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漢卿回到自己房間,就立刻撲到牀上去呼呼大睡。
他睡得即安且香,天魔五王可就沒有這麼好運,這麼安生了。
離開修羅殿之後,四個人的目光都看向瑤光:“爲什麼?”
“什麼爲什麼?”瑤光笑盈盈,彷彿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爲什麼他的話明明不對勁,你卻還象是完全感覺不出來似地,一再找藉口幫他圓場,爲什麼我施術亂他心神,你卻破我術法,助他回覆清醒?”碧落清冷的眉眼間,也有隱隱的怒意“你明明知道,這可能是我們唯一一次,誘出他背後真相的機會。”
瑤光倒也不抵賴,悠悠然一笑:“我爲什麼,還用得着解釋嗎?我們天魔諸王,彼此鬥法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幾百年都這麼過來了,你倒還問我爲什麼?這麼大的功勞,我怎麼能讓你平白得了去,自然是要給你添點亂的。將來誘出他背後真情的那個人,只能是我,所以緊那羅王,對不起了。”
也不理四個同伴又驚又氣的表情,她也自學了傅漢卿,徑自施施然走開,而且毫無顧忌地把那張狂而任性的笑聲灑落一地。
在聽過匪夷所思的解釋之後,碧落與莫離簡直是目瞪口呆望着她離去的背影,蕭傷喃喃說:“你們平時還說我任性,比起她來,我不知道有多守規矩了。”
“豈止是任性。”狄九冷冷接口“她口是心非的本事也同樣不是別人能比的。”
碧落輕輕道:“雖然我們的這次機會被她破壞了,但是有一點已經很明顯了,這個傅漢卿,和我們的祖師爺,只怕的確有一層不可思議的神密關係,祖師的遺言,果然是爲他而發。”
莫離嘆了口氣:“不錯,真是無法想象,七百年前的祖師,是怎麼和七百年後的一個人有牽扯的,而七百年前,祖師又到底是怎麼知道七百年後,會有一個名字裡有漢字的人,眼神清澈如嬰兒,且能有諾必踐。”
wWW ⊕ttκǎ n ⊕c○
蕭傷聳聳肩:“不管怎樣,這總是一件好事,雖然我們不清楚更進一步的內情,但至少知道,他確實是祖師所指的人,我們選他做教主,也算是忠誠地執行祖師父的遺訓,應該是不錯的。”
狄九卻倏然冷笑一聲:“我聽說,如果佛道儒各派的祖師神仙,從那泥雕木塑變成了活生生的人,來到世間,那麼,第一個想要除掉他們的,很可能是他們自己的信徒。”
莫離點點頭:“是啊,看那各國帝王把祖宗供在太廟,動則叩拜,可是如果他們的開國皇帝真的從畫上走出來,他們想的第一件事,絕對不是重新奉上舉國權利。”
碧落眼神眸澈,聲音清晰;“不錯,別說他只是同祖師爺有關係,就算他是祖師爺重生,也並不代表什麼。時移世易,現在的神教是靠我們歷代弟子用鮮血和生命所鑄下的基業。就算祖師爺復生,我們最多也只是給他適當的尊敬,好吃好喝好待遇地供起來罷了。要想真正掌控我教,他就必須真正爲神教出力,真正讓我們大家心服,所以,他是什麼人,他到底有什麼樣的背景,並不是最重要的,我們且拭目以待,看看他到底能做到什麼程度,這纔是重要的。”
蕭傷笑一笑:“說得對啊,不過,照這樣說起來,瑤光倒是沒做錯,要真的證實了這傢伙同祖師爺有不尋常的關係,咱們就算心狠,有的事,畢竟還是不太好做的事。現在呢,大家都可以裝糊塗,裝不知道,實在看他不順眼時,也可以放手而爲,不是嗎?”
莫離淡淡嗯了一聲,碧落則連應一聲也免了。狄九卻只擡眸遠望瑤光那漸行漸遠的身影。
瑤光一路飄搖搖而行,輕若柳絮,漫若春風,把笑聲灑落一地。
那個古怪的傢伙,有一雙比孩子還純真的眼眸。
那個強大的傢伙,一見面,就讓她反震受重傷。
那個瘋狂的傢伙,爲了不再讓她受傷,情願自己的手臂斷掉。
那個白癡的傢伙,懶得象頭豬,偏要來爭取這世上最吃力不討好的差事做。
她擡頭望雲天,淺淺一笑,嫵媚至極。
雖然很惱恨,很想整治那個混蛋,不過,卻並不想要在他不情願的狀況下,窺探他的隱私。
那個笨蛋說話時的語調,講話時的神情,讓人不由地會去凝思,在那白癡般的舉動之後,是否也會有些旁人不可查知,也不能明瞭的深深隱痛。
她想知道,卻不願讓他在不清楚的情況下,被人誘騙而失去心靈的壁壘。
她想知道,但希望是他自己願說。
不過,指望那個懶人有心情說往事……
瑤光遙望長天,悠然搖頭,塵封的往事,再神奇,再隱密,再詭異而不可思議,重要嗎?
