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螢在春滿堂裡尋了遍地,依舊不見沈赫,這才死心。回到旅館,沈赫依舊沒有回來。他難道真的不會回來了嗎?她惶恐地想,躺在牀上睜着眼睛熬到了天亮。
窗縫裡射進來的光打在地上,一個一個明晃晃的洞,又像一面一面小圓鏡子,鏡子照着許多灰塵細細地飛揚在空中。
日升月落,岫螢也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從那日本會所回來後第二天,她又出去找了一趟,百巧鎮並不大,橫豎幾條街,甚至連旮旯細衚衕裡也去了,一無所獲。她怕他是不是被警察抓了。驚懼擔憂慢慢地變成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慌。她回到旅館就病倒了,渾身痠疼,一點力氣也沒有。她躺在牀上,四周靜悄悄的,外面客人的喧鬧和大堂裡忙着傳菜的夥計的叫喊一點都擠不進這晦暗的小屋。她側過臉,門縫漏進來的光裡陰影閃動。有人在門口竊竊私語,一會兒敲門聲篤篤響了兩下,她驚了一驚急忙起身,一陣暈眩又迫使她倒回牀上。
“有人在嗎?沈太太,你在嗎?”好半天,岫螢才聽出是茶房小二哥的聲音。她摁着太陽穴,勉強爬起來開了門。
門開了,刺眼的白,突然的亮敞讓她不習慣,幾乎睜不開眼。陽光照在身上熱哄哄的,原來春天正悄無聲息地溜走,夏天迎面撲來了。岫螢立在慘白的日光裡,一切都那麼不真實,似夢非夢。小二哥在她邊上嘀嘀咕咕地說着什麼,怎麼也聽不清楚。她勉強定了定神,只聽那小二哥是來催帳的。掌櫃這幾日都沒見着沈赫,怕他賴賬跑人呢,便命夥計來把這幾日的賬目結清了。
岫
螢讓到裡屋,翻了翻包袱,還有幾張小票,勉強應對的過去。結完帳,夥計問她還要住幾日要不要先預付。岫螢愣了愣,搖搖頭,夥計會意便走了。
屋子裡又只剩下岫螢一個人,靜得可怕,她走到桌邊倒口茶,壺裡一滴水也沒了,她這纔想起好幾日不曾去開水房打過水,夥計沒有小費伺候的也越來越懶散。她嘆了口氣又坐了一會兒才慢慢起身到茶水間去到開水。茶水間裡進進出出的人很多,裡面人圍城一團在講些什麼,講得很是興奮。
岫螢望去,人羣中一個老房客眉飛色舞,正說得興起。
“那沈少爺一看就是個紈絝子弟,看上了尋常人家的姑娘,一時興起圖個新鮮也是有的。只是苦了人家閨女了,眼巴巴地等着他回來。真是傻啊。”
“現在這世道什麼樣的事都不稀奇了。世風日下啊!”有人接話道。
茶坊夥計也在裡頭,是個老實人,一臉單純地說:“不會吧。那沈太太不是很可憐?”
“哪門子的沈太太呦!不過一個沒名沒分的!”老房客更是搖頭嘆氣,頗有些遺老的樣子,逮着個機會便想訴訴苦,哪怕茶房的夥計眼見短淺,至少有個人說說發泄一下也是好的,只聽他絮絮叨叨地又說下去:“現在這中國到處都是外國人,把他們那些個壞思想壞道德都帶到中國來了,你瞧瞧,南京還辦什麼學堂,男的女的都在一塊兒上課。整天同進同出的,什麼樣傷風敗俗的事情做不出來?還有,那日本會所住着的日本人洗澡,男的女的都在一起,這,這,這,成何體統啊……”
那夥計不知是先前是否拿了太多小費,還是跟岫螢年紀相仿對其頗多同情,嘟噥了一句爲岫螢叫屈:“這也不一定是外國人帶來的什麼壞思想壞道德。古代的時候不就有紅拂夜奔李靖、崔鶯鶯私會張生嗎?再說沈太太也不像是女學生啊。”
“你知道什麼呀。正經人家的姑娘能這麼隨隨便便地跟男人跑了麼!”
“瞧您老人家說的這話,也不見得就是您說的那樣了。那沈先生又不是不回來了。”
“回來?你看那少爺像是能吃苦熬窮的人嗎?從我第一眼看見這兩人就覺得不對勁,看那姑娘畢恭畢敬的樣子,搞不好就是沈家的一個丫環,還盼着揀着高枝變鳳凰呢。那少爺得了人,新鮮勁頭一過去,錢又花的差不多,山窮水盡,還不早一撇丫頭回自己的金窩享福去。哎,可憐那姑娘還苦苦守着呢,人家是不要他了,再不會回來啦。”
老房客說的頭頭是道,他也曾年輕過也曾荒唐過,也許也曾迷戀過自己身邊的丫頭,說起這些事來身臨其境格外順溜。說得小夥計是啞口無言,無從辯駁,說的餘人皆搖頭嘆氣,扼腕嘆息。那老房客還想說些什麼,冷不丁“哐當”一聲,衆人朝門口看去,卻見那故事的主人公岫螢姑娘靠着門,雙眼無神慢慢倒在地上了。
“呦!出事了,還不快去叫個大夫來。”老房客怕是自己闖了禍,叫了一聲,便開溜了。
岫螢悠悠轉醒,只覺得頭昏腦脹,眼前影影幢幢的人影晃動。一個站着一個坐在身邊,她忙拉住那個坐着的人的手臂叫道:“少爺,你回來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