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沒什麼好隱瞞的,郭志彬痛快的點了點頭,郭志禮大是得意,忘形之下問了一句:“你怎麼不學旁人?”
郭志彬小臉上眉頭皺起,爲難的道:“其實大寶哥纔是衆多婦人心中一等一的女婿人選,只是那等拙樣實在難學。”
郭志禮:“……”
李氏一下跳了起來,嚇了旁邊的郭浩儒一跳,她緊張的側耳傾聽,周遭卻一片安靜,“你有沒有聽到什麼?”
郭浩儒一把攬住娘子的蠻腰,把她拖回了溫暖的被窩裡,嘟囔道:“哪裡有什麼聲音,快睡快睡。”
李氏忐忑的躺下了,方纔,依稀彷彿聽到了小兒的一聲慘叫,似乎是——哥!別掐我臉了!
……
轉眼又過了幾個月,聽着外面流言紛飛,一時間說燕王攻入了應天府,一時又有說燕王中了流矢,紛紛擾擾中,卻是進了年根。
今年也真是邪門,整整一年風調雨順,剛入冬就下起了鵝毛大雪,都說瑞雪兆豐年,可外面兵荒馬亂的,叫人怎高興的起來。
一隊騎士從村莊旁的官路上走過,終因了這場大雪放緩了速度,柳副將小心翼翼的看着前方多出半騎的中年男子,因疲憊不堪,身體在馬背上已經晃動數次,似乎下一秒就會摔下馬去,他忍不住勸誡道:“王爺,天色已晚,不如尋個宿頭休息一下吧。”
燕王朱棣生了張容長臉,留有短鬚,雙脣緊抿,脣邊有着深深的法令紋,一雙狹長的眼眯起。陰冷的瞄了說話的柳副將一眼,柳副將立刻噤聲。
朱棣擡起頭,望着漫天飛雪,一個個雪花堆積在睫毛之上,視線裡只剩下積雪的反光,恰如他此時的處境,前途一片渺茫。
他出生即是皇子,又娶妻中山王徐達長女。年少時征戰四方,立下赫赫戰功,青年封王,鎮守邊疆,成爲一方霸王,可以說,在他的前半生中,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可是自從他那侄子。皇太孫朱允炆登基後,卻諸事不順,豎子先是削弱其他藩王,又對他百般試探,逼得他不得不反。
一路征戰,眼見大半河山淪陷。卻因麾下兵力不足而被迫吐出到手的地盤,朱棣一口老血憋在心頭,可以說是鬱悶到了極點。
一路上凡是看見繁華市鎮,便忍不住觸景傷情,那本來都是他的!
遇城不入,一路疾馳,到了這裡,趕上這一場大雪,朱棣終於第一次懷疑起了自己。難道那小兒真是天授皇命?!
柳副將心中暗暗叫苦。本來收到燕王調兵令時,他還高興來着,世子殿下卻兜頭一盆冷水:“連衛戍部隊都調了出去,父王定然支持不久了。回來的時候,老二一定會主動要求殿後,到時候你陪在父王身旁,你要多加小心,我只要你留着命回來。”
沒想到竟然一語成箴!
看着身邊燕王陰沉沉的黑臉,柳副將決定最後努力一次,他咬牙喚道:“王爺——”
朱棣陰森森的目光掃過來時,柳副將的雙眼立刻調開,瞄到有些眼熟的景色,驚慌之下語無倫次的叫道:“王爺,這個村莊上有個小娘子,是太祖皇帝御口親賜的才女。”
太祖親賜?
朱棣雙手一勒繮繩,胯下駿馬緩了兩步隨即停了下來,只在原地踏着四蹄,身後的騎兵隊如收到了指令,齊齊停住了腳步。
朱棣心中一動,道:“去看看。”
柳副將摸了把額頭冷汗,同時有些後悔,不會給那丫頭招來禍端吧?!
一隊騎兵趁着夜色,踩在雪上,悄無聲息的進了村莊,大部分人家都已經睡下了,偶爾傳來幾聲犬吠,映着漫天的飛雪,越發寂寥。
到了關家門口,柳副將下了馬,輕輕的拍打着門扉,片刻後,先是廂房的燈亮了,接着一個身影迎了出來,關家老爹謹慎的問道:“誰?!”
柳副將瞥了眼旁邊繃着臉的燕王殿下,心道,總不能說是王爺到了吧,他大聲道:“我是柳副將!”
