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剛剛還死抓着傅漢卿的手不放的王成以飛速放手,同時迅速後退了三步還不止。心有餘悸地看着傅漢卿,我的天,趕情這兩人都好那種調調啊。
話音未落,馬背上已有好幾個人搖搖欲墜。在此不得不稱讚一下修羅教對下屬的訓練,受到這麼嚴重的打擊,還能夠勉力支持,沒有直接墜馬,真是了不起。
而在此之後很多年,凌霄等弟子們回想起這件往事,都深刻地感到,自己能夠活到現在,而沒有被氣急敗壞的天王大人找機會殺掉,完全要歸功於多年的苦練,使他們沒有真的掉下馬去,加倍刺激天王。
而這個時候就連最冷靜的狄一都有些發呆了,啊啊啊,狄九居然愚蠢到這種地步,天啊,當初的天王竟爭,我是怎麼輸給這種笨蛋的,太丟臉了。
事實上,話一出口,狄九已經驚覺了自己的失態,而他的下一個念頭,自然而然,就只有剩一個“殺”字了。
無論現在是否能做到,但一定要找機會,把所有在場之人全部殺光,他失態若此,出醜若此,怎能讓任何一個親眼看過的人活下去。
無論現在是否有能力做到,一定要想辦法把傅漢卿殺掉。這個人太可怕了。
在狄九所受的訓練中,在狄九二十多年黑暗生命的認知中,任何可以讓自己失態,讓自己失去控制的人,都是必須除掉的。
這也是他屢屢無法剋制地對傅漢卿萌生殺意的主要原因。然而,每一次的殺機陡起,最後的結果,從來不能如他之意。
比如,這一次,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來,傅漢卿整個人就撲了過來。
傅漢卿是唯一一個聽了這句話之後沒有發呆,反而非常高興的人。
“太好了。”他叫了一聲,就衝了上來。在所有人不能置信的目光中,抱住被嚇得忘記反抗和閃避的狄九,在武功高強的天王有任何反應之前,重重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傅漢卿這個動作,是從張敏欣以前爲了培養他對愛情的感受給他看的一堆小說和電影裡學來的。
相愛的人互相表白之後,心情激動,十次有九次是要親一親的。他即然決心要愛人了,當然要努力照着來一下。
然後,一干弟子們雖然還奇蹟也似沒有從馬上跌下來,但基本上也全都成了泥雕木塑,連動彈一下都不可能了。
可憐的狄九,精明的狄九,就算是氣急敗壞,也還有思考能力的狄九,他的大腦在這一刻,完全空白,完全呆滯了。
再然後,傅漢卿好聲好氣地說:“你肯當我的情人,那真是太好了,這樣我就不用再辛苦地去找別人了。”
這句本來可以氣到狄九跳起來的話,這一回狄九居然聽了沒有任何反應。
這個時候,狄九基本上是沒能力對任何事產生反應了。
傅漢卿繼續歡喜無限地說:“不過,我們以後再慢慢談情說愛好了,現在我們要趕路,你先下車,讓出位置行嗎?”
