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眼婦人聽有人在屋子外面呼叫,搶了出去,皺眉道:“什麼事如此大驚小怪的?”
那人道:“我方纔見到‘鐵面無私’趙正義,他說那姓鐵的就在……”
他一面說着話,一面已推門走了進來,說到這裡,忽然怔住,因爲他已發現他要找的人——就在屋子裡。
獨眼婦人咯咯笑道:“你想不到吧!”
那人長長吐出口氣,道:“趙正義說他在龍嘯雲家裡,想不到……”
他一把抓住那獨眼婦人的手,道:“大嫂,你們是怎會找到他的?”
獨眼婦人道:“這是‘龍神廟’老烏龜來報的訊,說他已和李尋歡往這條路上走來了,我們一路追到這裡,本還礙着李尋歡,不便妄動,誰知他竟和李尋歡分了手。”
瞎子陰惻惻笑道:“這就叫天奪其魂,鬼蒙了他的眼睛!”
最後趕到的那人疾裝勁服,八個人中只有他還不改江湖豪客的打扮,身後斜背柄梨花大槍,比他的人還高出半截。
此刻他仰面嘆了口氣,喃喃道:“老天有眼,老天有眼,總算叫他落入我們‘中原八義’的手裡,翁大哥的血海深仇,總算……”
他語聲哽咽,忽然撲倒在那黑罈子之前,放聲痛哭起來,另外七個人也一起跪下淚落沾襟。
過了很久,那江湖客一躍而起,瞪着虯髯大漢道:“鐵傳甲,你還認得我麼?”
鐵傳甲點了點頭黯然道:“你好……”
那江湖客厲聲道:“我當然很好,邊浩平生不做虧心事,也用不着躲躲藏藏的不敢見人,日子至少總比你過得開心些!”
麻子怒道:“三哥,你還跟他囉唆什麼?快開了他的胸膛,掏出他的心來祭大哥在天之靈,不就完了麼?”
邊浩沉着臉道:“老七,你這話就不對了,我們兄弟要殺人,總要殺得光明正大,不但要叫天下人無話可說,也要叫對方口服心服。”
瞎子悠然道:“不錯,我們既已等了十七年,又豈在乎多等一時半刻。”
他將這句話又說了一遍,別人也就不能再說什麼了。
獨眼婦人道:“那麼老三,你的意思還想怎麼樣呢?”
邊浩道:“我們不但要先將話問清楚,還要找個外人來主持公道,若是人人都說鐵某人該殺,那時再殺他也不遲。”
麻子跳了起來,大吼道:“還要問個鳥,我就不信還有人會說他做的事不該殺!”
瞎子冷冷道:“既然沒有人會說他不該殺,問問又有何妨?”
麻子咬了咬牙,嘎聲道:“你……你想找誰來主持公道?”
邊浩道:“我們找的人非但要絕對大公無私,而且還要和‘中原八義’及鐵傳甲雙方都全無關係。”
獨眼婦人皺眉道:“你找的究竟是誰,快說吧。”
邊浩道:“第一位就是‘鐵面無私’趙正義,此人可稱是……”
鐵傳甲忽然慘笑道:“你們用不着麻煩了,快殺了我就是!我自問昔年確有對不起翁天傑之處,如今死而無怨!”
獨眼婦人冷笑道:“聽他的口氣,好像對趙正義還有所不滿……”
瞎子淡淡道:“趙正義既然曾找過老三報告他的行蹤,自然和他有些過節,又怎會爲他主持公道?”
邊浩道:“縱然如此也無妨,除了趙正義之外,我還找了兩個人。”
瞎子道:“哦?”
邊浩道:“這兩人一個是在‘大觀樓’說鐵板快書的老先生,可說此道第一名家,卻和江湖中人全無關係,另一個是初出江湖的少年……”
獨眼婦人道:“初出江湖的毛頭小夥子,懂得什麼?”
邊浩道:“此人雖然初出江湖,但性格剛強,一介不取,可說是條鐵錚錚的漢子,我和他相識雖才兩天,但確信他絕不是油滑的小人!”