關家老爹一怔,對這個柳副將倒是有些印象,小女兒兩次都是柳副將護送回來,心下也十分感激,雖然納罕爲何這麼晚了對方上門,還是上前開了門。
這一開門便被嚇了一跳,外面黑壓壓的一隊騎兵,而最要緊的是柳副將身旁那人,一身戎裝,一雙眼銳利無比,渾身散發着陰冷之氣,讓人忍不住退避三舍。
關家爹爹下意識的便退了一步。
柳副將看燕王殿下沒有絲毫開口的意思,只得道:“這是我的上官,我們路過這裡,想要討口熱飯吃,不知方不方便?”
一隊黑衣騎兵虎視眈眈,關家爹爹哪裡敢說個不字,慌忙讓開門口,幸好只有柳副將和他身旁那人進來了,旁的騎兵要跟上,卻被那人豎起手掌阻止了。
關家爹爹領着二人進了屋子,點着油燈,請他們在堂屋坐了,吳氏也已經起身,連帶着關大寶和關秀秀也被吵了起來,都披了件褂子出來探看着。
關秀秀一眼看到了桌邊上正滿身不自在的柳副將,她眉頭輕皺,不動聲色的掃了一眼柳副將旁邊那人,恰好對上了一雙深沉的眸子,關秀秀一驚,很少見人如此肆無忌憚的眼神。
正常講,陌生人第一次見面時,若是視線對上,都會下意識的挪開,偏偏這人一雙眼如鷹隼,盯着人如同看到獵物,滿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的狂妄。
關秀秀下意識的又看了一眼那人的打扮,一身錦袍,外罩盔甲,身披大麾,她的視線何其毒辣,那大麾,分明是火紅色的狐狸皮毛拼湊而成的。
難在數張皮子顏色一致,整個大麾渾然一體,如同一張皮子做成。
要想湊齊這麼一個披風。沒有滔天的權勢根本做不到。
再加上柳副將那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樣子,配合着這人的年紀,眼前這人的身份呼之欲出——燕王朱棣!
關秀秀心中震動,面上卻絲毫不顯,反倒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向着柳副將靠近,盈盈一拜:“柳將軍怎有空來寒舍了?”
柳副將瞥了一旁坐着的燕王,見這位殿下端坐穩如泰山。絲毫沒有開口的**,不得不再次開口道:“我和上官路過,天寒地凍,想要叨擾一頓熱飯食,不知道方便不?”
關秀秀暗道僥倖,自己沒有一口點破燕王身份看來是賭對了,她巧笑道:“有什麼不方便的,只是家中睏乏。沒什麼拿的出手的飯菜,還請柳副將見諒了。”
柳副將慌忙擺手,“哪裡哪裡。”
他把心情抑鬱的燕王引來,已經十分過意不去了,只盼着叨擾片刻,趕緊啓程。
關秀秀轉頭看到了父母和哥哥俱都站在一旁。手足無措又帶了些許畏懼,知曉是燕王威勢攝住了他們,心中暗歎,笑嘻嘻的吩咐道:“哥哥,你去給客人們衝壺熱茶,爹爹燒火,我幫姆媽做飯。”
三言兩語把一家人都安排上了,關家三口如蒙大赦,依然大氣也不敢出。躡手躡腳的出了堂屋。進了竈房,才齊齊的喘了口大氣。
吳氏拉住了關秀秀的手,悄聲道:“哎呀,柳副將身旁那人是做什麼的?可嚇死人了。”
關秀秀脣角泛笑。故意大聲道:“柳副將不是說了嘛,那是他的上官,咱們好生做頓熱飯食也就是了!”
屋中,柳副將只覺得靴子上沾的積雪都化掉了,一雙腳涼冰冰的,似乎有無數陰風從身側傳來。
他偷着打量了燕王一眼,卻不妨朱棣也恰好看來,頓時一驚,朱棣的眉頭皺緊,又緩緩舒展:“在這等地方,生的這樣的人品,倒也稱的上才女的名頭了。”
那少女不過十一二歲,連她的父母兄長都在自己面前嚇得噤聲,她卻談笑自如,單憑這份膽量,就值得他高看一眼了。
可惜關秀秀沒有聽到,不然只怕要笑出聲來,能得到朱明兩代帝皇的同樣評價,她也算是厲害得緊了。
竈房裡,關家爹爹架起了火,吳氏看着僅剩的幾棵白菜,皺眉道:“這要做什麼呢?”
