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窗外月上中天,我才止住了哭泣,眼光迷茫的望着窗外的暗藍天幕。
剛來應天城的時候,除了對未知的將來那一份忐忑,更有對這個全新環境的陌生。
可是,人適應起來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快,不過這麼些天,我對這裡的一草一木,對應天的街道漸漸生出一份熟悉的感覺來。
我住的小院子,不過是應天城裡小小一隅,於我,卻是在這個陌生的地方第一次找到熟悉的感覺。
像屬於我自己的,像山中住着的那些時日。
夜裡睡得很不踏實,早上起來,半牀被子都被踢到了牀尾,連窗都沒有關,我覺得身重腳輕,嗓子也堵住了。
不敢耽誤了醫館做事的時辰,我匆忙起身,洗漱的時候照了眼銅鏡,頓時傻了眼。
鏡子中看見兩個眼睛腫的好比核桃,天啊,這下子要怎麼上街?
我試過了各種辦法,甚至調了藥汁將帕子浸溼敷在眼睛上,才勉強將紅腫的眼皮消下去一些。
已經摺騰了好一會兒,窗外下着小雨,我找出一把油紙傘撐開出門。
儘管耽誤了些時間,可是天色尚早,街上的行人也不多。
我打開院門的一剎那,愣在了原地。
蕭楚同樣撐着把傘站在門口,神情疲倦的倚靠在樹幹邊。
他聽到院門的動靜,擡起頭順着我的方向看過來,他低低的喊了一聲“小菱兒。”
我沉悶的站在原地,低頭回應了一句:“早。”
語罷,擡腿便走,經過他身邊,他伸手一拽,我就到了他懷裡。
“放開。”我不動聲色淡淡的道。
“還爲昨天的事情生氣?”蕭楚的嗓音聽上去暗啞低沉,跟平日裡的語調有些不同。
我掙脫開他的懷抱,神情凝重的搖頭道:“只是個玩笑,沒什麼好生氣的。”
我低聲道:“昨晚是我一時失態。還請你見諒。”
“欠你的錢,我會盡快還上的,醫館既然收了我,只要不犯錯,應該能順利做到掙夠還給你的錢。”
“你就忘了昨晚的事吧,我也忘了。”我凝視着蕭楚的雙眸道。
“你給我一點時間,上車聽我說幾句話。”蕭楚再一次拉住我的胳膊。
慢慢從他手中抽回手臂,我搖了搖頭:“醫館的事耽誤不起,我得走了。“
“我需要好好想一想,至少現在。我沒有話說。”
我沿着長街走着。一直走出很遠。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見到蕭楚依然站在樹旁,身子倚靠在樹幹上,眼光對着我的方向。
他沒有跟上來。手中的傘卻不知道何時已經被他扔在了地上。
......因爲下雨,醫館沿街的藥鋪客人比往常少很多。
我在店內做着雜七雜八的事情,一會兒端藥材上架子,一會兒幫大夫整理抄錄方子。
忙了大半個時辰,覺得頭昏沉沉的,難受的很。
想都不用想,一定是半夜踢被子着涼了,再加上天氣潮溼情緒低落,這廢柴的身體又一次消極怠工了。這可不成,一天才開的頭,還有大半天的活要忙碌,不過來短短的幾天,若是出點差錯。這份工肯定就不保了。
幸好身在醫館,還有代客煎藥的差事,我跟管事的打了聲招呼,尋了個空擋,去後面守着爐子,順便替自個兒抓了份藥一起煎了,我選的都是些最便宜的存貨最多的藥材,不作數的。
一碗熱騰騰的藥湯下去,跟我一起做事的柱子匆忙跑進來道:“小林,外面有客人要一份加急的藥,先不管別的,替他先煎。”
我擦了擦額上的汗,奇怪的問:“哪有急成這樣的?”
“可不是麼,馬車都停在外頭,說那個客人是半路上急症發作了,還不讓大夫上車看。”
“藥方都是現成的,你趕緊啊。”
柱子說着,遞了一張揉皺的紙到我手上,我剛看了一眼,猛然擡頭睜大了眼睛,心跳的飛快,一把塞回到他手中道:“你替我煎藥,我去馬車上看看。”
“小林,馬車邊上有人守着,板着個臉,別說你了,陳大夫都不給看啊。“
”小林,那車伕看起來不好惹,你跑去做什麼啊?“
我打斷了他的問話,轉身叮囑他道:”你趕緊替我煎藥,回來我再跟你說緣由啊,柱子哥。“
我驚惶的冒雨跑了過去,雨拍打在我的臉上,身上,不一會兒就溼了衣裳。
幸好,我看清了樹下停着的那一輛,並不是我以爲的車!
