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十四、阿標
剛剛下了課,我在教室門口看見梅。
我們兩個人都有些尷尬,卻不說出來。“我好久沒見到你,以爲你出了什麼事……”梅低低的說,假裝張望從身邊走過的同學。我說,我沒有什麼事。
“那麼那件事呢?”梅說,“你不是還沒有放棄聯繫阮鈴和林傑……”
對,林傑不見的那一天,阮鈴也不見了,我聽她的同學說她前幾天整晚哭泣,後來收拾了東西,像是去遠足。這叫我隱約猜到他們可能去了靈山,但電話不通,無法得知詳情。
我回過神來,聽見梅說,“我很擔心你,我知道你惹進那件事情裡……”我說:“你也知道冥都?你怎麼知道的?”梅被我的插嘴嚇到了,道:“我們這樣的鬼……都知道的,千萬不要再惹它們,否則我也沒有辦法保護你……”
我說:“你不明白,我不是願意自找麻煩嗎,只是不願意袖手旁觀,何況林傑那小子太不讓人放心。”
是嗎?梅說,看來你的立場我無法改變了。
我說對,而且我不想連累你,事情沒結束之前,先不要來找我,我也不會去找你。
梅苦笑,有些自嘲道:“你忘了我是鬼啊?已經死了還有什麼可怕的?”
但她的語氣並不輕鬆,我看着她的眼睛,有一刻忽然覺得又要失去她了……喉嚨中彷彿有塊木頭在堵着,話也說不出來,還是梅說:“那我走了,你小心些。”她轉身,慢慢的走開。
我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見那個孤單的背影。
梅,我也很孤單,很迷茫,又傻又笨,不知道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
我有些打顫,手腳發冷,要是我能像以前那樣擁抱你,分享彼此的溫度,就像世界上所有普通的情侶,好像那些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該有多好。
已經失去生命,卻依然還要做學生,你一定很辛苦。被迫每天面對那些鮮活、溫暖、彷彿在炫耀般的生命,骨子裡卻在孤獨——我知道你多麼不好受,但是連一句安慰的話也不曾說。
而且還有句話,我從沒對你說過,實際上每當想起來,我便連嘴都張不開了——那就是,我們該怎麼辦呢?你是我二十年來唯一失眠的理由,一發不可收拾。每天我都會自覺或者不自覺的想起來,想你,和你爲我付出的一切,以及我該如何來保護你,還有,我們沒有希望的凝固在一起的將來。
我們的將來是沒有答案的,這就是我無法天天跟你在一起的理由,我怕當我想起這個的時候,會忍不住流露出懊喪和悲傷的表情,那隻能讓你更加難過。就算我是個懦夫,也絕對不能把這些念頭推給你。
雖然我並不懂得安慰。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開始對你說,讓我們在一起,別的管它呢!
梅,就算全世界都不給我們機會,我們也沒有理由放棄現在的相聚。只要你還在,我總會感到溫暖……
……“說到現在你還不明白嗎?小子,咱們在一條船上,冥都的人不會放過我,也不會放過你——知道它們爲什麼殺張晴晴?爲了滅口,凡是跟冥都扯上關係的,它們都不會放過。張晴晴,你,我,曹羽還有阮鈴——”阿炯把手放在脖子上,做一個切下去的動作,嘴角一咧。
“都會死,只是遲早的問題。”他一本正經道。
我猛地坐起來,一身冷汗。
周圍安靜而黑暗,原來是寢室,我又做惡夢了……幸好只是個夢,沒有惡鬼,沒有阿炯,更沒有躲在暗處,令人猝不及防的殺手。
還有一件事,阿炯沒有老實說。
他跟曹羽根本認識,如果不是這樣,曹羽上個月怎麼會幫助他侵入我的電腦,留下假預言來誘導我上當?
我抹一把額頭上的汗,打算繼續睡覺。卻看見對面的阿標坐起來。“阿標?”我小聲道,“去廁所?”
阿標沒有理我,面衝着牆壁,嘴裡嘀咕着什麼。我聽不真切,好奇心起,就下地去,拍他肩膀。“阿標,怎麼了?不舒服嗎?”
