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東籬去後,定遠關的防務在風勁節的打理下,自是井井有條,半絲不亂。
雖說關內目光遠的將領都料到陳國遲早必然來攻,但目前畢竟還沒打起來,定遠關的日子,相對還是平靜而安穩的。
在這一片安寧之中,一個不大不小的流言,開始悄悄地在衆人之間流傳起來。
“真有這事啊?不會吧?”
“這也說不定啊,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啊。”
“行啦,知道你讀過兩年書,用不着在咱們面前擺學問。”
“我說也是真有點可能,你瞧咱們大帥,那麼斯文清秀,看着叫人那叫一個舒服啊。”
“對對對,咱們風將軍,那叫一個英武挺拔,說書的講的那個面如冠玉啊,玉樹臨風啊,哪一句不能用在他們身上。”
“他們往那一站,真是又好看呢,又相配。這種人物,誰瞧了心裡不喜歡。”
“說起來啊,咱們軍隊裡,全是大老粗,一個個的黑瘩搭。他們倆往這軍中一站,誰眼睛不往他們身上瞧,就是他們自己,怕是在一堆的黑老粗裡,看到這麼傑出的人物,也會想要親近的。”
“是啊是啊,他們總是在一起,天天晚上睡一間房,聽說還同一張牀,沒準還真有那麼點事。”
“這個,也不一定啊,大寶以前不說,他們那是在研究軍務,學習兵法嗎?”
“這房門一關,兩個人湊一塊,整夜整夜的,誰知道有什麼事啊,對了小刀,你是風將軍的親兵,你怎麼看?”
“這事你們別問我,將軍和元帥關起門來商討軍務,我和大寶還不得躲得老遠去,不過,我看啊,風將軍和盧元帥,都不是那樣的人,再說了,他們平時在一起,雖說交情好,說話行動,那神情兒,可是一點也沒透出什麼不對來啊。”
“要我說啊,就算是,那也沒什麼?那麼漂亮的人,站一塊,瞧着都好看,不是嗎?”
話音落處,已傳來一陣轟笑,大家連聲道是。
軍隊裡全是血氣方剛的男子漢,他們這些邊境的防軍,往往是一當好幾年,難得看到一眼女人。這些年青精壯的男人們常年待在一處,又無法接觸女人,男子之間,有些曖昧之事,也顯得很尋常。
或許有些將軍,還會講究一些,在意一些,越是粗野的大兵,倒越是對這些事看得平常起來。便是暗中議論起元帥和將軍,也沒當什麼大事。
在這一片轟笑之中,一陣猛烈的咳嗽,倒也沒讓誰立時發覺出不對來。
還是小刀跟着風勁節久了,正笑着,忽覺那咳嗽聲不遠不近,但不在他們之間,而且聲音非常熟悉,心頭一震,猛得跳起來,探頭往後一看,卻見不遠處,一棵大樹下,風勁節正靠着樹幹,咳得面紅耳赤,在他的腳下,滾落着一隻酒葫蘆。
風勁節倒不是乘着盧東籬不在,偷偷喝酒。他素來是愛酒的,只是在軍隊裡不能隨便喝酒,他心裡饞得慌,以前範遙管事,那是沒指望,如今盧東籬掌權,居然也不讓他開酒葷。
他鬱悶無奈之下,也只得拿個酒葫蘆,裝了點白開水,自我安慰着沒事喝兩口了。
這天正好心閒,一邊喝着水,一邊四下漫步走走。
他武功高,內力強,耳力自然好得很。他雖沒心思,到處偷聽人家說悄悄話但是走這附近過時,耳朵裡硬是把人家說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他開始還不知道,這幫人背地裡議論自己和盧東籬什麼呢,等聽到後來,明白過來,一口水猛得嗆住,他一邊猛咳,一邊手忙腳亂地扔了酒葫蘆,雙手緊趕着拍自己的胸膛,給自己順氣。勉勉強強纔算沒讓一口水給生生嗆死了。
背地裡說人閒話自然是不道德的,但卻是極有意思的,所以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都愛私下論人是非。
這定遠關長年荒涼沉寂,一大堆士兵操練巡防以外的時間,閒得發慌,聚在一塊,說點兒八卦,自然也是無可厚非的。
就算背地裡,議論議論大帥啊,將軍啊,那也算不得什麼。可問題在於,你們背地裡議論的人,忽然出現在你們面前,這件事,可就不太趣了。
如果這個人,又正好是你們的頂頭上司,這件事,就更加無趣了。
如果,這裡又正好是軍紀嚴明的軍營,上司的一個命令,可以輕易要掉下屬的性命,那這件事,就真正糟糕透頂了。
所以,一看到風勁節,一干士兵,臉都嚇綠了。第一個念頭是一轟而散,但立刻醒悟,風將軍何等精明的一個人,即被他看到,還能逃到哪裡,總不成當個逃兵,被人抓回來砍頭吧。
風勁節這時也緩過氣來了,笑嘻嘻對衆人道:“沒事,沒事,你們接着聊,別理會我。”
誰還敢聊啊,所有人大眼瞪小眼,手足無措地僵在原地發呆。
“怎麼都不說話了。剛纔不是聊得很開心嗎?”風勁節拖長了聲音問。
他臉上都是笑,可眼睛裡的光芒,卻嚇得人雙腿直哆嗦。
沒有人吭聲,沒有人接口,風勁節目光淡淡一掃衆人,定在小刀身上,笑語責備:“小刀,你也真是,你是我的親兵,有什麼事不明白,來問我就好了,何必在這裡猜來猜去,這麼辛苦呢?”