他伸手一拉,狄九就給他順從地拉了下來。傅漢卿高高興興坐到他的平板車上去,拍拍車板,衝着王成招手:“來啊。”
王成思慮再三,終於還是咬着牙上了平板車,不過非常小心地同傅漢卿隔了最大的距離就是。
狄九直到夢遊一般上了馬,這才慢慢回想起整件事,然後唯一記得的,也還是一個“殺”字,不過,這一回,他是痛苦地想要殺掉自己。
他不能接受自己會如此瘋狂,如此愚蠢,如此毫無理智,如此丟人現眼。即使是當初傅漢卿忽然間冒出來,搶走他已經到手的教主之位,他也不曾在心中如此痛恨,如此憤怒過。
而他能夠繼續堅持着,沒有發瘋般跳起來殺人或自殺的原因,一來是因爲,他的確有足夠的堅強和忍耐力,另一半就是,其他人都小心地沒有做出任何可能刺激他的行爲。
所有人埋頭趕路,誰也不看他一眼,誰也不多出一聲,所有人依舊保持着對他的敬畏,甚至這畏懼遠比平時要強烈許多。
就連狄一,這一次都特別給面子的,沒有發出一聲嘲笑。
狄一很清楚他的極限在哪裡,雖然平時對他不怎麼顧忌,卻絕不會輕易去挑戰他忍耐的最高限度。所以拼了命強行忍住了瘋狂大笑的衝動,慶幸一張木面具擋住了他所有因爲忍笑而抽搐移位的面部肌肉,一行人繼續向前進。
然而,很明顯,今天是一個極多事的日子。
一行人前進了沒多久,前方道路就嗖嗖嗖跳出二三十個人,每個人都穿着黑衣,坦露着長滿了毛的胸膛,每個人都是橫眉豎眼面目可憎,每個人都拿着明顯高手不屑用的大砍刀。
就這個架式,不用自我介紹,是人都知道這是幫強盜了,何況他們一跳出來,領頭那個就非常沒有創新精神地大喊起,幾百年也不變,人人耳熟能詳的那幾句話了。
“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修羅教一衆弟子冷冷勒馬,以不屑的目光打量着這幫子強盜。
同樣是黑幫,他們可是名揚天下,威震各國,最頂極的恐怖黑道組織出來的精英弟子,怎麼樣也沒可能把這最不入流的盜匪放在眼裡。
狄一悠悠然地拍了拍身下因爲受驚而略有煩燥的馬兒,幾乎是以看好戲的目光看着這一切。
只有傅漢卿,略帶驚奇地打量着衆人。他幾世流轉,雖見過不少世事,但因爲前幾世一直都是和大人物牽涉在一起,這種最低級的盜匪卻是從來沒遇上過的。所以聽了那麼幾句話,不免就有些不解了:“這裡是荒蕪的道路啊,沒見有人開路整路,也沒見到樹啊,你們是不是弄錯了……”
他這麼真誠的問話,很自然就被當成了戲弄,那幫強盜的首領大吼一聲:“要命的留下財物,老子放你們一條生路,否則……”
“否則怎樣?”狄九聲冷若寒冰,眼神卻厲若烈焰。
傅漢卿也明白過來:“啊,原來你們是強盜……”話音未落,正見狄九手按馬鞍而身形欲動。
雖然他不明白狄九的語氣怎麼那麼恐怖,也能立刻感覺到狄九的森然殺機,心中一急,跳起來就想阻攔,沒想到身邊的王成,似是受了驚嚇,立時湊過來,緊緊抓住他的手。
傅漢卿怕自己力氣太大,甩開王成會把他弄傷,只得大喊:“狄一,你別讓他殺人。”
他也算明白,這麼多人裡,唯一能不怕狄九,敢於阻攔狄九,且有本事暫時攔住狄九的,也只有狄一了。
說話時忽覺得脖子上有些涼,眼角象看到什麼亮亮的東西。他愣愣地垂下眼,看到一把匕首擱在他的脖子上。
那個他頂住所有人的反對目光,堅持救出來,堅持帶着一同走的人,正側站在他身後,用左手反扭住他的左手,右手抓着匕首牢牢架在他的脖子上,眼睛裡的惶恐驚懼,已經變成了無比的兇狠。大喝了一聲:“誰都不許動。”
所有人的眼睛冷冷地看過來。出奇的,沒有人震動,沒有人驚訝,沒有人發出一聲質問,沒有人有任何驚慌的動作。
王成本來就是強盜一夥的,他們在這一帶洗劫商旅,欠下的血債數也數不清。敢於來往這條道路的商人們一般也會有些防備,如果看到有的商隊人數衆多,或是武力甚強,他們就會安排人手先混進其中,挾持首領再動手。