阿標回頭,臉上露出一抹微笑。
“沒有,我只是熱。”
熱?他說,是啊,接着不等我再說話,便把身上的衣服拔下來。隨着胸前衣服裂開的一瞬間,有很多黑糊糊的物體噴涌而出,爬到我手上,膠皮一樣,有生命一般令人噁心的影子——它們冰冷的身體不斷蠕動,數量越來越多,密密麻麻。
要命的是我還不能動!
“啊?”我睜看眼,還是在自己的被窩裡。
渾身是汗……凌晨,外面已經隱約有太陽,阿標的鋪上不見動靜,應該睡得正香。我做了個什麼夢啊……
一上午百無聊賴,
阿標怎麼了?一直不起牀?胖子忽然這麼說,我才注意到阿標真的一直裹着被子躺在鋪上。“這個懶傢伙!”我從電腦前面站起來,走過去拍他。
“起來了!起牀!”
子強從外面進來,把手裡塑料袋裝的午飯扔到飯缸裡,隨口問道:“怎麼了?”胖子說:“阿標啊,一上午沒動靜了!”
子強道:“讓我來!”
他撥開我,對着阿標耳朵旁邊吼了一嗓子——連帶我和胖子都被唬到了。
可是阿標依然一動不動。
“我來!”我說,接着扳住阿標的肩膀,向外一翻。
寫到這裡,我真的很希望當時的阿標揉着眼睛,像往一樣罵:“你們幾個怎麼那麼多事?人家多睡一陣有什麼關係!”實際直到此刻,我依舊記不清阿標是像這樣罵完我們才沉默低下頭去,還是乾脆一開始,就沒有再說話。
子強和胖子架住我之前,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只是聽見胖子大叫:“趕快叫救護車!來人啊,來人啊!”接着是子強說:“把小狼弄出去,快點!”
這些話當時聽來毫無意義,我腦子裡只有一種隱約的鼓點配合着眼前悲慘的景象。阿標死了……他的腦袋毫無生氣的垂在牀上,雙眼緊閉,臉上一片烏青。
不該這樣,昨天半夜,他還在跟我說話,跟我說,他只是太熱……
影子,無數蚯蚓一樣的影子爬上我的眼瞼,我不顧一切的用手去抓,幸好被胖子他們死命揪住了胳膊。
阿標死了,阿標的死是我的錯。
這就夠了。
十五、莫靈
兩個小時後,我在去靈山的火車上。手機關了,最後一條短信是發給胖子的,內容是:我回家休息,不要找我。
其實一路上我渾渾噩噩,不知所措。
快要到達靈山的時候,對面坐了個人,我先看到一大包零食先聲奪人的出現在面前的小桌子上,接着發現了零食後面那張靈巧的臉。於是我一把推開零食袋子,衝過去揪住對方的領子,差點把他推倒。
“莫靈!果然是你!”
“什麼叫果然是我?”莫靈掙脫開,整理一下衣服,道,“你早料到我會出現?”我說:“少跟我廢話了,都這麼多事兒了!”莫靈拍拍我肩膀,道:“我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可以給你些建議,但是你信任我嗎?”
他指的是梅爾大廈電梯裡的那次事件……而且直到現在我也沒把某些事情完全搞明白,不過:“你管那麼多幹什麼?”在我看來信任或者不信任,都不是腦子可以判斷的。
莫靈神色悲慘的笑笑,撕開一袋鍋巴,道:“我不能控制我自己,自從被這個叫紅線的女鬼纏上以後,每時每刻都要聽從她的指令……”
莫靈是個癡情的天師,爲了保護白潔,他不惜以身犯險,結果被女鬼趁虛而入,利用附身術控制了一部分靈魂。從此他的體質變得很脆弱,容易被鬼上身,還受到女鬼紅線的控制……紅線看來很愛吃零食。
我說,“身爲天師,不可能連紅線這樣的鬼魂也擺不平吧?”
但是莫靈不回答我的問題。
“說說你吧,爲什麼跑這裡來?是要去靈山吧?”他問。
我把發生的事情都跟他說了。莫靈默默聽着,最後道:“因爲不想再連累更多的人,所以想到靈山去?你以爲冥都這樣就會放過你嗎?”
