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雪濤的馬車被前面街上打橫穿過的一輛出自雪濤之手的同款馬車跟攔下,把那趕車的人給嚇了個半死,驚叫一聲從馬車上跳下來喝道:“這是誰家的馬車?居然在這上元之夜亂跑亂撞,出了人命怎麼辦?!”那趕車的下人說着便上前來,一邊拉住了受驚的馬,轉頭對那邊的另一個下人喊道:“老四,快過來!這馬是受驚了,快看看車裡的人怎樣。”
說話間那邊馬車裡面的主子也跳了出來,卻是兩個年輕的公子,其中一個正是周玉鵬,周玉鵬從馬車裡走出來便認出了這馬車的來歷,焦急的對另一人說道:“夏侯兄弟,這不是盧家大少奶奶的馬車麼!快---”
夏侯瑜不等周玉鵬的話說完便衝了上前,拉開馬車的車門往裡看去,卻見柳雪濤歪在車裡,雙手扶着長條桌案,懷裡抱着個大靠枕,臉色蒼白,簪環凌亂,大口的喘着氣,顯然是嚇壞了。於是他急忙跳上車去問道:“雪濤,你怎麼樣?”
柳雪濤手心腳心也沒想到,在這種狼狽的時候會遇見夏侯瑜。她無奈地笑笑,搖搖頭說道:“沒。。。。。。沒事。。。。。。就是頭暈的厲害。沒傷着人吧?”
“這種時候了你還顧着問別人?你的身子怎麼樣!”夏侯瑜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上前去把她抱過來認真檢查一番,可是從小到大他所受到的薰陶教育讓他強行忍着心裡的衝動,只是半跪在車門口轉身吩咐自己的下人:“快去叫醫生來!快!”
周玉鵬也緊張的在旁邊問道:“裡面是誰?難道是大少奶奶?”天哪,這可真是天要塌了,她們家大少奶奶還在車上,那車伕居然能讓馬受驚,真是死一千次也抵不過這次的罪過了。
夏侯瑜長嘆一聲,擔憂的看着車裡,然後慢慢的伸出手問道:“還可以動麼?”
柳雪濤點點頭,虛弱的說道:“應該可以。”
“能動得話自己慢慢的躺會榻上去---肚子。。。。。。有沒有異常的感覺?”夏侯瑜雖然已經做了父親,但同柳雪濤說這樣的話依然會有些不自然。
柳雪濤看着他一個邪魅到骨子裡的男人說話居然也會吞吞吐吐,忍不住笑了一聲,說道:“我真的沒事。。。。。。你,不用緊張。你伸出手來拉我一把,我這腿都麻了,我得下去。”
“好。”夏侯瑜伸出手去,卻把五指攥成了拳頭,讓柳雪濤扶着自己的手腕慢慢的起身,然後引着她從長條桌案後面走出來。
夏侯瑜扶着柳雪濤下車的時候,恰好盧峻熙上氣不接下氣的追上來。
“雪濤!”盧峻熙根本沒看清扶着自己媳婦胳膊攙扶她下車的人是誰,便推開面前的幾個人衝進去抓着柳雪濤的手仔仔細細的把她打量了一遍,遲疑的問道:“你。。。。。。怎麼樣?”
柳雪濤笑笑,說道:“相公無須擔心,妾身無礙。”
盧峻熙長出一口氣,整個人脫力的靠在馬車上,伸手把那個大肚子女人摟到懷裡,嘆道:“嚇死我了,這可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而柳雪濤那句無礙雖然說得聲音不大,卻像是個二踢腳一樣在人羣裡炸開。
“無礙?!”牽住受驚馬匹的周家下人瞪大了眼睛,別人不知道他可是親眼看見的,這馬車從那邊街上衝出來,一路狂奔,一個懷孕的女人坐在裡面就像是坐在簸箕上一樣被這樣猛烈地顛了這麼久,居然會無礙?!
“老天哪!剛纔那馬車就跟飛似的,這女人挺着個大肚子在裡面,居然---無礙?!”
“這什麼車呀這?這樣的車多少銀子都值了!”
“很是,多少銀子也買不了母子平安呀!”
“我說,真的沒事兒麼?會不會是那個女人騙人呀?”
“你看人家偎在男人懷裡的那副樣子像是騙人麼?人家騙你有什麼用?!白癡!”
“你他媽才白癡呢,老子是說她是不是不好意思說。。。。。。”
“說你白癡你還有意見,若是這會兒她肚子裡的孩子有什麼事兒,她還顧得上什麼好意思不好意思啊?!”
“。。。。。。”
人越圍越多,議論的聲音也越來越大,到後來乾脆成了爭吵。
夏侯瑜和周玉鵬互相對望了一眼,二人再看看車邊上相擁的那對男女依然沉侵在劫後餘生的幸福裡,便無奈的嘆了口氣。
還是周玉鵬咳嗽了兩聲,舉起手來對周圍的百姓們擺了擺,說道:“好了好了!沒事了沒事了,大家都散了吧,散了吧。。。。。。這兒可不是什麼戲臺子,大家還是繼續看戲猜燈謎去吧!”
盧峻熙方被周玉鵬一提醒,放開懷裡的女人,對着周圍的人抱拳拱手,賠禮說道:“對不住大家,剛纔是我家的馬兒受了驚,若是傷着碰着大家或者弄亂了您的攤子,趕明兒只管來盧家找我盧峻熙,我一定如數奉陪。對不住大家了!請大家先散了吧,我這兒給大家賠禮了!”
衆人一鬨而散,大家都讚歎着盧家大少爺的孩子真是個有福氣的---在孃胎裡睡得這麼穩當,剛纔那麼大的動靜居然都沒驚動他。不是有福氣是什麼?
此時,夏侯瑜的隨身家人已經領着就近藥鋪的一個坐堂的大夫一溜兒小跑趕過來,路上聽着人們議論紛紛也聽明白了幾分,知道剛剛驚了馬的馬車裡拉着的是個孕婦,這孕婦就是盧家的少奶奶柳家的大小姐。於是他更是不敢怠慢,趕到這邊時貼身的衣裳都被汗水溼透了,站下來被冷風一吹真是透心的涼。
於是乎,這大夫還沒給柳雪濤把脈,自己先可這勁兒的打了幾個噴嚏。引得依然好奇留下來看熱鬧的少許人轟然大笑,有人打趣的說道:“人家孕婦都沒事兒呢,這大夫先給跑出病來了。。。。。。”
雖然柳雪濤覺得自己的肚子裡沒什麼事兒,但大夫已經來了,她也不能矯情,索性伸出手去痛快的讓大夫把脈。
盧峻熙一臉的緊張站在旁邊,恨不得鑽到大夫的心裡去看個究竟。
夏侯瑜也是着急上火,但面上又不好帶出來。他可記得當時自己推開車門時看見柳雪濤那蒼白的小臉一點血色沒有的樣子,連話都說不流利了,人能沒事兒嗎?縱然孩子沒事兒,大人這場驚嚇是免不了的。
周玉鵬也十分的擔心,前兒這女人剛跟自己定了十二輛車子的輪胎,她若是有事,自己那輪胎賣給誰去呀!周玉鵬的着急上火顯然是在錢財上,所以他不跟盧峻熙夏侯瑜一樣猛盯着大夫看。焦急之際他無意間一回頭,卻看見那依然套在車轅裡的一匹黑馬不停地踢着後蹄子,尾巴一甩一甩的跟別的馬不同。
走進了一看時,周玉鵬忍不住驚訝的叫道:“天哪!怪不得這馬受了驚,你們快來看這馬屁股上怎麼刺着兩根針啊?!”
