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旭飛懶洋洋倚石而坐,側着頭,看着小狐狸醉熏熏迷糊糊的樣子,放下酒杯子,輕輕伸手,拔弄拔弄狐狸毛,扯扯狐狸爪子。小狐狸醉得迷迷糊糊,輕輕掙了兩下,沒啥效果,也就懶洋洋不肯多動了。
秦旭飛低低悶笑,情不自禁地想着方輕塵。
那個人,說他是隻狐狸精,哈……
其實也不是完全相信方輕塵的話,只不過,既然已經可以確定方輕塵不太可能是凡人,又搞不清他到底是什麼,自己本來也並不在乎他到底是什麼,那麼,就當他是一隻狐狸好了。
看着這醉得迷迷糊糊,懶得動彈的小狐狸,秦旭飛心裡就忍不住幻想着,如果有一天,能有機會,把方輕塵給灌醉了,不知他會不會一不小心,就現出原形來呢?
如果他真是一隻狐狸,肯定也是雪白的,只是,會有多大呢?是不是,我雙手可以輕輕抱在懷裡,撫一撫,撓一撓,逗一逗……
秦旭飛好笑地伸手,摸了摸臉上當初爲了救方輕塵而留下的傷疤。
算了,那傢伙就算是隻狐狸,也必定是一隻脾氣極臭的狐狸,真要這般待他,他不撓得自己滿臉爪痕纔怪呢。
雖說心裡明白,但還是不能自禁地去想,若真是自己這般逗弄,某隻狐狸張牙舞爪,大發脾氣的樣子,越想,越是不能抑制地想笑。
柳恆正急匆匆大步向秦旭飛走,但遠遠地,看着秦旭飛在陽光下,完全舒展的眉眼,看着他以那樣一種悠閒懶散的姿態放鬆着身心,忽然覺得很眼熟。
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他曾見過同樣的情景呢?
看着秦旭飛的眼神,越來越遙遠,彷彿身體還在逗弄着小狐狸,心卻已經飛到了世界的另一端,看着秦旭飛脣邊的笑意一點點飛揚起來,那種愉悅,懷念裡帶一絲憂傷,然而,就連憂傷,似乎都是美好的。
他在想什麼,他在思念着誰?
柳恆腳步一頓。忽然間,想起來了。
想起來了,爲什麼一切這麼眼熟。
幾個月前,在楚國之時,秦旭飛帶了大軍離去,他負責善後,留在了楚京時,因爲軍隊集結出發,牽連着大大小小無數的瑣事軍務,所以他經常要到侯府拜訪方輕塵。
而幾乎每一次去見,他總能見到那位被楚人視爲蓋世英雄,國家依靠的方大侯爺,不務正業地或坐或躺在花園某個最舒適的位置,拿着酒杯,懶洋洋悠悠然地享受他的閒適時光……
就是這樣的姿式,就是這樣的神情……
他才走了一個多月,這另一個人,卻已經不自覺地在學習以他的方式來生活,以他的姿態來面對人生嗎?
才一個多月而已……他一個字也未曾再提起過他,卻是否……
柳恆嘆息了一聲,心間莫名地柔軟起來,走到近處,輕聲喚:“陛下!”
秦旭飛的耳目極靈敏,但對於柳恆,他卻從不設防。柳恆的腳步聲,呼吸聲,就象身邊的空氣和水一樣自然,由遠至近,他卻是毫無察覺,非要柳恆喊了這麼一聲,他才驚覺過來,擡眸一笑:“每回聽你叫我陛下,都有些不習慣。”
柳恆微笑:“還是儘量習慣吧,總比我將來因爲大不敬而不斷遭受彈劾要好。”
想想那些言官,秦旭飛無可奈何,拍拍身邊的石頭,示意柳恆坐下。
就這麼坐在皇帝身邊啊?看來不管就君臣禮儀嘮叨多少,這皇帝也還是一樣聽話不聽教。
柳恆心中嘆氣。算了,反正他早就做好讓一堆人的唾沫淹死的準備了。
他苦笑着在秦旭飛身邊坐下:“皇上您很悠閒啊,現在還有心情逗狐狸。”
“那你說我該怎麼樣?拍桌子大罵,下旨拿人,還是滿心感觸,奮筆疾書罪己詔?”
