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墜崖之後誤以爲天人永隔的絕望。
那永遠不想再重複的黑暗,彷佛一把刀插進傷口的痛徹心扉。
東平王府相見不能相認的苦楚。
午夜夢迴,屢屢似毒蛇般鑽進心底侵入夢中,多少次醒來時汗透衣背。
沒有問出口的,沒來得及訴說的,沒顧得上傾吐的,
盡在這一刻化在了淚水中,我伏在雲楚的胸口,痛痛快快地哭了。
周遭繼續一片安靜,淚水模糊中我甚至沒注意到陳玉卿跟天放的眼神,六公主茫然的目光。
因爲雲楚,把那一切都隔開了,都阻擋在這個小世界之外了。
……焰之國的人馬破了地下通道的岩層,導致暗河水盡數傾覆到地下通道,如今我們再出發,只看到河道里坑坑窪窪的地面還積着少量的水。
若是在真的江河裡,這樣的情況會出現在大壩攔截或者旱情嚴重斷流的時候,可惜暗河裡連魚都沒有一條。
經過一場情緒的釋放,我心中鬱結多日的陰霾一掃而空,理清了之前困擾我的一些是非,也清楚了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
擺在我們眼前的,自然是先完成這次擒蒼巖寶藏的勘察,等大功告成之後,我會跟雲楚去湖之國都城南樑,至於要不要幫九公主完成她的野心,這個不是我跟雲楚考慮的重點,自有天放替她操心。
算算這些時日以來,我跟雲楚在一起,功課就做得很少了。
人性的弱點真是貪圖安逸,我習慣了跟在雲楚身邊,下意識地就開始懶散了,還仗着陳玉卿在一旁保駕護航,卻不知哪一天若是殉玉閣有事。他們的閣主勢必會第一時間趕回去處理。
這條路上,真正相攜相伴的,是我跟雲楚兩個人。
我從心底感謝單仲文的出現,不光挑起了我的傷心事,讓我發泄出壓抑在心中的苦悶,更重要的是堅定了我的意志。
既然要陪着雲楚一起走下去,最起碼,不要在危機屢屢發生的時刻成爲他的拖累。
喜歡一個人,原本就該是積極的,向上的。是完善自己的過程。
有這麼一個足夠優秀的人在身邊,哪怕做不到跟他一樣的高度,至少。也讓這份喜歡促使自己……變成更好的人。
休憩時,我不再跟着陳玉卿鬥嘴閒聊了,反而加緊練習雲楚教我的內功心法,等到了南樑,還得纏着他繼續上以前教過的兵法課。
因爲現在暗河水已經枯了。行進的路途,河岸面積擴大不少,原先被河水覆蓋的河牀都露了出來,坑坑窪窪的有不少的水潭。
如今整個隊伍又增加了一名成員,他既然跟着一起走,我少不得要打聽清楚他了解的一些細節。
比如還原夜星魂這個人的來龍去脈。
夜星魂原來的名字叫秦雲翼。是雲楚的三哥,多年之前因爲宮中變故,他離開了銀之國。
在連番的交談之後。我生出許多的感慨。
夜星魂這個人,其實跟雲楚一樣是天縱之姿,根據雲楚的陳述,他三哥從小便是過目不忘聰慧異常。
若不是那樣,也不可能在逃離銀之國後。遇到修竹老人就會拜入他的門下了。
銀之國宮中的那場變故,也是我想知曉的一個點。但是因爲天放跟我旁敲側擊的暗示雲楚的母親就是身故在那場變故中的,我把快要出口的問題嚥了下去。
我覺得眼前的局面還不是追問這件事的最好時機,也許我該等一等,再等一等,等雲楚自己願意打開心結跟我傾吐。
每個人,或多或少都需要秘密,相知相守也不代表着需要知道對方所有的一切,有時候留一點空間反而是更舒服更自在的相處方式。
打定了主意,我就不再往這個問題上深究,另闢蹊徑追問起夜星魂的弱點來。
這個時候,單仲文面色凝重地說了一句話:“小師妹,有件事我覺得很奇怪。”
相處下來,我發覺這個二師兄的本質絕對不是一個壞人,他當初屈服在夜星魂之下無非是武功謀慮都不如人而對方又心狠手辣不服從就是一個死字,在這樣的壓力下,他爲了生存,做出一些違背本心的事也在情理中。
因爲這就是江湖,實力代表着一切,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你的尊嚴頂個P用,除非你不畏死,但是有時候,哪怕是死也不代表着能解決一切。
單仲文不是孤家寡人,焰南一帶還有他的家人,夜星魂很容易就能抓到威脅的把柄。
“你說的是什麼奇怪的事?”雖然不願意喊他師兄,他倒是小師妹小師妹的叫得歡。
“夜星魂在東平一帶跟一大批人馬動過手。”單仲文撓撓頭皮道。
“東平?”我跟雲楚還有天放交換了一下眼神,“跟他動手的是何方人士?”