“什麼?!”夏侯瑜立刻轉身過來看個究竟,果不其然,兩根銀針還紮在馬屁股上,因爲是黑馬,所以燈光閃爍時還能看見針上閃爍的亮光。夏侯瑜擡手把那針拔下來捏在手裡看時,卻見不過是老孃們納鞋底的大針,並非武林中人用的暗器。於是罵道:“誰這麼壞心眼兒,拿針去扎馬屁股?!”
盧峻熙聞言立刻跟過來,陰冷的目光看着夏侯瑜手中的銀針,轉身對剛跑過來的石硯說道:“立刻去把街頭巷尾的小叫花子都給我找齊了,告訴他們,誰若是能指正出事哪一個小叫花子使得壞,他這輩子的飯我都管了!”
夏侯瑜不解的搭了一句:“小叫花子?”
盧峻熙看了夏侯瑜一眼,沒有說話。若不是他今天碰巧擋住了自家的馬車救了雪濤母子二人的性命,就衝着剛纔他對自己媳婦拉拉扯扯的樣子,盧峻熙就恨不得撲上去咬死這個討人厭的傢伙。他怎麼就這麼陰魂不散的,他們家不是在慈城嗎?怎麼上元節都能跑到紹雲來?
那邊大夫已經給柳雪濤仔仔細細的把好了脈,這大夫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兒,他一邊念着鬍子一邊點頭讚歎道:“大少奶奶真是福星高照,小少爺真是洪福齊天哪!大人孩子都十分的穩妥,就是大少奶奶稍微有些驚嚇,尋常的安神湯吃一劑也罷,不愛吃也就算了。”
柳雪濤忙給大夫行禮,又把手腕上的一個金絲蝦鬚鐲子摘下來遞上去,含笑道:“多謝大夫,跑了這一趟,柳雪濤心裡十分的感激。出來的匆忙身上沒帶什麼銀兩,這隻鐲子算作診金,請大夫不用推脫纔好。”
“大少奶奶是有福氣的人,您的東西,在下就接着了,不圖別的,只圖沾沾您身上的福氣!”
盧峻熙和夏侯瑜都轉身過來,盧峻熙給大夫道謝,夏侯瑜便關切的看着柳雪濤,又把手中的銀針遞給她,小聲說道:“分明是有人暗算你,虧了你這馬車做的好,不然的話,哪有那麼僥倖呢?”
柳雪濤這次倒是沒跟夏侯瑜耍小脾氣,而是順從的點點頭,然後接過那兩根銀針,小聲說道:“多謝表哥。”
盧峻熙那邊給老大夫道了謝,又回頭看着夏侯瑜,似笑非笑的拱了拱手,說道:“多謝夏侯兄出手相助。這番恩情,峻熙記下了。”
你剛纔摸我媳婦的手我也給你記下了。哼!
夏侯瑜呵呵一笑,搖頭說道:“不說雪濤是我的表妹,就算是路人,也沒有坐視不管的道理。何況,我也沒做什麼,就是剛纔瞧着她臉色蒼白,便十分緊張,不過是幫忙叫了一聲大夫而已。盧大少爺何必掛懷?”
我幫我的表妹,與你盧峻熙何干?哼!
柳雪濤看着這二位如此針鋒相對,覺得很沒有意思。於是便擡手拉了拉盧峻熙的衣袖,說道:“相公,我們回家吧、折騰了這一回,你該不會還惦記着去同你的朋友吃酒吧?”
盧峻熙悔死的心都有了,哪裡還會去吃什麼酒?他聽自己媳婦一說累,便趕緊的點頭說道:“娘子,咱們回家。爲夫自然是和你一起回。”
щшш¸ тt kдn¸ C 〇 紫燕和碧蓮兩個丫頭腳小,這會子才一跑一顛的追了過來,見着自家主子安然無事,兩丫頭長出了一口氣,靠在柳雪濤身邊,小聲請罪:“奴才該死。。。。。。”
柳雪濤笑笑,擺手說道:“你們又該什麼死呢,去把車子裡收拾一下回家了。”說着,她又對夏侯瑜和周玉鵬福了福身,微笑道:“表哥,周公子,大恩不言謝,之後若有什麼用得着我們的地方,請儘管開口。峻熙和我當竭力而爲。”
周玉鵬忙抱拳還禮,微笑道:“大少奶奶這樣說真是見外了。”
夏侯瑜則深深地看着柳雪濤說道:“你也是要當孃的人了,以後無論去哪兒無論做什麼都要當心些,防人之心不可無。”
柳雪濤微笑點頭,說了聲:“周大公子,表兄,我們先回了。再會!”
盧峻熙也對二人抱拳說了聲:“再會。”便扶着柳雪濤上了馬車,兩個丫頭跪在車門口服侍着柳雪濤進去躺好,車伕方輕輕地揮了揮鞭子,吆喝了一聲:“駕!”
馬兒便揚起蹄子拉着馬車輕快地走了。
周玉鵬看着那輛超大的馬車消失在燈火闌珊處,便對夏侯瑜嘆了一口氣說道:“多虧了是坐這樣的馬車。看來這銀子多自然有銀子多的好處。否則,這一對母子這會兒還不知道遭什麼樣的罪呢。”
夏侯瑜也不禁唏噓,點頭感慨的說道:“所以說,雪濤是個有福氣的女人。這福氣也是她自己掙來的。”
周玉鵬斜着眼看了他一眼,嘆道:“你這人啊,什麼都好,就是在這件事情上放不開。你沒看見盧峻熙剛趕過來時看你的眼神,都能把你給吃了。”
夏侯瑜卻並不在意,淡淡的哼了一聲,轉身往車前走去。
馬車裡,琉璃燈盞裡面的燭火搖曳着映照得盧峻熙懷裡的女人長長地睫毛上,在眼瞼處投下濃濃的影子。讓那張原本就清麗的面孔看上去越發我見猶憐。
盧峻熙緊緊地摟着她,一遍遍的自責:“都是我不好,娘子,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去跟他們喝酒,不該答應他們去赴約,不該把你一個人留在車上。。。。。。以後,我絕不留下你一個人,無論做什麼,咱們都在一起。。。。。。”
柳雪濤心裡很是感動,感動的一塌糊塗幾乎都要摟着這小屁孩的脖子哭一場。可是前面還跪坐着兩丫鬟,而且,抱頭痛哭好像對於慶祝這次的劫後餘生沒什麼用,於是她撲哧一聲笑了,仰着臉看着小屁孩精緻的面孔問道:“這可不好,難道你去更衣也帶着我一起?我可不跟你去,臭都臭死了。。。。。。”
“噗---”紫燕一個沒忍住,捂住嘴巴笑起來。
“咳咳。。。。。。”碧蓮大囧,轉過臉去一陣猛烈的咳嗽,把眼淚都咳出來了。
盧峻熙無奈的笑笑,趁着兩丫頭都捂臉的捂臉,扭頭的扭頭,便低頭吻住了她的脣。
嚶嚀一聲,她的聲音被他吞進腹中。兩個丫頭不用想也知道自家主子在做什麼,她們倆已經被耳聞目染薰陶的成了精了。於是倆人不約而同的背過身去。
柳雪濤被吻得昏天昏地似是忘了今夕何夕。直到這小屁孩放過她,才喘息着從他的鉗制中露出臉來,悶聲問道:“怎麼還沒到家?”