柱子跟在我身後跑過來,拍拍我肩膀,遞給我一把雨傘:“小林,你也不看看天氣。”
他好奇的投來目光道:“你那麼着急的樣子,是認識的人?”
我撐着傘,鬆了一口氣:“不是的,是我弄錯了,幸好不是。”
擦擦身上的雨水,正要跟着柱子折返回店內,我卻忍不住回頭看了眼馬車上的車伕。
他穿着蓑衣,戴着斗笠,聽到藥店門口的聲音,他偏頭向着我們的方向瞄了一眼,那一眼讓我看清了他的臉,一下子想起那個人正是昨日來買藥的異族男子。
他長得很有辨識度!
這麼說,他駕的車,坐的很有可能就是那位病人了。
想到那一張精妙的藥方,我心中閃過一個念頭。
腳步比想法更快!
我走過去,停在車前,擡起頭在雨中看着他語氣和緩的問:“你昨天來過,今日是爲什麼事到醫館?”
他迎着我的目光,眼中遲疑了一下道:”下雨天原本不出門的,可公子他要來應天城裡轉轉,我就帶他來了。“
“公子?”我心中唸了念,應該是那位用藥的人。
我跟他證實我的想法:”你車上坐着的,就是你昨日跟我說起的人?“
異族男子點頭道:”公子他原本想來醫館見見你的。”
“我?”我幾乎以爲聽錯了,重複了一遍道,“你說他要見誰?”
“是你。”
“我從來不認識異族的人啊,”我喃喃自語道,“再說我這長相。也跟異族掛不上鉤吧。”
“不管怎麼樣,既然他要見我,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還是從山中趕來的吧?”我思慮片刻,笑道,“那我人已經在這裡了,勞煩你問問你家公子,要不要下車來見一見?”
考慮到語言的問題,我一字一句都說得清楚並且放慢語速。
驀然想起剛纔柱子跟我說的話,我尷尬的拍了拍腦袋道:“瞧我這記性。車上那一位是不是現在不舒服不方便下車?”
“那我能上車去看看他麼?”
語罷。我擡起頭正待收傘。
異族男子搖頭道:“可是他剛纔說了。不想見你了。”
我一頭霧水的看着他,頓時搞不清狀況了。
這什麼意思?我捉急這異族男子的表達,語言畢竟跟應天城中長大的人不同。
“還是我上去問問他,好不好?”
我覺得自己已經想人所想急人所急了。
異族男子堅決的搖頭道:“公子他說了。你不是,所以不用見了。”
我恍然大悟道:“這麼說,他在找人,來醫館是要驗證我是不是?”
“可是他都沒見到我,怎麼知道我不是呢?”
異族男子堅持道:“我們的車停在這裡好一會兒了。”
“他說了,你不是。”
馬車的車廂突然傳來了低低的咳嗽聲,異族男子欣喜地道:“公子他剛纔暈過去,現在醒了。”
我聞聲望去,厚重的簾子遮擋着。看不見一絲裡面的人影。
“阿蠻,回去。”
不過短短四個字,可是簾子後面那一瞬間響起的聲音卻似鼓聲般在我耳邊敲響!!
“哎,你擋住路了。”
那個被喚作阿蠻的異族男子對着我道。
我機械的想往一旁挪挪身體,那瞬間的感覺還沒逝去。腳下邁不開步子。
心底有個疑問快要跳出來,這是怎麼回事?!
面對蕭楚的時候,不止一次有這樣的感覺,現在居然到了聽一個陌生人說話都會是這般反應的地步。
我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
我捧住了腦袋,一上午昏昏沉沉的感覺到了這一刻全都涌上來,只覺得頭突然間痛得難忍,我蹲下身子難受的喘息着。
“阿蠻?怎麼不走?”馬車中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公子,走不了,藥鋪的人擋住路。”
“哎,你怎麼了?”阿蠻從車上跳下來,被我痛苦的樣子驚到了。
伴隨着問話,我擡起頭望着馬車的車廂,眼前的一切慢慢開始模糊,我彷彿見到有個人擡手拉開了車簾,我看不清楚他的模樣,費力的睜大了眼睛想看清楚,可是我越是着急,頭就疼得越厲害。
我忍住疼,竭力往邊上挪了挪,替他們騰出那條道來。
馬車緩緩啓動,從我身邊經過,我蹲在樹底下緩過一陣,才站起身,店門口的管事拉長臉走過來呵斥我道:“不去幹活,在這裡擋着客人的路做什麼?”
從我到醫館,陳大夫一直對我挺好的,跟店鋪小夥計的相處也不錯,這個管事,卻是平素看我不順眼的一個。
“剛纔的客人原本要了一副煎藥,現在被你一打岔可倒好,這藥算是白煎了,藥錢從你的工錢里扣!”
(ps:下雨耽誤了回來的時間,南方暴雨成災。抱歉,發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