猶豫了一下,她看向小女兒:“要不殺一隻雞?”
只是實在不捨,現在吃不上肉,這幾隻雞每天下兩隻蛋,正好給家人補身體。
關秀秀卻想起一事來,那還是和世子朱高熾同行的時候,閒極無聊,朱高熾講了許多趣事與她,其中有一樁是關於太祖皇帝的。
太祖皇帝發於微時,某日裡飢寒交迫,一老婦憐他可憐,做了一鍋珍珠翡翠白玉湯,太祖吃了以後念念不忘,登基後再次品嚐,卻沒有當年的美味。
老婦笑道,“那是因爲皇上當時餓着呢,餓了,吃什麼都香。”
太祖皇帝如同醍醐灌頂,自此便叫宮中常常做這道菜,爲的是憶苦思甜,不忘根本。
關秀秀記得很清楚,當時自己被世子殿下的描述勾的饞蟲都出來,流了滿口的口水,追問他何謂珍珠翡翠白玉湯,世子笑的滿車打滾,最後捂住肚子告訴她,不過是白菜豆腐湯,泡了剩米飯!
關秀秀眼皮垂下,心中已有了決定,她看向吳氏,問道:“姆媽,我記得晚間吃飯還剩下些碎豆腐?”
吳氏愣住,半晌點了點頭,“難道你要把剩菜端上去給那貴人吃?”
關秀秀抿嘴一笑:“不但是剩菜,還要把剩飯也加上。”
家裡自然沒有精米了的,就是糙米,也是一家人推開讓去,誰都不捨得吃,最後剩下的半碗,若是早上添了熱水和菜葉,煮成一鍋糊糊,卻是夠一家人早飯的了。
幸好郭家上午送來兩塊豆腐,那是村裡人自磨的,爲的是感謝郭家幫忙照看孩子。
說起來,郭家倒是村裡現在最不愁吃穿的人家了,郭家現在就一學堂,那些孩童的父母出不起束脩,又過意不去。便把自家的口糧剩下一份,送到郭家去。
郭浩儒也不拘什麼雞鴨魚肉,又或者青菜豆腐,來者不拒,一律笑吟吟的接了。
若是有好吃好喝,李氏總叫郭志彬給關家送上一份,說起來,現在倒是關家欠了郭家天大的人情了。
關秀秀挽起袖子。親自動手,把那一碟子碎豆腐都下到了鍋裡,又把白菜葉子洗淨了,撕碎了,丟入鍋中,最後則是剩下的半碗糙米,待再次煮沸,隨意拈了點鹽末點了點。舀出鍋來,熱氣騰騰的一小盆,看着倒也挺誘人。
關大寶端着盆,關秀秀拿熱水燙好了碗筷,端到了屋裡來。
柳副將忐忑不安的探過頭去,看到那一小盆翻滾着白菜葉子。碎豆腐和糙米的湯水時,他驚愕的向着關秀秀看去,挺伶俐的一個丫頭,怎麼關鍵時候就不開竅了呢?!
伺候好了燕王殿下,燕王隨便從身上解下一個玩意,足夠關家幾年不愁吃喝了。
柳副將硬起頭皮,鼓起勇氣向着身旁的燕王看去,一看之下,驚的他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燕。燕王居然在笑!
天知道他跟着燕王一路從江南撤回來,足足七八天的功夫,別說笑臉了,就連燕王眉頭間皺起的山峰。都沒有鬆開片刻。
現在燕王居然笑了!
