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裡?”
去哪裡?沈赫也不知道,一時遲疑就只聽見外面一陣吵吵嚷嚷,趙冬叫了一聲:“少爺,快着些。”便急匆匆地跑出屋子下樓去了。
沈赫不安地朝外望了一眼,扭頭問:“岫螢,你走不走?”
許多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岫螢想了想道:“走!你走哪,我就去哪。”
沈赫目光清亮,滿意地點點頭,彷彿不是逃難,而是前往嚮往已久的美麗之地。他點頭說:“好。”語氣中透露幾分激揚。
兩人便簡單收拾了包袱拿了些錢從屋子後頭跑下樓,果然見許多人朝花園這邊過來了,岫螢要去偏方拿些替換的衣裳,沈赫道:“別拿了,再買就是。”
於是和岫螢兩個人從東邊小門出了沈府,一路往東直奔。
沈太太到了雙燕樓正碰到警察廳的王獻隊長領着他一班小羅羅要上樓。她趕忙跟着到了樓上,不見沈赫和岫螢,只有翠生傻傻地坐在門檻上發呆。問她話,她就會搖頭說不知道,再問就說來時就沒看見少爺。她雖然憨直單純,但和岫螢卻一向交好,此時更是打定主意絕對不出賣岫螢。
王獻命人把雙燕樓裡裡外外都搜查了一遍,自己在中間客廳中央一坐,翹着二郎腿,目光卻總時不時瞟向書房裡掛着的空山新雨圖上。
據說這幅畫有好幾百年的歷史,頗爲值錢。他心裡也癢癢的有些心馳神往。
沈太太命人端了茶來,好生招呼了王獻和他一班兄弟。
王獻捧着茶杯喝了一口,誇道:“好茶,入口清香,回味無窮。”又看那沏茶的杯子也格外精巧考究,暗歎沈家果然不同凡響。
沈太太坐在下首,早已看出王獻眼底的貪婪,卻仍舊微笑着說:“這是滴水觀音。是露珠第一遍灑在茶葉上就收了茶葉,這烹茶的水也是往日收集的露珠攢下來的。現在的人喝茶都如牛飲,能像王隊長這般品出它的味來的,還真少見了。想來王隊長也是個高雅之人。”當下便命春生包了一樣的茶葉來,送給王獻等人。
王獻也不客氣,收了茶葉道:“你們的掌祠人今早死在祠堂裡頭。有人報了案,說是你們家大少爺開槍打死的。”
沈太太頓了頓,坐在門口的翠生忙道:“胡說,沈太爺是自己中風死的,不關我們少
爺的事。”
王獻不滿地看了眼翠生,轉而向沈太太道:“沈立本身上雖然沒有子彈,但沈大少確實朝他開了槍了,在場好多人看見了,沈大少脫不了干係啊。”
沈太太哪裡聽不出他話裡有話,可趙冬還沒有回來,適逢月初,各處銀子還未有上繳,時局又亂,遠處的生意款項總是一拖再拖,從來沒有按時交納的,這會兒也不知賬上銀子夠不夠週轉。她心裡隱隱的焦慮,顧左而言他地說了一句:“劉廳長和閔探長還好嗎?”
