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034

沈三他們回來的那天,正好是蜜娘吐後第二天, 被江氏按在牀上喝稀粥, 因爲她夜裡又拉肚子了,用江氏的話說:“該!叫奈嘴巴太嘮, 看你以後還啊切糖葫蘆!”

(嘴巴太嘮:形容一個人太饞。)

她就苦兮兮地吃那伴着乳腐的白粥, 蜜娘不愛吃白粥,她早上愛吃那些麪食, 沈三或是範先生早上出去轉悠, 常常會給她帶那些小籠包、龍鬚麪、餛飩餃子什麼的,也愛吃糕點, 就不愛喝粥。

沈三可心疼壞了,“怎麼阿耶不在就切壞肚肚了?憫哥也真是, 咋給奈買那些東西,阿耶買了酥糖......”江氏的眼睛刮過來, 沈三頓了頓:“幫奈收着,等好了再切。”

蜜娘:.......稀啦稀啦繼續喝粥。

沈興淮坐在牀邊上, “知道爲什麼吃了糖葫蘆肚子疼嗎?”

蜜娘:“因爲不乾淨?”

“怎麼不乾淨?”

“......”

沈興淮一本正經:“因爲糖葫蘆裡的山楂摘下來都沒洗過, 那綠油油蟲子都還在上面, 澆上糖就看不到了,然後髒東西、蟲子......”

蜜娘眼淚汪汪地捂住沈興淮的嘴巴:“否切的, 否切的, 再啊否切的。”

想起那綠油油的蟲子, 一陣反胃, 粥也不喝了。

沈興淮摸了摸她的腦袋。

與蜜娘同命相連的還有沈興傑, 他做臭號邊上,天天被屎味薰陶着,薰得腦袋都疼,出來的時候腳步虛浮,身上也隱約帶着那味道,吃飯也吃不下,硬生生受了幾斤,兩個人捧着一碗粥大眼對小眼,一個是不喜歡喝粥,一個是沒胃口只能喝粥......

沈三且也是理解他,那糞號的滋味可非常人可以接受,就那無時無刻不縈繞在周身的味道,而且並非一時半會兒,那麼多天,可不把人神經都給逼壞了。不過,被分配到糞號的機率也是不高,能中也真算是“幸運”哩!

沈興傑在鎮上修養了兩日再回的菱田村,過幾日他就要去縣學報道了,黃氏又是歡喜又是捨不得,但跟兒子的前途比起來,這會子分別算不得什麼,去了縣學就只能一月回來一趟,不過沈三在縣裡有生意,可以順路過去看看他。

去的那日是沈興志送他去的,給他鋪好牀鋪,沈興志道:“咱們家就盼着出奈一個讀書人,阿哥幫奈在後面墊着,奈掙個功名出來,咱們家以後也就不是地裡刨的了。”

沈興傑用力點點頭,紅着眼睛送沈興志走了。也許經歷了一次檢驗自我的考試,他是真的大了不少,沈三到縣裡就會給他捎帶些東西,他平時除了在縣學,有空就在春芳歇看書,若是碰到沈三,遇上了不懂的,還會問他。

沈三感嘆也算是知道用功了。

那月餘後,府試的紅榜出來,沈興傑沒上,他知曉後也沒多大傷心,本就是抱着試一試的想法去的。

沈興淮過了府試,不過並非案首,是第四名,然以他的年紀,如今已經是個童生的,實則不容易。縣中不少人家都送禮來恭賀,亦有不少人家明裡暗裡地詢問沈三江氏結親的意願,沈三和江氏並不願這麼早就定下親事,以他年歲小性子不定,算命算出來不宜早定下回絕了。

沈興淮才十二歲,那些個小姑娘也都還沒定性呢,太早定下,若是日後出了什麼事反倒不好。沈三還想着他兒子主意大,若是他們定下的他不喜歡可就遭了。再說他十二歲已經是童生了,若今年童生試過了就是秀才了,日後往上走的可能大得很,到那時,這層次不同了,可以挑選的人家層次也不同了。