盧峻熙壞壞的笑着湊近了她的耳邊,輕聲問道:“着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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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牙瞪了他一眼,直接把手指伸進他的手臂內側,下勁兒的捏住一點兒皮肉,卻軟着聲音問道:“相公,你說什麼,我沒聽清啊。。。。。。”
盧峻熙咬牙切齒的收緊手臂,讓她飽滿豐潤的胸乳和他的胸膛緊緊相貼,盡情享受着胸膛上那種綿軟、柔弱無骨所帶來的銷魂感。低頭了看月兒,她白嫩的臉蛋上正染着一層淡淡紅暈,顯得更是明豔不可方物。
一時,他根本就忘了手臂內側的疼痛,神情迷亂的盯着懷中的可人兒,一隻手悄悄遊移到她圓翹誘人的俏臀上,飢渴的揉撫起來。
柳雪濤暗叫不好,這下似是闖了禍。於是她驚慌的扭動着嬌軀,試圖避開他越揉越重的大手,卻不知她的蠕動反而更撩撥起他早已蓄勢待發的慾火。
“娘子。。。。。。你太會勾引人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愛你,有多想你。。。。。。”
極致的惶恐不安卸去之後,盧峻熙越不似往日的沉着冷靜,他粗噶低沉的語調標示着他累積的渴望已躍升至頂點。宛若深潭的幽黑瞳孔揪心的收縮着,悔恨、痛苦、愛憐等各種情緒盤繞着折磨他的神經,他心痛的吸吮她顫動的睫毛,恨不得把她連血帶肉的揉進自己的血脈裡,似乎只有那樣,他們纔可以永不分開。
細密的溼吻點在她比彎月更美得眼簾邊,沾去那顆瑩白的晶鑽,盧峻熙指掌捏着柳雪濤精緻的小下巴,再次吻下去。薄脣重重地壓在她妖豔的脣上,霸道的舌來回摩挲着脣瓣的甜美,然後強勢而霸道地侵佔進去,擒獲住檀香口裡香滑的小舌緊緊糾纏,津液交融。
扶在她腦後的大掌也激情地揉搓她的髮絲,圈在她腰間的手腕輕輕地撫摸着她渾圓的腰腹。另一隻手極力的太高把掛在金鉤裡的帳幔放下來,把兩個丫頭擋在外邊。
兩顆摯愛的心渴望用灼狂的激情來結合,盧峻熙一個覆身,讓她靠着軟綿綿的靠枕躺在牀榻上,熱脣激狂的不斷點燃她體內的慾火,火熱的手掌伸進絲綿小襖內愛憐的撫遍她每一寸的玉膚,從瘦不露骨的纖肩,滑過峰巒起伏的高聳雪山,穿過圓滾滾的像個小西瓜的肚子,停留在迷人嬌嫩的桃花源處,那兒,已經流出汩汩春水。。。。。。
柳雪濤不住扭動着軟綿綿的身體,在他懷中喘息顫抖,貝齒緊咬着下下脣,忍着那魅人心魂的嬌吟,長裙被推到了腰際,蠶絲棉的保暖貼身長褲他輕巧解開了腰帶,修長筆直的圓潤玉腿分開纏住他瘦瘦的窄臀,絲質的褻褲被蜜液浸透,芬芳馥郁,瘋狂撩撥着他飢渴似火的愛慾狂潮。
盧峻熙的眸光越發深濃,薄薄的嘴脣輕輕的揚起。。。。。。
此時,馬車卻十分不解風情的停下來,車伕在窗外畢恭畢敬的回了一聲:“回主子,到家了。”
柳雪濤的額頭便抵在盧峻熙的肩窩裡,哧的一聲嬌笑起來。
外邊碧蓮和紫燕一直沒聽見什麼動靜,這會子聽見柳雪濤笑,奇怪的對視了一眼,但隔着厚厚的帳幔連裡面的燭光都遮了去,她們也只得推開車門藉着外邊下人挑着的燈籠慢慢的下了車,吩咐那趕車的家人道:“行了,你先把馬卸下來送去馬號,這車過會兒叫幾個小廝來送到對面的小院裡去。”
老人家今兒因犯了大錯,哪裡敢有半句怨言,忙答應一聲取了石塊來把馬車的四個車軲轆用石頭擋住,不讓馬車前後的晃悠,然後方去前面把馬套慢慢的解開,將四匹馬從車轅裡牽出來送到馬號去。
車裡,盧峻熙強忍着下身的脹痛,把那個懶女人身上的衣衫一一整理完畢,最後在她的耳邊輕輕一吻,說道:“娘子,衣服都收拾好了,請下車吧。”
柳雪濤開始的時候故意的一動不動,等着盧峻熙把自己的褲子,裙子,上衣全都整理好,又聽他說話,方睜開眼睛看着他一臉的憋屈,輕聲笑道:“這就叫自作自受,懂了吧?”
盧峻熙又恨恨的捉住她的脣用力的吻了一下,咬牙說道:“回房再收拾你!”然後起身拉着她坐起來,拉着她的手走到了車門口,自己先出去後跳下車又轉身把她慢慢的抱下來,輕輕地放到地上。
紫燕和碧蓮忙上來把斗篷上的風帽掀起來把柳雪濤的頭罩住,又把斗篷的絲絛拉緊,一左一右扶着她進院子去。待進了房門,屋子裡熏籠裡的炭火正旺,熱乎乎的暖氣撲面而來,柳雪濤卻禁不住熱氣一衝,扭頭打了個噴嚏。紫燕便嘆道:“主子,快去牀上躺好,奴婢吩咐他們去煮了薑湯來。”
碧蓮便扶着柳雪濤去臥室的牀上,解了斗篷放到一邊,再轉身過來爲她解衣釦的時候,卻愣了一下,抿着嘴巴笑起來。
柳雪濤便不解的問道:“你這丫頭,笑的什麼?”