王獻剛捧了茶碗要喝,停下“哦”了一聲,撥着茶碗蓋子道:“劉廳長年前就退休了,全家去了香港。閔探長是我師傅,剛剛高升去南京了。對了,說起我師傅來倒是讓我想起一件事。聽說你們沈家十五年前也出過一樁命案,還是我師傅辦的。想不到十五年後輪到我來辦了。說起來,我們師徒兩跟沈家還真是有緣哪。”
沈太太喝了口茶拿出帕子擦擦嘴角掩飾尷尬。沈老爺在世時也有些臉面,人走了那麼久茶涼得都早凍成冰碴子了。這些個狐朋狗友就翻臉不認人。她心裡大恨,面上卻依舊和顏悅色。
“王隊長,我們少爺從小就怕血,怎麼會殺人!這其中肯定有誤會。而且您也知道,自從我們老爺去後,留下我們孤兒寡母孤苦無依,也受盡了白眼和欺負。您是警察,是伸張正義的青天大老爺,可得幫幫我們,查明事情的真相。”
王獻見她話說的可憐,也暗想孤兒寡母守着這麼大一份家業確實不容易,可是這世道,誰能過的容易?他從一個什麼都不是的小跟班幹到刑偵隊長,難道就容易了?心中也不免憤憤不平。
他也不理會沈喬氏,起身走到書房內揹着手立在那新雨圖前細細地欣賞,嘴裡不由嘖嘖稱讚:“好手筆,好畫,好畫!”難怪師傅自十五年前見了一眼便心心念念無法忘懷,臨調出吳州之時還在感慨若是能再見上一眼,此生便也無憾了。
吳州沈家是沈左嫡傳,沈左一生只畫過四幅圖:春夏秋冬四引。春之空山寂寂飛新雨,夏之荷葉田田駐蜻蜓,秋之葉落森森埋素菊,冬之皚皚白雪藏點梅。春之空山新雨圖爲四季之首,爲沈家所有,其餘三幅皆藏於皇宮內務府,直到傅儀被趕出皇宮,三幅圖被帶到僞滿洲,四引圖分據南北不得團圓。
別說四美
俱全,就算這副空山新雨圖,雖在眼前卻無法獨佔。東西雖好,卻是別人的,遺恨那遺恨!
沈太太見他盯着牆上的畫搖頭嘆息,心下忐忑,暗想,難道這人也覬覦這畫。他若是非得得到這畫才肯放過沈赫的話,可如何是好?正猶豫不定時,趙冬蹬蹬蹬地上樓來了,見了沈太太沖她點了點頭。
沈太太知道他已將銀錢的事辦妥,便起身請王獻等人下樓來:“王隊長,這樓裡死過人,不如我們下去談吧。”她也知道王獻辦案是假,藉機撈好處是真,否者來了怎麼不見他去追捕沈赫,反而在這樓裡跟她嘮了這半日閒話?
王獻下了樓來,看看也快進午飯時間。沈太太好酒好菜鋪了滿滿兩大桌子。酒足飯飽之後,一幫人才離了沈府回警署去。王獻還額外得了八萬大洋,分了三萬給手下,自己拿了五萬,這得他幹幾年的工資了呢。這沈府出手就是闊綽,只不過想起那副空山新雨圖,王獻還是有些不甘心。他手下也有知其心意的,便問他:“據說沈家雙燕樓裡掛着那畫價值連城,是他們家的鎮宅之寶,我看隊長明明喜歡的很,爲什麼不借機要了來?”
王獻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不也說是鎮宅之寶,人家祖傳的東西怎麼會輕易給你?再說那沈赫是小老婆生的,沈家大老婆一向不待見他,你若問她要那畫來換沈赫,她還不一定樂意。搞不好,我們連眼前這點好處也撈不着。來日方長,沈家只要有沈赫這麼個敗家子在,還愁撈不到好東西。”
沈赫帶着岫螢趕了一天的路,眼見天漸漸地黑了,前後都沒有村落,連個落腳的地都沒有。
岫螢淋了雨,迷迷糊糊地發起燒來,只覺得兩腿發軟邁不動步子,沈赫把肩膀一沉背起她走。
岫螢趴在他背上,聽着兩邊山林子裡的鳥蟲鳴叫,真想一輩子讓沈赫就這麼揹着走下去,永遠都不要停。
那麼他永遠都只是她的沈赫。
“沈赫……”岫螢在他耳邊喃喃地叫了一聲,叫出口才覺得情不自禁,幸而沈赫看不到她滿臉通紅。
沈赫亦從未聽過她這般撒嬌,一時動容,笑道:“自小到大,有人咬牙切齒地叫我野種小賤人,有人恭恭敬敬地叫我赫大少,可是都不及你這一聲‘沈赫’來得動聽,這是我有生以來聽到的最美妙的聲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