秦旭飛笑道:“我又不是沒被彈劾過,早就習慣了。”
說起來,先皇幾個皇子中,就他從小挨大臣的罵最多。從小就好武惡文,不愛讀書只愛舞刀弄槍,還經常逃課不學好,多少大臣上摺子罵過他。後來他要從軍,大臣們又說他好大喜功,不務正業,等到他把秦國的軍隊搞起來了,打退了楚軍,成了國家新英雄,要求反攻楚國時,大臣們居然還是上奏子彈劾他,方有小勝便不知進退,整日窮兵黷武,不顧民生……
被人罵多罵慣了,皮也就厚了,那些人怎麼嘮叨,他根本就不當回事。你罵你的,我做我的,只不過這次居然要爲這種小事捱罵,他確實覺得自己很冤枉。
他不就是養了一隻狐狸嗎?扯得上什麼國破家亡,君主尚耽於逸樂,扯得上什麼國已非國,君王卻以民脂民膏以喂禽獸嗎?說什麼百姓已然民不聊生,君王尚且縱容官員們爲一己之私而雪上加霜,還有什麼什麼不思上進,不務國政,不憫百官,不慮天下……
總之,一隻狐狸,就讓天下十惡不赦的罪過全是他的了。
“皇上能把那些摺子給爲臣看看嗎?”柳恆也很有些好奇,不知道那些爲了狐狸罵皇帝的摺子,到底都能寫出什麼道道來。
秦旭飛笑而搖頭:“還是不看爲好。何必讓你也白生閒氣呢。我已經打算把那摺子淹了,絕不明發公議就是。”
其實剛開始看摺子的時候他倒也是有點生過悶氣的,可看到後面,那罪名越來越多,越來越大,看那花樣百出的結果,他從氣悶漸漸到無力,最後反倒笑了出來。
唉,這些摺子當成笑話看,還是很有趣的。
沒錯,他總是會將國家百姓的很多不幸歸罪於他自己以往處事不夠決斷剛強,尤其是近日,更是時常自責。可是該他負的責任他不會躲,不該他負的責任,他可不會自願揹着。
他又不是那種生性自虐,喜歡把所有責任都扛在自己肩上的怪物……
這件事,他也認真自問反省過,結論還是他並沒有因爲喜歡一隻狐狸,而未做到任何身爲君主該盡的責任。
什麼耽於逸樂,不思上進,不務國政,不憫百官,不慮天下,這幫閒着沒事,給他找麻煩的官員,有哪一個乾的活兒比他多。
什麼用民脂民膏喂禽獸,小狐狸吃的那幾口肉,用的那幾兩銀子,是皇宮內庫出的,算他的私房錢吧?狐狸用不着綾羅綢緞,也用不着珠玉胭脂。真要強詞奪理,說他這個皇上的吃穿用度,都算民脂民膏的話,那他們幹嘛還成天想讓他娶老婆?一女不織,民有寒者,宮裡若是能少一個妃子,夠養一百隻狐狸了吧。
現在這皇宮,乾巴巴就剩下他一個主子需要伺候,太監一羣一羣地閒着沒事做,幹領着國家的俸祿。他們都是身體殘缺之人,出了宮難以謀生,所以宮女他可以放出去,這些人他卻只能留下。他找他們這些閒人來伸伸手,喂喂狐狸,哪一點就對不起國家了。
至於說他縱容官員,欺凌百姓,就更是可笑。把這件事捅出來的將領,可是他的親信手下啊。而之後的重重懲處,明發祗報,警示天下,都已足夠表明他的態度了。
這樁樁件件,真要慢慢分說,自能明辨是非黑白,但他絕不會真的中計,把奏摺明發,在朝堂上跟臣子去討論這種事去。
這年頭,清流仕林總有那麼點好名之風,當官的敢罵皇帝,敢跟皇帝甩着膀子辯論,不管你說得有理沒理,出發點對不對,民間就是一片贊同鼓勵之聲,名聲騰騰得往上躥。秦旭飛卻哪裡有那麼好說話,會肯給人當梯子,讓他們藉機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