碧蓮便努了努嘴巴,示意柳雪濤自己看。柳雪濤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斜襟小襖兒,蝴蝶盤口卻是張冠李戴的胡亂繫了一通,自己這原本是經過特別設計的如意琵琶大襟兒襖卻被他整的如此凌亂不堪,還不如不繫呢!
於是她忍不住‘啊’了一聲,頓時羞紅了臉。心裡恨恨的罵道,這該死的小屁孩一肚子壞心眼兒,等會兒他進來非得狠狠地整治一頓,決不能就這麼算了!
不過盧峻熙這會兒並沒回房,他眼看着兩個丫頭扶着柳雪濤進了房門後,便同院門口帶着小丫頭拿東西的趙嬤嬤吩咐了一聲:“你們服侍少奶奶早些睡,我去書房,晚一會兒過來。”
趙嬤嬤見這位大少爺臉色陰沉,眼睛裡帶着殺人的寒光,自然不敢多說,答應着帶着丫頭們拿了大小包袱便回院子裡去了。
盧峻熙去了書房,叫石硯把那十幾個小乞丐都帶進院子裡來。又叫人生了火盆放在廊檐下,他只裹着大氅坐在廊檐下的太師椅上,冷冷的看着院子裡排成隊站着的小乞丐。
林謙之和盧之孝已經聽說了事情的原委,二人皆嚇得不輕。少奶奶肚子裡的孩子可是盧家的希望,任誰打他的主意那是跟整個盧家過不去,二人帶着七八個青壯小廝在廊檐下伺候着,盧峻熙不說話,院子裡鴉雀無聲誰也不敢出聲。
盧峻熙喝了半杯茶之後,方淡淡的開口:“今兒這事兒,你們也都聽說了。你們這些人圍着我家的馬車乞討,我們家少奶奶心地善良,可憐你們這些人,纔不叫人打你們趕你們,你們倒好,拿了銀針扎我們家的馬。差點兒要了他們母子的性命!真是好心沒好報!如今我也不多問,是誰幹的,趁早兒自己站出來。否則的話---我就把你們都送到官府去,讓縣太爺一個個兒得審訊。等你們每個人的身上捱了頓板子,那時候再說,可就是白白的吃苦頭了。”
盧峻熙話音一落,便有個年齡大些的乞丐從人羣裡站出來,對着盧峻熙弓腰做了個躬,說道:“大少爺明鑑,小的當時並沒再橋頭上,不知道大少奶奶的馬驚了駕。。。。。。貴管家把我們這些不想幹的人都抓到了這裡。。。。。。我們實在是冤枉的很啊!”
盧峻熙冷笑道:“都說世上這些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原來我還不信。如今看來,你們這些人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的材料!林謙之---”
林謙之忙應道:“奴才在。”
“拿繩子來,把這些人的棉衣都給我脫了,然後把人都綁了都送到後面穿堂過道里去!我就不信讓他們吹一夜的北風還不肯說!若是有人命硬活到了明兒天早起,就把他們送到縣衙裡去吧。罪名麼---就告他們蓄意謀財害命,讓縣太爺說說他們該是個什麼罪過!”
那乞丐一聽這話,慌忙跪了下去。磕頭求道:“大少爺饒命!小的們一天到晚連頓飽飯都吃不上,哪裡經得住光着身子吹一夜的冷風。求大少爺饒了小的們的性命,小的們一定想辦法把那使壞的人找出來,替大少爺出這口惡氣!”
盧峻熙冷笑:“我信不過你們!俗話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們這些人說的話如何教人信得過?就剛纔你還說你沒在橋頭上,當時我並沒在馬車上,可我當時明明就看見你也混在那些人中圍着我家的馬車討錢來着~!你當我的眼睛也瞎了嗎?!”
那乞丐便支支吾吾的低下頭去,沒有了話可以辯解。
盧峻熙看他無話可說,便對林謙之說:“這個人油嘴滑舌,巧舌如簧。我生平最恨這種奸詐之輩!他剛纔還妄想狡辯,矇混事實!如今看來卻饒不得他。林謙之,拿板子先把他狠狠地打一頓,再問他話!”
林謙之答應一聲,轉身吩咐小廝們:“拿繩子,拿大板子來!”
繩子和板子都是現成的,哪裡用得着去拿?小廝們答應着便上前來,摁住那乞丐便捆了個結結實實。
一衆乞丐見狀,紛紛求饒,說道:“大少爺饒了小的們,小的們的確是爲了討錢沒有心害大少奶奶。。。。。。”
“大少爺饒命!小的見過胡三跟一個穿青色衣裳的有錢人家的書童嘀嘀咕咕的說了好一陣子話。。。。。。”
“大少爺明鑑---就是四狗在馬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那馬兒就驚了。。。。。。”
。。。。。。
一羣人嘰嘰喳喳,還沒等着打板子呢,就紛紛的招了。
盧峻熙便冷聲問道:“胡三是誰?!四狗又是誰?!給我拉出來!”
“他就是胡三!”一個七八歲的小乞丐指着剛纔那狡辯被林謙之綁了的大乞丐說道:“四狗已經跑了,這會兒不在這裡。”
“哦?你知道他在哪裡麼?你帶着我的家人去找,如果找到他,我便管你一輩子的飽飯。”盧峻熙淡淡的笑着看着那小乞丐,那小孩滿臉泥巴,衣衫破爛不堪,一雙眼睛特別有神,眨巴眨巴的站在一個老婦人身邊,有些膽怯的樣子。
“是白米飯麼?”小乞丐似乎不相信盧峻熙的話,再次確認的問道。
盧峻熙點點頭:“白米飯,每頓飯都有肉菜。”
“好!我知道他在哪兒,我帶你們去找他!”
盧峻熙看了看林謙之,林謙之親自挑了兩個小廝,跟着那小乞丐出去找人。盧峻熙便叫人去廚房端了一鍋熱粥出來,只留下胡三一個人在院子裡凍着,其他的乞丐都去廊檐下喝粥。
一炷香的功夫,那小乞丐果然帶着林謙之綁了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回來。那少年也是個機靈孩子,身上的衣衫同樣的襤褸不堪,頭髮亂糟糟的還佔着稻草。林謙之把他推到盧峻熙面前,喝了聲:“跪下!”
那少年卻梗着脖子不屑的哼了一聲,雙腿站得筆直,絲毫沒有屈服的樣子。
159 峰迴路又轉
林謙之把那個十五六歲的小乞丐四狗推到盧峻熙面前,喝了聲:“跪下!”
那小子卻梗着脖子不屑的哼了一聲,雙腿站得筆直,絲毫沒有屈服的樣子。
盧峻熙看了林謙之一眼,林謙之會意,對着身旁的小廝一擺手,那小廝上前便照着那少年的腿窩踹了一腳。四狗雙腿失力,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卻十分鄙夷的看了一眼帶着林謙之抓他的那個更小的乞丐,那個乞丐正躲在一旁哧溜哧溜的喝粥喝得香甜,他便恨恨的咒了他一句:“無知的蠢豬!”
