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鬍子在衆人的目光中,徑直走進來,坐到了我的對面。
他神情平靜,看向我的時候語氣十分從容地道:“小林,你替我看看。”
我跟他對上了視線,一瞬間懂了。
大鬍子的意思當然已經很明顯。
他作爲將軍,眼下過來,是對我表現出了完全的信任。
將軍向衆人表明了態度,他信任剛到營地的軍醫。
主心骨一旦有所行動,話說......底下的人怎麼會不跟風?
怪不得我昨兒跟他提起的時候,當時看他的神情就顯得很有譜的樣子。
事實上,他早已經計劃好了對策。
眼下,他不過是需要抽空過來一趟而已。
他跟我討論的時候都想好了吧!
我很快調整了情緒,收起驚訝的神色,看向他語氣平靜地迴應道:“好。”
沒理由別人給我機會了,我還不抓住的!
在營地閒賦不是一件好事,何況管吃管住的我還閒着,呃......未免有點過了吧!
......隔着人羣,落在末尾的阿樑還有不知何時悄悄過來的劉聰幾乎湊到了一塊兒。
他們的視線都集中到了同一個地方,同一個人身上。
關注的焦點卻不是他們的將軍大人。
劉聰無意間轉頭,瞧見一旁目光一直朝着那邊張望的阿樑,神情還有幾分擔憂的樣子。
劉聰腦子一轉,不由得靠近他道:“哎,阿樑,你也看到了,換成你我這樣的年紀,能在面對將軍的時候那般從容麼?”
還別說,那個傢伙真的讓他刮目相看,好像不是一般的鎮定。
“別忘記他還是半道被劫來的人,到營地都沒多久呢!”
阿樑順着他的眼神看去,聽劉聰的評價,心中不禁有那麼一絲苦澀。
他已經含糊提醒過小林了。
可畢竟立場明確,他是不能作太多提醒的,否則就是在干擾將軍的計劃。
小林表現得越從容鎮定,醫術方面越是出色,被送走的可能性也就更大了。
反過來想,阿樑自己都覺得爲難。
是的,他存有一點私心,不想那個孩子冒險。
其實,換句話說,小林要是表現得很差勁,難道就能一直平平安安待在這裡麼?
阿樑知道,無論怎麼看,小林似乎都逃不過那一關的。
他看着遠處那個跟自家小弟一般年紀的少年,心裡越來越難受,有種難以言說的滋味。
小林昨晚住的營帳,之前出去的幾個人......思量至此,阿樑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他伸手在劉聰的肩膀上輕拍了一下,神情鬱郁地離開了,沒有多說一句話。
其實他是知道結果的。
因爲問起的時候,小林都說了,若有傷員來找他,他是一定會盡全力的。
小林那傢伙,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固執。
是的......他早就看出來了!
阿樑走到外頭的林子裡,徘徊於樹下,遲疑地轉頭朝着來時路看了一眼,想不好究竟怎麼做才更合適些。
......我收針的時候,周圍站了一圈人。
連嚴大夫都走了過來,他幾時在看的我並不清楚,但是當將軍站起來的剎那,嚴大夫立刻走到了我的面前。
他見我暫停,盯着我問道:“你在何處學的醫術?”
我皺眉看了他一眼,搖搖頭做了個手勢。
沒錯,我懶得應答這位同行。
這個傢伙從我進來營地開始,就沒正眼瞧過我。
如此輕慢的態度,我有必要跟他交待些什麼嗎?
現在我的情況跟在北地鎮宅院的時候都不同,那會兒我的顧忌還多一些。
人生地不熟,有時候也是一種保護。
對現在的我來說,至少我不用擔心認出我身份的人存在。
當初在北地鎮宅院,我擔心顧綺梅出現......擔心女帝身邊別的隨行的人認出我,顧忌的事情更多!
沉默間,一旁的大鬍子開口了。
“聽說小林到了這裡之後,都沒有人找他,你們是不是因爲他年紀小的關係?”
