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輕塵本來就是極偏激任性之人,此刻莫名地被秦旭飛的好意給激怒起來,心中竟然涌起一種衝動,要將真相告訴秦旭飛,然後冷漠而邪惡地,去看秦旭飛會有怎樣的抉擇,去看這個無聊多事的傢伙,是不是還能這麼坦坦然,大聲說,你是我極重視的人?
這個念頭一升起來,就如魔鬼般盤旋不去,他幾乎是惡意而瘋狂地想要看到秦旭飛的痛苦和憤怒,至於他自己被困在秦旭飛的大軍之中,會有什麼下場,他卻是一絲一毫也不去顧及了。
他看着秦旭飛,微微冷笑起來,那奇異的眼神,讓秦旭飛莫名地身心一寒。
“其實,我……”
“殿下,緊急軍情……”門外祁士傑的大聲呼喊,讓方輕塵本來極有可能脫口而出的驚天之言終於沒有機會說出來。
秦旭飛看了方輕塵一眼,莫名地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開門出去了。
方輕塵默默地原樣坐着,想起自己剛纔那可怕的失控,忍不住伸手撫額,低低嘆息了一聲。
這是怎麼了?秦旭飛又算是什麼人?竟然值得他這樣偏激瘋狂地生出這種損人不利己的念頭來。
一直以來,會讓他這樣瘋狂,這樣肆意而爲,這樣任性地不顧自己也要傷害的人,好象從來只有……
他搖了搖頭,卻又低笑一聲,笑聲,有些慘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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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旭飛剛一走出房門,祁士傑便湊到近前,低聲道:“剛剛收到消息,京城陷落了。”
秦旭飛臉色不變,只點了點頭。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了。吳燕衛三國聯軍及時回兵,迎頭對秦王派來的二十萬大軍就是一番痛擊。秦軍措手不及死傷慘重,大敗潰逃。然後,那支聯軍,果然攻向了京城,一路所過之處,秦軍均是潰不成軍。
這些,秦旭飛都知道。而他們的軍隊,卻沒有再去救援。
他們在休整三天之後,才分撥了一支人馬,不緊不慢地遠遠綴着聯軍的後面,收攏接應那些潰散的秦軍。偶有發現有小股的聯軍在和尚未潰散的小股秦軍作戰,他們也不急於現身,而是隱在暗處,冷眼看着那邊的秦軍將領戰死,士兵們陷入必死險局,這纔出手相救。
很多事情,並不是多麼高深,多麼複雜。不去做的人,並不是蠢到不懂得該怎麼做,而只是出於種種原因,選擇了不做。而人的心一旦冷了硬了,要去做出來,又能有多麼困難。
就這樣,一段時間下來,他們整編收納了二萬多秦軍。二萬多失去了“高級將領”的秦軍。那些高層的將領,不是死在戰場上,就是帶傷被他們救下之後,沒過多久,便靜悄悄地“傷勢發作”死掉。
同樣都是秦人,剩下的這些最底層的,聽令而行的士兵,並沒有任何罪過,而多保全一個人,也就能多爲國家保存一分元氣。
這時候,秦旭飛在秦人間的威望名聲,才終是令他們得了極大的好處。雖然原本是隸屬於秦王的軍隊,但是士兵們也是一樣仰慕他,六神無主之時,首先想到的自然就是來投奔他,不但是被秦旭飛派出的兵馬救下的人,很多被打散的秦兵,尤其是那些年輕熱血,有報國之心的人,幾乎是迫不及待地一路打聽着主動投奔過來。
這些投奔過來的軍兵,從訓練從素質上說,自是尚且遠遠不如秦旭飛手下的老兵,但卻也都是死心塌地,肯爲他所用。
在老兵的帶領下,他們正迅速成長起來。
在秦王手上所控的軍力一步步損失怠盡的時候,在吳燕衛的聯軍和秦王的軍隊血拼而一次次蒙受傷亡的時候,他們卻在彌補損失,擴充實力,漸漸此消而彼長。
秦旭飛安坐在這裡,等着他的軍隊休整恢復元氣,等着四方籌集的後勤補給,漸漸送上來,等着四下派出的小隊人馬,替他一隊隊帶回秦王那些四散的潰軍收歸己用,等着……
等着遠方異國的軍隊攻打他大秦的城池,殺戮他大秦的軍隊,搶掠他大秦的百姓……
等到今天,京城陷落的消息。
“他……是死是活?”
“現在京城裡的消息,我們是探不到的。不過,他總不會勇敢到肯殉國吧,而聯軍若是抓住了他,想來也不會那麼容易讓他死。”
祁士傑語氣悻悻,顯然有些遺憾。
“柳將軍的親人呢?有沒有及時逃出京城?”