盧峻熙冷冷問道:“你說他是蠢豬,豈不知你這種自作聰明背地裡害人的東西比豬都不如。你再不說是誰指使的你,我立刻就叫人把你的腿打斷了,再把你送進大獄裡去吃幾年牢飯,看你還嘴硬不嘴硬!”
四狗的眼神恍惚了一下,又偷偷地剜了盧峻熙一冷眼,便低下頭去,一副死豬不安排開水燙的樣子。
盧峻熙便火了:“來呀,先給我打他二十板子。讓他的屁股見了血,我看他還嘴硬不嘴硬!哼哼,拿了人家的銀子,也要有那個命花才行。沒了小命看你還留着銀子作甚!”
小廝們大半夜的沒辦法睡覺,害的在這冷風裡伺候着,心裡早就窩了一股火。只等盧峻熙一聲令下狠狠地打着小子一頓出口氣。於是盧峻熙話音一落幾個人立刻行動起來,把這小子三下五下綁在一張藤屜子上,拿布堵了嘴巴不許叫他叫喊,然後噼裡啪啦一頓板子,把這小子的屁股打開了花。
打了二十板子之後,這小子便有些奄奄一息,盧峻熙怕弄出了人命,便叫人拿了一碗溫熱的水來給他灌下去,然後繼續問着他:“說是不說?!”
四狗便哼哼唧唧的說:“並不知道那人是誰,他給了五兩銀子和兩根銀針,說只要把那銀針扎到那馬屁股上,回頭再給五兩銀子。可是當時那情景,馬一受驚,呼啦啦的衝了出去,他扎完之後再轉身找那人的時候,已經不見人影了。”
盧峻熙想象,那人既然想出這麼毒的主意,又深謀遠慮了在那一刻害人,定不是尋常的仇家。再細細的想想,覺得那人也不可能留下什麼把柄在這小乞丐嘴裡。於是冷聲喝道:“你少在這兒給我編瞎話!既然你們都說好了,難道你連他的模樣都沒看清楚嗎?!我瞧你的樣子也不是個傻瓜,如何就敢收了人家五兩銀子去害別人的性命?如今我且給你一條生路,你若是依了我咱們就一起想辦法把那人給揪出來,送到衙門裡去受死,你若是不依我,我只好把你送到衙門裡去替他頂罪了。”
四狗忙連聲說道:“小的無論如何都依了大少爺,求大少爺饒了小的一條性命!”
盧峻熙便從椅子上站起來,說了聲“拿筆墨來!”,石硯忙忙的進了屋裡去,端了筆墨紙硯出來,另有小廝擡了一張長條桌放在廊檐下,石硯便過去把筆墨紙硯都放好。紅袖便把手裡的熱茶遞給旁邊的小丫頭,顧不得害怕,硬着頭皮上來研墨。
四狗說着,盧峻熙一點一點的畫,耗費了半個時辰的功夫,好歹畫出一幅像來,盧峻熙第七遍叫人拿去給小乞丐認,四狗終於點頭說道:“總有七八分像了。晚上雖然有燈火,但到底也看不十分清楚。大致就是這個人了!”
盧峻熙便叫人把這畫像收起來,又命盧之孝把這傢伙帶下去好生看管,拿了棒瘡藥給他抹上,許給他飯吃,但不許他離開府裡一步。又把那舉報的小乞丐一併留下,還有那個胡三也一併留下,剩下的乞丐每人發了十文大錢,送了出去。
這些乞丐們雖然被折騰的半夜沒睡,但衆人都喝了一兩碗熱粥,還有十文大錢,一個個都興高采烈的,臨走時又給盧峻熙磕頭,讚揚這大少爺慈善之人,方依依不捨的走了。
盧峻熙回房後,柳雪濤已經睡着了,他便悄聲的脫了衣服上牀,靠在她身邊安靜的睡下。
第二天一早,盧峻熙便早早的起來,把盧家合族的老老小小都給請到了大院的正房院裡,說明把大家請來的理由,又叫丫頭給每個人都奉上精緻的點心和熱茶,把那畫像便掛在了院子裡,叫衆人去認人。
族中老老少少加起來也有五六十口子人,大家都挨個兒的過去仔細的辨認一番,衆人都不認識這個人,最後還是江上風驚訝的嘆了口氣,把盧峻熙悄聲請到一旁,猶豫着說道:“這個人好像是柳府裡的小廝,是安姨娘的孃家侄子,怎麼會是他呢……”
盧峻熙眼皮一抖,盯着江上風問道:“你沒看錯?!”
江上風點點頭,嘆道:“是他沒錯。但這小廝之前是跟着二少爺的,又是安姨娘孃家的侄子,怎麼會做出這種事情來?”
盧峻熙冷冷一笑,說道:“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無非是利益使然。”說着,他便擡腳往外走,連聲叫石硯備馬。江上風心中也是焦急的很,便緊緊地跟上去。
柳家,柳裴元正坐在早飯的桌子前大發雷霆。他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喝罵道:“我柳裴元一輩子行善積德,從來不做昧良心的事情,從來不賺昧良心的錢,如何那些人會如此對我的女兒!真是好人無好報!若是讓我查出這人是誰,我非要把他弄死不可!”
方氏和安氏都不敢就坐,只站在他的身後伺候着。方氏幫着柳裴元打理中饋,比安氏有臉面多了,便陪着笑臉勸道:“老爺,生氣歸生氣,這飯總是要吃的。您總要先保養自己的身子,才能照顧大小姐。您這兒若是有個好歹,大小姐更沒了依靠了。”
柳裴元便長嘆了一聲,一手撐着桌子,恨恨的說道:“真是氣死我了!懸啊,真是太懸了!幸虧雪濤自己造出來的那輛馬車好,不像尋常的馬車那樣顛簸的厲害。不然的話,後果不堪設想,不堪設想啊!”
“這事兒雖然玄,到底是老天爺罩着。大小姐終歸是有福氣的人,並沒有出什麼大事。老爺,還是先用早飯要緊,用了飯好從頭仔細的盤問盤問,要不妾身叫人先去盧家瞧瞧大小姐去?”
柳裴元便擺擺手,說道:“不必了,吃飯!吃了飯我得親自過去一趟。下人怎麼知道我的心情呢,我總要看看雪濤才放心。”
方氏便吩咐小丫頭:“快些伺候老爺用飯。”
小丫頭們便上前來給柳裴元盛飯添湯。零排放這飯吃了沒幾口,方孝耘便彎着腰進來站在門口。方氏正給他使眼色讓他先出去候着等老爺吃了飯再回話,柳裴元已經開口問話了:“什麼事兒,這個時候急匆匆的進來?”
“回老爺。”方孝耘忙躬身上前,陪着小心說道:“姑爺來了……瞧着那臉色……好像是很不高興。”
“哼!”柳裴元生氣的把筷子往飯桌上一拍,憤憤的說道:“他不高興?我還不高興呢!叫他進來,我倒要好好地問問他,怎麼照顧的我女兒?!”