沈興淮成了震澤以至吳縣最年輕的童生,那沈三和江氏又有了一波交際熱潮,江氏那半個月裡頭也不認了多少人家的姑娘,那城東房員外家的、江主簿家的......蜜娘亦是識的了不少姐妹,那些個姐姐都待她溫溫柔柔的,給她吃的給她玩的,她倒快活得很。

江氏問她最喜歡那個姑娘。

她玩着江主簿家姐姐送她的九連環,“都挺喜歡的,都對我挺好的。”

“給你好吃的好玩的就是對你好了?”

“不然咧?姆媽,人家送我好吃的好玩的,我還討厭人家哩?”

江氏無言以對:“那奈阿有給人家回禮?”

蜜娘搖搖頭:“人家要我阿哥,我可不把我阿哥送人。”

這小丫頭心裡頭聰明着呢!

打沈英妹知曉劉憫的心思後,專門打聽了許久那姑娘家裡情況以及那姑娘的性子,路上也專門同她碰上好幾回,倒是個大方得體的姑娘,劉憫年歲着實有些大了,沈英妹也想着早些定下,覺得那姑娘不錯,就同劉泉商量着定下來。

先讓花氏去探了個口風,那姑娘的娘也是驚訝,卻是忍不住歡喜。劉家當真是戶好人家,鎮上人誰不知那劉記醫館。

劉泉夫婦爲人厚道,醫館坐診抓藥的費用是鎮上最便宜的,大多數人都習慣到他家來抓藥。若女人家有些私人毛病,都會同沈英妹說道說道。劉家人丁少,卻也是善經營的,家中田地不少,又有醫館這項好營生,還有沈秀才那樣的好親戚,竟是這般好人家看上了她家閨女。

那人家姓莊,莊姑娘的母親姓李,李氏一直害怕自己這身子拖累了閨女,也正焦急着,沒想到就來了這門好親事,詢問過閨女後,莊姑娘亦是對那溫柔高大的青年抱有好感,這樁親事就先這樣定了下來,等找個好日子,兩家人家擺上幾桌,請上幾家近親,交換庚帖,就是定親了。

劉憫也是歡喜得很,也不計較當初蜜娘不守信用了,給她買了不少零嘴,感謝她那根糖葫蘆吐得好!那秘密告得好!

劉愫有了那嫂子,便是三天兩頭地收莊姑娘給她的小禮物,繡的荷包,親手做的糕點,劉愫可高興的,也不去外面瘋玩了,就繞着她嫂子轉悠。

那劉憫定下了,黃氏也有些着急了,沈興志比劉憫小上兩歲,可也到了婚齡。她雖着急,卻也不擔心找不到好姑娘,如今家中有錢有地,那一棟大宅院也要開始造了。

沈三那園林也造了快半年了,從外觀上,二分之一已經完成了,然而還有許多精細活需要慢慢磨,沈興淮於內室裝修也多有要求,這工期也就慢了許多。

家中如今多方生財,沈三無那錢財憂患,錢亦生錢,他倒是不是熱衷於買田地,愛買宅子和商鋪,回利快。這回他去府城也感受到那與縣城不同的熱鬧繁華,這八月份淮哥還要去院試,這沒個落腳地當真不大方便,他又是思索起在府城買個小院子。

不過如今家中造着園林,錢彩處的確緊俏了些,沈三託友人在蘇州城裡尋些宅子,他看中了一棟位置偏一些的院子,比城中熱鬧地偏了些,但清淨,有馬車,出行又不是難事。日後那鄉試也是要去蘇州城的,他同賣主扯了半個月,減了五十兩,買下了。