獨眼婦人冷笑道:“相識方兩天,就能看得出他是不是好人了麼?看來你這麼喜歡亂交朋友的脾氣,竟到今天還未改。”
她忽然怒吼着道:“昔年若不是你將這姓鐵的帶回來,說他是好人,我們又怎會和他交朋友,翁天傑又怎會死在他手裡?!”
邊浩垂下了頭,也不敢說話了。
瞎子卻道:“無論如何,找幾個人來做公證,這主意總是不錯的,‘中原八義’總不能胡亂殺人。”
他笑了笑,又道:“何必,老三既然已將人家請來了,我們總不能讓人家站在雪地裡喝西北風吧。”
獨眼婦人動容道:“人已經來了?”
邊浩苦笑道:“我本來是想將他們一起請到龍嘯雲那裡去,當着大家的面,將此事作一了斷的,不想大嫂已將鐵某找來了。”
獨眼婦人默然半晌,霍地拉開了門,大聲道:“三位既已來了,就請進來吧。”
鐵傳甲抱定主意,再也不肯睜開眼睛,此情此景,他實在不願再看那“鐵面無私”趙正義一眼。
他已抱定主意什麼都不看,什麼都不說。
只聽腳步聲響,果然有兩個人走了進來。
第一人的腳步沉穩,下盤顯然很有功夫,“南拳北腿”,趙正義乃是北方豪傑,功夫大半都在兩條腿上。
第二人的腳步很重,卻很浮,走進來時,還在輕輕喘着氣,這人身上就算有武功,也好不到哪裡去。
鐵傳甲並沒有聽到第三個人的腳步聲。
來的難道只有兩個人?
難道第三個人走路時居然連一點腳步聲都沒有?
那瞎子似乎站了起來,傳聲道:“爲了在下兄弟昔年的一點恩怨,無端勞動三位的大駕,已是不該,又害得三位在風雪中枯候多時,更是該死,但請三位恕罪。”
他說話的聲音永遠不急不慢,冷冷淡淡,誰也聽不出他說的是真心話,還是意存譏諷。
只聽得趙正義的聲音道:“我輩爲了江湖公道,兩肋插刀也在所不辭,易二先生何必客氣。”
這人只要一開口,就是冠冕堂皇的話,但這種話鐵傳甲早已聽膩了,簡直想作嘔。
又聽到一個很蒼老,卻又很清朗的聲音道:“老朽雖只不過是個說書的,但平日說的也是江湖俠士們風光霽月的行徑,心裡更久已仰慕得很,今日承蒙各位看得起,能到這裡來,是三生有幸。”
瞎子冷冷道:“只望閣下回去後,能將這件事的是非曲直,向天下人原原本本地說出來,我兄弟就得益匪淺了。”
那說書的賠笑道:“這一點老朽更是義不容辭,老朽必定會將今日所見,一點不漏地說出來,邊三爺找老朽來參與此事,也就是這意思。”
鐵傳甲這才知道邊浩找這人來的用意,他也不禁在暗中佩服邊浩辦事之周密,什麼事都想到了。
突聽獨眼婦人道:“不知這位朋友貴姓大名?能否見告?”
這句話顯然是對第三個人說的。
但第三個人並沒有開腔,邊浩卻道:“這位朋友素來不願別人知道他的姓名……”
瞎子冷冷道:“他的姓名和這件事並沒有關係,他不願說,我們也不必問,可是我們這些人的姓名,他卻不能不知道。”
邊浩立刻就道:“我們本有八兄弟,昔年承江湖擡愛,把我們叫作‘中原八義’,其實這也不過是朋友的擡愛……”
瞎子忽又截口道:“這並不是朋友們的擡愛,我兄弟武功雖不出衆,貌更不驚人,但平生做的事,莫不以義氣爲先,絕沒有見不得人的。”
趙正義大聲道:“中原八義,義薄雲天,江湖中誰人不知,哪個不曉。”
那說書的也拍手道:“中原八義,好響亮的名字,這位老先生想必就是大義士了。”
瞎子道:“我是老二,叫易明湖,昔日人稱‘神目如電’,可是現在……”
他慘笑了幾聲,嘎聲道:“現在我的名字叫‘有眼無珠’,你記住了吧。”
說書的賠笑道:“在下怎會忘記?”
