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沈家時已接近子時,除了門前衆人提着的燈籠,四周黑漆漆不見光亮。
沈家衆人出來相送。
沈卻和薛諾跟衆人拜別上了馬車離開後,沈老夫人就忍不住說道:“此一去,也不知長垣將來如何。”
沈正天冷聲道:“不管將來如何那都是他自個兒求來的,是生是死都怨不得旁人!”
沈老夫人瞅了眼長子,也沒揭穿他的嘴硬。
幾個小輩窩在牆角嘀嘀咕咕,沈長瑞朝着沈忠康道:
“祖父,明天我們能去送大哥嗎?”
“不能。”
“爲什麼啊?”
“你課業做完了嗎?”
“……”
“我聽夏侯夫子說,你年後小測試得了丙下,開課之後就逃學了三次。”
沈長瑞:“……”
眼見着自家孫子縮着腦袋灰溜溜地回了府裡,沈忠康扭頭看了眼已經出了巷口的馬車,朝着身旁其他人道:“夜深了,都回去歇着吧。”
……
沈卻撩着馬車簾子望着身後許久,待看不見沈家衆人這才鬆手收回目光。
“捨不得?”薛諾問他。
沈卻低“嗯”了聲:“我剛纔看見父親哭了。”
自小到大他從沒見過沈正天掉眼淚,在他面前父親總是巍峨如山嚴苛從容,無論遇到什麼事情從沒彎過脊樑。
可就在今夜,沈正天叫了他去臭罵了他一頓,打了他兩巴掌,等他離開後卻一個人躲在書房裡抹眼淚。
那是他從未見過的模樣。
薛諾摸了摸腕間多出來鄒氏給她的玉鐲:“其實你父親母親都挺疼你的。”
鄒氏怕怠慢了她,連夜準備了回禮,將本該給兒媳的東西一件不少的全都給了她,而沈正天雖然嘴裡罵着沈卻,絲毫沒給他半點好臉色,可他們臨行前卻讓鄒氏將大房多年積蓄全都給了他們。
此去南下前途未卜,他們只想將最好的都給了他們,哪怕不善言辭的沈正天也不例外。
沈卻聞言緊抿着脣:“是我辜負了他們。”
他自幼所受教導便是忠君之事,父親想要他走的也一直都是如他和祖父一樣的人生,可他偏偏選了他們最不願見他選擇的路。
薛諾見他垂着眼簾語氣低沉的樣子,靠着他說道:“後悔了?”
不待沈卻說話,她就湊近他臉前,
“後悔也來不及了。”
“本來你這麼難受,我該勸你若是捨不得他們就留在京城,可我又不願意說這違心的話,哪怕是你的親人,我也不想爲着他們委屈了我自己。”
薛諾攀着沈卻脖頸,允着他嘴角廝磨,
“沈公子,你從了我了,這輩子怕都要委屈你了。”
溫熱的氣息縈繞在頰邊,呼吸交纏時,女孩兒輕咬着他脣邊軟肉,豔麗至極的桃花眼中水光瀲灩。
明明是最自私小氣的話,她卻說的理直氣壯。
沈卻摸着袖中摺好的婚書,心中那點兒因離別滋生的難受漸漸散去。
他低頭含着她的脣,手中一勾便拉着她腰身將人撞進自己懷裡:“既覺得我委屈,那便補償我吧。”
……
馬車中廝磨癡纏,夜風捲起初春綣思。
外間馬兒揚蹄跑着,車輪碾過地面發出細碎響聲,馬車搖晃着前行時,金風默默捂着耳朵。
……
二月十一,京郊校場。
鼓聲擂鳴之時,身着銀黑盔甲的蕭池,與一襲紅衣輕甲長髮高束的薛諾、沈卻齊聚校場,身後是即將隨行出征的將士。
黑壓壓的人羣聚滿整個校場內外,馬蹄踐地和嘶鳴聲全是鼓聲之中格外鮮活。
新帝領諸臣百官祝酒禱歌,
待到禮畢結束諸將啓程離京,新帝也未曾單獨與薛諾說過話。
等領兵出了校場,蕭池騎在馬上朝着薛諾道:“我還以爲他會尋你說些什麼。”
薛諾挑眉:“說什麼?”
蕭池勒着繮繩撇撇嘴:“還能什麼?如今兵權被我們分走大半,我們離京之後難以掌控,他在京中孤家寡人的,還不趁着你沒離開之前跟你賣賣兄妹之情,寬慰幾句顯示仁厚,好能收買人心?”
薛諾聞言頓笑:“你怎麼知道他沒做?”
蕭池不解看她,還沒等他開口去問,遠處就有馬蹄聲傳來,更有人高呼“長公主留步”。
薛諾幾人停了下來,扭頭就潘青騎馬而至。
薛諾微側着頭:“潘統領怎麼來了?”
