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凜微微一皺眉,“爲什麼?”
“秦旭飛無子。”
短短的五個字,燕凜立時也就明白了史靖園的意思了,他點了點頭,跟着卻又搖了搖頭。
秦國大亂方息,秦旭飛還尚未立後,也一直沒有納娶妃嬪,自然也就沒有親生子嗣。只要他一死,後繼乏人的秦國,難免就要陷入混亂當中了。可是,就算明知道如此,誰又能殺得了秦旭飛呢?
燕凜很是無奈。那位秦國的皇帝陛下,自己的武功,就已經是天下少有了,秦國京城的駐軍又頗精銳,皇宮的防守更加是無懈可擊,如果他能輕易就被暗殺了,哪裡又還輪得到燕國動手?如果是說趁他出巡的話……
燕凜冷冷一笑:“這幾年來,那三國以爲有機可乘,反覆想趁着他出巡的時候下手,哪次不是白白送了人命。”
史靖園也苦笑了。這幾年,不明不白地死在秦旭飛手下的各國好手,少說也有上百號了。
表面上看起來,秦旭飛任性偷溜,一個人勢單力薄,正是下手的大好好機會。但是,要怎麼樣才能在秦國國境之內,秘密地調集那麼多高手,布好十全的陷阱,且又還要事先掌握到秦旭飛這種頂尖高手,興之所至的行蹤,還要把時間算得極準,要在秦旭飛離開出巡隊伍,卻又沒能和方輕塵會合之前就出手?
沒有任何人,可以在這麼困難的局面中,把刺殺的人手和陷阱佈置到十全十美,而以秦旭飛的本領,任何一點錯漏,都只是把三國的高手刺客送去給他當點心。
只是,這機會雖然極爲渺茫,想想一旦成功的結果,卻又實在是太過誘人了,誰又能禁得起誘惑,輕易就放棄呢?所以,各國刺客們也自然一直是飛蛾撲火一般,前仆後繼。只是秦旭飛自己既然不聲張,派刺客的各國,折損了人手,也不至於自己打自己嘴巴到處去嚷嚷,所以,這些個事情,燕國的消息也只是根據很多情報,隱約分析出來的。
燕凜不以爲然地哼了一聲:“不管有多大的好處,若無法達成,就不值得爲此多費心思。衛陳吳三國至今還對暗殺秦旭飛之事不死心,那是他們愚昧,我們卻不能讓我們燕國的高手白白去送死。”
史靖園沉默了一會兒,方纔輕聲問:“陛下真的覺得,暗殺秦旭飛……是完全沒有機會的事情嗎?”
燕凜終於嘆息道:“我雖然不是什麼高手,卻有一個最頂尖的高手師父啊。以前容相就同我說過,武功到了他們這種程度,基本上已經不是任何陷阱暗算陰謀刺殺能夠傷害的了。除非是他自己願意,一般來說,毒藥傷害不了他,就算有機會聚集了衆多高手圍殺他,如果他一心只求脫身,拼着受傷也要突圍,基本上也很難就能圍死他。對這種高手,也許只有在空曠的平野地帶,以無數軍隊遠遠將之包圍,一直不間斷地萬箭齊發,纔能有十成把握殺了他。但是,誰又能有這種本事,在秦國境內布出如此的陣仗呢。”
燕凜的語氣有些無奈,卻也有些神往,雖然他總說皇帝不需要親自去打仗做戰,皇帝的安危也不該淪落到必須靠自己的武功來保障的地步,但是這樣的力量,還真是讓人沒法不羨慕啊。
“在絕對的強大面前,所謂的陰謀詭計陷阱機關,有的時候真是無力到可笑的地步。”
史靖園卻輕輕道:“其實,還有另一個辦法,是可以殺死這樣的高手的。”
“什麼辦法?”燕凜一愣,看向史靖園,眼中倒也有了些光華。
史靖園的聲音壓得極低:“找一個武功不在他之下的人出手。”
燕凜一震,瞳孔猛得收縮:“靖園,你在同我開玩笑嗎?”