賣野藥的郎中道:“我三哥‘寶馬神槍’邊浩你已見過了,我行四
,叫金風白。”
說書的道:“聽閣下的口音,好像是南陽府的人。”
金風白道:“正是。”
說書的道:“南陽府‘一帖堂’金家藥鋪是幾十年的老字號,老朽小時也曾吃過‘一帖堂’的驅蟲散,不知閣下……”
金風白慘笑道:“連‘萬牲園’的少東都已在賣鴨腳,還提什麼‘一帖堂’呢?”
說書的失聲道:“萬牲園?莫非張老善人的公子也在這裡?”
金風白道:“嗯。”
說書的道:“是哪一位?”
那賣酒的道:“就是我這賣鴨腳的。”
說書的長長吸了口氣,似乎不勝驚訝,又不勝感慨。
賣酒的道:“我叫張承勳,砍柴的樵夫是我六弟,他這把斧頭現在雖只劈劈柴,但以前卻能‘立劈華山’……”
麻子搶着道:“我是老七,叫公孫雨,因爲我的麻子比雨點還密。”
賣臭豆乾的道:“我是老八,叫‘赴湯踏火’西門烈,現在果然是一頭挑油湯,一頭挑烈火,賣的卻是臭豆腐乾。”
說書的道:“不知大義士在哪裡?”
公孫雨道:“我大哥‘義薄雲天’翁天傑已被人害死,這是我大嫂……”
獨眼婦人道:“我的名字可不好聽,叫‘女屠戶’翁大娘,但你還是好好記着。”
說書的賠笑道:“老朽雖已年老昏庸,但自信記性還不錯。”
翁大娘道:“我們要你將名字記住,並不是爲了要靠你來揚名立傳,而是要借你的嘴,將我們的血海深仇說出來,讓江湖中人,也好知道其中真相。”
說書的道:“血海深仇?莫非翁大義士……”
公孫雨厲聲道:“這人叫‘鐵甲金剛’鐵傳甲,害死我大哥的就是他!”
金風白道:“我兄弟八人情如手足,雖然每人都有自己的事,但每年中秋時都要到大哥的莊子裡去住上幾個月。”
張承勳道:“我兄弟八人本來已經夠熱鬧了,所以一向沒有再找別的朋友,那一年三哥卻帶了個人回來,還說這人是個好朋友。”
公孫雨恨恨道:“這人就是忘恩負義、賣友求榮的鐵傳甲!”
金風白道:“我大哥本就是個要朋友不要命的人,見到這姓鐵的看來還像是條漢子,也就拿他當自己朋友一般看待,誰知……他卻不是人,是個畜生!”
張承勳道:“過完年後我們都散了,大哥卻硬要留他多住兩個月,誰知他竟在暗中勾結了我大哥的一些死對頭,半夜裡闖來行兇,殺了我大哥,燒了翁家莊,我大嫂雖然僥倖沒有死,但也受了重傷。”
翁大娘嘶聲道:“你們看見我臉上這刀疤沒有?這一刀幾乎將我腦袋砍成兩半,若不是他們以爲我死了,我也難逃毒手!”
公孫雨吼道:“那時翁家莊的人全都死盡死絕,就沒有人知道是誰下的毒手了,你倒說,這人的心黑不黑?手辣不辣?”
金風白道:“我兄弟知道了這件事後,立刻拋下了一切,發誓要找到這廝爲大哥報仇,今日總算皇天有眼……皇天有眼……”
翁大娘厲聲道:“現在我們已將這件事的始末說了出來,三位看這姓鐵的是該殺?還是不該殺?”
趙正義沉聲道:“此事若不假,縱然將鐵傳甲千刀萬剮,也不爲過。”
公孫雨跳了起來,怒吼道:“此事當然是真的,一字不假,不信你們就問問他自己吧!”
鐵傳甲緊咬着牙關,嘎聲道:“我早已說過,的確愧對翁大哥,死而無怨。”
公孫雨大呼道:“你們聽見沒有……你們聽見沒有……這是他自己說的!”
趙正義厲聲道:“他自己既已招認,別人還有什麼好說的!”
