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箭破空聲與慘叫聲幾乎同時響起,從風勁節張弓搭箭,到那奔逃的沙盜中箭倒地,這其間,彷彿毫無時間間隔一般。
所有人幾乎都感覺,箭影劃空,和沙盜利箭穿胸簡直就象是在同一時間發生的事。
在一片短暫的震驚沉寂之後,就是轟天般的叫好聲。
小刀兩眼發直,夢囈般道:“將軍,你的箭法怎麼就這麼好呢,爲啥不管看到多少次,我們還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呢,我的將軍啊,你再這麼有事沒事射一箭,我們這幫子人都不敢去摸箭了。”
風勁節又好氣又好笑地信手將馬鞭在空中衝他虛虛一擊:“得了吧你,當了幾年兵,別的本事不見漲,拍馬屁倒是越來越順溜了,不過是一羣沙盜,你們也處理不了,非得逼得我出手,也不知道臉紅。”
小刀諂媚地笑:“將軍,我們這不是故意留一手,放那傢伙逃跑,好讓你一展伸手,大施神技嗎?”
風勁節惡狠狠瞪他一眼:“少在這貧嘴,還不快給我收拾殘局。”
小刀精神抖摟應了一聲,屁顛屁顛地招呼着一干軍士們打掃戰場去也。
風勁節搖頭嘆氣,一邊反思自己對手下過於反縱的事實,一邊慢悠悠策馬來回踱步,倒把這慘烈的殺場,漫天的黃沙,刺眼的鮮血,一概當成青山綠水來欣賞了。
回到定遠關後,盧東籬和風勁節乘着人家陳國還在休養生息,暫時沒空來找麻煩,就一點也不肯浪費時間地展開了大練兵。
當初盧東籬與風勁節就達成過共識,如果有機會,一定要好好訓練軍士們,讓他們適應在沙漠上做戰,以便漸漸擺脫對漠沙族的依賴。
這一年多來,只要沒有什麼戰事,他們就會把定遠關的士兵輪番拉到沙漠上來操練。兵練得雖然不錯,但多少也得讓大家有點實戰的機會啊。
如此一來,沙漠上橫行的大小沙盜團伙可就倒了血黴了。
風大將軍打着替沙漠各族除害的旗號,帶着人馬三天兩頭跑出去一通狂殺。
沙盜是沙漠上最惡毒的盜賊。在沙漠如此惡劣的自然環境中謀生本來就不易,可是沙盜卻還要在這裡擄掠殺戮。奪人財物,淫人妻女之餘,最惡毒的就在於,被他們攻擊的部族或商隊,雖然不會被他們全部殺死,但下場往往更慘。因爲大多數沙盜在搶光財物和美麗的女子之後,就會把對方的乾糧食水以及馬匹駱駝全部帶走,讓這些人,就這樣在可怕的沙漠烈日中,活活渴死。
幾乎沙漠上所有的沙盜,都手染無數鮮血,身帶無盡罪惡,就算是殺十幾二十次,都絕對有餘。
不過,他們在即不屬陳國,也不屬趙國的荒涼沙漠中橫行,大的部族也從不招惹,小部族,或是來往商隊被他們襲擊,也就只得自認倒黴。
所以,在這片無邊無際的沙漠中,沙盜們的罪惡,已經延續了百年,而很多人都以爲,這一切,還將一直繼續下去,直到永遠。
可惜,風大將軍對於這種即能做行善積德救無辜,又能練兵,順便還能蒐括財寶的大好事,過於迷戀,於是整個沙漠的沙盜都開始遭受滅頂之災。
他們再兇悍善戰,又如何對抗得了帶領正規軍隊,不論是用兵之術,還是個人武藝,都稱絕一時的風勁節呢。
於是,象這樣沙盜們被圍捕剿殺的情形,平均一兩個月就要出現一次。
此時風勁節身踞馬上,冷眼看着死傷遍地的沙盜,心中冷若冰雪,絕無半絲惻隱。
