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伕趕着馬車,帶着我們在山路上疾馳。
我望着山道兩邊迅速往後退去的樹木,一會兒就看膩了。
山道上週而復始的景色,偶然間瞧見山間錯落的涼亭或是山民的屋子。
跟小鎮上見到的民宅有些不同。
少年卻一直看着窗外,連頭都沒有轉過來!
我數次轉過腦袋都見少年趴在窗口看得津津有味,也不知道這傢伙哪裡不對勁?
外頭的景色好看麼?
我已經覺察到他的怪異,心道這傢伙從大娘家裡趕車山上下來的時候也沒見他留意,這會兒跟中邪了一樣!
趕了一程路,我覺得無聊,於是也到了窗口。
不過不是少年看的那扇馬車的窗戶,而是對着前面趕車人的窗口,跟車伕說起話來!
我打算問問他。
我心中在想依照我們乘坐的馬車行進的速度,要是今晚到肅州城的話,我要去哪邊歇腳呢?
總不能夜半在城中找師兄的宅子,聽上去太怪異了。
視線在少年的身上掠過,我在想,那傢伙不曉得到了肅州城會怎麼安置。
聽他說過,他跟底下的人有約定在先的,遣了那批隨船的人先2到肅州城打點,還說在城東有個宅院。
等等,好像有什麼關鍵的地方又被我疏漏了!
我腦中的念頭轉了轉,一時間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因爲有了這番心思,我問車伕道:”您估摸着。咱們今夜能到得了肅州城麼?“
這時候,眼角的餘光打量了趴在窗口看風景的少年一眼,我果然見到他也轉過腦袋聽着。
事關行程。他肯定也上心!
別看這傢伙有時候一副高冷的狀態,事情的輕重還是分得清的。
前頭坐着的車伕想了想,回答我道:”要是天兒沒變,夜裡多半能到的,可要是碰上山裡變天,就不好說了。“
我心中一動,隨即視線便望向天空。
車伕跟我做了同樣的舉動。他也擡起頭,一樣看了看天。
車伕大多挺能說的,碰上客人打聽事情。特別是問及趕車的經歷,聊起來就滔滔不絕的。
一打開話匣子,車伕的話題就展開了,他略微放慢了點趕車的速度回憶道:”有一回我拉着客人。也是從肅州城去小鎮的......”
“當時客人催的急。馬車走得也快......”
車子正好拐過一處山坳,車伕小心駕駛着,隔了一會兒繼續往下說。
“沒想到半路上下大雨,我跟他在山神廟一直等到天黑,雨都沒停。”
車伕感慨的道:“沒法趕夜路,只好在那邊住了一晚,把帶的那點乾糧都吃光了呢。“
”當時看廟外雨下得大,客人心急但也沒用。“車伕緩緩的道,”我還安慰他急不來的。總要看天氣,碰上那種情況誰都不想的。“
”他耽誤事情,我也耽誤拉客人啊,後來等天亮後雨停了車才繼續走。“
”要是碰上塌方得厲害,說不準還要在山道附近的村子裡住兩天呢。“
話聽到這裡,我轉過頭看着少年,兩個人的視線齊齊對上了,俱是一愣。
出發前我們在茶攤坐了好一會兒,倒是沒聽過車伕說這些事。
難道是小鎮到肅州的路程特別難走,山勢險要麼?
我忍不住問車伕,他點頭道:“沒錯,中間經過幾處山崖,碰上雨季的時候有點危險的。”
“前年我就碰見過一回,將山下的一座橋都沖毀了。“
聞言我霎時一愣,山風吹過來,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車伕描述的場景未免太驚人了,我眉間皺起,下意識抿了抿脣語氣中帶了點驚懼問:“那麼嚴重?”
”可不是麼,當時啊,江水倒灌進來,那邊低窪處的村莊都淹沒了。“
我一邊聽着車伕說話,鬼使神差再次轉過頭看了一眼車窗邊上守着的少年,他適才轉過頭也在聽,這會兒若有所思地低了頭想心事。
我盯着少年看了會兒,一時吃不准他心裡的想法,收回視線接着聽車伕往下說。
”那一回官府出動了人手,即便是這樣咱們也等了好幾天呢!”