祁士傑嘆息一聲:“我們現在,除了京城失陷,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秦旭飛咬了咬牙,才問:“他們是否屠城?”
“現在還沒有,不過,不知道以後會不會。”祁士傑的語氣終於沉重起來。
秦旭飛默然,點點頭,再說不出什麼了。
祁士傑遲疑了一下又道:“殿下,還有一事,與方侯有關。”
秦旭飛注目望向他。
“我們派出去各方打探消息的探子,聽說了許多與方侯相關的消息流言,現在到處好像都在轟傳。”
秦旭飛皺皺眉,沉聲問:“到底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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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輕塵很鬱悶,爲什麼每回自己躺在牀上,想好好睡一覺時,某人總要很沒禮貌地闖進來。
明明是皇子王孫,怎麼就連敲門這麼簡單的禮節都不懂呢?
他可是被下了藥,誘發了毒性的人,剛纔能及時清醒過來,只是因爲理智足夠強大,意志足夠堅定。現在他需要休息,需要時間力氣,慢慢再把這股毒性給好好壓下去,實在沒有力氣應付無聊人士了。
然而,秦旭飛完全無視他的表情,毫不客氣地直接推門進來,最多也就是爲着他的面子着想,反手替他把門關上,不讓第三個人看到英明神武的方侯,現在有些暈暈沉沉,想起又起不來的樣子。
“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
方輕塵伸手撫着額頭,真想呻吟着說,就是天塌下來了,我現在也不想知道。
“我把你在我軍中的消息放出去了,現在到處都在傳,楚國方侯在我大秦軍中,所有人都相信,楚國將會全力支持我們。”秦旭飛沉聲說。
方輕塵挑挑眉,既然是到處都在傳了,那肯定是好些天之前就要開始往外放消息了。既然是好些天前就往外放消息了,你又爲什麼會直到現在,選擇他正在極其不爽的這個時候,對他來說?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秦旭飛:“你也是剛纔才從祁士傑嘴裡聽到的吧?消息是柳恆有意散佈出去的,對嗎。”
那個看起來溫文爾雅的將軍很不錯啊,當着他的面客客氣氣,一轉身就給他捅刀子,這花樣耍的,夠狠。他這明擺了是要把楚國拖下水來,就算楚國不出力,最起碼也要借一借他方輕塵的名頭招牌,借一借楚國之勢,定一定秦國混亂的民心軍心,寒一寒聯軍的膽魄志氣。
因爲毒性發作,方輕塵有些頭暈,臉色出奇地緋紅,眼神也有些朦朧,然而,思緒卻居然仍就如此清晰。看他的樣子,秦旭飛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擔憂:“雖說是阿恆做的,但他本來就是在爲我籌謀。我們這個集團本來就是一個整體,而我是首領,自然算是我做的。”
站在柳恆的立場,盡一切力量,讓局勢更有利於他們,原是他的本份。可惜,他根本就不明白,方輕塵這個人,骨子裡的偏激,到了什麼程度。柳恆怕是還想着,既然方輕塵肯出手相助,那事後就算惱怒,也不至於翻臉的吧。
方輕塵低笑:“你怕什麼,怕我把柳恆宰了?”
能不怕嗎?秦旭飛在心裡暗暗嘀咕,這個人有多麼瘋狂任性,別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的。柳恆敢揹着他做出這等事情,這樣利用他,算計他,天知道他能做出什麼事來。
其實,依秦旭飛的本意,就算方輕塵極好說話,他也不會願意這樣利用方輕塵身後的力量。
無論方輕塵是否承認,他都清楚地知道,他與方輕塵彼此之間確是有那點相惜相重之意,然而,這純屬私情私誼,和國家大事從來扯不上半點關係。
而在任何情況下,他們都不會動用自己身後的力量,來爲這一點私心服務。
柳恆也知他的性情,料他不肯利用方輕塵,所以才悄悄自行其事,就是得罪人,也是他柳恆的事,總不至於讓他做惡人,叫他爲難就是。
怪責柳恆的念頭,他自然是想也不曾想過。很多事,他沒有對柳恆說明過,很多心意,他也不曾直接對柳恆表態。既然他自己沒有事先杜絕流言出現,又怎能把錯誤放在一心爲他籌謀的人身上。
所以,他只想着怎麼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來。他只是希望,方輕塵最好不要真生氣,便是生氣,也最好不要衝着柳恆。只可惜啊,就算是毒性發作的時候,方輕塵也從來不是好騙的。
方輕塵笑一笑,有些無奈地揉着陣陣發暈的頭,披衣站了起來:“我要寫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