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華小鎮的夜晚,街道上來往經過的人極少。
披着夜色,青衣人從小巷子內緩緩走出來。
他站在街角停頓了片刻,視線一直朝着前方不遠處的那家客棧。
只有在近處才能發覺他向遠處凝望的眼神中帶着幾分憤懣,形貌也不同於白天在小鎮街頭上被人看見時候的吊兒郎當。
青衣人目光定定地望了好一會兒才轉過身離開。
走在深夜的小鎮街道上,他的方向是鎮上一家荒棄的院落,算是臨時暫住。
自從他家小弟,受鎮上人尊敬的那位武大夫離開了南華鎮,這些日子以來,他幾乎沒有固定的住所。
鎮上北地來的商旅漸漸少了,那場戰事慢慢影響到的不單是局勢,還有哪怕南華這樣一個小鎮上的生意。
青衣人心裡清楚地知道,斷了他家小弟的接濟,接下來的日子只會更加艱難。
走過長街,瞧見街道兩旁不少關停的店鋪。
眼前的事實都在提醒他,如今的情勢完全不同於五年前了。
思慮至此,他悄悄攥緊了拳頭。
算算年關到了,醞釀已久的計劃差不多該是眼下的時節。
他決意再進一次山,就跟五年前一樣。
讓鎮上那些明裡暗裡都在嘲笑他的人等着看吧!
......夕陽的餘暉漸漸褪去,山中升起沉沉暮靄。
一行人沿着山道穿過林間,一路往南華鎮的方向趕去。
隊伍中打頭陣的那人繞過一處山溪,放慢了速度。
隨後跟上來的幾位聚攏在他身邊問:“怎麼了?”
“此地接近南華鎮的地界,“打頭那位低聲道,”照你們看咱們這一趟是在鎮上停留還是直接繞開去往北地?”
隊伍中帶頭的人朝前方打量了片刻,接着眼神猶豫地望着同伴繼續道:“早在追蹤前,主上的意思就很明白了。”
“咱們大家夥兒都清楚主上的要求,”他語氣轉了轉,接續道。“但是咱們在路上總有變數。”
”何況是西蘭,本就不是咱們自個兒的地盤。“
“因此,我想來想去,覺得事情還是得跟大家夥兒商量一下。開誠佈公有個說法,“他轉頭看看隨行的同伴,”趁這次機會,你們不妨也說說各自的想法。”
“接下來咱們到底怎麼做?”
一行人總有個決斷的意見纔好!
出行前都得有了規劃,有安排。做事的時候方纔遊刃有餘,不慌不忙的。
“南華鎮不外乎是北地跟肅州間的中停站。“
山風吹過,短暫的沉默後,隊伍中同行的夥伴望了其他人一眼低頭道。
”不管咱們停不停,最終的目的地都不會是這個小鎮。”
他說得很有道理,有好幾個人聞言都露出贊同的神情,點了點頭沒作聲。
隊伍中的一人思慮後也開口道:“主上的小師妹,在肅州城中沒留下痕跡,很有可能直接往北地方向去了。”
“不錯,”另一人出聲迴應道。“照我看也是,否則不可能在城中那麼久都尋訪不到她的訊息。”
”咱們的手段明擺着,對方若不是刻意藏匿行跡就是早就離開了肅州的緣故。“
在他看來,後一種概率高得多!
“主上跟那位小師妹走散了,對方改變計劃是在預料中的。”隊伍打頭那位符合了這種說法。
“南華鎮......可停可不停。”
“我同意。”
一行人接連說了各自的想法,他們表達的意思聽上去都差不多。
帶頭那位作出總結性陳詞,欣然點頭道:“既然你們的想法跟我沒有太大區別,不如咱們繞道南華鎮直接過去北地。”
“好,”幾個人近乎異口同聲的答應了。
“算算主上那位小師妹,脫險之後的行程。咱們被拉下不少行程,”他仔細想了想後道,“若是想早些跟她匯合,還得加把勁兒。”
“對。沒錯!”