......將軍在這裡,做事真是容易。
不知不覺中,營地內一下子就轉了風向。
我看着等候在旁的傷員數量有增加的趨勢,默默地嘆了口氣。
別的都不提,大鬍子的舉動從表面上來看,的確是幫了我的。
眼下,我留在原地,來找我的傷員已經不少。
雖說還比不上嚴大夫那邊......總有那麼一些人會爲了年齡的事情糾結的。
哪怕在肅州或者在西蘭國都城,甚至換成西蘭軍中......老百姓都會更加相信年紀大一些的從醫者。
我是一直都曉得的。
因此,大鬍子能親自來一趟,確實是很幫忙了。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大鬍子給了我點特殊照顧,用他將軍的身份。
雖然我並不知道接下來的安排。
目前爲止,我只是瞭解了一些細節,在心中揣測着他們的目的而已。
如果說真有事情吩咐我做......我想遲早會知道的。
我的心思集中到了眼前要做的事情上,暫時沒空去想別的。
我一向是這樣的。
每回只要投入做一件事,別的都可以暫時忽略了。
不知不覺中,時間過去,周圍等待的人漸漸話多了一些。
我能覺察到,他們在逐漸放鬆戒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那層阻擋一點點撤去。
他們眼中的我來歷不明,跟他們不同。
早說過要在短時間建立起信任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局面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他們話一多,防備鬆弛了,我更加容易得到我想知道的訊息。
我身邊兩名在說話的傷員,其中一人壓低了聲音道:“昨兒派出去的人,聽說一個都沒留下。”
我頓時一怔,忽然間背上覺得冷颼颼的。
這倆人在說的,莫不是跟我也有那麼一點關聯的事情?
我知道昨晚睡覺的營帳,那幾個人就是剛剛離開的。
據說他們是有任務要做,離開營地了。
照這麼說,他們的遭遇是......一剎那我竟然猶豫起來,心道還是不要求證的好!
一旦問清楚了知道了真相又如何?
知道真相......我心裡就能好受麼?
想想營帳角落那堆私人留下的東西,我的心情有些沉重。
營地裡的人繼續交談,耳邊時不時傳來壓低的聲音,顯得有些亂糟糟的。
不出意料,我果然聽到了更多的事情。
那幾個人外加另外兩個被派去做任務的,一共五個人一塊兒去往西蘭王師的營地。
他們在中途遇見了埋伏,一個都沒留下!
從上回營地夜襲的事情開始,西蘭王師就加強了戒備。
我心裡好奇,思量後很得想確認一件事。
我想知道的是關於王師的那次夜襲......究竟是不是這裡的人派出去行動的?
我從已經知曉的訊息中瞭解到,似乎公主派了使者前往撇清關係。
阿榮曾經跟我提到,我在北地鎮宅院的時候也聽到一些消息。
然而從營地這裡得到的訊息又讓我覺得就是他們的手筆!
兩種情況是完全矛盾的,連我都有點弄不明白了!
斟酌後,我問了一句,就問剛纔在談論的其中一人。
跟我說話那位看向我低聲道:“林大夫,這些事情,您可以問問將軍底下的人,他們都知道細節的。”
“你們說的是阿樑?”
我本能聯想到了他。
“不止他,還有劉聰,他也是將軍信任的人。”
我聽到跟之前那個阿樑聯繫在一起的名字立刻想起了他們在林中爭吵的事情。
自然而然的,我就認爲跟阿樑在一塊兒的人是他們口中提到的劉聰了!
我回想了一遍那人的長相,看向面前的人跟他描述一遍。
他點頭道:“是啊,你說的人就是他。”
營地的人還跟我補充道:“林大夫你有所不知,其實他纔是跟隨將軍最久的一個。”
“劉聰,他比誰都清楚內幕的。”
“您要真想知道,可以問他。”
我相信,換成其他人是不會這麼跟我建議的。
但是大鬍子之前的舉動讓營地的人心中默認我應該是跟他熟悉的。
如此一來,他們跟我講話的時候,語氣比較直白些。
“我跟他不熟,還得找機會問問。”
我想了想,繼續做事,腦子裡卻在思索着要怎麼找機會詢問。
......到達營地的時候,我跟他們來的方式不一樣。
我是被大鬍子半道“劫持”來的。
這會兒因爲將軍的舉動忽然間改變了我在營地的待遇。
我思索着不曉得大鬍子原先的手下怎麼看待中途冒出來的軍醫,也就是我這個人的?