“說起這個,就更奇怪了,因爲對方是血隱山莊的人,接了筆大單子,好像是要暗殺個什麼人夜星魂口風緊,對方也諱莫如深,所以我不清楚他們攻擊的對象。”
我心中有了一點眉目,面上卻不動聲色,語調淡然道:“這就奇了,血隱山莊跟夜星魂有仇麼?“
“據我瞭解的,絕對沒有啊。“單仲文表情很肯定的道。
一時間內心波濤洶涌,我自然知道血隱山莊是秦司昭派出的殺手,爲的就是我這條命。
可是那夜星魂跟雲楚不共戴天,他恨不得抓了我去好當籌碼逼雲楚自戕。
他出手阻止血隱山莊,太不可思議了!
難道是一定要親手抓到我,不想被血隱山莊壞了他的好事?
我的思緒一時間紛紛亂亂,雲楚敏銳的察覺到了,他提議隊伍停下來休整。
雲楚拉着我閃身進了一旁的山洞,因爲這一帶的地勢跟之前有所不同,沿着原來的暗河道,大大小小分佈着很多的洞穴。
“你想到了什麼?“剛進了山洞。我倆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問出了同樣的話。
“你先說。“
“你先說。“再一次默契了。
四目相對,我們都有些不好意思,我對着他微笑道:“還是你先說吧。“
“好,“雲楚眸中流光溢彩,先前的巧合看來讓他心情很好呢。
“秦司昭既然派出血隱山莊的人,開出的條件當然豐厚,血隱山莊接了任務,對你是志在必得的。“
“可是夜星魂是我們的敵人,卻跟血隱山莊的人動上手了。他有那麼好心幫我們麼?我看不是。“我接了雲楚的下一句話。
“對,“雲楚低語道,”他只是要阻止秦司昭安排下去的事。“
“小菱兒。其實我三哥,“雲楚低頭,微闔了雙目,長長的睫毛如羽翼般投下一小方陰影,”有些事情我現在還沒法對你細說。“
“你不要再叫他三哥了。早在靈犀峰頂,他拿飛刀傷你,逼你跳下崖的時候,就已經不是你的三哥了。他現在是夜星魂!“
雲楚長長嘆息了一聲:“是祖父對不起他在先,你可知他的母親就死在祖父手上。“
我睜大了眼睛,這是第一次雲楚主動跟我聊起宮中秘辛。
“小菱兒。銀之國宮中設有地牢。”
雲楚語調停頓,彷彿猶豫什麼,少頃才用更低的聲音道:“銀之國的地牢。是人間地獄。”
“你所能想到的,不,你從未想到,看到過的刑具都在那裡。”
雲楚蹙眉,眼中氤氳着散不去的霧霾。他斷斷續續地道:“你將來會有機會去銀之國的,那裡風景如畫。尤其是皇宮所在的地方,更是人間仙境般可人,可是你想不到,那樣的地方,竟然會有那般可怕的地牢。“
“你可知道,夜星魂的母親是怎麼死的?“雲楚眼中有些不忍,不知不覺中,微紅了眼眶,”他孃親,是受遍了地牢所有的刑具,當然她沒能捱得過幾樣……“
“你是說夜星魂親眼目睹他母親慘死在地牢的全過程?”我的聲音有些顫抖。
那該是個怎樣可怕的畫面啊,照雲楚的說法,他母親都沒能捱過去幾樣,這是什麼概念,只怕,死無全屍!
“沒有。”雲楚臉色蒼白一時間神情有些恍恍惚惚,“在那之前,我三哥已經逃出宮去了。”
不知道爲什麼,我突然間鬆了口氣,還好,至少比我想象中的畫面要好一些。
“你說夜星魂的母親死在地牢中,那是誰下的命令?”我話一出口,回溯到先前我們的對話,醍醐灌頂,“你是說,下令的就是你祖父?”
雲楚艱難的點了點頭,從我這個角度看過去,他額上細細密密冒出了一層冷汗,我直覺反應就是他的身體出狀況了。
我飛速的從身上取出隨身帶着的小玉瓶,幸好有備無患。
我扶着雲楚依靠在一塊大石頭邊休息,陳玉卿聞聲,先一步迅速趕過來,手中的水壺遞給我。
等雲楚服下了藥調息,我面色沉重的站了起來。
我並不知道雲楚的母親在那場宮變中是怎麼去世的,這大約是他最難承受的痛,哪怕是他三哥的經歷,就讓他已經感同身受到這麼難捱,我再追問便是不明智了。
還是之前那句話,我需要時間等待,等雲楚慢慢敞開心扉。
“你帶的藥夠麼?“陳玉卿顯然對雲楚的身體跟我一樣在意,”如果他狀況不好,我看你們還是先退出去或者等在原地。“
我的視線一直鎖定在雲楚身上,看他的面上慢慢有了些血色,急忙上前取出絲帕替他擦拭額頭上的冷汗。
我朝山洞外的方向示意了一下,無聲的做了個口型跟陳玉卿暗示他離開。
一盞茶的時間之後,雲楚慢慢睜開眼睛,有些歉意的看着我。
“你現在最好什麼都別再說了。”我阻止他,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充滿信心,“我覺得適合我們談心的日子未來會有很多,一切等從擒蒼巖出去再說。”
“你們兩個,磨蹭了半天了,可以接着趕路了麼?”洞穴外九公主的話音傳了過來。
“走!“
雲楚不再說話,安靜的站起身來,目光深沉的看着我。
他按着我的手幾秒鐘,然後放開我,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