“早些趕到北地,人一定能順利找到的。”
”兄弟們說的很有道理。“
商議完畢,一行人再度上路,穿過林間崎嶇的山道,很快就上了官道。
官道前行一小段,皆因林中小道前方有塌方的山道。所以難得走了一程官道。
這時候已經是晚上,趕夜路換成一般的人,興許會犯怵,不過對於天放手底下這些人來說,夜路是家常便飯了。
哪怕在官道上,他們照樣神態自如穿行其中。
加起來人數其實也不多,國都城調集來的人手還有不少被留在肅州城東宅院裡的。
天放坐船南下,就是爲了西蘭南邊兒的煩心事。
他們記掛着主上,輕易不敢將人手全部調集往北地。
再說,要是能找到主上的小師妹,去往北地哪怕是眼下這幾個人,也足以護着她全身而退了。
如若找不到,安排再多人手同樣是多餘的。
林中響起馬蹄聲,還有間或夾雜其中的低聲議論。
“主上這一趟不知道能不能順利將事情料理完。”
隊伍中有人帶着擔憂地道。
“肯定能,只不過......追查到哪一步就要看主上的意思了。”
隊伍中又有人低聲道:“我總覺得那把火燒得有些蹊蹺,有些說不清。”
“哎......這話我心裡都想了很久了,沒想到還是你先說。”
隊伍中響起附和的聲音,一行人做任務習慣了,此刻在荒郊野外,橫豎周遭都是無人的,甚至聽不到遠處響起馬蹄聲。
趕路的人在眼下這個時辰,絕大多數都會停留半道的山神廟之類地方休息。
他們是例外,因爲身份特殊。
人數多且有實力作爲倚仗,不擔心議論的話會被人聽去,倒是隊伍打頭的那個人眉頭一皺再次開口。
“肅州城外,咱們先前碰上的那兩個人,難得跟咱們走同一條道兒。”
他頓了頓,思量了一會才道:“我瞧那兩個人。不像是山民,不過也不是西蘭軍中的。”
“依我看,最有可能是肅州哪家大戶手底下出來辦事的人。”
正如先前護衛阿來跟同伴猜測過他們的身份一樣,這些人也對他倆的身份做了個大致的猜測。
後者還更準確一些。
......睡了不到兩個時辰。我就醒了。
擡眼望向窗外,大約是接近天微明的時分。
我從g上起身,走到桌邊,最後一次清點了我打算帶着的包袱裡的東西。
因爲昨兒已經去南華鎮東南問清楚了行情,知道能順利搭乘商隊的車子去北地應該不成問題了。
我的心情輕鬆了不少。
唯獨想到武家那個人的事情。還有些疑惑夾雜其中。
換成沒有目標在身,我一定會想辦法弄清楚一些疑問的,路上遇見武玉的時候我尚且不知道南華鎮上的事情。
否則,若是那個時候聽說了傳聞,我想應該問問武玉的。
但是我思來想去,總會有意無意的將這件事,包括在鎮上遇見的人跟王師聯想到了一塊兒。
連我自己都沒辦法解釋爲什麼會這樣?
王師不入肅州這件事在旁人聽來有些不可思議,他們停留在南華鎮一帶的山中按兵不動,甚至不曉得要在幾時繼續前進。
在這個前提下,我聽見的那些古怪的事情。在客棧遇見的怪人,我控制不住自個兒的思緒,總會往王師的身上去想。
他們在山裡,莫不是也在刺探些什麼?
南華鎮在北地跟肅州之間,地理位置有些微妙,所有經過鎮上的人中間,很容易會混進北地的探子,自然也有王師派往北地的人。
好像混雜進了一鍋粥裡,頗爲混亂的思緒。
我聽見走廊上傳來腳步聲,打斷了我的思索。可能是早起的客人準備着早點趕路的。
我走到窗邊,推開了窗朝外頭張望。
前院裡有人正站在那棵花樹下說話。
我定睛一看,是客棧的小夥計跟那個來要熱湯喝的客人。
算起來,這兩個人整晚都沒怎麼休息。
那個客人跟小夥計說了沒幾句話。如有所感,朝我站立的窗口望過來。
從我站立的角度望過去,那一瞬間的眼神居然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裡見過。
他朝我看了小會兒,我才注意到他轉過身的時候,背上分明是揹着包袱的。
這個怪人。也那麼早就打算出門離開小鎮?還是去鎮上逛逛?