方孝耘不敢多言,忙轉身去請盧峻熙進來。方氏便在柳裴元身旁低聲咕噥道:“這一大清早的就找上門來,難道是來尋不成?”
“放屁!他尋得着我的不是麼?我柳裴元養女兒還養出不是來了?!”柳裴元怒斥一聲,把屋裡的丫頭婆子都嚇了一跳。衆人都把臉低的不能再低了,一個個兒大氣不敢喘。
安氏便溫聲勸道:“老爺別動怒,姑爺自然也是心疼大小姐的。咱們大小姐肚子裡的孩子可是他盧家的根兒呢。他該比咱們還着急纔是。斷然沒有尋不是的道理,或許是發現了什麼線索來找老爺商議,也未可知。”
柳裴元聽了這話,心頭的怒氣便舒緩了些,嘆道:“哎!真是作孽!好好地,這又是招了誰?”
方氏便暗暗的瞥了一眼安氏,眼神中帶着不屑和鄙夷,嘴角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安氏只當是沒瞧見的樣子,依舊安靜的站在那裡。
盧峻熙隨着方孝耘進門,先給柳裴元磕頭請安。柳裴元便皺着眉問道:“你一大早的過來,可是因爲昨晚的事情?”
盧峻熙應道:“岳父大人說的是,小婿正是因爲昨晚的事情而來。雪濤幸好無事,否則,小婿如今難有臉面見岳父大人了。”
柳裴元便冷冷地哼了一聲,說道:“你見我不見有什麼要緊?倒是那暗地裡使壞的人呢,你查出什麼眉目了沒有?我聽說你昨晚把紹雲城的叫花子都帶回你府上審問了大半夜?”
盧峻熙便把袖子裡的那副畫像拿出來親手呈上,然後回道:“是的,昨晚已經都審問明白了。那出手的小叫花子並不知道給銀子的人是誰,但他記得那人的模樣,所以小婿只好依着他說的樣子慢慢的畫了下來。這畫像來來回回改了七遍,那小叫花子才說有七八分像了。岳父大人瞧瞧,可認識此人。”
柳裴元早就打開了那畫像,待聽完盧峻熙的話時,便轉臉看着安氏,一言不發。安氏也已經聽見了盧峻熙的話,也看見了那副畫像。她臉上帶着幾分疑惑,卻也平靜的很。見柳雪濤用那種近似質問的凌厲目光盯着自己,便款款的走到下手去,對着柳裴元福了一個萬福,說道:“這人賤妾認識,跟賤妾的內侄子倒有八分相像。請老爺立刻把他叫來,詢問便知是否他受人指使暗中出手。若是他,請老爺只管打死了事,賤妾並無任何話可說。”
柳裴元恨恨的說了一聲:“你倒是明白人!”說着,便對着方孝耘喝道:“立刻去把安樹材那狗奴才給我綁了來!”
方孝耘答應着帶人下去綁人。安樹材隨着他的父親一起在柳家當差,是柳家鋪子裡的夥計。方孝耘帶人出去,半個時辰的功夫才把人帶回來。
這期間盧峻熙和柳裴元一主一賓一上一下的坐着,安氏和方氏侍立在柳裴元身後,四個人誰也沒說一句話。屋子裡安靜的怕人,站在旁邊伺候的丫頭們後背上都被冷汗溼透了。
多少年了?老爺都沒發過這麼大的火了?上次大小姐在花園子裡被推倒了他都沒這麼發火。這次,看來安姨娘真是要麻煩了。
安樹材被帶到了柳裴元面前,老老實實的跪在地上給柳裴元磕頭。
柳裴元看見他再看看手中的畫像,分明就是一個人無疑。於是他氣急敗壞的拾起桌子上的一個白瓷湯碗罩着安樹材的腦袋便砸了過去。
幸好,他盛怒之下用力過猛,那湯碗從安樹材的頭頂上忽的一下子給過去,甩在青磚地上,啪的一聲粉碎,否則,安樹材恐怕連個辯解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柳裴元給砸得頭破血流了。
盧峻熙見了安樹材也是火氣不打一處來,見柳裴元一下子沒砸上,便騰地一下子站起身來走到安樹材面前,擡腳踢了他一下,把安樹材踢得仰面朝天,盧峻熙又一腳踩上了安樹材的胸膛,恨恨的問道:“你與你們家大小姐有什麼仇恨,居然會想如此狠毒的法子害她?!
”
方氏便冷冷地哼道:“他一個外櫃上餓小夥計跟咱們大小姐能有什麼仇恨?怕是受人指使吧?”
柳裴元被方氏一提醒,便怒聲喝問:“誰指使你乾的?你只老實招了,我還能給你留個全屍,否則,我定然把你碎屍萬段!”
安氏也對安樹材說道:“你真是糊塗到家了!你受了誰的指使,拿了誰的好處,趕緊的跟老爺說。否則的話,安家一家子都被你給害死了!”
安樹材遲疑了半日,最後卻只是盯着安氏,不解的叫了一聲:“姑媽……我……”
安氏心頭一驚,驚訝的看着安樹材,生氣的說道:“是誰?你倒是說明白了!”
方氏則淡淡的笑道:“只怕他不敢說吧?是誰,誰心裡有數。何必如此緊緊相逼?難道姐姐是想把這奴才先逼死了滅口?”
安氏猛然回頭盯着方氏,咬牙切齒的說道:“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難道我還能顛倒黑白麼?你瞧不起我,以爲我能隻手遮天,難道連老爺都瞧不起麼?這件事情干係重大。某些人目的達不到是絕不會罷休的。老爺定然不會冤枉了好人,也絕不會放過壞人。安樹材!”安氏說着,變猛然回頭盯着自己的內侄子,冷聲說道:“你最好實話實說,膽敢欺瞞老爺,貪圖些許小利,只怕你將來死無葬身之地!”
安樹材便半躺在地上被盧峻熙的腳踩着,一邊哭喪着臉冤枉的問道:“姑媽,你們這都是說的什麼事兒啊?你叫我說什麼啊?侄兒初六便去了老家今天一大早纔回來的。剛進鋪子的門兒便被大管家給綁了來,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啊?”
此言一出,屋內衆人皆是一愣。
盧峻熙腳上一用力,踩得安樹材幾乎都喘不上氣來。他彎下腰逼問着他:“昨天晚上你在哪裡?和誰在一起,誰可以作證?”