這幫子人的探子老早就看到傅漢卿他們這一行人,馬行如風,氣勢不凡,只怕不是好吞的肉。就照老規矩,派了手下在前一批被屠殺的商人之中冒充倖存者,混到其中去。
他看出傅漢卿是這幫人的頭,也是那個很陰沉的男子的情人,自信挾持住他自然能震住其他人,所以抓住所有人的注意力被吸引到前方一衆強盜身上時,忽然動手。
他把匕首架到傅漢卿脖子上時,傅漢卿正在爲了不讓他的同夥被殺死而着急。
然而挾持的效果好象和他事先所想的完全不同,被那麼多雙冰冷的眼睛逼視,他心中一慌,就把以前說慣了的臺詞大聲喊了出來:“全都乖乖聽話,我們不會趕盡殺絕,誰敢動一動,我就殺了他。”
“你殺了他吧。”狄九冰冷地給他答覆,然後飛身下馬,雙手悠然揹負,緩慢地,一步一步地向衆匪走去。
他的雙手在身後慢慢屈張,心中全是冰冷的殺機。
真是老天有眼,在他最想殺人的時候,就有人送上門來給他出氣了。即然傅漢卿殺不了,其他人的有他護着也沒法殺,這幫強盜對他來說,真是最好的禮物了。
傅漢卿被他這氣勢嚇得心驚膽戰,大叫了一聲:“狄一。”
狄一應聲飛掠,人在半空,劍已出鞘,本來那幫子人實在不值得他出劍,不過,爲了搶在狄九之前,趕緊把這些人放倒,只好盡全力了。
唉,真是羞辱啊,讓大象去和小螞蟻打架。
可有什麼辦法呢,咱們天下第一黑道組織,修羅魔教的教主居然就是見不得死人。
狄九冷森森牽動一下脣角,狄一,要想搶在我之前得手,你還要再苦練個三年呢。
他甚至還有閒暇在飛身掠向前的那一刻,轉過頭,冷冰冰看傅漢卿一眼。
然後,他看到傅漢卿因着急而向前一衝,而那個王成,氣急敗壞地把匕首惡狠狠割了下去。
然後,鮮血就這麼溢了而出,那麼紅,那麼紅的血,剎那間映紅了狄九的整個眼眸。
說起來,傅漢卿這種本領高到離譜的傢伙,會被一個無名小卒重傷,簡直就是神話了。
修羅諸王,都是最頂尖的高手,人人在傅漢卿面前吃了大大的苦頭,可是一個連武功都不算會,只懂蠻打蠻幹的低等強盜,卻能把傅漢卿的脖子割得鮮血直流。
這是因爲,最頂尖的高手們,比武啊,出手啊,都遵循着高手的思維和方式,所以一不小心,就被傅漢卿那看似無敵的身手給矇住了。
王成則是什麼也不懂,所以沒有任何心理障礙,傻愣愣地就敢下手。他看着狄一和狄九都向前撲,看着傅漢卿也往前衝,心裡一急一慌,匕首就用力一割了。
傅漢卿的內力雖然天下無雙,但他可沒練過金鐘罩鐵布衫,沒辦法刀槍不入。他的輕功雖然很好,但是手被王成抓着,一下子閃不開。雖然以他的力氣,隨便一甩,王成就能飛到天上去,可萬一他從天上落下來時,跌死了呢,又或者,他還沒飛上半空就震死了呢?
傅漢卿對於力量輕重一向不能把握,不免就縛手縛腳了。而且,他一看到狄九前掠,就知道萬一讓他展開手腳,那幫人沒有一個能活着,這心中一驚一急,自然就顧不上身邊這個傢伙。
他自己沒有危險意識,也就不記得躲閃,何況他這麼顧忌重重,也還真未必躲閃得開。
閃亮的匕首就這麼直接劃破了他的皮膚,劃破了他的血管,順勢划向他的喉管。
當一把匕首,用力向着咽喉斬下去時,殺死一個人,到底要多少時間?
是一瞬,還是一剎那?
當那匕首已劃破皮膚,已切破靜脈,此時,離着氣管和動脈還會有多遠,又還需要多久才能觸及,才能割破?
是一彈指,還是已根本無法用時間來計量。
那樣短的一個瞬間,人們的腦子來不及思考,人們的身體來不及行動,然而,每一個人,都聽到了那一聲大喝。
那一聲,滿是憤怒,滿是震驚,滿是不能置信的大喝。
那一聲喝,有多少狂怒如潮,有多少激憤如海。
那一聲怒喝,似是穿透了天與地,穿透了每一個人的耳朵,穿透了每一個人的腦海。
那一聲大喝,驚破了所有人的心與魂,震碎了所有人的膽量與志魄。
那是天神於九霄高處,震怒的大喊,還是惡魔於九幽深處,憤怒的咆哮。無論如何,這樣的呼喝,這樣的怒吼,這樣的聲勢,這樣的激狂,絕對絕對,不會屬於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