我正想着,小夥計順着他的視線也朝我這邊看過來。
他瞧見我的時候,神情可是熱情多了,還朝我的方向揮了一下手。
既然被他們兩個人都發現了,我也不用藏着掖着,我立刻做了個手勢,打算從樓上下去。
跟小夥計談話的怪人,在我就要轉身的時候,大踏步朝着院外走去。
照這麼看,他是連住店的帳都結清了,這會兒馬上就走呢!
要不是這樣的話,他何必揹着那麼大的包袱。
原本背就顯得有點佝僂,被包袱一壓,更是明顯了幾分。
我轉過身,打量我放在桌上的包裹,比他的至少小一點。
其實,武玉的東西我大多數都帶上了,還包括那口小鍋。
難爲我在後院的井臺邊清洗了足足一刻鐘,纔將藥味徹底去除。
要是殘存了藥汁味道,武玉定做的這口鍋就算是廢了!
......關上門之前,我重新查看一遍室內,確定沒有遺漏些什麼,除了我刻意撂下不想帶的雜物外。
包袱比起我進南華鎮上的時候,內容物還多了些呢!
走出門去,長廊上沒有一個客人。
先前我聽到腳步聲的客人,估計也跟那個怪人一樣出門走了。
我一個人走在長廊上,接着到客棧樓上下去的木樓梯旁,小夥計從後院的大廚房取了一包東西拿在手上。
他的動作比我還快,我在窗口的時候還瞧見他跟那個怪人道別呢,這會兒都去大廚房裡跑了個來回呢!
小夥計到了我的面前,將那包東西遞給我笑道:”咱們掌櫃的昨夜一直守着,到半刻鐘前纔回去睡覺了,他讓我把這包乾貨給您。“
小夥計看着我道:”您今兒就要去北地了,到時候搭乘了商隊的車子,路上也可以用得上。“
”多謝。“我沒立即伸手去接,而是對着小夥計道,”收人東西,總得有個理由,否則我不好意思啊。“
”掌櫃的說了,您下廚的酬勞。“
小夥計嘴角牽起,望着我語氣誠懇地道。
”下廚是爲了買皮毛的事情,說到底都是我自個兒的事,怎麼能讓客棧掌櫃的給酬勞呢?“
我皺了皺眉,盯着小夥計道。
”話不是這樣說的,咱們掌櫃的說了,您昨晚做的吃食,住店客人很高興,等於是幫了咱們客棧那位丁師傅的忙。“
小夥計說到這裡,對着我眨了眨眼睛接着道:”這是兩邊兒都受益的事情。“
”您買到了心儀的東西,咱們也招待了客人,叫他們滿意了。“
小夥計的話自然是對的,本身是雙贏的事。
他話還沒講完,看着我繼續道:”您昨晚做的熱湯,咱們掌櫃的也嚐了,說是味道極好的,這不,因爲這事兒咱們也得給付您酬勞啊。“
”我是爲了打聽武家的事情。“我坦白地道。
”前面兩條都是理由,不過最重要的是第三條,“小夥計看着我頓了頓道,”先前您也瞧見那位客人了,就是有點古怪的那個人。“
”他後半夜來過客棧大堂,當時就把住店的錢結清了,順帶多給了不少,說是爲了昨晚那碗熱湯的事。“
我驚奇地睜大了眼睛望着小夥計,他淡定地道:”咱們掌櫃的不想收,他說多餘的錢直接給您就是了。“
弄了半天,這是問題的最關鍵處。
小夥計從懷裡掏出個小袋子,遞給我道:”乾貨是咱們掌櫃的感謝您的,這是那位喝湯的客人留下的錢。“
”您去鎮東南找商隊,路都認識了吧?“小夥計追問道。
我從恍惚中回神,看着他點了點頭,暫時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那就好,您要是趕着出門,我就不跟您多聊了,可惜今兒我還得在客棧值守,沒法走開的。“
小夥計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臉上帶着惋惜的神情,他不無遺憾地對着我道。
......天邊微明,我揹着我的大包袱沿街一路前行出了南華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