小刀平時伴在他左右,倒不是特別怕他,但這種事,被他撞破,也是滿臉通紅,低着頭道:“將軍,是我們糊塗,聽人家胡說八道,你,你大人有大量,可千萬別放在心上。”
風勁節眯起眼,親切地問:“你怎麼知道一定是胡說八道呢,沒準你們猜得全對呢?”
小刀哀叫起來:“將軍……”
風勁節至此才冷哼一聲:“這些混帳話是從哪裡聽來的,有多少人聽過說過議論過。”
小刀回頭向大家一看,所有人縮頭縮腦,拼命衝他使眼色,看樣子是沒一個敢搭話的了,他只得道:“話是蘇大人的隨從那裡傳來的,這段日子,全軍怕是有不少人……這個,聽說過這些混帳話了。”
小刀壓低了聲音期期艾艾地說。
風勁節一陣鬱悶,好啊,全軍上下,都在背底裡議論他和盧東籬,他們居然還一直沒查覺。
果然這世上就算是再聰明能幹的人,也架不住自己的私生活,被人隨意地八卦胡說。
同樣,就算是世上最愚魯的人,在說人閒話時,還真是精明小心地不會輕易露出半點破綻讓人拿住。
要不是這次無意中聽到……
心裡這麼一想,更覺憤怒:“那些隨從說這些話,怎麼不報給我,不是早吩咐過了,蘇凌的手下,要給我看緊了,有什麼不對的言詞行動,全要告訴我嗎?”
小刀低下頭,不敢答話,我的將軍,人家要探問我們的軍情,我們當然報給你,人家說你和盧大帥那麼有趣,那麼慫人聽聞的閒話,大家全聽得眼睛瞪老大,眼睛亮閃閃,誰會傻乎乎撞你刀口上,跟你說這種事啊。
風勁節心裡也明白大家顧忌的是什麼,只得忍着氣問:“你們到底知不知道,蘇凌說過些什麼?”
小刀的聲音更是低得幾乎微不可聞:“蘇大人說的話,我們自是沒有資格在旁聽的,不過據他的隨從說,蘇大人沒事的時候,同他們說,說……說風將軍和盧大帥,太親近了些……說那個,風將軍和盧大帥又都是俊朗好看的人,這樣同行同止,同住同寢,這個……要說什麼事都沒有,也沒什麼人信的……也許蘇大人只是隨口說一句,被當下人的添枝加葉地四下傳播,這個,都是我們不好……”
他越說越語無倫次,越說越是結結巴巴。
風勁節聽得面沉似水,好吧,就算那些底下人,凡事都愛添油加醋,但蘇凌自己一定是說過些輕佻無禮的閒話的。
媽的,這個混帳,閒着沒事,滿世界敗壞自己親妹夫的名譽。以前看在盧東籬的份上,又念着他初爲官,還沒來得及幹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也沒怎麼爲難過他,現在看起來,倒是對他太過寬大了,早知道我就……
他磨了磨牙,心中恨恨地琢磨所有可以把人弄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陰險手段。
可惜的是,蘇凌不是軍隊裡的人,不歸他管,現在,人也安安生生待在後方,叫他鞭長莫及,主意雖多,卻是一樣也用不上。
而蘇凌給他造成的麻煩,卻是讓他頭疼不已的。
他自己對於這種名譽上的小事,真不是太在意,卻又不能不替盧東籬設想,好好的一片爲國爲民的心意,被人傳成這樣,不止是羞辱,將來傳揚開來,對他的前程聲譽,也有極大的傷害。
但事已至此,他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他總不能敲鑼打鼓,昭告全軍,他和盧東籬在一起,全是爲了公事,一點私情也沒有吧。
他更加不能令行禁止,不許全軍上下,對他們的事議論半句,這種事,從來堵不如疏,越是禁止傳揚,人家越以爲其中有鬼,暗地裡,怕是越發傳得沸沸揚揚了。
反覆思量之下,風勁節一時之間,竟也是全然無法可施,只得冷冷瞪衆人一眼,陰陰地笑笑:“行了,你們都散了吧,以後有什麼事想談論,不用偷偷摸摸的,大大方方說出來好了,我保證絕不介意,沒準還能加入討論,讓你們談得更加熱鬧一些。”
衆人一起大汗淋漓地以神速逃個乾淨,估計這幫子人,暫時是不會再多嘴多舌了。
風勁節苦笑着搖搖頭,罷罷罷,一切由他吧,反正他們愛怎麼傳就怎麼傳,凡當事人不承認的,一概是謠言,再說,這本來就是謠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