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螢從沉睡中驚醒,白晃晃之中似乎有一雙眼睛,正盯着她看。她昏昏沉沉地猶然在夢裡,閉上雙眼,可是那雙眼睛還是在眼前,只盯着她,赤-裸裸的她。她猛然睜眼,真的看見雕花鏤空的屏風後有一雙烏黑的眼珠子,一動不動。她嚇了一跳,再看時卻原來是對過書房內,東牆上掛着的一幅畫。一幅空山新雨圖,透過屏風鏤空處看過去,那畫上的溝溝壑壑在斑駁迷濛的光影裡,漸漸匯成一張人的臉,遠處霧靄籠罩下的青山高處兩支飛翔的鳥就成了兩顆烏黑的眼珠子。
岫螢一笑,只聽沈赫把臉埋在她脖子裡,彷彿說着夢話:“岫螢,今後我再也不賭不嫖,你不要走,不要嫁給別人好不好?”
“嗯。”岫螢點點頭,恍恍惚惚地想,她跟沈赫都這樣了還能嫁給別人去嗎?可是怎麼辦?那還在後門口等着娶她的劉生才怎麼辦?
然而一想到自己若是嫁給劉生才,就要跟他做這種事……
絕對不行的!除了沈赫,她絕對不會把身子給別的男人。
窗外細雨依舊纏綿,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快近中午的時候,要出嫁的岫螢被少爺拉到樓上去了,起初還傳來岫螢可怕的尖叫,好多人聽見了卻都不敢上前,然後樓上漸漸就沒了聲響。現在天灰濛濛的,迫近傍晚,岫螢還沒有出來。
雙燕樓下聚集了許多家丁僕婦,仰着頭觀望樓上,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忽然,一個穿黑底大圓點袍子,胸口紮了一朵大紅花的男人衝樓上叫喊:“小英,宋小英!你給我出來!”
岫螢睡得迷迷糊糊的,聽見樓下有人叫喊。她動了動,迷迷瞪瞪地睜眼。沈赫趴在她邊上,一條胳膊壓在她胸口,側着臉朝向她。
他的眼睛閉着,閉得很用力,連眉心都皺起來。俊挺的鼻樑,人中又深又長。他的嘴脣飽滿,只是緊緊抿着。
即使她這麼用心地照顧他,他的臉也永遠這麼蒼白無力。就跟大小姐一樣。他們姐弟真像。岫螢莫名其妙就開
始難受,胸口陣陣刺痛傳上來,彷彿要扎破了喉嚨。
大小姐常年病着,依稀聽府裡爲數不多的老人講,大小姐是被嚇壞的。但究竟是怎麼嚇壞的,便諱莫如深,閉口不言了。
岫螢是個沉默乖巧的丫頭,不喜歡刨根究底,心心念唸的就只有赫少爺一個人。但現在看着身邊這個跟大小姐一樣蒼白的面孔,她有種不祥的感覺。就像剛進府沒多久,她去沈太太院子看見大小姐躺在庭院的靠椅裡曬太陽,被褥把她裹的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張沒有血色的臉,蒼白得可怕。她嚇了一跳,接着心裡就莫名其妙開始難受,難受得五臟六腑都好像被繩子吊着,懸在那裡。
“宋小英!宋小英!”樓下的叫喊更爲急切了,伴隨着一陣陣嘈雜推搡,似乎是有人要闖上樓來,被硬生生攔下了。
宋小英。這個名字有種久違的熟悉感。多久沒有人這麼叫她!她都快忘記這個本屬於她的名字,屬於她的身份。然而乍然聽見,讓她恍惚間覺得迷茫,現在的岫螢真的是當初那個宋小英嗎?
樓下的還顧自樂此不彼一遍一遍地喊着。她輕輕去移沈赫的手臂。
“別動。”沈赫身體往她這邊挪了挪,緊緊摟住了她。
岫螢以爲他睡得很沉,沒想到他卻是醒着的。他依舊閉着眼睛,壓到她身上來,肌膚相貼,彷彿有一股磁力,她胸口一窒,一剎那喘不上氣來。
沈赫說:“別搭理他。我說過,誰叫你小英都別應他。”
岫螢聽慣了他的命令,真就乖乖地躺着不動了。
粉塵一樣極細極細的雨珠子,下得久了也會匯成雨滴,從屋檐上滴下來,敲在欄杆上,和着牀頭高几上的洋座鐘,嘀——噠——嘀——噠地響。
岫螢聽着這單調的聲音,彷彿雙燕樓外的一切果真與她無關了。她將手輕輕搭在沈赫背上,低低喚了一聲:“赫少爺……”
“沈赫!”他不耐煩地糾正她,然後像只貓一樣蠕動起來,用臉慢慢地磨蹭她耳背,氣息癢癢地
呵在她後頸窩裡,一股一股熱氣慢慢地變涼。
他跟岫螢不溫不火地相處了五年。五年時光像股小火,溫吞吞地熬着兩個人。可是再文氣的火也會煮開一鍋水熬幹一鍋湯,只要時間恰當。
沈赫此刻躺在自家雙燕樓的雕花大牀上,岫螢的馨香軟體被他壓在身下。他突然就想起煙花巷花外樓的軟榻來。他躺在軟榻上,翹着二郎腿,把頭歪着擱在引枕上,閉着眼睛,左手跟着吳儂小調敲着拍子,右手舉了根菸槍,抽一口吐出一團白白的煙霧,然後附和着搖頭晃腦哼一段曲,渾身都舒坦。
忽地曲調就停了,掛頭牌的南喬姑娘伸過來一雙蔥白玉手拿開了他的煙槍,他睜眼看見的卻是岫螢。
“岫螢……岫螢……”他把頭埋在她胸口的舒軟裡,聽着一下一下的心跳聲喃喃地叫她,彷彿是愛意彷彿是捉弄。
岫螢閉着眼睛“嗯”“嗯”地應着。“少爺,我在呢。岫螢在。”
沈赫聽她這麼回答彷彿才安心點。岫螢也跟鴉片煙一樣,起初只是慢慢地吸,慢慢地吸,突然被人拿走了煙槍,才發現已經無法割捨。
他深吸一口氣,從骨子裡開始發癢,一點一點蔓延。他忍不住屈起膝蓋在她大腿間來回磨蹭,忽地蹭開了她雙腿,粗暴地頂入。
還是疼——岫螢弓起了腰,眉頭髮緊,下意識地蜷縮身子。沈赫抓住她雙肩,一下一下地撞擊,他要擺脫這種痛苦,他要把身體裡那股難耐的奇癢都撞出來!
岫螢向來知道他溫吞的身體裡藏着一股邪火,但她不知道這股火氣會在這個時刻發泄在她身上。她想他那麼喜歡到煙花巷去,那裡的姑娘是否能夠給他安慰,是否能懂得他的悲傷,是否能安撫他心內的孤獨……
“沈赫……”兩行清淚滑到鬢角里去,頭皮發涼,她口齒不清地叫他。她一直都喜歡他,心疼他。沈府深宅大院,裡裡外外那麼多人,只有她的赫少爺是孤單的,雙燕樓像把無形的鎖,把他一個人關在裡面,別人近身不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