車伕尋思了片刻道:“在我印象裡,是趕車最不順的一回,我都沒問客人收錢,因爲延誤太久了,打算不收了。”
我聽着聽着感慨道:“您真是一個好人啊。”
“都不容易,是不是?!”車伕樂呵呵地道。
“結果客人還是給了,依照出發前約定好的數給的。”
說到那位客人,車伕的語聲提高了幾分,顯然是印象極爲深刻的。
”您趕車這麼些年,像剛纔說的意外情況多麼?“我的眼中閃過一絲困惑好奇地問道。
”說實話,一年到頭總能碰上不少回的。“
車伕擡起鞭子在馬背上輕輕打了一下道:”趕路也講運氣的,看運氣!“
”老天爺的心思誰能猜得到呢,要是下大雨,碰上——也就碰上了!“
我轉過頭,從馬車的窗口望了望天,語氣贊同的對着車伕道:”您說的沒錯,是得看運氣!”
“但願咱們這一回,運氣能好些!“
聽他說了一大堆,弄得我現在的心情跟出發前不同,看着天總有點擔憂。
......肅州城東的宅院內,書房外送行的護衛匆忙走到門口,伸手輕輕地叩了叩門。
裡頭的人此刻正坐在桌邊,偌大的桌面上,整齊鋪展開了一張北地的詳細地圖。
天放神情專注的看着上頭標註的地點,擱在書桌上的茶水都涼透了。
聽到門外護衛的輕叩聲。他擡起頭朝門邊望了一眼,沉聲道:“進來吧。”
護衛走進去,將手中的信件交給天放。
天放接過。站起身打開信封,迅速看完後,在室內來回走了幾圈,視線對上護衛問:“送信的是何人?”
護衛頓了頓,接話道:“是北地來的一個商人。”
天放聞言詫異道:“商人?”
“沒錯,主上,是作商人打扮的。聽說是要去國都城跑生意的。”
天放脣角浮起一抹笑道:“北地的水深。”
護衛眼神茫然的看了一眼自家主上,一時間不能領悟這句莫名其妙的話背後的含義。
天放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帶着幾分倦怠道:“通知城外的人來一趟。包括碼頭那邊守着的。”
護衛站在那裡,眼神更加茫然道:“主上,那兩個人不是已經抓住了,如今就關在咱們這裡。繼續守在那邊有意義麼?碼頭那地方......”
天放聞言微微一笑。目光掃過去道:“不如,你替我決定一下。”
護衛剎那後背一凜眼神閃爍道:“屬下不是這個意思,屬下是說......是說......”
天放看他話語都變得支支吾吾的知道他心裡緊張,搖頭放緩了語氣道:”去通知便是了,囉嗦什麼。“
護衛小心翼翼補充了一句道:“主上,是現在就去?”
天放視線掃了一眼窗外,簡短兩個字道:“立即!”
......護衛走出書房的時候,腳步還有些虛浮。
院內常青的植物蔥鬱盎然。寒風中隱約飄來一陣草木的香氣。
護衛看見外頭院內等着的幾個同伴,迎上去神情後怕的道:”剛剛險些說錯話了。“
”幸好主上沒有計較。“
他將天放的指令一說。幾個護衛便分頭行動,即刻往肅州城外各處趕過去。
替換下人手,好讓那幾個人能到天放這裡來報到。
在護衛看來,這回應該是會有新的任務要交給大家去做了,也不知道會是什麼,心中緊張之餘又隱約有些期待。
沒人知道天放心裡究竟打的是何主意,他們這位主上,心思總是藏得很深,讓人猜不到,也猜不透。
正如在碼頭安插人手,結果將那兩個策劃了劫持的傢伙抓到一樣,在那之前都沒有人會猜到天放的計劃。
如今那倆倒黴蛋就關在小院的地下室內,聽說要等些日子再處理。
至於怎麼“處理”,那也是一個疑問。
......護衛中的一人騎馬從城西的門出去,一路到了山道那邊的驛站,守候的自己人老遠就察覺了。
瞧他打馬走近,連忙迎上去道:”今兒天沒亮的時候有幾個人往西南方向去了,那邊是通往國都城的山路,聽他們的口音,似乎是北地的人。“
“幾天下來,咱們不是第一回碰上北地的人,但是那幾個看着有點......像是軍中的人。”
來的護衛面露驚色,眼底閃過一絲冷光問:“你確定?”