那說書的嘆道:“老朽也講過三國,說過嶽傳,但像這種心黑手辣、不忠不義的人,只怕連曹操和秦檜還望塵莫及。”
在說書的人心目中,秦檜和曹操之奸惡,本已是無人能及的了,雖然古往今來,世上比他們更奸惡的人還不知有多少。
翁大娘道:“既是如此,三位都認爲鐵傳甲是該殺的了!”
說書的道:“該殺!”
趙正義道:“何止該殺,簡直該將他亂刀分屍,以謝江湖!”
突聽一人道:“你口口聲聲不離‘江湖’,難道你一個人就代表江湖麼?”
這聲音簡短而有力,每個字都像刀一樣,又冷,又快……
在這屋子裡,他至今才第一次說話,顯然他就是那走路像野獸一般,可以不發出絲毫聲音來的“第三個人”了!
鐵傳甲心裡一跳,忽然發現這聲音很熟悉。
他忍不住張開眼來,就發現坐在趙正義和一個青衫老者中間的,赫然就是那孤獨而冷漠的少年阿飛!
“飛少爺?你怎會到了這裡?”
鐵傳甲幾乎忍不住要驚呼出聲來,但他卻只是更用力地咬緊了牙關,沒有說出一個字。
趙正義卻已變色道:“朋友,你難道認爲這種人不該殺麼?”
阿飛冷冷道:“我若認爲他不該殺,你們就要將我也一起殺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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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雨大怒道:“放你媽的屁!”
阿飛道:“我媽放屁,你媽也放屁,人人都難免要放屁,這又有什麼好說的。”
公孫雨怔了怔,反而說不出話來了,他們真未見過這麼樣說話的人,卻不知阿飛初入紅塵,對這些罵人的話根本就不大懂。
易明湖緩緩道:“我們將朋友請來,就是爲了要朋友你主持公道,只要你說出此人爲何不該殺,而且說得有理,我們立刻放了他也無妨。”
趙正義厲聲道:“我看他只不過是無理取鬧而已,各位何必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阿飛望着他,緩緩道:“你說別人賣友求榮,你自己豈非也出賣過幾百個朋友,那天翁家莊殺人的,你豈非也是其中之一,只不過翁大娘沒有見到你!”
中原八義都吃了一驚,失聲道:“真有此事?”
阿飛道:“他要殺這姓鐵的,只不過是要殺人滅口而已!”
趙正義本來還在冷笑着假作不屑狀,此刻也不禁發急了,大怒道:“放你媽……”
他急怒之下,幾乎也要和公孫雨一樣罵起粗話來,但“屁”字到了嘴邊,忽然想起這句話罵出來並沒有效。
何況破口大罵也未免失了他堂堂“大俠”的身份,當下仰天打了個哈哈,冷笑着說道:“想不到你年紀輕輕,也學會了血口噴人,好在你這片面之詞,沒有人相信!”
阿飛道:“片面之詞?你們的片面之詞,爲何就要別人相信呢?”
趙正義道:“鐵某自己都已承認,你難道沒有聽見?”
阿飛道:“我聽見了!”
這四個字未說完,他腰畔的劍已抵住了趙正義的咽喉!
趙正義身經百戰,本不是容易對付的人,但這次也不知怎地,竟未看出這少年是如何拔的劍!
他只覺眼前一花,劍尖已到了自己咽喉,他既無法閃避,更連動都不敢動了,嘎聲道:“你……你想怎樣?”
阿飛道:“我只問你,那天到翁家莊去殺人,你是不是也有一份?”
趙正義怒道:“你……你瘋了。”
阿飛緩緩道:“你若再不承認,我就殺了你!”
這句話他說得平平淡淡,就好像是在說笑似的,但他那雙漆黑、深邃的眸子裡,卻閃動着一種令人不敢不信的光芒!
趙正義滿臉大汗黃豆般滾了下來,顫聲道:“我……我……”
阿飛道:“你這次回答最好小心些,千萬莫要說錯了一個字。”
阿飛腰帶上插着的那柄劍,人人都早已看見了,人人都覺得有些好笑,但現在,卻沒有人再覺得好笑了。
只見趙正義臉如死灰,幾乎快氣暈了過去,中原八義縱有相救之心,此時也不敢出手的。
在這麼一柄快劍之下,有誰能救得了人?何況他們也想等個水落石出,他
們也不敢確定趙正義那天有沒有到翁家莊去殺人放火。
阿飛緩緩道:“我最後再問你一次,這是最後一次了!絕不會再有第二次……我問你,翁天傑是不是你害死的?”