朱棣看着盛放到自己面前的湯飯,眉頭一點點打開,接過小姑娘遞給他的筷子,在碗裡攪了攪,看着那熟悉的幾樣東西,白菜,豆腐,糙米。
作爲一個好兒子,朱棣以前沒少陪朱元璋吃這玩意。
珍珠翡翠白玉湯。
朱棣感慨萬千,卻是用筷子夾起了一片白菜葉子,放到口中,慢慢咀嚼着,白菜放的有些久了,葉子有些失水,變的比較甜,也比較有嚼頭,配合着淡淡的鹽的味道,果然美味。
朱棣又夾起一塊碎豆腐,因是燉了兩次的,入口即化,順着喉管一路到了胃裡,燙的整個身體都熨帖了。
他乾脆的端起碗,大口大口的吃着,連湯帶着菜飯,吃完一碗,乾脆的把剩下的半盆都端到了自己面前來,風捲殘雲,轉眼吃個盆底朝天。
朱棣擡起頭,陰狠的目光彷彿一隻狼,柳副將瑟縮了下,識趣的把自己面前這一碗也推了過去,朱棣捧起碗,毫不嫌棄的吃着,那專心致志的樣子,彷彿他吃的並不是什麼殘羹剩飯,而是絕世的美味佳餚。
終於吃完了這一鍋熱乎乎的珍珠翡翠白玉湯,朱棣的額頭都滲出汗水來,原本的低落情緒一掃而光,他哈哈大笑着出了房子,柳副將對着關家幾口飽含歉意的頷首,趕緊跟了上去。
那一隊騎士紋絲不動,依然忠實的守衛在門口,朱棣翻身上馬,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那小小的院落,低聲道:“天意,真乃天意。”
天意讓他到了這個小村莊停下,偏偏就拜訪了父皇御口親定的才女,又吃了一鍋珍珠翡翠白玉湯,這正是父皇發家之始,種種表明,他朱棣,纔是真命天子!
朱棣雙腿夾緊,胯下駿馬邁開了蹄子,歡快的小跑了起來,待跑出村落,朱棣勒了一下繮繩,回頭又望了一眼,整座村子被茫茫白雪所覆蓋,在不斷飄落的雪花中顯得異常的安寧。
他修長的眉毛抖了抖,嗓音低沉:“此莊,祥瑞。”
那一隊黑衣騎士中立刻分出兩人,躬身行禮後,悄無聲息的消失在了雪夜之中。
……
關秀秀一身略有些肥的男裝,頭髮也在頭頂束起,臉上有意用鍋底灰塗抹的東一塊西一塊,猛的一看,就是個髒兮兮的小子。
她手裡提着個籃子,不時的放下籃子,取出一片薄薄的瓦片,在地上一挖,抖了抖上面的泥土,把野菜隨手丟入籃子中。
不遠處的郭浩儒直起腰桿,捶了捶腰身,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苦笑道:“秀秀可真能幹,我們父子二人還沒有你一個人挖的快。”
關秀秀回頭展顏一笑,縱然臉上髒污不堪,一雙眼卻依舊明亮,“我是做慣了的,叔叔本就不該出來。”
郭浩儒苦笑更甚,今年年成本來甚好,偏偏被收了兩次糧稅。燕王一次,建文帝一次,誰家也扛不住了,在他那裡讀書的小兒紛紛回家,大部分人家都在靠挖野菜度日。
吃了幾次關家送來的野菜後,郭浩儒坐不住了,堂堂丈夫,還不如婦孺麼!
只是真的做起來。才發現辛苦了,大人的腰肢到底不如小兒,彎幾次腰就酸的不行,而且不知爲何,他尋找半天才能找到一棵野菜,關秀秀卻像是腳下遍佈的都是野菜。
關秀秀看着籃子冒了尖,不聲不響的提着籃子到了郭浩儒身邊,把二人的籃子調換過來。又提着半滿的籃子繼續挖着。
郭浩儒感慨萬千,嘆了口氣道:“若是燕王沒有……就好了。”
中間二字說的含糊不清,關秀秀卻也明白其中的意思,她的手一頓,郭浩儒便像是所有正統出身的讀書人一樣,心裡對燕王造反是不以爲然的。皇太孫佔據了嫡長的正統,是理所當然的皇位繼承人。
這樣是不行的,關秀秀心道,燕王最終要登上大寶,郭家叔叔若是帶着這樣的心思,怕是不會出仕了。
而關大寶又對郭叔叔無比尊敬,她只怕郭浩儒的想法影響了關大寶。
關秀秀沒有擡頭,輕聲道:“郭叔叔,對於我們老百姓來說。誰做皇帝都一樣。只要能讓大家吃飽飯,那就是好皇帝。”
郭浩儒微微一怔,嘴裡默默的複述着關秀秀的這句話,反反覆覆。只覺這淺顯的一句話中卻是大有深意。
他一下想起了剛剛啓蒙時,祖父反覆開導他的話來,讀書是爲了什麼?
讀書是爲了明理,正自身,正他人,若有濟世之才,則兼顧天下。
從什麼時候開始,讀書只剩下踏入朝堂光耀門楣一個目的了呢?!