史靖園嘆道:“我是不會拿關係到燕國利益的事情來開玩笑的。”
燕凜微微皺了眉頭:“靖園,旁人不明白會說這樣的話不奇怪,可是你……明明我和他的事,你都知道,你……”
想不到他最好的朋友最信任的臣下會提出這樣的建議,燕凜一時間說話都有些不太順暢了。
“我明白。”史靖園平靜地說:“我很明白容相對陛下來說是何等重要的人。我很也明白,陛下一直都覺得,爲了燕國,容相做得已經夠多了。我也沒有忘記,容相已經許久不再直接介入國家事務了,我更清楚,容相與方輕塵有私交,而方輕塵同秦旭飛又是朋友,但是,陛下……”
史靖園的聲音,漸漸地高了起來:“如果真的能夠殺死秦旭飛,就再也沒有人有資格坐上秦王的寶座了。秦國的宗室虛弱無力,而掌握權力的柳恆,又沒有名份和法統,更何況此人雖有才,卻是隻宜爲輔臣,做爲秦旭飛的助手,他固然可以得到軍方的愛戴和尊重,但如果沒有了秦旭飛,他一個人,是沒有那樣的霸氣和強勢來壓住局面的。在那樣的混亂之中,爲了爭奪權位,秦國一定會起內亂!軍隊也一定會失去鬥志。到時候,我們燕國,就可以輕易吞併秦國。而容相,是燕國唯一可以殺秦旭飛的人。”
“不行。”燕凜搖頭。“無關容相有無這樣的能力,只是因爲我不能這麼做。”
“爲什麼?這不是利用,而只是一起爲燕國能更強大而努力。”
“容相與方輕塵是朋友。”
“容相只是與方輕塵是朋友,和秦旭飛並無干係。況且私誼與公事,我不信容相會分不清。如今兄弟好友至親骨肉,分屬兩方本是常事,又有哪個忠直之臣子會以私害公?何況容相待陛下,待燕國之心如此之切。當初陛下向秦國出兵,容相也並沒有堅持阻攔,就是因爲他不肯因他自己的私人想法,而影響國家征伐的大事啊,那麼,如今同樣……”
正如史靖園所說,在這個亂世當中,親友們分投到不同的國家,各站在不同的陣營,實在是太過平常的事了,當國與國的利益相沖突的時候,大部份人都還是能以國事爲重的。史靖園純粹以此推論,所以倒對說服容謙有些信心,雖然此時他的主君神情極其不悅,他卻也沒有半點退縮的意思:“這些年來,容相雖然不介入朝政國務,卻也一直在用他的方法爲燕國盡着力,陛下,他和你,和我一樣,都會希望燕國能更好,更強大……”
史靖園是滿朝文武中離燕凜最近的人,因着從小一起長大,對燕凜的很多過往,許多感情,他比皇后還要了解,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容謙在燕凜心目中的地位,也正因爲如此,此時來提出諫言的,也只能是他。
其他人就算有這個想法,也要考慮會不會惹燕凜不高興,會不會一片忠心,到頭來卻自討苦吃。
只有史靖園不去思量這些事。
他是燕人,他是燕臣。安身自保,少做少錯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是,既然他是燕凜所重視信任的人,那麼,有一些想法,有一些可能,哪怕是再不討好,他也會坦然說明。
他確信,他與容謙和燕凜都深愛着這個國家,都在盡一切力量,爲這個國家打算。對容謙,他也同樣有着尊敬和愛戴,但是,如果……如果……如果可以爲國家爭來如此巨大的好處,一點犧牲,一些妥協,在爲難之時做出一個抉擇,就真的是不能承受的嗎?
燕凜靜靜地看着史靖園,靜靜地聽着他一句一句說出自己的看法,眼中最初的震驚,不解,煩燥,不滿,漸漸化作柔和。
他有什麼理由憤怒呢?在如此巨大的國家利益面前,靖園正是爲了他打算,對他赤誠,纔可以如此坦然地說這些不討好的話。而這樣的話,也只有如同朋友一般的靖園才能說。
只是,靖園,你縱然如此瞭解我,有的事,卻還一樣不甚明白。
“靖園,就算能殺了秦旭飛,我們也是佔不了整個秦國的。縱然秦國窮苦,百姓疲弱,軍隊失了鬥志,且國內還在爲了皇位而爭鬥,但是,其他的鄰國呢?他們是不會坐看我們佔如此便宜的。”
“衛吳陳三國,還有多大的力量來阻攔燕國?”
“你不要忘了,還有楚國。且不論方輕塵和秦旭飛之間私交頗爲濃厚,就是純粹爲楚國的安全,他也絕不能容忍燕國並了秦國。”
“現在楚國的國力,也不算太強。他們國內諸侯林立,力量難以集中,方輕塵以個人的威望鎮住國內局面尚可,要以絕大軍力來干涉他國事務,便有極大的困難了。就算他能阻礙我們,也只能讓我們無法併吞秦國全境,便是退一萬步,我們吞掉半個秦國,機會應該還是很大的。”
這樣重要的事情上,就算是燕凜再不願意聽,史靖園無論如何,也是要竭盡全力的:“陛下,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如果等到秦旭飛有了繼承人,或者是衛吳陳楚四國國力盡復,我們就是再有暗殺他的機會,也沒有這樣好的效果了。”
燕凜沉聲道:“容相這些年來,雖然一直都儘量在爲燕國的強盛出力,但卻也一直反對染指別的國家,這種事,他是不會做的。”
容謙對於侵略其他國度的行爲,一向是不以爲然的。雖然他剋制着自己,不肯以個人的道德是非,來要求這個亂世中的其他人,但天長日久,一些在政見上的看法,自然還是表現出來了。不止燕凜明白,就是史靖園,也是隱約知道一些的。
但史靖園只是以爲,這是因爲容謙天性仁善,是他悲天憫人的一種表露,心裡其實並不覺得要說服容謙,是件過於麻煩的事。畢竟在這個亂世之中,征塵四起,國興國滅都是尋常事情,一個負責任的臣子,武將,通常都是把開疆拓土,佔有別國的土地當成極大的榮耀,至高的事業來做的,這其中,又哪裡來的什麼是非對錯可言呢。
“雖然容相是會覺得有些爲難,但如果是陛下你來開口……”
“如果我開口提出要求,他總是很難拒絕的,我甚至不用開口,只要讓他發覺我很憂傷很焦慮,也許,他就要主動替我解決煩惱了。可是,靖園……”燕凜平靜地說,“我永遠不會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