我說我還沒指望全身而退,只是希望冥都可以放過其他人。
莫靈苦笑道:“有關係的人都要死,這是冥都的規矩。”
他嘴裡吧唧吧唧的嚼着,居然還騰出空來跟我講:“不過這一回,冥都的目標不是你。他們是衝着阿炯來的,很久之前,阿炯從冥都跑了出來,被……被林家的一位祖先收服,又心懷不甘,就投胎到了林家,並且發誓要讓林家在第四十九代滅門。”我問,這些事情我都沒有聽林傑講過,你怎麼知道的?莫靈道,我自有知道的辦法,但這就不能告訴你了。
“阿炯的目的,只是想利用阮鈴的死,放出冥都中的一個惡鬼。”莫靈道,“因爲阮鈴是冥都的一扇門。”
根據莫靈的說法,冥都與人類世界之間的“門”,就是具有某些特質的靈魂的人類……比如阮鈴,她的靈魂天生脆弱、敏感、有靈性,容易招惹鬼魂和被控制卻不自知。“爲什麼冥都的鬼魂擅長控制影子?因爲影子是從人類的身體衍生出來的,冥都與人類世界的聯繫就是附和條件的人類,那些惡鬼可以通過她們的身體和靈魂逃到人間來!”
莫靈道:“但是,只能是一個!普通人的體質是不能忍受兩個空間之間的轉換的,也就是說,如果有一個惡鬼通過阮鈴來到人間,那麼阮鈴本人一定會因爲承受不住而死亡……這樣的死亡是很徹底的,不但肉體會死,靈魂也會消失。”
這是阿炯的目的嗎?我想我可以理解林傑和阮鈴的不辭而別了,被冥都滅口比被阿炯利用結果可能還要好些。
可是阿炯難道就不能追到靈山嗎?
被莫靈捅了半天,才發現已經到站。我竟然睡着,而且沒有做夢,正揉着眼睛,聽見莫靈說:“你下車吧!”
我大吃一驚:“你不是去靈山?”
莫靈搖頭道:“當然不是,我要去找白潔,她現在很危險。”
我想起莫靈對白潔的癡戀,還有白潔永遠也等不到的憂傷。曹羽也提到過白潔會有危險的事情,一直以來對阮鈴的感覺終於有了答案。
阮鈴和白潔很像,是天生的氣質上的相象。
而表哥於我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他愛着白潔,我感同身受。
莫靈很冷靜的看着我,道:“你猜猜出來了?白潔也是冥都的門,只不過這麼多年來,你的表哥林子強一直在守護着她。”
“現在輪到我了。”莫靈道,“你還不下車?要跟我一起到三亞去嗎?”
我站起來朝門口跑,臨跳下車的時候,回頭對莫靈喊道:“祝你們好運!”
還有句話來不及說——你真不嫌遠啊。
林傑的老家,靈山腳下的小村子。我輕車熟路的找到了林家的“太極八卦天地陰陽宅”。
一進門,被林傑的鐵八卦絆了一下。
若不是看見阮鈴,我非蹦出一句髒話來。走進屋子,坐在沙發上,非了半天勁頭,好歹把火氣壓下去,我纔對那兩個人說:“你們兩個這幾天過得好嗎?”
到底是女孩子,阮鈴還沒說出話來,就泣不成聲。
林傑臉色很不好看,還是撕了點手紙遞給她,對我道:“看看這氣氛,好像我拐帶少女似的。我也沒把她怎麼樣啊!”
“那你還想把她怎麼樣?爲什麼不辭而別,爲什麼騙我?是冥都的人找到這裡來了,還是根本有惡鬼要通過她到我們的世界來搗亂?”
林傑一愣,忽然一屁股坐下,長出一口氣,道:“你果然都知道了!”
他轉向阮鈴,道:“我說什麼來着,小狼這麼八婆的人,是遲早會知道所有的事情的!瞞着他沒用!”
阮鈴嗚噥着說,可我還是不想連累你。
我只能安慰她幾句,再問林傑:“你是怎麼保護阮鈴,讓她現在還沒有出事的?”