在這一方面,他覺得自己怎麼得都比那個打了十幾次仗,居然還一副菩薩軟心腸的盧東籬強上太多了。
從來慈不掌兵,面對這種惡行累累,令人髮指的沙盜,幾乎每一次圍剿,他都是要求軍士們狠打狠殺,絕不放走一個的。
此時他手下大趙國的正規軍,正在飛速地清掃戰場。收拾一切戰利品,把每個沙盜身上的財物,武器收爲己用,檢查所有倒地的人,確保沒有人裝死逃命。
死了的全堆在一起,準備掩埋,還有口氣的,則動作利索地繩捆索綁。雖說這幫人死有餘辜,不過殺俘總是不太好的,先審出他們搶來的財物一般藏在哪,派人去起出來,然後再捆回去當苦力贖罪好了。
風勁節漫不經心地看着大家忙忙碌碌,任由馬兒在戰場上隨便踱來踱去,唉,這已經是沙漠上最後一股沙盜了,以後可怎麼找機會帶大家出來活動筋骨啊。
正走神呢,下方忽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他懶洋洋向下一看,自家的馬兒,正好踩到一具屍體手背上,那屍體立馬慘叫掙扎起來。
又是一個想裝死逃命的。
風勁節冷笑一聲,隨手一鞭子甩過去。
那鞭梢不過是在沙盜頭上輕輕擦過,其中所蘊的強大內力,已令得他身子一挺復一僵,閉目暈倒於沙上。
本來,這種沙盜,風勁節連正眼也懶得看,但那一鞭揮出時,鞭上所帶勁風適時把這沙盜滿頭亂髮捲了起來,讓風勁節在無意中,看清了他滿是沙塵和鮮血的臉。
風勁節立刻低低咦了一聲,忽得揚聲道:“小刀!”
小刀應了一聲,大步跑過來:“將軍!”
風勁節用鞭梢一指:“你看看這人的長相。”
小刀蹲下身,把沙盜亂七八糟的頭髮拂開,怔怔看了一看,也咦了一身,忙又手忙腳亂,把這沙盜滿臉的灰塵和血跡擦了又擦,最後才眼睛有點發直地擡頭:“這可巧了,分明……”
“把他帶回去。”風勁節淡淡打斷他的話:“單獨關押,好吃好喝照料着,務必把他養得白白胖胖。”
小刀凜然應是。
風勁節擡頭四下望望,見士兵們都在忙着,這才又漫不經心地道:“你挑選幾個可靠的人,負責他的事,不要讓其他人看清他的臉,不要讓別人知道他的事。尤其……”他語聲微頓,復又淡淡道“不可以讓元帥知道。”
※※※
風勁節那打了勝仗的人馬,帶着豐厚的戰利品,浩浩蕩蕩的回了定遠關。沙盜搶掠來的金銀財寶,許多上好的馬匹駱駝,快刀利劍與強弓,無不讓人看得眼紅。
其他的將軍們笑着招呼:“勁節,這次又收穫不小啊。”
“那當然,我親自出馬,還能失手不成。”風勁節得意洋洋。他現在有大元帥做靠山,不用似以前那樣忍氣吞聲裝老實。這兩年又立功無數,如今是越發得囂張放肆,眼睛有往頭頂上長的趨勢了。
正在處理公務的盧東籬,聽到外頭一陣陣喧鬧爭執。
“這小子,尾巴快翹到天上去了。”
“神氣什麼,這仗誰打不贏啊,咱們這是懶得出手,才叫你搶的功勞。”
“先說好了,這次繳獲來的刀劍得平分,你休想再偷偷藏着給你的親兵用。”
“是啊是啊,官司打到大帥那兒,也由不得你這麼吃獨食啊。”
盧東籬伸手拼命地揉眉心,唉,那位怎麼就不肯讓他省點心呢。自從他當這個大元帥之後,那傢伙有了倚仗,以前那忠誠老實,爲國爲民的假面具,飛快地脫掉了,最初那嬉笑公堂的狂生狂行,則慢慢冒出頭來。也不知道在軍中添了多少是非。
正心中腹誹着呢,風勁節已是腳步輕快地走了進來:“大元帥,你的愛將我,這次又大勝而歸了,你打算怎麼賞我?”
