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度花時兩夢之,一回無語一相思。
夜裡總是難以入睡,噩夢揮之不去,好不容易纔睡沉了,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竿。
我起來見桌上放了張字條,走近拿起一看,是天放龍飛鳳舞的字跡:“哥哥有事出門一會兒,記得吃藥!”
端起一旁的青瓷藥碗,我仰頭一口氣就喝光了裡面褐色的湯汁,這藥極苦,可是自從遭遇靈犀峰的變故後,近來我的味覺減退,舌頭彷彿是別人的,再苦的藥到我嘴裡,也辨不出什麼味道了。
走出門口,院子裡的花架下,修竹老人正用竹片編織個盛放草藥的簍子,只見他不用刀,而是用手把那竹子一條條撕開,好似在撕軟布般,那長條的竹片到了他手中便靈活的來回穿越纏繞,很快就編成了一個竹簍。
他回頭看看我,嘻嘻笑道:“丫頭,我那好徒兒去東平城裡逛萬春樓去了!”
“萬春樓?”我詫異地看着他低聲重複了一遍。
“是啊,這大白天的去妓院,真是世風日下,俗話說得好,這男人嘛,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這臭小子,哎……”
見我面無表情,修竹老人湊上來,眨眼道:“丫頭,你聽聞這個消息,心裡有沒有一點彆扭?”
我搖了搖頭道:“有什麼可別扭的?”
“當真一點都沒有麼?”
我再度搖了搖頭。
下一秒,小老頭兒已經嚎起來了:“小藍啊,我苦命的孩子啊,我說你沒前途,你還偏不信,這回被我說着了吧!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啊!像你這般傻到一根筋的人,我怎麼就不開眼收了你當弟子啊!……”
一聲聲的乾嚎響徹整個小院,我只覺頭痛得都要裂開了!算來相處也非一兩天了,可還是沒能習慣這小老頭的做派。
“師傅,你不好好編竹簍,怎麼又鬧上了?”清朗的聲音響起,天放推門進來,一雙鳳目隱隱含笑,一襲乾淨的藍衣,通身的風采淡雅怡人。
見我立在一旁,天放溫柔道:“小菱兒,藥吃了麼?”我點了點頭。
天放徑直走過來,低聲道:“你擡起頭來,我想看看你頸下的傷疤!”
我依言擡高了脖子,天放溫熱的手指輕托起我的下頜,俯下身子仔細地看了看,緩緩地說:“看來我要再配些外用的方子,好消除這留下的疤痕!”
我推開他的手,無所謂道:“這疤我不在意,留着也罷!醜也好美也好,沒什麼可介意的!”
天放的眼中閃過一絲黯然,修竹老人插話道:“小藍,你帶丫頭出門逛逛吧,老是悶在這個小院裡,沒病也要悶出病來的!”
天放轉頭看着他嘲諷道:“去哪裡逛?難道帶着小菱兒去萬春樓麼?方纔我進門之前似是聽到什麼人在毀我清譽,那萬春樓的庸脂俗粉也是我能消受得了的?”
修竹老人佯裝氣憤心虛地道:“是麼?竟有這種人啊!誰不知道我的徒弟是何等高潔的人品,豈是三言兩語詆譭得了?”
復又大力拍打着天放的肩膀道:“爲師對你,極有信心,你毋須理睬那些個嘴碎之人,正所謂清者自清嘛!”
“嘴碎之人?”天放走近他一步,面上似笑非笑道,“清者自清?那敢問師傅,您老人家在江湖上的美譽,是倚仗了您的自清,還是說您已經修煉得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從不介意別人的說道,不拘小節呢?嗯?”
“啊,臭小子,我還不是爲了你好,懶得理你,我編竹簍!我編!我編!”
天放笑道:“這可是您老人家自己說的,今日的午飯我就不做了,您就等着我回來做晚飯吧,中午這頓,您就省了!發奮編竹簍吧,記得好好編,編密實些,否則裝草藥漏出來也未可知!”
他回眸看着我,輕聲道:“小菱兒,哥哥帶你去東平城裡走走!”
……沿着山路進了城門,在小跨院安靜住了這麼些日子,乍一見這繁華熱鬧,竟覺恍如隔世。
跟着天放走過一家接一家的商鋪,空氣中飄來一陣陣甜潤的香味。
他停下了腳步,面對着我笑問道:“小菱兒,這家店出的桂花糕,在東平口碑極好,已經有百年的歷史了,清香酥軟,這地方的女孩子都極愛吃,哥哥去給你買,好不好?”
我點了點頭,天放疼惜的摸摸我的腦袋說:“你不要亂跑,在門口等着我。”他轉身走進了街邊的店鋪。
這一幕怎麼這麼熟悉?我神情恍惚,茫然的站立着,腦海中都是昔日雲楚帶着我在大都城街市走過的情景。
“丫頭,快閃開啊!”
“丫頭,危險啊!”
是誰在叫我麼?我失神的回過頭,卻見幾匹駿馬自長街的一頭奔來,馬上似乎還騎着人,速度極快如風馳電掣般地朝向這邊衝來!
我應該馬上就躲避的!可是一瞬間發現身體好像被定住般動不了,來不及了!速度太快,太快!心,不可遏制的狂跳起來!
“小菱兒!!!”
聽到天放一聲疾呼,飛身直撲過來,瞬間我的身子突然一輕,連打了幾個滾,落地卻是在天放的懷中。
“好險啊!”兩旁圍觀的人羣發出一陣驚呼。
領頭的馬因爲天放的突然出現,略偏了方向,但那幾匹駿馬隨即就一溜煙奔馳而去,馬上的人甚至沒回過頭來。
桂花糕灑落了一地,天放緊張地察看着我的身上,“有沒有傷到?”
那樣關切的眼神!我說不出一句話來,只看着他抓住他的衣襟,用力的搖搖頭,確認我安然無恙後,他面色有些蒼白地深吸了幾口氣笑道:“還好!我的動作……比較快!”
街上被驚擾的人羣怔怔地看着那一身藍衣清俊的公子,想不到他的身手竟如此矯健,全然不似外表看起來的那般文弱。
人們頓有種油然而生的錯覺,剛纔那一幕是不是真的發生過?
天放拍着驚魂未定的我,溫熱的手落在我的背上不住的安撫着。他這麼拍啊拍的,我心底知道很不應該,可還是禁不住想起了另一個人的……懷抱,有種要潸然落淚的衝動,強自忍着,不覺還是溼了眼眶。
天放一手抱着懷中的人,另一手卻緩緩張開,手心裡赫然握着一個佩玉!是他方纔從馬上那人的身上取下來的。
這玉玲瓏剔透,環帶上纏繞着七彩的絲線,那玉上的圖案極其怪異,非鳥非魚非花非蟲說不出來是刻了個什麼。
他掂量着玉佩,眼中掩飾不住一絲絲的驚詫:“殉玉閣的人?……居然也到了東平城?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日頭照耀下的東平,富庶安樂,那鱗次櫛比的商鋪,步履匆匆的行人,繁忙熱鬧的集市,一派安逸的景象。
可是此刻在天放的眼裡,四面八方彙集而來的一張看不見的碩大的網正慢慢地在這座城的上空鋪開,會有多少暗涌深深地潛在底下!
他握牢玉佩,緊緊地抱住了懷裡抽泣的弱小的身影,“不要怕,哥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