“昨晚我在城外農莊子上。我爺爺在莊子上看守柳家祖塋,我初六奉了父親的命去給爺爺請安拜年,順便捎了些藥材給我奶奶……我今兒一早進的城,進城時遇見了姑爺家的侄少爺——泓安。姑爺若是不信,只管叫了泓安小爺過來問問便知。”
安氏聽完這話,長長的出了口氣。心想,終究是老天有眼,讓這些人栽贓嫁禍不成。他們想着一箭雙鵰,真是費煞了心機。想着,她便側臉看了一眼方氏。
卻見方氏的臉上帶着驚訝,看着安樹材問道:“你說遇見了盧家的泓安小爺?誰又能知道那侄少爺不是和你串通好了的?他們盧家那些人惦記着咱們姑爺的家產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
方氏說着,便把柳雪濤面前的畫像拿起來對着安樹材擺了擺,又問道:“這是昨晚對咱們大小姐下手的臭叫花子形容的人,跟你有八分相似呢!那叫花子說是你給了他銀子讓他拿着針去扎大小姐的馬。如今你說你今早進的城,須得再找出一個昨晚與你一起的來人爲你作證。否則就是你和盧家的人合謀起來害我們家大小姐!”
盧峻熙心頭一凜。看着方氏仔細的想想,和方氏比起來,此時害了柳雪濤肚子裡孩子之後,最大的獲益者應該是盧家那幫子人。柳家——此時已經沒什麼好處了。
於是他又問着安樹材:“你昨晚和誰在一起?”
“奴才……奴才昨晚在城外過的夜,住在了城外一家農戶家裡。”
“那個村子,那農戶叫什麼名字?”
“這個……我也說不清楚了,我只給了他二十文大錢,在他家裡睡了一覺,晚飯早飯都沒吃他的。我爹之前囑咐我說一定要在上元夜趕回鋪子裡。說鋪子里人手不夠……我沒趕回來,片刻也不敢耽擱……”
160 順藤細尋瓜
安樹材冤枉的不得了,一大早的被主子叫來又打又罵,發生了什麼事兒他那兒還不知道。好不容易有了個辯解的機會吧,可主子們一個個兒都不相信。最後還是盧峻熙把那張畫像甩過來丟到他的面前,冷冷地說道:“你看看這張臉,除了你還有誰?”
安樹材傻愣愣撿起那張畫像,看來看去,那張臉還真是跟自己差不多,頓時兩眼發黑,無力的坐在了地上無力的哭道:“天哪!這是怎麼回事兒啊!這——我……我說不清了我……”
方氏便冷冷地笑道:“說不清也得說呀,難不成做了壞事兒一句說不清就算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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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裴元一拍桌子,喝道:“來人!把安樹材給我綁起來關到柴房裡去!沒有我的話誰也不許去看他。違令者,即刻打死!”
方孝耘答應一聲,帶着人上前把安樹材從地上拉起來,也不管他如何叫喊,只管拿繩子綁了拖出去關起來。
柳裴元又看着盧峻熙,說道:“不管如何,你都要回去把你那個叫泓安的侄子叫來問個明白。這事兒若是找不到真兇,我這心便一直懸着。那人這次沒得手,可保不住下次還有什麼下作的招數。所以,這事兒卻不能草草了事。”
盧峻熙此時也覺得事情很是蹊蹺。按說四狗那個該死的東西被一頓板子打下去,不會說假話了。怎麼這個安樹材卻另有一套說法呢?
剛纔看這人的樣子也不像是說謊,況且——他是安氏的人,之前又跟着柳明澈,應該不會對雪濤有什麼仇恨。利益使然?
安氏一直待雪濤如親女,又愛又疼。柳明澈更是疼妹妹疼得要命……
若說方氏麼,倒是極有可能的。畢竟這女人一直暗中跟柳雪濤作對,還有下毒謀害雪濤的嫌疑。可她若是選人,怎麼會選安氏的人呢?
栽贓?他們又去哪裡找了一個跟安樹材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呢?
一連串的問題讓盧峻熙想得頭疼。不過事情再亂也有一點他可以確定——盧泓安應該不會害自己,如果他今天早晨真的在城門口遇見了安樹材,那麼安樹材十有八九沒說假話,昨晚肯定是另有其人。
或許,是四狗那個天殺的賤貨說謊。
盧峻熙沉思良久,擡頭看了柳裴元一眼,躬身半跪在他面前,嘆道:“今天小婿魯莽,擾了岳父大人的早餐,待事情查明之後,小婿再給岳父大人磕頭賠罪請岳父大人隨便發落。”
柳裴元搖頭嘆道:“你我之間,就別說這些話了。我們都是爲了雪濤能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生下來。其他事情都不重要。你先去吧,我也不留你用早飯了。你一大早的跑來,雪濤知道麼?”
“小婿來的時候她還沒睡醒。這會子應該在家裡用飯呢。”盧峻熙說着,便起身告辭,又說道:“小婿這就回去把泓安叫進來問個明白,泓安從小沒有父親,他們母子依附於我這些年,就算是養只狗也知道替主人叫兩聲。我就不信他能昧良心到連我和雪濤都害的地步。”說着,他又看了方氏一眼,聽柳裴元說了聲:“你且去吧。”之後,便點頭,轉身離去。
盧峻熙走後,柳裴元便看了一眼方氏又扭頭看了一眼安氏,然後淡淡的說道:“你們兩個各回各的屋子裡去,沒我的命令,誰也不許踏出院門半步,否則——就別怪我不顧這些年的情面和孩子們的臉面了。”
安氏穩穩的福了個萬福,應道:“賤妾遵命。”說完,便款款起身,看了方氏一眼,平靜的離去,一句話也沒有多說。
方氏看着安氏離去之後,便嗚咽着哭道:“老爺,這事兒跟賤妾有什麼關係,您怎麼連賤妾都禁足了?”
柳裴元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冷冷地看了方氏一眼。方氏便自動的止了哭聲,拿着帕子自顧擦着眼淚,卻依然站在那裡不走。
柳裴元坐在那裡半響不說話,在方氏自己都幾乎呆不下去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他卻淡淡的開了口:“你這個人有一個極大的缺點,你知道麼?”
方氏一愣,暗想這老頭子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柳裴元目光清冷的看了方氏一眼,又轉回去看着他面前桌子上的早點,說道:“你總是自以爲很聰明。總是按耐不住要表現一回。這些年你幫我打理家裡的瑣事,我便有些事情不願跟你計較。但是我想,你跟了我這麼多年,什麼事情能做,什麼事情不能做,你應該比誰都清楚。不要試圖挑戰我的底線,那樣你會死的很慘。”
方氏一時間只覺得雙腿發軟,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哭着哀求道:“老爺,賤妾一心服侍您,一心爲這個家操持,絕沒有半點私心!賤妾心直口快,有時候說話不留神,得罪一些人是有的。但賤妾對老爺的心,天地可表!”
