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有心上人了,明明是好事,可沈太太看女兒那神情似乎是沉迷已久,心裡蒙了一層淡淡的陰影。
她攬了女兒的肩頭輕聲問:“你看上誰了?是菸草檔王家的四少爺還是玉堂弄教書的李老師?”
“媽!”女兒把身子一扭不樂意了,不耐煩地噘起了嘴,“怎麼會是他們嘛!你說的我只看過相片,人都沒見過,我怎麼會喜歡嘛?”
沈太太一聽這話,心裡那感覺更不好了。女兒無疑是心裡有人了,且這個人也是常見的。可女兒臥病在家,鮮少出門,能見的男子除了大夫和府裡的下人就別無其他了。下人就不提了,難不成!
她忙抓了女兒胳膊:“阿安,你不會是喜歡上路巖先生了吧?”
沈奕安嬌羞着一張紅臉,把頭埋得更低了。
天哪,她撫額,卻又似不信,又問:“阿安,你是當真的?”
沈奕安難爲情地笑着把頭點了點。
沈太太道:“阿安,他年紀這樣大!又是個日本人,你怎麼就看上他了呢?!他都,他都可以做你爸爸了?”
“媽,那又怎麼樣?我就是喜歡他啊!”沈奕安擡起頭來反駁母親,“你剛剛還說只要我喜歡就行的。爲什麼現在又這樣?”
沈太太一時語塞,看着女兒一臉無辜的失望樣,只得靜下心來,語重心長道:“阿安,你們實在是年歲相差太大了。你那不是喜歡,你只是因爲他救了你,心裡感激他所以就對他存了好感。”
“不。”沈奕安搖頭,臉上透着堅決,“我不是感激他,我是真的喜歡他。看見他我心裡就很溫暖很安心,他給我安全感。我天天都想見到他,聽他跟我說話看他對我笑。是他讓我覺得人活着是一件美事。”
“阿安,你可真是鬼迷心竅了。”沈太太無可奈何地嘆道。
她想女兒只是一時糊塗,無論如何不能讓她執迷不悟下去,她派春生去把路巖循找來,路巖循
還以爲沈小姐又有什麼不好,放下手裡的活匆忙趕來,卻被領到沈太太的廳堂裡。沈太太臉色不大好,他心裡又是一急,莫非沈小姐的病又嚴重了麼?
正焦急要問,沈太太命春生取了一個托盤來端到他面前,他一看是捲成一捆一捆的大銀元。
“沈太太,這?”他疑惑不解地看向她。
沈太太沉沉地發話道:“路巖先生,這一年多來,阿安的病很有起色,全都是你的功勞,這只是我的一點點心意,還請您不要推辭。”
路巖循忙擺手道:“沈太太,我給沈小姐看病,您是給了醫藥費的,這個就不必了,您還是收回去吧。”
“不,不,不。”沈太太連連搖頭道,“路巖先生,阿安的病現下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所以今後不必再麻煩先生了。這全是我對先生一向辛苦的感謝,先生無論如何都得收下。”
“這,沈太太這是什麼意思?沈小姐的病還未徹底好全呢。”路巖循茫然道。
“這您不用擔心,我會給阿安再找一個大夫,不管西醫還是中醫,只是以後不會再麻煩先生了。”
“沈太太,您這是……”路巖循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可冥冥之中卻又有點虛飄飄的猜測,他不敢確定。
沈太太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道:“我就阿安這麼一個孩子,她是我唯一的依靠。如今她的病好起來了,我這一口氣總算舒坦了一些。阿安年紀也不小了,我也該爲她將來打算打算,可是她這身子骨和一向的過法,嫁出去我也真是不放心,所以打算入贅一個女婿,不指望他大富大貴,只要人品好,能一心一意地對阿安就好了。這也全是我這做母親的一片心,路巖先生您能明白麼?”
路巖循不期她突然說這番話,想起前幾日沈小姐送她的手帕依稀有些明瞭,心下也不知什麼滋味,只得苦笑了一下,道:“沈太太的想法是每個做母親的最平凡的心願。”他把春生遞到面前的托盤推開
了一點,“這個我還是不能收的。沈太太既然打算給沈小姐換一個醫生,我也無話可說。”
他給沈太太鞠了一躬,神色黯淡地出去了。
通往廳堂的門檻邊,沈奕安雙手死死抓着門板,陳舊的木頭風吹日曬,竟被她的指甲摳出了粉屑。
李媽從後面過來,道:“小姐在這裡做什麼?怎麼……”她話還未問完,轉到沈奕安面前,卻見她咬着脣,臉上滿是淚跡。
“小姐……”她忙去扶她,卻發現她身子不住地發抖。
沈太太聽見李媽叫喚,忙走進去,卻見女兒倚着門,一雙淚目望着她。
糟糕,方纔的話全讓她聽了去了。
“阿安。”她去抓女兒的手,卻被一下子甩開。
沈奕安把眼淚擦了,默默迴轉身一聲不響慢慢地往回走,李媽媽和春生看她搖搖欲墜的樣子,忙上前攙扶,都被她甩開了手。
“我只是個病人,我不是死人,我自己會走!”
沈太太從來沒看過女兒如此決裂的眼神望着自己,她一句質問的話也沒有,連見到她都忙把眼淚擦去。哭都不想跟她哭。沈太太鎮住了。
晚上,沈奕安就拒絕進食了,不是故意跟沈太太對着幹,只是心裡難受得實在吃不下飯。她躺在牀上,枕巾被淚水打溼了好幾塊,臉面貼着潮膩膩冷冰冰的。她摸出枕頭底下的一塊手帕,上面一簇粉嫩的花朵,翻過來是消瘦的一個“安”字。
他給退回來了!
那天他來,一聲不響地就把手絹放在了她的窗臺上,等他走了很久她才發現。她捏着手絹在窗邊坐了半晌,第二天就病倒了。
她想病了真好,病了就能看見他了,可是見了又怎樣?他依舊若無其事,連一絲眼神閃爍都沒有。當時她心裡就酸脹得難受。眼淚吧嗒吧嗒地掉,卻不想任何人看見。
她捏着手帕癡癡地想,也許她這樣的人是不配擁有幸福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