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
我跟蕭楚約見的第四個半年之期後,國中局勢風起雲涌。
大冶城所在地的陳王,捲入了一場當朝的奪嫡風波。
成王敗寇。
手握重權的陳王沒能倖免,他輸給了他的對手。
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弟弟,行事狠辣凌厲的寧王。
大冶城已經易主,如今,是寧王的天下了。
昔日陳王治理大冶城的時候,跟父親交好,常言道,官商官商,行商做官原本是放在一起的利害關係。
地方上治理安康,跟當地大戶脫不了聯繫,如此一來,陳王倒臺,原本日子順遂的大冶城富商們難免惶惶不安,尤其以葉家爲甚。
父親終日愁眉不展,連在飯桌上都難得展露笑顏。
我雖是養在閨閣,但是光憑家中不同與往日的氣氛就能感知出事態的嚴峻了。
連翠兒這樣的底下丫鬟,行事都處處小心謹慎,唯恐行差踏錯惹來責罰。
隔三差五的頭痛依然時不時的困擾着我,總是覺得生命中彷彿缺失了一段,好在我是個比較隨遇而安的人,既然怎麼都想不起的事情,便也不再糾結。
這兩年,不單是大冶城風起雲涌,我們這裡跟鄰國想去不過幾百里,消息就跟長了翅膀似的傳遞過來。
鄰國太子幾年前遭遇暗算,幸而隨同出行的大將軍拼死護衛才撿得一條命,回朝之後不過兩年便先後以不同的罪名將當初暗害他的幾位弟兄係數打入天牢,其中主謀的一人更被送上戰事節節的邊陲,在一場戰爭中種了流矢葬送掉性命。
這些傳聞雖然沒有直接傳到葉家的後院,但是我出入之間多少也知道一些。
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說不出爲什麼,就跟當年在樹林裡的時候一樣,我心中惶惶不安。眼下別無他法也只能強作鎮定,過一天算一天。
走在小院的花徑上,眼看着拐彎過了假山。四處無人的涼亭邊,一直跟着我的翠兒扯了扯我的衣角。左顧右盼壓低了聲音道:“小姐,奴婢聽到外頭的傳聞,皇上下令過幾日就要召見大冶城的富商。”
這些日子,我很少在飯桌上見到父親,他總是有各種各樣的事情忙碌,連這麼重要的消息,葉宅也沒有人知會我。要不是翠兒正好聽到,我至今都被矇在鼓裡。
腦中劃過一個念頭,我皺了眉頭道:“大冶城的富商,父親怎能脫開關係。哪怕陳王倒了臺,葉家依舊是大冶城數一數二的富商。”
“寧王,不,如今的皇上既然要召見,不外乎是跟錢財有關。”
沉默半晌。我的眼底閃過一絲遲疑
我壓下沒說的,正是朝中的傳聞,寧王當初爲了打敗一干爭奪者,秘密在東營深山中操練了一支軍隊,而這一次在奪權過程中起作用最大的便是這一支軍隊。
如今他已經身爲國主。那一支軍隊便被直接編入了皇城的護衛隊。
腥風血雨間取得的權利,若是不鞏固,只怕皇帝日夜寢食難安。
可惜多年來征戰南方一直未能有個結果卻耗去了大量的銀錢,國庫並不充裕。
如今他既要維持精銳部隊的開銷,又要了結徵南戰事,不出意外還要訓練更多的士兵,這一切的一切,怎能跟錢脫得了關係。
我相信他召集大冶包括父親在內的一干富商的最終目的,便是從他們袋中取得大筆的銀錢罷了。
凡是隻用錢便能解決的,都不算是大事情。
蕭楚曾經站在竹下,跟我對談的時候笑着對我說出這句話。
想起他那一雙明麗的眸子目光灼灼的凝視着我,下一秒我便不可遏制的紅了臉。
翠兒低語道:”小姐跟蕭公子的約期不到兩個月了,這一回,只怕.......只怕......”
她突然打住不說,隔了好一會兒才終於鼓起勇氣道:“蕭公子大約快要跟姑娘提了吧。”
“提什麼?”我疑惑的看着翠兒,她低頭不說話。
我恍然大悟,這一刻卻不由得皺了眉頭。
翠兒的話說的沒錯,年歲增長,終究逃不開男婚女嫁。
可是,我在大冶,他在鄰國,即使我們兩個人情投意合,要真的在一起,恐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這兩年,我偶爾也會想到這個難題,不敢深入去想,每每逃避,可是現在連翠兒都跟我提起,或許,我該找個適當的時機,跟父親母親說一說......