郭浩儒不知不覺的嚇出了一身冷汗,便彷彿有一口一直懸掛於頭頂的警鐘突然敲響,把他從迷途深陷中震醒過來。
他點了點頭,輕聲道:“秀秀說的對,不管誰當了皇帝,總是要吃飯的。”
他的眼前豁然開朗,連日來的苦悶一掃而光,看着遠近的田野,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第一次發現,身處桃源之中。
終於又挖滿了一籃子野菜,關秀秀站起身,甩了甩胳膊,一隻修長的手從一旁伸出,不聲不響的提走了她腳邊的籃子,關秀秀一怔,郭志彬對她露出了一個斯文的笑容,大步向前走去。
郭志彬這般禮讓,關秀秀倒是不好說什麼了,只得在後面一路跟着,到了家門口,郭志彬把她的籃子遞過來,又是溫和的一笑,也不多言,轉身就走。
關秀秀提着籃子發了一會呆,轉身進了門裡,剛一踏入堂屋,便看到兩個婦人坐在椅上,其中一個抱着個幼兒,聽到動靜,同時回過頭來看她。
關秀秀一怔,喚道:“蓮蓮姐。”
關蓮蓮顧不得打招呼,抱着孩子站起,對着吳氏跪了下去,一下一下的磕起頭來。
關秀秀驚的手裡籃子一鬆,籃子裡的野菜滾了滿地,吳氏滿臉爲難,上前攙扶起了關蓮蓮:“快起來說話,這是做啥呢!”
關蓮蓮懷裡抱着的柳風被嚇得縮在母親懷裡,眼中含着兩泡淚,十分可憐,一旁的婦人則是站起身來,兩手掐腰,大聲呼喝:“我乃王母娘娘下凡,爾等凡人速速退去!”
屋子裡一時只聽到小兒嗚咽聲,婦人狂叫聲,吳氏的勸導聲,混亂無比,關秀秀頭大如鬥,斷喝一聲:“都閉嘴!”
吳氏一下停了嘴,嗔怪的看了一眼關秀秀,柳風縮在了母親懷裡可憐兮兮的睜着圓滾滾的大眼睛,不懂爲何平日裡溫婉可親的二姑怎會突然發起了脾氣。
只剩下那婦人猶自吶喊:“忒,何方妖怪,敢在王母娘娘駕前渾鬧!”
關秀秀皺眉回了句:“玉皇就要來了,娘娘還不梳妝打扮?”
那婦人一怔,隨即面露喜色,自顧的坐下了,舉起一隻手掌,仿若在對鏡梳妝,左照右照,甚是自得。
關秀秀呼出一口長氣,方纔她已經認出,這個瘋癲的婦人,乃是關蓮蓮的婆母,柳家娘子。只是不知道爲何變成這般模樣。
緩過神來,關秀秀先彎下腰,把打翻的野菜籃子一點點的拾了起來,片刻後,視野裡多出了一隻手,手指細長,只是指頭上頗多薄繭。
關秀秀擡起頭,看到關蓮蓮一手抱着孩子。一手費力的撿着野菜,滿臉倔強,不由嘆了口氣,站起身,接過關蓮蓮懷裡的柳風,交給吳氏抱了,回頭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關蓮蓮手一頓,吳氏嘆了口氣。小聲道:“柳義爲了躲兵役,逃了,柳家老二老三被拉了壯丁,老的帶了最小的也逃了,婆婆就失心瘋了,實在過不下去了。帶着孩子投奔孃家了——”
吳氏後面的話沒說完,關秀秀立刻明白過來,氣的一拍桌子:“寧肯養活兩個外人,也不願意養活自己的親生閨女,我這個大伯孃,真是好的不能再好!”
關蓮蓮再也忍不住,撲撲的掉下淚來,她實在是走投無路才投奔孃家,誰知道母親一看她帶着婆婆。便連門都不讓進了。說是家裡現在又多了兩口人,實在負擔不起了。
那兩口人她也看到了,分明是兩個還沒長開的小丫頭,兵荒馬亂的。怕是別的地方逃難來的,關大嫂一心想着節省掉聘禮,便收留了下來,等過幾年長開了,給兩個兒子做媳婦。
關蓮蓮淚眼婆娑的看着關秀秀,忍不住哀求出聲:“嬸嬸,莫要趕我們走,我自己挖野菜吃,我們住在柴房就好!”
