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馴夫記
關秀秀掀開碎藍花布,果然,裡面一碗還在冒着熱氣的面片湯,只是時間有些久,面片都糊到一起了。
關秀秀端起麪碗,胡亂的往嘴巴里扒拉着,眼前彷彿出現了天還未大亮時,姆媽在竈房裡忙碌的情景,爲了怕吵醒她,還特意放輕了手腳。
而她這個不孝女,卻把自己的姆媽給逼的一大早就離了家,吳氏背誦着太祖六諭的神情彷彿還在眼前,那頭一句孝順父母啪嗒啪嗒似乎就在打她的臉。
喉嚨處一陣哽咽,面片噎在了嗓子眼裡,關秀秀的眼淚啪嗒啪嗒的落了下來。
吳氏捅了捅擋在身前的關家老爹:“怎麼樣,她哭了沒?!”
關家老爹哭笑不得的瞄了眼吳氏,這對母女,真是冤家呦,他嘆了口氣道:“哭了哭了。”
吳氏大喜,臉上現出一番得意來:“我就不信,我治不了這小丫頭片子!”
吳氏故意早早的做好了面片,糊成一片,讓關秀秀難以下嚥,再來個觸景生情,很容易就掉下金豆豆。
她的手一推關家老爹:“快去,打發那臭丫頭去郭家,還真能睡!”
關家老爹情不自禁的往前一邁步,原本半掩的大門立刻被他撞開,他哭笑不得的邁步而入,看到小女兒聞聲立刻背過身去,小胳膊擡起,哪裡還不知道小丫頭面子薄,這是背對着他擦眼淚呢。
登時一陣心疼,卻又照顧小女孩的情緒,不去點破,腳下的步伐有意的慢了下來,在院子裡看看雞鴨,看看豬,又看看牛,最後才慢悠悠的進了堂屋。
關家老爹咳了兩聲,催促道:“你怎麼還沒走呢,你嬸子該等的着急了吧!”
關秀秀兩隻眼睛紅彤彤,如同一隻小兔子,開口還帶着鼻音:“爹爹,姆媽呢?”
關家老爹裝模作樣的往外看了眼,吳氏的裙襬一閃而過,縮到了大門後面,他沉着氣應道:“地裡幹活呢,晚上就見到了,趕緊走吧!”
趕緊走吧,你走了,你姆媽纔敢進門啊!
關秀秀扯住自己的衣襟,低下頭,羞愧的道:“爹爹,我錯了,你讓姆媽回來吧,我再也不說她了,姆媽也是的,不會就不會麼,我教她到學會爲止麼!”
刷的一下,吳氏從門後面蹦了出來,春風滿面:“這可是你說的!”
關家父女二人同時擡起頭,關秀秀惱羞成怒:“姆媽,你又耍我!”
吳氏洋洋得意的走到了關秀秀面前,伸出食指一頂關秀秀的腦門:“死丫頭你剛纔說的話,你爹爹和我可都聽到了,你想賴賬不成?”
關秀秀眼珠一轉,粲然一笑:“好好,我們晚上繼續,你可千萬別再躲竈房去了,也別再拿下地當藉口!”
關秀秀臉色板起,筷子敲了敲青花瓷碗的邊,發出叮噹一聲脆響,老氣橫秋的問道:“這個字讀什麼?”
吳氏臉色大變,腦殼馬上就疼了起來,哎呦呦,一家四口,老頭子和大兒子都好耍的很,怎麼就攤上了這麼一個鬼精靈,簡直要了她的老命。
吳氏一咬牙,這人都輸了,陣可不能再輸了,她伸手拽過了關秀秀,訓斥道:“你看看你,頭也不梳,臉也不洗,披頭散髮的,你這是去郭家給我丟人呢?”
一手從發上拔下了木梳,麻利的給關秀秀挽了兩個雙髻。
關秀秀壓根不吃她這一套,固執的追問道:“那說好了啊,晚上咱們繼續!”
吳氏敷衍的應付道:“繼續繼續。”
母女二人各懷心思,關秀秀乖巧的出了門,吳氏坐在堂屋裡,撥拉着手指算了起來:“地裡的草剛鋤過,麥子還早,豬草昨天打了兩筐,雞圈也剛清理過——”
算來算去,這屋裡屋外的活計竟然全部被她做完了,吳氏第一次痛恨起自己的勤勞能幹來。
她撫着額頭,耳邊依稀又響起了那催命的質問聲——這個字讀什麼?!要不?裝頭疼?
關秀秀邁着小腳,秀氣的走在田埂上,路上遇到的鄉里鄉親逐一打着招呼:“大伯伯好,三奶奶好——”
關家村一村子的人都沾親帶故,繞着圈子每個人都是親戚,關秀秀一路招呼下來,分毫不差。
那些婆婆媽媽立刻在背後傳誦開來,關老二家的小閨女可真成大姑娘了,那小嘴巴甜的,也不知道將來哪個有福氣的把她娶了去。
關秀秀還不知道,因爲自己偏成人的表現,在小小的年紀就爲她拉到了不少分數,讓她在整個關家村的同齡待嫁女中,成爲一支遙遙領先的績優股。
待她到了郭家門口,反倒近鄉情怯了,這上學第二天就遲到,可不是什麼好名聲。
關秀秀在郭家門口徘徊不定,穿着千層底的繡鞋的小腳碾在碎石路上,發出了細碎的足音。
門裡立刻傳來了一聲輕詢:“是秀秀麼?”
關秀秀一怔,隨即意識到李氏只怕一直在大門裡等着她,登時不好意思起來,她連聲應道:“哎哎,是我呢!”
大門發出了咯吱一聲響,露出了一條僅容人側身通過的縫隙,卻看不到李氏的身影,關秀秀馬上邁步而入,大門在她身後關上,李氏謹慎的插上了門板,回頭對着關秀秀笑道:“秀秀今日來的真晚呢。”
關秀秀張了張嘴巴,卻發現自己無法辯解,如何說?說她和吳氏鬥氣,母女二人渾鬧了一個晚上,她熬到了三更半夜才睡?
那也忒丟人了!
家醜絕不可外揚!
李氏已經自顧的說了下去:“都是嬸嬸不好,沒有提前跟秀秀說好上下課的時間。”
關秀秀瞬間熱淚盈眶,郭志彬雖然不是個東西,婆婆可真是好啊。
李氏輕聲細語地道:“以後秀秀卯時來,日入再歸。”
卯時?天還沒亮呢,日入,天可都黑了啊,關秀秀眼前一抹黑,卻聽得李氏又道:“我們昨日就是太散漫了,嬸嬸想要了,若是你讀書不認真,也該有些懲罰的手段纔是。”
說着,李氏慢條斯理地從身後拿出了一根極細的藤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