沈興淮已是童生,便可參加今年八月的院試,若是過了院試,便就是秀才了。他不熱衷交際,依舊同往日一般在家中爲院試做準備,偶爾同上次縣試、府試認識的夥伴到春芳歇一塊聊聊詩書。沈興志在縣學也結交了新的朋友,亦有楊成文這般村中熟人在。楊成文考了府試第十名,縣太爺觀其資質上乘,而家中貧寒,免了他的費用讓他來縣學讀書。

家中都不敢打擾他讀書,閉門謝客,蜜娘亦是不敢打擾兄長,近日也不找他學畫畫了,自己在那邊摸索,她如今畫些物象已是不錯,可以像模像樣地自己畫出一幅畫,她有自己的所思,雖阿公和阿哥都教她畫畫,且兩種不同的畫法,她覺阿哥的畫法更真實,可以畫人、畫物,阿公的畫法講究意境,更適合畫景。

範先生如今也顧着沈興淮,無多少時間顧她,她自己鋪上畫紙,可畫上半天,倒是有些個畫癡的模樣。兒時範先生總愛抱她在膝蓋上將那些山川大江之事,她便在心中朦朧地勾勒出那澎湃的山水景象,偏愛看一些遊記或是雜文。

沈興淮於詩詞一塊尤爲薄弱,不知怎的他就是寫不出詩,就是那天生缺了一根經脈,範先生下了狠功夫,倒是想了個死方法,讓他提前寫好幾首廣泛題材的詩,若是幸運,便套用一下。這就如同高考時猜作文題一般,總是要準備幾篇樣文,好好背一下的。

文賦、算學算是他的長項了,多是不怎麼會出問題的,能不能考好,這問題還是出在詩詞上。範先生也是奇怪,他看上去也不笨,也非慵懶之人,怎那作詩的水平這般次。那詩詞不好,日後可還有麻煩,鄉試、會試的,詩詞的比重可不小。

只願這三個月可把他那水平提上去些。

五月中旬開始進入梅雨季節,那衣服曬也曬不幹,空氣中瀰漫着潮溼的氣息。五月十五是蜜孃的生辰,今年是她七歲生辰,家中好事多,之前沈興淮過了府試也未請親戚吃一頓,趁着她生辰,便是請親友們來家中聚一聚。

孩子都長大快,一眨眼都大了。幾個姐妹都給蜜娘送上小禮物,都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自己做的荷包或是小木梳木鐲子,蜜娘且都高興地收下。

就蓮姐兒空着手而來,許是面子薄,見其他人都拿了禮物,便拿一絹花做了禮物。那絹花瞧着便知是用過的,蜜娘也是笑着收進了木盒子裡。

蓮姐兒和秋分同歲,看着比秋分矮一些,面色比小時候好上許多,模樣是沈琴妹的復刻版,依舊是瘦瘦弱弱的,不太健康。

這些年,沈老太有意隔開二女,有些事情也都不會去通知沈琴妹,交流上也就少了,打前年沈琴妹把她大女孫翠翠嫁給一瘸子,沈老太就對這二女死了心,任由她去了。秋分冬至蜜娘幾個便同她也不怎麼熟,比不得劉愫,對蓮姐兒的記憶還停留在那個一直要抱着的表姐妹。

蜜娘不住村裡,對她印象更是寡淡,也不記得兒時被搶過七巧板,只是更爲生疏。

小姑娘們都在蜜孃的閨房裡玩鬧,因今兒個是蜜孃的生辰,都照顧着她。蓮姐兒便就一旁看着,有些插不進去,她往日裡不常出門,村裡頭的姑娘也不大愛同她一塊玩,常常是跟在沈琴妹身旁。看錶姐妹們玩的開心,又有些吃味。

待她們玩累了坐下來吃點心,蓮姐兒才同她們搭上話,她細聲細語的,倒也沒那麼討厭。

“蜜娘,這是什麼?”蓮姐兒盯着蜜娘手腕上的紅石榴串。

蜜娘甩了甩手,“紅石榴珠子,阿耶給我買的。”

蓮姐兒摸了摸手上有些舊的銀鐲子,豔羨地說:“真好看,可以給我玩玩嗎?”