逼宮之後,燕凌那禁軍統領之位便隨着天慶帝落敗被一擼到底,潘青因是太子近衛,自然得了高位。
如今禁軍上下都由潘青統轄,而錦麟衛那邊謝田玉爲首,暫時還由安國公管着。
潘青朝着薛諾行了一禮,從懷中取出一錦盒遞給薛諾:“微臣奉陛下之命,將此物交於長公主。”
薛諾看着那錦盒挑挑眉。
潘青雙手捧着錦盒:“陛下說,他不是廢帝,您也不是永昭公主,他無法與您保證能做到永不相棄,可至少眼下願意將江山社稷託付於稷託付於您。”
“願以此爲信物,祝您一路順遂。”
薛諾聽着潘青的話,扭頭朝着校場那邊望去,隱約能看到那高臺之上明黃身影。
明明隔了老遠,甚至看不清他臉上神情樣貌,可薛諾卻莫名感覺到那高臺上的人正看着這邊。
她緩緩輕笑起來,伸手接過錦盒說道:“回去告訴太子哥哥,江山社稷太重,還是他自己扛着,這皇位他且好好坐着就是,別什麼都拉着我。”
潘青聞言微鬆口氣:“微臣會告訴陛下。”
他扭頭看向沈卻,
“沈大人,陛下讓我轉告您,好好待長公主,待您與長公主大婚時,記得送壺喜酒回京。”
沈卻揚脣:“好。”
潘青躬身朝着二人行了一禮,便翻身上馬離開。
等人走後蕭池就迫不及待湊過來:“陛下給你送了什麼?”
薛諾將錦盒扔給了蕭池。
蕭池手忙腳亂接過,打開來後就瞧見裡頭放着的半塊梟符。
他瞪大了眼看向薛諾,就聽她說道,
“這東西能叫你更名正言順領兵北上,早些擊退了北狄,我和沈卻在朔州等你,等到戰事平息,你和阿姐的婚事與我們一起辦,姐夫覺得怎麼樣?”
蕭池先是驚訝薛諾會將一半梟符給他,隨即就被她口中那句“姐夫”叫的喜笑顏開。
“你叫我什麼?”
“姐夫。”
“唉!”
蕭池樂得眉眼開花。
薛諾勒着繮繩瞧着身後已經啓程的大軍,笑着說道:“戰場之上刀劍無眼,姐夫可要好好保重,你要是死在戰場了,我阿姐可不會爲了你守寡,到時候我定會替她找一個俊俏斯文溫順乖巧的少年郎。”
蕭池聞言臉一黑:“呸,你想得美!”
薛諾哈哈大笑:“走了。”
沈卻見着薛諾駕馬離開,朝着蕭池拱手:“蕭侯爺,朔州再會。”
蕭池翻了個白眼,將梟符一把揣進懷裡:“趕緊滾蛋!”
看見他們就煩!
沈卻笑着拉緊繮繩勒馬便朝着薛諾追了過去。
大軍自官道一分爲二,蕭池領兵北上,薛諾、沈卻領兵南下。
塵土飛揚之間,沈卻追上薛諾,騎馬走在她身邊:“你當初讓我將梟符交給陛下,就已經算到他會把梟符還回來?”
薛諾說道:“我哪能算到。”
沈卻聞言不信地看她。
薛諾笑了笑:“我又不是他肚子裡的蟲,怎能知道他在想什麼。”
“我不過是覺得,他若真如他登基前所言爲着蒼生百姓不重權欲,就該明白梟符放在我手上纔是最好,否則南北調兵若無梟符怎能成事?”
沈卻若有所思:“那他今日要是沒將梟符給你?”
“他要是不給,那他之前所言就都是假的。”
讓權是假,過往情誼也全都是僞裝。
薛諾不介意新帝跟她作戲,可既然是作戲,那自然也就不用留情。
“天慶帝罪孽滔天,太子得位之後不願受其牽連,欲使人謀害讓其暴斃於廣寧殿中,爲宮人所救。”
人人皆知新帝弒父。
天慶帝驚懼交加之下, 吐露一兩句先帝得位不正,新帝不配爲君的話也不足爲奇。
皇位初定朝中不穩,各地藩王若察覺機會就會如蝗蟲一般一擁而上,屆時新帝下場如何,不需薛諾言明沈卻也能清楚。
長風捲起塵土,紅衣少女清冷而又張揚。
“我是小人,萬事皆以利己爲先,他若不是我的太子哥哥,我又憑什麼讓他穩坐皇位?”
沈卻靜靜看着薛諾。
薛諾伸手捋過頰邊長髮,側頭看着他:“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怕?”
沈卻搖搖頭:“沒有。”
很早之前夢境之中,他就已經知道她性情如何,那般肆意張揚的小千歲本就不是會爲了大局委屈自己妥協之人。
沈卻馭馬上前,並肩時握着她拉着繮繩的手:“我只是慶幸,當初在江南我沒因夢境對你狠下殺手。”
薛諾揚脣笑了起來。
馬兒朝前走時,陽光落於兩人身上。
薛諾彎着眉眼:“我這一輩子怕是都學不會天下大義了,所以你得好好看着我,別叫我有機會禍害蒼生。”
沈卻與她十指交纏:“好。”
他會守着她,從少年到白頭。
百年之後,闔棺而葬,此生足矣。
題外話
正文到這裡就完了,朔州打仗和大婚會放在番外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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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定的有薛嫵和蕭池,還有永昭公主和薛爹爹的番外,薛諾夢境裡的那一生有人想看的話就寫一點,除了這些寶貝們還有什麼想看的番外可以留言,我儘量寫。
番外不定時更新,一般一整個小故事會一次更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