吳氏不禁動容,看着小女兒滿是懇求,關秀秀怒極反笑:“姆媽幹嘛這麼看着我,難道我就是鐵石心腸不成?!”
關秀秀上前扶起關蓮蓮:“你們放心住下來,有我們一口吃的,就餓不着你們娘三。”
關秀秀說的擲地有聲,一旁的柳家娘子嚇了一跳,連聲追問:“可是玉帝來了?”
這一句話緩和了屋中氣氛,衆人俱都笑了出來,關蓮蓮咬着下脣,下定了決心,再次跪了下去,吳氏吃了一驚,伸手便來扶她,關蓮蓮卻不肯起來,擡起頭道:“從今以後,嬸嬸這裡就是我的孃家!”
關秀秀暗自嘆息,看來大伯孃真是讓蓮蓮姐傷透了心,母女情分都生生的斷掉了。
吳氏自然歡喜,關蓮蓮本就懂事,又是個重情意的孩子,單看她帶着瘋癲的婆母一起逃難,就知道這孩子心善着呢。
關大嫂不要正好,她巴不得多個女兒呢。
吳氏一把攙扶起關蓮蓮,連聲叫好:“好,好,以後嬸嬸這裡就是你的孃家了!”
話音未落,便聽到了叫門聲,“二舅在家麼?”
吳氏和關秀秀對望一眼,喚聲二舅的,怕只有武緯這個外甥女婿了。
吳氏站起身,邊走邊應了門,片刻後,吳氏哭笑不得的迴轉了來,身後跟着關柳母女,武緯手扶腰刀走在了最後,一臉擔憂。
到了堂屋裡,看到關蓮蓮幾人,武緯不由吃了一驚,隨即露出了滿臉苦笑。
衆人紛紛又互相見禮,柳娘子最是開心,拍着手掌笑道:“儀仗都來了,玉帝馬上就到了!”
看到關柳幾人一臉吃驚,吳氏不得不小聲的解釋了一遍,關蓮蓮難堪的低下頭去,帶着婆婆回孃家,還是回到二叔家,她怕也是頭一份了吧!
關柳卻落下淚來,伸手攬住了關蓮蓮,叫道:“我的兒,辛苦你了。”
關蓮蓮偎依在關柳柔軟的懷抱裡,仿若幼年時被母親攬住一般,自打幾個弟弟一個接一個出生,她就再沒有這等待遇了,關柳於她,和吳氏又不一樣,到底是血脈相連,不由放聲大哭。
吳氏又連聲勸解,關秀秀不動聲色的看着,眉頭微微皺起,她見關柳母女進來後,何瑩娘便緊緊的抱住母親的胳膊,一副擔驚受怕的模樣,便是此時,關蓮蓮偎依在關柳懷裡,何瑩娘依然寸步不離的守在母親身邊。
滿臉小心樣子,配合上她幾個月的大肚子,看上去楚楚可憐,讓人說不出的心疼。
關秀秀皺起眉頭,自己這個表姐,倒像是受了什麼驚嚇一般,她冷眼旁觀,注意到表姐夫武緯的視線一直落在何瑩娘身上,何瑩娘卻拼命的往關柳身後躲着。
關秀秀心中一動,何瑩娘懼怕的。莫非是自家相公?
關秀秀悄然走到了武緯面前,曲身一禮,喚道:“姐夫,借一步說話。”
武緯不情願的把視線從妻子身上收回,落到了面前的妻妹身上,對於這個丫頭,他有很深的印象,當初可是她替娘子一手挑選了自己。想到這裡,武緯不由放鬆了表情,和氣的應道:“好。”
兩個人出了堂屋,在院落裡站定,關秀秀仰起頭,看着高出自己許多的表姐夫,單刀直入的問道:“表姐在家中是否受到了什麼驚嚇?”
武緯一怔,似是沒想到關秀秀會說這個。他面露爲難之色,猶豫半晌,擡頭看了眼堂屋,恰好看到何瑩娘也擡頭看來,二人視線一對上,何瑩娘便往後一縮。躲入母親背後。
武緯一咬牙,下定了決心:“我一直隨着燕王出征,前幾日回來休整,得了空便往家趕,進門的時候,卻見,卻見——”
他說到這裡,額頭青筋暴突,雙眼赤紅。顯然當時的情景令他極爲氣憤。“卻見那破落戶家的長子把瑩娘逼到了角落裡,正一手解着自己的褲子——”
關秀秀睜大了眼睛,她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場景,只是若僅是這樣。那何瑩娘不應該會懼怕自己的相公纔是。
武緯雙手握成拳,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然後我我拔出刀,把他一劈兩半!”