她輕輕地笑,眼前,最重要的,是怎麼整治笨蛋,出盡心頭惡氣纔是。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傅漢卿這一睡,就睡了足足三天。
傅漢卿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夢裡恍惚有桃花,有流水,有一張似乎極熟悉的面容在眼前微笑,有一個聲音在喚“傅公子,傅公子。”
傅漢卿洋洋不太情願地睜開眼,看到了夢中的容顏。
“你不是狄九。”傅漢卿的眼神依然帶着長時間睡眠之後醒來的迷朦,但他說的話,卻絲毫不見含糊。
那有着故人容顏的精悍男子屈一膝跪倒於地:“屬下狄一,是教主近身暗衛統領。”
“近身暗衛?”
“暗衛共十九人,教主身邊,最少需要一半人同時護衛在側,以便爲教主效命。”
傅漢卿嗯了一聲:“你們有十個或九個人永遠跟着我的嗎?”
“是,屬下領八名影衛自今日起,隨時侍衛在教主之側。”隨着狄一一聲應,在傅漢卿牀頭侍立的兩個垂首低頭的侍從,忽得屈膝拜下。屋頂橫樑上,忽得輕飄飄掠下一人。
屋子角落中,明明不可以藏得下一個人的位置,也分別有兩個人,彷彿是從陰影中生長出來一般得出現了,門窗外清晰地映出幾個人的影子,以及那黑色的身影忽然矮下去半截的動作。
傅漢卿愣愣地掃視着突如其來冒出來的人,所有人都有着同樣熟悉的容顏,同樣冰冷的眼。他們恭敬,但冷漠,他們順從,也疏離。
傅漢卿輕輕地問:“你們叫什麼名字?”
“我們只是暗衛,我們有的,只是一至二十的代號,我們有着相同的容貌,相同的身份,就是教主暫時也很難分得清,如果一定要分,我們可以在身個佩戴不同編號的佩飾。”
“我分得清。”傅漢卿淡淡地說“所以,我能認出你不是狄九。”
容貌再相同的人,也會有細微的差異,而傅漢卿強大的記憶能力,不但讓他可以過目不忘,也能讓他清晰得記住任何一個最微小的差異。
所以,狄飛,狄靖,狄九,狄一,任何人,不管長得有多象他都從來沒有弄混過。每個人都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每個人都是一個獨立的生命,縱然看起來一模一樣,他們依然是不同的人。
狄一有些驚異地看傅漢卿一眼,但又立刻恭敬地低下頭。他很難相信,有誰能一眼就分清他們誰是誰?影衛一直以來,只有教主能夠自由驅策的最大理由,也是,只有和他們一起長大的教主,才能分清他們誰是誰?
然而,縱然這一代的教主,不是由他們之中被選拔的天王接任,但即然是教主了,他們就必須遵守魔教上下主從之間的最高鐵律。
傅漢卿又望了望他們,神色竟忽然有些遲疑:“你們會一直跟着我,守着我嗎?”
“是。”
“我做什麼,你們都看着?”
“是。”狄一又立刻補充:“這是爲了確保教主的安全,也是爲了教主在必要時方便驅策,如果有某些特殊情況,教主不希望有人在場,只需提醒一聲,我們就會迴避,不過,我們也不能遠離,距離必須在教主可以隨時招喚的地方。”
傅漢卿再次掃視大家一眼,神色愈見遲疑。
他明白了,他吃飯的時候,會有九雙眼睛盯着他,九個人,有着一張同樣的臉。
他睡覺時,會有九個人,不睡覺得看着他,九個人,有着很多年前故人的臉。
他做任何事時,都會有九個長着狄飛樣子的人,盯着他。
好吧,這是保護,這是教主的氣派,這是規矩,可是……
傅漢卿不太明白,心中的不自在,到底是從何而來。
他一向懶散淡漠,從不覺得有任何事需要瞞人揹着人,從不在意身外之事,有人在旁服侍看守,日夜盯着,有問題嗎?他從未想過。
只是此時此刻,面對着一堆相同的容顏,纔對將來的生活有了一種最直接的感受,一想到,日日夜夜,每時每刻,不管他說什麼,做什麼,都會有九個長着狄飛樣子的人,就這麼很關心,很忠誠地死死盯着他,這讓他忽然間覺得極不舒服。
“我可以不要影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