蜜娘點點頭,退下紅石榴串,放蓮姐兒手中。

蓮姐兒對那透亮的紅色愛不釋手,套上去又拿下來,又是一粒粒研究它。蜜娘見她玩的開心,也未要回去,後又被冬至拉去玩花繩了。

蓮姐兒喜愛得不行,看着自個兒的銀鐲子怎麼也沒得那紅石榴串好看,看看蜜孃的閨房,比她兩個房間都大,那珠簾子、新奇的擺設,屋子裡還有書畫,她想到她姆媽說的:“可憐我蓮姐兒,姆媽沒嫁好,若是奈生在奈小舅舅那般人家,便就是大小姐......”

她懵懵懂懂間,似是有些明白了她姆媽往日的哀怨,就如同她手上泛烏的銀手鐲和那耀眼的紅石榴石一般......

不一會兒江氏便喊着她們去吃飯了,小姑娘們玩的開心,笑着跳着跑出去,蓮姐兒慢悠悠跟在後頭,蜜娘也是忘了那一串紅石榴串。

待那沈琴妹發現閨女手上的紅石榴串,便問道:“噫,蓮姐兒,奈這串是哪裡來的?”

蓮姐兒拉了拉袖子,飛快地看了一眼蜜娘:“蜜孃的。”

沈琴妹拿下那串紅石榴串,高興地說道:“這串紅石榴串可真好看,顏色真好,和我家蓮姐兒真配,有謝謝蜜娘嗎?蜜娘眼光真好,知道這配你。”

蜜娘懵住了,下意識摸了摸手腕,突然想起她剛纔給蓮姐兒玩沒有還給她,沈琴妹那話讓她也是悶頭一棒,她何時說給她了?

“好爸,那是我給蓮姐兒玩的,蓮姐兒忘記給我了。”蜜娘抿着脣,微微翹起。

蓮姐兒臉色漲紅,泫淚欲滴。

這一桌上的大人們都不禁腦補了一下,這忘記還了可是不是就帶家去哩!沈老太放下筷子,皺緊眉頭。

沈琴妹捏了捏這一串,看女兒那可憐的樣子,舔了舔嘴脣,尷尬笑了兩聲:“蓮姐兒可能忘記了,這串紅石榴真好看,和奈阿姐真配,蜜娘,奈哪裡買的,好爸跟奈把這串買了好不好?”

這親戚間的,那可能真讓人家花錢買下來,江氏說道:“算了算了,蓮姐兒這麼喜歡,蜜娘,便給蓮姐兒吧,以後讓阿耶再給你買一串。”

沈琴妹那還道:“這怎麼好。”

花氏和黃氏都不想看她這虛僞的模樣,撇了撇嘴,若真不好,好說那些個話。誰家親戚好意思賣東西,說那話,可不明擺着要嘛!

江氏安撫地拍了拍蜜孃的手,“沒事,蜜娘還有別的。”

沈琴妹還故作感嘆:“蜜娘可真是好福氣,阿耶出息,啥都給買。可憐我家蓮姐兒,沒個出息的爹。”

蜜娘頭一回明白劉愫說的那人不討喜,可不是不討喜嘛!當真是令人厭惡。那蓮姐兒就如同偷竊一般,蜜娘雖不缺那一串紅石榴石,可她們那般下作手段可讓人作嘔,她自小得範先生教導,又有沈家血骨裡的善惡分明,便是道:“我阿耶自是好,誰家孩子不覺自家阿耶好?親爸(姑父)難道對蓮姐姐不好嗎?若是蓮姐姐以後喜歡我那東西,就告知我一聲,我好知曉我那少了啥。”

蜜娘衝着蓮姐兒笑,小梨渦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