關秀秀:“……”
她可以想象的到何瑩娘見到一個大活人在自己面前被生生分成兩半的恐怖,怪不得何瑩娘會如此懼怕武緯。
關秀秀緩緩吐出一口氣,“做的好,就該如此對待那惡人!”
武緯猛然擡起頭,雙眼異彩連連,顯然妻子的態度也讓他飽受折磨,他連聲追問:“真的麼?”
關秀秀重重的點了點頭:“姐夫放心,我幫你勸解表姐。”
武緯大是感激,他伸出一雙大手,想要握住關秀秀的手,卻終究記得對方是個女子,便只在自己身上搓了搓:“那岳母和娘子就拜託表妹了。”
關秀秀一愣:“什麼意思?”
武緯煞是不好意思的道:“現在世道太亂,我又不能在家守着她們,外婆那邊身體不好——”
武緯頓了一下,拍着胸脯道:“你放心,我會送吃食過來的。”
反正也收容了關蓮蓮一家三口,關秀秀倒是不在意再收留姑姑二人,只是她心中有個疑問,卻是要問個清楚:“衛所裡豈不是更加安全,姐夫爲何捨近求遠?”
武緯一怔,睜大眼睛反問道:“你不知道?”
關秀秀愣住了:“知道什麼?”
武緯嘆了口氣,擡眼望向四方,最後視線落到了這小小的院落裡,耳邊聽着雞鳴狗吠,極是安寧:“你沒發現麼,周遭的村子都不安全,搶人的搶人,拉壯丁的拉壯丁——”
關秀秀自然知道,臨近幾個村子都有婦人被強擄了去,不然她何必一身男裝打扮,吳氏又閉門不出!
連郭家,也是郭家父子出門和她一起挖野菜。
武緯的話戛然而止,他猛然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的指着天空,“聽說上面吩咐了,關家村是祥瑞之地,所以被特別照顧着。”
噗通,噗通——
關秀秀摸着胸口,心臟一陣快速跳動,上面,莫非是燕王朱棣?!
思來想去,也只有那一碗珍珠翡翠白玉湯了,沒想到卻護住了整個村子,關秀秀心中又激動又驕傲,偏偏又如同錦衣夜行,這等喜悅無法和任何人分享。
武緯看着眼前穿着男裝的少女雙頰飛紅,一雙眼閃亮如最璀璨的明珠,剎那間豔光四射,竟然讓人不能直視,下意識的退了一步,心道,這樣聰明伶俐又生的可愛的小娘子,也不知道將來會花落誰家了。
關秀秀難掩心中歡樂,她屈膝一禮,聲音略高昂的道:“姐夫放心,我會照顧好表姐和甥兒的。”
話罷,關秀秀轉過身,急匆匆的進到了屋子裡。
甥兒——
武緯嘿嘿的傻笑起來,半晌,他摸了摸後腦勺,依戀的回頭望了一眼,大步的向外走去。
關秀秀衝回到了自己房間,手顫抖着拿出筆墨紙硯,快速的研好墨,提筆一連串的寫道:
珍珠,翡翠,白玉——
太好了,太好了。
滿腔的喜悅都化做了筆下的青鋒,字隨意走,每寫出一個字,心中的興奮就冷卻一分,當一張大紙被寫的滿滿當當的時候,她激動的心緒終於平靜下來。
關秀秀呼出一口氣,真是從她回到姆媽身邊以來,最好的消息了,她深知,只要熬過了這四年,大好的日子就在前面。
關秀秀望着自己寫的滿滿的一頁大紙,傻呵呵的笑了出來,在一片珍珠翡翠之中夾雜着滿溢的喜悅,她一遍又一遍的看着,手指在撫摸到開心二字時,指尖一頓,這幾個字如此的似曾相似,似乎就在昨日,還在郭志彬筆下看過。
hoho~我們的秀秀已經見過大明王朝的三個皇帝了!
郭黑開始調教郭渣了~戰爭要結束了,女主要長大了~
乃們都不跟偶討論劇情,渣渣只好自娛自樂了,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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