盧東籬已經氣到無力,瞪都沒力氣瞪他了:“你就不能收斂一點,少惹些事嗎?”
“什麼惹事不惹事的,這軍隊駐紮邊關的日子多麼單調無聊啊。我跟大夥兒,吵吵鬧鬧,讓他們可以時不時發泄一下心火,這才能保證咱們軍隊的活力嘛。”風勁節毫無自覺地說。
一直以來,在盧東籬的開明管治,和風勁節的帶頭鬧事下,定遠關的軍紀就非常奇怪,平時軍中上到將軍,下到士兵,都顯得很是散亂無序,動則有人爭執吵架,甚至大夥兒約齊了比武打鬥,彼此爭強鬥勝,比這拼那,誰也不服誰。
可只要一打仗,必然所有人凝聚成一隻無可抗拒的鐵拳,絕不給敵人任何可乘之機。
這本來也還算是好事,只是風勁節太喜歡招搖,總做些讓人眼紅,叫人氣憤的事,三天兩頭和別的將軍們搶風光別苗頭,吵吵嚷嚷,鬥來鬥去的結果就是動則有一堆人跑到他這大元帥面前,打嘴皮官司,煩得他頭暈腦脹,多少次勸風勁節做人不要這麼張揚,他總是振振有詞,說什麼爲了培養全軍上下,敢打敢拼敢比的精神,所以自我犧牲。每每氣得盧東籬直欲吐血。
風勁節卻似是沒看見盧東籬的難看臉色一般,笑嘻嘻道:“大帥,又該輪到派人去押糧了吧?”
盧東籬幾乎是有些惡毒地看他一眼:“你酒癮又犯了?”
風勁節很委屈地拖長聲音:“這能怪我嗎,都是你平時管我太嚴了。”
軍中按例是禁酒的,偏偏風勁節又是個愛酒之人,在盧東籬手下,千好萬好,就是沒酒喝實在讓人難受。
因此,只要一有外差,他都會搶着要做。離了軍營,多少可以不受軍規束縛了。
定遠關的普通軍用器物,都是由後方官府押運,只有糧草,關係重大,必要定遠關自己派出將軍押送。
交接了糧草之後,當然要滴酒不沾,確保安全押糧回來,但從定遠關,往押糧處而去的這一路上,倒真是可以大大過一番酒癮了。
盧東籬聞絃歌而知雅意,即時搖頭:“不行,這次你不能去。”
“以前都是我去的。”風勁節立刻急了“你平日拘管我也就罷了,好不容易有個兩三天自在的機會,你也不肯給我。”
盧東籬苦笑道:“糧草向由各府輪流支應,這一次已經輪到鎮江府了。你忘了現在鎮江府的知府是誰?”
“這哪能忘啊,不就是你那位大舅子嗎。”風勁節笑道“說起來,這人還真是個當官的材料,明明鎮江府是九王控制的地方,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你親戚,他居然還能一路往上升,這等本事不可小窺,倒是你那個小族弟,就沒什麼出息了,考中了進士這麼多年,到現在,還縮在個小地方當知縣。”
盧東籬嘆口氣:“你與大哥本來就有過節……”
“那又怎麼樣?”風勁節冷笑“他敢不給我糧草嗎?還是你以爲,在他的地頭,就可以把我也按倒了打幾十板子使威風。”
“是是是,你武功蓋世,誰能把你怎麼樣,再加上一隊身經百戰的親兵跟着,他區區一個知府,更動不了你一根手指頭。”盧東籬搖頭嘆息:“我不過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儘量減少衝突罷了,你卻偏要往麻煩的地方湊。”
“行了行了,你明是替我着想,其實不過是念着舊情,不願讓他吃虧罷了。我答應你,只要他不找我麻煩,我絕不讓他難看,就算他找我麻煩,我瞧你的面子,也儘量不爲難他就是。”風勁節把桌子敲得咚咚響,擺足威脅的姿式“你到底同不同意把這差事派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