“確定,看身形跟騎術都像的很。”
天放底下的護衛,多數都在軍中歷練過,在軍營待過,身上就會有種氣質。
來的護衛沉吟片刻,臉色變了變道:”你走一趟,主上要召見你們,即刻便去,這裡有我。“
”早上的事情,你自個兒跟主上詳細說吧,我這會兒走不開了。“
守候在驛站的護衛會意的接話道:”好。“
一人下馬,換了另一個人上去,一路沿着城外山道往肅州城東快馬而去。
......馬車進了一段最難走的山道,是我們從小鎮出來最崎嶇的一段,我在車裡被顛簸得身子都左右搖晃。
我抓住了車窗,問前頭的車伕道:”您看是不是路很難走啊,要不要這一段咱們都下來?“
車伕笑道:“不礙事的,就是得慢一些而已,走太快怕翻車。”
我嚇一跳,趕緊地道:“您慢些就成,我們不急於一時。”
我轉頭看向少年,他對着我點了點頭。
接着,少年對我做了個安撫的動作,這傢伙自從上車以後忽然又變得沉默了,很少說話,就是看上去心事重重的。
莫非他也在擔憂,擔憂這路上會出現狀況,還是擔憂到了肅州城之後會碰上麻煩呢?
我低下頭想了想,還是決定暫且不去管他,等到了第一個休息的地方,下車的時候問問少年,到底是怎麼回事。
馬車顛得厲害,我抓緊了車窗的木框。
......等馬車到了一處地方,眼見山道旁有片林子,林子邊還有小溪流過。
倒是片風景秀麗安逸靜謐的所在,一瞬間讓我想起在深山裡跟少年一起在溪水邊抓魚的情景。
車伕回頭喊了一聲道:“停這裡休息一會兒,馬也得喝點水。”
我跟少年一前一後跳下了馬車,車伕牽住馬去溪邊喝水。
我跟少年尾隨車伕到了林邊,我有意拉開了一點距離,跟車伕離得遠一些。
我有話要問他,當然得避開車伕,趁這個機會正好跟他談幾句。
回眸看了眼少年,我使個了眼色,他立刻不動聲色的跟過來。
那邊車伕正牽着馬喝水,自個兒坐在了溪邊的石頭上休息。
......我跟少年走到了林間的樹底下,腳下踩着林中的落葉,地上厚厚的一層,有些深一腳淺一腳的,特別是林中潮溼,夜半的時候可能還下過雨的。
要是在秋天,沒準林子裡還能找到不少野果子。
我走到一棵樹下,迎上隨後而至的少年的視線問:“你在車上心事重重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麼?”
我皺眉問他:“你到底是擔心咱們這一路會有危險還是擔心到了肅州後......”
話說到這裡,我打住看向他,底下的那幾句沒說的話他心知肚明。
少年伸手從樹上掰下一根樹枝,語氣慢吞吞地道:“小菱,我讓底下人先到肅州城......一方面是等着我,另一方面他們應該也會去查一查行船前後的事情。”
少年語氣中帶了幾分不自然的道:“但是我人不在肅州,深山內呆了幾天,有所不及,不曉得那幾個人辦事的進度。”
聽他這麼說,我倒是怔了一怔,稍後我鬆了口氣,目光凝注在他臉上道:“原來你在想這個,我開始還擔心你呢。”
生怕少年哪裡犯擰巴了,或者隱瞞了我不知道的內情。
沉默半刻,我迎上他的目光道:“哎,你不是馬上就要去肅州了?“
嘴角浮起一抹笑容,我語氣淡定的道:”要是他們不給力,你一到就分派任務下去,各人有要做的事情。“
”各司其職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