趙正義望着他那雙漆黑得看不到底的眸子,只覺自己的骨髓都已冰冷,竟不由自主地顫聲道:“是……”
這“是”字自他嘴裡說出來,中原八義俱都聳然變色。
公孫雨第一個跳了起來,怒罵道:“你這狗孃養的,做了這種事,居然還有臉到這裡來充好人。”
阿飛忽然一笑,淡淡道:“各位不必生氣,翁天傑之死,和他並沒有絲毫關係。”
中原八義又都怔住了。
公孫雨道:“但……但他自己明明承認……”
阿飛道:“他只不過說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一個人在被逼時說出來的話,根本就算不得數的。”
趙正義臉色由白轉紅,中原八義的臉色都由紅轉白,紛紛怒喝道:“我們幾時逼過他?”
“你難道還認爲這是屈打成招麼?”
“他若有委屈,自己爲何不說出來?”
幾個人搶着說話,說的話反而聽不清了。
紛亂中,只聽易明湖緩緩道:“鐵傳甲你若認爲我兄弟冤枉了你,此刻正好向我兄弟解釋!”
這話聲雖緩慢,但一個字一個字說出來,竟將所有的怒喝聲全都壓了下去,此人雙目雖盲,但內力之深,原都遠在別人之上。
公孫雨一步竄到鐵傳甲面前,厲聲道:“不錯,你有話儘管說吧,絕不會有人塞住你的嘴。”
鐵傳甲緊咬着牙關,滿面俱是痛苦之色。
翁大娘道:“你若是無話可說,就表示自己招認了,咱們可沒有用刀逼着你。”
鐵傳甲長長嘆息了一聲,黯然道:“飛少爺,我實在無話可說,只好辜負你一番好意了。”
公孫雨跳了起來,瞪着阿飛道:“你聽見了麼,連他自己都無話可說,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阿飛道:“無論他說不說話,我都不相信他會是賣友求榮的人。”
公孫雨怒吼道:“事實俱在,你不信也得信!”
翁大娘冷笑道:“他不信就算了,咱們何必一定要他相信?”
金風白道:“不錯,這件事根本和他沒有關係。”
阿飛道:“我既已來了,這件事就和我有關係了。”
公孫雨大怒道:“和你他媽的有什麼鳥關係?”
阿飛道:“我若不信,就不許你們傷他。”
翁大娘怒道:“你算哪棵蔥,敢來管咱們的閒事?”
那樵夫大吼道:“老子偏偏要傷了他,看你小子怎麼樣?”
這人說話最少,動手卻最快,話猶未了,一柄斧頭已向鐵傳甲當頭砍了下去,風聲虎虎,“立劈華山”。
他昔年號稱“立劈華山”,這一招乃是他的成名之作,力道自然非同小可,連易明湖的鬍子都被他斧上風聲帶得捲了起來,鐵傳甲木頭人般坐在那裡,縱有一身鐵布衫的功夫,眼見也要被這一斧劈成兩半。
要知“鐵布衫”的功夫雖然號稱“刀槍不入”,其實只不過能擋得住尋常刀劍之一擊而已,而且還要預知對方一刀砍在哪裡,先將氣力凝聚,若是遇有真正高手,就算真是個鐵人也要被打扁,何況他究竟還是血肉之軀,這種功夫在江湖中已漸將絕跡,就因爲練成了也沒有什麼太大的作用,所以根本沒有人肯練。否則就憑他已可制住那“梅花盜”,又何必再找金絲甲呢?
