着那酒還在。”
“旅座讓我少喝點。以前因爲喝酒沒少誤事。”
“要是活着回去,就把那幾瓶全喝了吧。”
“一定都喝了,好好的醉一場。”申家強擡頭仰望着陰霸的天空點點頭。
突然間空氣中又出現了擾流,伴隨這陣陣呼嘯,日軍的炮彈再一次砸了過來。
“又來了,他們的炮兵陣地在城外咱們看不見,真他媽的操蛋。”威元新直起身子向下觀察,炮彈沒有落到銀行陣地上,而是打到了主陣地一角上,落點極準,幾發之間就打掉了兩個暗堡和—個掩體。
“打這麼準?”申家強也拿起望遠鏡四處尋找。
“我看不見那個王八蛋,都擋住了。”威元新也在炮隊鏡裡急切地搜尋着。
申家強幾步跑回樓梯口,向下喊:“通知一營,讓他們派人把那個日軍炮兵觀察員給老子找出來幹掉。”
鄧春來一出戰壕就摔了一個大馬趴,嘴裡被灌了一大口髒水。他顧不得這些,趕緊爬起來向前跑過空地,在牆腳蹲下,一邊吐着嘴裡的髒水一邊把槍平端在缺口處觀察着動靜。
遠處還有槍聲,日軍的炮彈不時從頭頂掠過飛向陣地。他視線所及之處沒有日軍的身影,他向後招了招手。
諒子和盛元新一前一後又竄出了戰壕,也同樣的飛奔衝到牆角蹲下,三支槍瞄準三個不同方向警戒。
“剛他孃的回來,又出來了。”諒子吐了。痰罵道。
“戰壕裡也不好受。”鄧春來回答。
三個人交替掩護跳過牆壁,在廢墟和房屋間穿梭,在一條小街的入口處三個人再次停下背靠背地四處張望。
“日本人就這樣了?一上午了,也沒把咱們怎麼樣啊。”諒子小心地探頭往小街上看。
“這剛那兒到那兒啊,早着呢。”鄧春來觀察着三個人後邊的動靜。
“長官說,他們就一個大隊又一箇中隊的人,人數也就是比我們多一些,就是有坦克。這麼一會兒,咱們都幹掉四輛了,我總覺得咱們能守住。”
“借你吉言。”鄧春來冷笑了一聲。
威元新看到小街上沒有動靜,他起身跑到了對面的房屋角落蹲下,想換個角度觀察一下。到處都是起伏錯落的房屋樓閣,窗戶窟窿比比皆是,要想在這麼一大片地方找出一個人談何容易。他皺着眉頭仔細地瞧着每一個他覺得可以藏人的地方,但是還是什麼都沒看見。
“看見什麼了?”鄧春來問。
“這雜碎能藏在那呢?”威元新自言自語。
“你要是他,你會藏在那?”鄧春來點撥着威元新。
這句話突然提醒了威元新,他的思路開始有了變化,他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陣地,然後慢慢在轉回頭,目光在頭頂畫出一道弧線。
“我會藏在那裡呢。”他腦海裡這樣想着,眼睛已經移回了陣地的正前方,最終目光鎖定了一個三層的小樓,那裡是觀察陣地一切動靜的最好位置。
威元新向那個小樓一指,那兩個人立刻會意,鄧春來第一個起身貓腰順着街邊的建築往前走,後邊兩個人替他掩護。等鄧春來走了一段距離後,諒子和威元新再起身過來。三個人從一側向這座小樓迂迴,儘量壓低身子,把自己隱藏在殘垣斷壁之中。
到達下樓側面地矮牆後,諒子欠身迅速地看了一眼,然後低下身說:“門口兩個放哨的,正前方三十步,一邊一個手榴堊彈!”
三個人拔出手榴堊彈,同時拉着引信估算着距離扔了出去。
爆炸過後,分別從三個方向跳出了斷牆,在硝煙中一個日本兵已經倒地不動,另一個正在往樓裡退去。拿衝鋒槍的諒子對準他一個點射,把他打倒在門裡的樓梯口。後邊的鄧春來和威元新已經衝到了門口的兩側蹲下。
鄧春來又怕裡邊還有日本兵,又往裡扔了一顆手榴堊彈,接着煙霧瀰漫之間,威元新第一個進了樓。
這個小樓只有一個門,沒有別的出口,那個觀察員應該躲在三樓的某個房間裡。三個人槍口一致衝上,交替着踏上樓梯向上走。樓裡很狹窄,諒子向三樓的樓梯口射擊,以防會有手雷扔下來。
到了三樓,樓梯口兩邊都有樓道通向兩邊,樓道里很黑,每間房門都敞開着,不知道那個傢伙藏在那裡。三個人全都蹲了下來,靜靜地聆聽着周圍的動靜,空氣中瀰漫着緊張。
威元新儘量抑制住自己粗重的呼吸,但是自己的心臟卻狂跳不已,“咚咚”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
他探了一下頭向樓道的那一邊看了一樣,外邊的亮光把樓道的地板照得形成幾個白色的方格。他朝諒子一揮手,諒子點了一下頭,開始伸出腳向前移動,腳面剛一接觸到腳下的碎石就發出了“咯吱”一聲。
突然一聲清脆的金屬彈片鬆開的聲音響起,接着一個手雷從一側樓道的一間屋子裡飛了出來。
它撞到牆壁上,藉助撞擊力反彈向諒子的腳下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