我猛然間想到,怪不得先前阿樑會帶着那個人一塊兒來找我。
當時他是直接說劉聰來就是爲了看看我的。
一開始我還奇怪有什麼可看的呢!
這裡的營地生活,比起西蘭王師在山中的先鋒營地,韓將軍手底下的日子要好過一些。
我在的位置,眼下是傷員聚集的地方。
據說山中道路連通的另一處營地,有他們集訓的地點。
我也想去看看呢!
事情一多,我馬上由閒賦的狀態變成了忙碌的生活。
轉變得很快,快到來不及讓我有功夫多想別的。
我聽營地裡的人底下悄悄地在說,比起女帝,似乎公主更加忌憚的還是國師大人。
那位國師大人是女帝不曉得從何處尋來的助力,一直都是神龍不見尾。
外界的好奇簡直快要壓制不住了!
......劉聰走過來的時候,周圍的人忽然間變得安靜很多。
我朝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先前想着要跟他打聽事情,沒隔多久他就來了。
只不過......眼下的我抽不開身,只好無奈地朝着他的方向望了一眼,繼續做手頭的事。
我計劃着等到了傍晚,營地休息的時候,我可以先從阿樑那邊打聽起。
我比較熟悉挺他,覺得他比劉聰會更好說話。
不是還佔了“大哥”的緣故麼?
我記得我在西蘭王師山中的先鋒營地的時候,局面跟現在不同。
那會兒韓將軍把我叫去問話,等回來之後底下人看我的眼神有不少帶着敵意。
然而這裡有一點不同,我承擔了軍醫的職責。
沒有人會對能幫自己療傷的人態度惡劣的。
再說,將軍他自己過來先找我了,他們都看在眼裡。
這一次我同樣作爲整件事的焦點,衆人看我的眼神比記憶中先鋒營的人要友好些。
聽他們不閃不避在我面前談論些營地的事情,還聊到了“敵營”的八卦,可見一斑。
想到這裡,我鬆了口氣。
我心中轉過念頭,定了定神,再次看向劉聰。
他沒有走到近前,隔着一段距離在觀察我。
我索性跟初見的時候一樣,大方讓他看着,不去注意他的目光。
大約小半個時辰之後,我餘光瞥見他離開,是往營地通往將軍住處的方向走了。
底下人說大鬍子信任他,有什麼決定劉聰都會第一時間知道。
我還是得想辦法打聽。
我有種預感,似乎這一趟“敵營”之行,還有伏筆在後頭。
......等忙碌間歇,喝口水的時間,我走出營帳。
另一側的嚴大夫被人圍住了,無暇來追問我別的。
我站在樹下看着遠處自己住的位置,隔開小樹林遠遠看着。
須臾,身邊多了一個營地裡的人。
那個傢伙手受傷了,纏了繃帶,他看向我的時候隨口問了一句:“林大夫,您住在哪裡?”
我側頭愕然望向他,稍後心道多半是住得遠,不知道這裡的情況。
“就在那邊,聽說以前是去做任務的幾個人住的位置。”
很快,我看到面前人變了臉色,接着結結巴巴地道:“對不起,我不知道。”
“沒事,”我看向他笑道,“我已經知道了,昨兒住了一晚,沒什麼的。”
那個傢伙的反應還比我大,我自己都已經調整好心情了,只是一處臨時居住的地點而已。
我忽略一旁站着那個傢伙的眼神,視線落在遠處繼續問道:“營地裡派出去做任務的人多麼?”
先前,我聽了不少話,都是那些營地裡的人交談時候透露出的訊息。
難得有人單獨跟出來說話的,我想問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