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旭飛王府的議事廳內,明明羣英滿座,卻是鴉雀無聲。
廳內坐滿了風塵僕僕的秦軍將領。秦旭飛手下的重將親信,只要是能趕回來的,此刻都已經聚集在一起了。
而那封書信,也已經在所有人手中傳遞了一週。
然後,議事廳中,就是一陣出奇的沉默。沒有人出聲,沒有人表態,甚至個個連明顯的表情變化都欠奉。
坐在上首的秦旭飛,已經略略有些不自在起來了。
這裡都是陪着他刀山劍林裡闖出來的兄弟手足。這幾年,他們有的去了南方,有的分別駐紮在楚國北部。這些人中,絕大部分人,與他都已經很長時間沒能見過面了。
雖說秦旭飛召他們回來,是爲了商議這件要事,但是大家久別可以重逢,他本來以爲大家都會和他一樣,將這當成一件大喜事來看的。
可是,從大夥兒進門開始,事情好象就不太對勁兒。他是高高興興滿臉帶笑地迎出去,可是包括柳恆在內,所有人都給他一副冷麪孔,規規矩矩,一絲不苟向他行禮,沒有一個溫暖的眼神,一句輕鬆的玩笑,所有人都完美而冰冷地同他保持着上下級的禮貌和距離。可算是客客氣氣把一盆盆涼水,直接往秦旭飛那一顆火熱的心上潑了。
換了別的統帥,面對這陣勢,怕不早就心驚肉跳,以爲要鬧兵變了?可是這些人都是和秦旭飛一起,血裡火裡拼殺出來的,相知甚深的兄弟,所以他倒是也沒心慌,始終相信這肯定另有原因。
勉強按捺着心緒,同大家進了議事廳商議,可直到現在大家還是一個個如同木頭人一般,全坐着不發話不動彈,就算是秦旭飛這種人物,也開始覺得一陣陣頭皮發麻了。終於,他勉強幹咳一聲問:“關於此事,大家有什麼意見?”
一陣沉默之後,柳恆作爲秦旭飛之下的第一人,理所當然地在這個詭異的氣氛中站起來,成爲所有將領的代言者。
“殿下,你是我們的主帥,軍令如山,是去還是不去,自然由你一言而決,又何必多問我們的意見。”
這樣冰冷不客氣的話語,也完全不象是柳恆有可能會對他秦旭飛說的話啊。
秦旭飛有些驚愕地看着他,良久方徐徐道:“我們不止是將帥主從,也是兄弟手足。而且,爲了我一個人,大家已經承受了太多,付出了太多。現在,大家好不容易可以有較安寧的日子,我不能爲了一個人的想法,而罔顧所有人的心願。”
他語氣頗有些沉重,這樣慢慢說來,心間也是有些慨嘆的。
他真覺得,大家便是對他態度再惡劣一點,也是應該的。
這些該在秦國受人尊敬的英雄勇士,卻因了他身份的連累,成了流落他鄉的孤臣孽子。那時候,如果不是爲了他要講道義,要護佑國家,這些人也許早就一不作二不休地返攻回國內去了,而不是去國別家,難有歸路,強忍了屈辱和不平,在這異國他鄉流浪爭殺。
這些年,好不容易纔安定了,不用再爭鬥,不必再殺伐,大家可以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很多士兵都已經放下了刀劍,拿起了鋤頭,很多將領,也已經開始和楚國的權貴世家有了較融洽的關係。
這個時候,重新把大家召來,說是議事,可是議的是什麼內容,大家心裡都有數。
大家好不容易纔爭得的安逸幸福生活,又將被破壞怠盡,他們就算是罵他個狗血噴頭,也是應該的。可是,就算是有着憤悶不平,有着不滿不快,大家也應該是直爽地表達出來啊,卻爲什麼會以這種僵硬而怪異的冰冷氣氛來回應他。
柳恆平靜地回望秦旭飛詫異不解的眼神:“那麼,如果我們都不願回去呢?”
秦旭飛沉聲道:“我會盡力嘗試說服你們。”
“如果說服不了呢?”
秦旭飛默然良久,苦笑一下:“我自然也不能再勉強。”
柳恆深深凝視他:“國家大義在前,殿下真能如此任由我們棄家國於不顧?”
秦旭飛神色黯然:“家國百姓,自然是非常重要的。可是,爲了秦國,你們已經做得夠多了。就算是要求你們爲國犧牲,也不能沒有止境。你們從未虧負過秦國,而是秦國虧負了你們。如今就算你們選擇不回秦,於情於理,所有人也都無話可說。”
“那麼,殿下你自己呢?”柳恆幾乎是在逼視他了:“如果我們都不肯跟隨殿下,殿下你自己何去何從?”
秦旭飛沉默不答。
柳恆搖搖頭,代他答出來:“殿下會自己回國。就算只能帶自己的貼身近衛,又或是孤身一人,你也還是會回國。就算是拋開眼前所有的榮華權位,就算是明知必然敗亡,你也一定會回去,對不對?”
秦旭飛苦笑。柳恆自然是知他的。別說他現在只是楚國的議政王,就算他已經當了楚國的皇帝又怎麼樣?聽說故國山河被蹂躪催殘,他又哪裡還能安享尊榮權位。
柳恆低低冷哼了一聲:“殿下說是不逼迫我們,可是你這樣的行爲,難道就不是逼迫?難道我們能夠忍心看着殿下孤軍返國,孤身爲戰嗎?”
秦旭飛深吸一口氣,目視衆人:“我不會以我個人的意願強加於你們,但我也不能爲了你們,放棄我自己的堅持。”
他盡力讓語氣平靜從容,心中卻忐忑難安。他深深知道諸將對他的感情,所以捫心自問,柳恆說的,只怕是對的,無論有意無意,就算他的口裡說着不逼迫大家,但他的行爲,卻明明是在逼大家去做符合他心願的抉擇,而他就算明白這一點,也無法去改變這一切。
柳恆也微微嘆息一聲,目光環注,與在場諸將都交匯了一個眼色,方纔道:“殿下,不管我們是否甘心情願,你都是主帥。只要你下了命令,我們一定會遵從,不管我們是否心悅誠服。”
柳恆咬咬牙:“只要你率先回國,我們斷無狠心棄你不顧之理。只是這般勉強而爲,終是心中不平!就算是戰死沙場,我們也死不瞑目……”
他這話說得甚是剛強絕決,聽得秦旭飛臉上一陣蒼白。然而柳恆語鋒一轉,卻又說道:“不過,如果殿下能答應我們一個條件,不管是刀山火海我們都必將誓死追隨殿下,無論前途何等艱難,我們絕無半字怨言,縱然馬革裹屍,殘軀不全,亦是百死無憾!”
這後一句話,說得是斬釘截鐵,擲地有聲,這溫雅的男子,此時此刻,眉宇之間,盡是英毅之氣。
秦旭飛聽得神色震動,他這個時候,已然明白了。只怕是在來王府之前,他下邊這些諸將就全部碰過頭了,而且商議出了決定,統一了口徑,並一致同意,由柳恆出面來和他談判了。
但是什麼樣的條件,要柳恆與諸將,如此費心相逼,以他們之間的情義關係,又有什麼事,不能直接開口明說?
他心中迷茫,口裡不太確定地問道:“是何條件?”
柳恆眼中忽現異彩,一字一頓地道:“殿下必須……成爲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