那說書的驚呼一聲,只道他立刻就要血濺五步。
誰知就在這時,突見劍光一閃,“噗”的一聲,好好的一把大斧竟然斷成兩截,斧頭“當”地跌在鐵傳甲面前。
原來這一劍後發而先至,劍尖在斧柄上一點,木頭做的斧柄就斷了,那樵夫一斧已掄圓,此刻手上驟然脫力,但聞“喀喇,喀喇,喀喇”三聲響,肩頭、手肘、腕子,三處的關節一起脫了臼,身子往前一栽,不偏不倚往那柄劍的劍尖上栽了過去,竟生像要將脖子送去給別人割似的。
這變化雖快,但“中原八義”究竟都不是飯桶,每個人都瞧得清清楚楚,大家都不禁爲之面色慘變,一聲驚呼尚未出口,只見阿飛手裡的劍一偏,手着劍脊託着了那樵夫的下巴。
那樵夫仰天一個筋斗摔出,人也疼得暈了過去。
方纔阿飛一劍制住了趙正義,別人還當他是驟出不意,有些僥倖,現在這一劍使出,大家才真的被駭得發呆了。
“中原八義”闖蕩江湖,無論在什麼樣的高人強敵面前都沒有含糊過,但這少年的劍法,卻將他們全震住了。
他們幾乎不信世上有這麼快的劍!
劍尖離開趙正義咽喉時,趙正義的鐵拳本已向阿飛背後打了過去,但見到阿飛這一劍之威,他拳頭剛沾到阿飛的衣服就硬生生頓住——這少年武功實在太驚人,怎會將背後空門全賣給別人。
趙正義實在不敢想象自己這一拳擊下時會引出對方多麼厲害的後着,他這一拳實在不敢擊下!
阿飛卻已若無其事地拉起了鐵傳甲的手,道:“走吧,我們喝酒去。”
鐵傳甲竟身不由主地被他拉了起來。
公孫雨、金風白、邊浩三個人同時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金風白嘶聲道:“朋友現在就想走了麼!只怕沒這麼容易吧?”
阿飛淡淡道:“你還要我怎麼樣?一定要我殺了你麼?”
金風白瞪着他的眼睛,也不知怎的,只覺身上有些發涼,他平生和人也不知拼過多少次命了,但這種現象還只不過是第二次發生,第一次是在他十四歲的時候,打獵時迷了路,半夜遇着一羣餓狼。
他寧可再遇着那羣餓狼,也不願對着這少年的劍鋒。
易明湖忽然長長嘆了口氣,道:“讓他走吧。”
翁大娘嘶聲道:“怎麼能讓他走?我們這麼多年的心血難道就算……”
易明湖冷冷道:“就算餵了狗吧。”
他臉色仍然是那麼陰森森、冷冷淡淡的,既不憤怒,也不激動,只是向阿飛拱了拱手,道:“閣下請吧,江湖中本來就是這麼回事,誰的刀快,誰就有理!”
阿飛道:“多承指教,這句話我一定不會忘記的。”
大家眼見他拉着鐵傳甲大步走了出去,有的咬牙切齒,有的連連跺腳,有的已忍不住熱淚盈眶。
翁大娘早已忍不住放聲痛哭起來,跺着腳道:“你怎麼能放走,怎麼能放他走?”
易明湖卻面無表情,緩緩道:“你要怎麼樣?難道真要他將我們全都殺了麼?”
邊浩黯然道:“二哥說得不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我們活着,總有復仇的機會。”
翁大娘忽然撲過去,揪住他的衣襟,嘶聲道:“你還有臉說話?這又是你帶回來的朋友,又是你……”
邊浩慘笑道:“不錯,他是我帶回來的,我好歹要對大嫂有個交代。”
只聽“嘶”的一聲,一片衣襟被扯了下來,他的人已轉身衝了出去,翁大娘怔了怔,失聲道:“老三,你先回來……”
但她追出去時,邊浩已走得連影子都瞧不見了。
易明湖嘆了口氣,喃喃道:“讓他走吧,但願他能將他那老友找來。”
金風白眼睛一亮,動容道:“二哥說的莫非是……”
易明湖道:“你既然知道是誰,何必再問!”
金風白的眼睛裡發出了光,喃喃道:“三哥若真能將那人找出來,這小子的劍再快也沒有用了。”
趙正義忽然笑了笑,道:“其實邊三俠根本用不着去找別人的。”
金風白道:“哦?”
趙正義沉聲道:“明後兩日,本有三位高人要到這裡來,那少年縱然有三頭六臂,我也要叫他三個腦袋都搬家!”
金風白道:“是哪三位?”
趙正義緩緩道:“各位聽了那三位的名字,只怕要嚇一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