我想不起以前的很多事情,但奇怪的是,我的觀念跟這裡的人頗爲不同。
也不知道養在深宅大院,葉家的一雙父母是如何養成我這般性子的女兒,這也是個謎題。
我嘆了口氣,一言不發的往前走,身後的翠兒卻一步攔在了我的面前。
她看着我,急得紅了眼眶道:“小姐,這一回半年約期再見到蕭公子,哪怕他不提,小姐自己也可以問問他心意。”
我吃了一驚,不懂怎麼翠兒會講出這樣的話,我雖然喜歡蕭楚,但也沒有到要主動跟他質詢婚嫁的地步吧。
這種事,不該都是男方先提及的麼?
心念一動,我忽然想到某種可能,不由得抓住翠兒的胳膊道:”是不是外頭還聽到了別的風聲,你不能瞞着我,要是真有,一定要及時告知我,萬萬不可隱瞞。“
”論理,論理,奴婢絕對不該說出這樣的話,但是奴婢聽說寧王登基,除了原本就在府中的王妃,他後宮可是空虛的緊,這一回,他來大冶城,興許......興許......“
”興許什麼?“我厲聲道。
”只是聽說的,興許還要挑選中意的富家小姐入宮。“
我一下子倒吸一口涼氣,放開翠兒的胳膊,一時間面如土色。
我怎麼忽視了這一點,外頭的傳言必然不是空穴來風。
若是將富商的女兒送進宮中。皇帝自然再不用擔心對方生出異心,必然全力盡忠盡責,說好聽是進宮享受隆恩。實際上就是個人質而已。
我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悶悶的呆坐在涼亭的石凳上。
初春的寒風吹在臉上還有些料峭。我卻不覺得寒冷,一顆心七上八下,起起落落間如同被拋進了沸水鍋。
跟蕭楚的約期還有兩個月,這兩個月會不會生出變故,被這樣的一件事情打亂了思緒,我臉上不由得露出了沮喪的表情。
這一刻,我深深地覺出恐懼來。若是我能,恨不得這當口能施個法術將蕭楚送到我面前,好拋卻那份猶疑,親自問一問他。
我壓下心頭的恐懼。思量着接下來該做些什麼,至少不能先亂了方寸。
習慣性的頭痛又襲來,我撐住了額頭,只覺得眼前一陣恍惚。
這兩年蕭楚每回跟我見面,往往帶些女孩子喜歡的小東西。例如髮釵,一副玉做的棋子,甚至有一次還帶來一對不知名的美麗小鳥。
其中最是特別的,是第一回半年期的時候,他親手削制的一根髮簪。上頭還雕刻了蓮花。
這是我收到的最特別的禮物,他當時笑道:”小菱兒,這髮簪你戴着很合適。“
私下相處,他早已經不再喚我葉姑娘,每每都喜歡用”小菱兒“三個字來稱呼我。
第一回被他叫的時候,我驟然覺得渾身不適頭疼得不行,險些暈倒在了他面前。
從那時候起,他來的時候便會多帶上一包奇奇怪怪的藥材,據說能治療頭疼病的,可我服下也沒有太大的效果。
一直在涼亭內坐到天色將晚,我也沒能理出個頭緒來。
推說身體不適,我連晚飯都省去了,一個人回到住的地方,支開了翠兒,偌大的房間裡只留我一個人。
環視着周遭的佈置,我忽然有種不知道身在何處的茫然。
我起身走到窗邊,看着屋檐下懸掛的那一隻精美的鳥籠,裡頭的小鳥已經被我放走了,只剩餘空蕩蕩的鳥籠......仍舊掛在那裡。
”逃!“
這一刻,這個念頭讓我的心中一陣激盪。
身爲葉家的女兒,我還未曾爲錢犯愁過,去鄰國,找到蕭楚!
可是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便被掐滅在了無形中。
我是葉家的女兒,我逃了,家中父母該怎麼辦?
我怎麼能夠放下這裡的一切不管不顧?
我在葉家錦衣玉食,家中父母對我寵愛有加,底下人也是無辜的,焉知不會連累到他們?
現在,召集富商挑選他們的女兒進宮這樣的傳聞只是剛剛起來,也許......也有可能只是一些無聊的人在猜測。
大冶不是京城,皇帝要充裕後宮,舉國上下有的是美女如雲,就算是這個說法成立,大冶也未必會是第一個。
也許......也許一圈選擇下來,會耽誤不少的時間,而我跟蕭楚的約見只有兩個月了,只要雙方見面,確定了心意,他來葉家跟父親提親。
兩個月的時間,應該能趕得及!
若是,若是他沒有那樣的意思呢?
我咬脣想了想,那就跟父母親商議一下,再做打算。
葉家的女兒幾年前掉進池塘磕破了頭險些將命送掉的事情大冶城人盡皆知,大不了放出去一個藉口說我身體抱恙。
皇帝剛剛登基,後宮總不會召集進去病病歪歪的女人,他要的,既然是人質,暫且不論相貌,至少也該是......身體健康的女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