林傑笑笑,說,你知道我們林家的墓地在哪裡嗎?我愕然,道:“在靈山裡?我倒是聽過村民這樣說。”
“不這樣說,他們肯定不幹啊!”林傑道,“我告訴你吧,我們林家歷代祖先,都埋在這個太極八卦陰陽宅裡。嘿嘿院子裡有十幾個,屋子裡地板下面也有那麼五六個。那口井裡面,我記得有我爸和三個叔叔呢!”
阮鈴自顧自的哭着,一定是被林傑嚇唬習慣了。
而我……林家這個宅子顯然是個墳場!誰願意心安理得的呆在這裡?
十六、林傑、老宅、同學錄
“做天師看起來很風光,但是隻有風光這點快樂了……”林傑說,“我家的歷代先人沒有一個是安安穩穩,在子孫的簇擁下死在牀上的。你以爲他們得到了什麼?把命賠給了那些需要幫助的鬼魂,到頭來也只能加入他們,自己也變成鬼魂。”
“通靈家族所有死亡並且埋葬在這所宅子裡的鬼魂,就是‘太極八卦陰陽宅’的靈魂,這所宅子所向無敵,哈哈,應該這麼說,一般的惡鬼是不敢進來的。”
我說:“所以躲在這裡,可以阻止惡鬼來找阮鈴麻煩?”
林傑道:“也只是鎮一鎮罷了,阮鈴越來越恍惚,看來冥都真的有鬼想要出來。”
我們的敵人是誰?曹羽、阿炯,還是那些來自冥都的惡鬼?
林傑搖頭,說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有時候,不知道比較好,難得糊塗。”他說,“況且我的那些祖先,很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掛掉的。”
看他的樣子,好像已經掛掉了一樣。
傍晚,靈山腳下,林家老宅。
揉揉眼睛,我從一堆破爛的牀上爬起來,剛纔做了個很不詳的夢,真實而又詭異,直到醒來,依舊感覺肩膀涼嗖嗖的。
在夢裡,那是林傑的兩隻手,按在我的肩上。他一雙眼睛紅彤彤的:“你爲什麼不來找我,小狼?你爲什麼不來救我?”
我當時很不勇敢的無言以對,林傑便苦笑道:“我忘了你不是天師,也根本沒有能力救我,可是小狼,你曾經給了我希望……那爲什麼、爲什麼你又不能救我呢?”
醒來很久,我還是忘不了林傑的紅眼睛,雖然他就在樓下呆着,一邊不耐煩的看着阮鈴,一邊對要我去買早點。
氣氛變得很詭異,詭異到我說不出哪裡不對勁,是紅眼睛的林傑,還是眼前這個臉色蒼白,嘟嘟囔囔的林傑。
好在屋裡還有臺古舊的電腦,勉強可以用牛的速度上網。
最近沒什麼新聞,我無意識的打開同學錄,相冊裡面彷彿全是阿標,咧着經常被我們說成是外賣香腸的那張大嘴,笑。也許想要開心,唯一的辦法就是把時光定格吧,我不知道自己想什麼,只是一遍又一遍的看着阿標,他的照片、留言、資料,一切一切。
兄弟,我一輩子記得你,但以後,不會再提起。
我當時就這麼想。
然後,很巧合,我忽然想在同學搜索裡面查一下阮鈴。
她很好找,因爲我知道她讀的那所初中。
她們班的同學錄異常熱鬧,所有內容都公開,我看見阮鈴的同學正在討論聚會的事情,有個女孩還留了qq要大家找她。
那女孩的暱稱叫喜鵲,在線。
Wolfling:你好,喜鵲,我是阮鈴的大學同學。我想問你點事情。
喜鵲:我不認識你,也好幾年沒有見過阮鈴了,幫不上忙。
Wolfling:拜託,我只想問問關於她和曹羽的事。
喜鵲:曹羽?這倒是有意思,你見過他嗎?
Wolfling:沒有,你知道他現在在哪裡嗎?
喜鵲:當然不知道,知道就怪了。
Wolfling:請你說清楚些?
喜鵲:好,根本就沒有曹羽這個人。阮鈴在上學的時候就精神不正常,她總是說我們班有個叫曹羽的同學,還和他同桌。
喜鵲:其實他的同桌根本不是曹羽。她腦子壞掉了,我們都覺得她有精神病,她還不承認。
喜鵲:她加入同學錄大概就是爲了找那個曹羽吧,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
根本沒有曹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