“所以我才讓你回你自己的院裡好好地靜思己過,不許出門。否則的話,你以爲你還能在這裡跪着說話麼?”柳裴元冷冷地看了方氏一眼,然後緩緩地起身,吩咐了旁邊的丫頭一聲:“拿出門的衣裳來。”便向裡間屋裡走去。
方氏跪在地上,細想柳裴元的話,只覺得字字驚心,句句影射,那意思竟是在敲打自己收斂着點兒,家裡的一切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她心裡惶恐不安,便戰戰兢兢的扶着小丫頭的手起身,緩步出了屋門。
正月的梅花開的正豔,方氏走在院子裡驀然回神,卻發現自己貼身的小衣都被汗水浸透了,風一吹,全身冷颼颼的,似是有千萬根冰冷的銀針往骨縫兒裡穿刺……
盧峻熙回家之後一進家門便叫人去找盧泓安來,門口的小廝立刻回道:“小爺在上房候着主子,這會兒還沒走呢。”
“他倒是先來了?”盧峻熙皺眉,顧不得早飯的事情便先去了上房。
盧泓安因一大早的聽說大少爺把合族的人都折騰起來,去上房院任人,便也來看個究竟。偏生他來的時候盧峻熙已經去了柳家,當時他見了那副畫像,便認出了那人是柳家綢緞莊上的夥計安樹材,又打聽着家裡的下人說這人就是昨晚暗害少奶奶的兇手,大少爺已經去柳家找他算賬去了。便急得一跺腳說道:“我早起還見了他,他風風火火剛進城的樣子,如何昨晚上在城裡害人?”於是便等着盧峻熙回來跟他說個清楚。
盧峻熙進上房的時候,聽見裡面有柳雪濤說話的聲音,便緊走了幾步進了屋子裡,見柳雪濤正坐在窗下的榻上痛下手坐在腳蹬上的盧泓安說話。見他進來,盧泓安已經站起身來上前請安,柳雪濤也從榻上緩緩地站起來。
盧峻熙先走過去扶着她坐下,又轉身問着盧泓安:“你一大早的在這裡等着我,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
盧泓安便把自己要說的話說了,然後補充道:“侄兒今早上見那安樹材的樣子像是急急匆匆的,生怕耽誤了時辰似的。當時還跟他開了個玩笑,問他:可是急着去投胎呢。他還跟侄兒回了一句:比投胎還急呢!再晚了就被老子一陣亂棍打死了。叔叔想想,他那樣一個老實人,一大早的往鋪子裡趕,可見是剛剛進城,斷然沒有昨天就已經進城,今早又跑出去,然後再跟侄兒來個城門相會的道理。”
柳雪濤便在一旁勸道:“你也是急火攻心,關心則亂。你想想,這畫兒原本就是那乞丐說着,你畫的。雖然來來回回的改了幾遍,但到底也不能十分像。況且那乞丐的話本來就有些經不住推敲。他先是說的這麼仔細,一遍一遍的讓你把畫像改到了這個程度,最後又說雖然有燈火,但黑夜大街上到底也看不分明。這不就是自相矛盾麼?”
盧峻熙點點頭,嘆道:“娘子說的有道理。今兒我已經見到了安樹材本人,他拿憨實的樣子也不像是這件事情的參與者。他安姨娘的內侄,安姨娘和二哥那樣待你,就憑這層關係,他也沒道理去做這種事情。如今看來,還是要把四狗那個賤貨拉出來再結結實實的打一頓纔是!”
柳雪濤微笑搖頭:“打倒不必了,這大正月的弄得人仰馬翻殺豬似的鬼哭狼嚎的,叫人聽着心煩。你叫人帶上他,咱們去我孃家,讓他和安樹材見一面,二人當面對質,不就成了嗎?”
盧峻熙嘆道:“四狗這餓不死的狗雜種,他爲了脫身,非要一口咬定是安樹材怎麼辦?難道安姨娘家的人真的會做這種事兒?”
柳雪濤笑笑,說道:“世人熙熙皆爲利來,世人攘攘皆爲利往。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忠誠與背叛。一個人之所以能保持忠誠,那是令他背叛的條件還不充足,只要能捉住他的軟肋,再強硬的人都會折腰。況且他安樹材也不過是個尋常的奴才。忠肝義膽這樣的事情是談不上的。但安姨娘——應該不會是主謀。若她想害我,又何必等到此時?”
盧峻熙點頭,這倒是最實在的話。柳雪濤一生下來就在安姨娘的懷裡長大,她若是想害死柳雪濤,實在是有太多的機會,絕不會等到現在。
只要事情不牽扯到方氏,就不會牽動柳雪濤的感情,只要柳雪濤不會傷心,盧峻熙便沒什麼可顧忌的了。於是他立刻吩咐林謙之去把四狗帶上來,要帶着他去柳家和安樹材對質。
柳雪濤便擡手攔住,說道:“且等一下!你縱然是個鐵人,也要先吃了早飯再去。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一大早跑到現在,看看都什麼時辰了?”
盧峻熙聽了這話方覺得腹內空空,果然是餓的受不了了。於是拉着柳雪濤的手笑道:“我這心裡一着急,都忘了餓了。”
“肚子都咕咕的叫了!還在這兒掙命的跑呢,都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身子!”柳雪濤說着,又對盧泓安說道:“泓安也沒用早飯呢吧?這會兒留下來陪你叔叔多少吃一點,吃完了你就跟着我們一起過去。”
盧泓安忙躬身道謝,說道:“侄兒謝謝嬸孃賜飯。”
柳府。
柳皓波急匆匆的從外邊回來,在二門遇見了大管家方孝耘。方孝耘忙上去給柳皓波請安。柳皓波則皺着眉頭問道:“我怎麼一大早的就聽說家裡出了事兒,大小姐到底怎麼了?我恍惚聽說昨晚她的馬車驚了,到底是真是假?”
方孝耘唏噓嘆道:“可不就是真的,老爺一大早的飯都沒吃,爲這事兒大發雷霆。哎!”
“這些乞丐真是餓瘋了,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真該跟縣臺大人說一聲,多弄些粥棚把這些乞丐們都收容起來,省得整天滿大街都是叫花子,瞧着就鬧心。”柳皓波說着又問方孝耘,“父親現在在哪裡?”
“在書房。”
“嗯,你去吧,我去瞧瞧他老人家。生氣歸生氣,大小姐總歸是無辜,把這件事情查清楚,該送官的送官就是了,何必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是,大少爺說的是。奴才還有事,先告退了。”
“嗯,去吧。”柳皓波點點頭,看都不看一眼,徑自往柳裴元的書房走去。在書房門口,卻又遇見了江上風。江上風剛被柳裴元叫進去吩咐了些事情,正要出去辦,迎面遇見柳皓波,忙彎腰請安。
柳皓波知道江上風如今跟着柳明澈,已經不可能再爲自己所用了,想起這事兒心頭便微微的不爽,眉頭皺皺,淡淡的問道:“父親怎麼樣了?”
“回大少爺,老爺還在生氣。”江上風爲人比較內斂,原本話就不多後來跟了柳明澈,對柳皓波更是無話可說。
“嗯。你這是去做什麼?”
“老爺叫奴才去瞧瞧大小姐去。”
“去吧,見了柳雪濤替我問候一聲,跟她說有什麼需要儘管叫人來找我拿。”
“是。”
柳皓波擡腳進門,江上風則頭也不回的離去。
見了柳裴元,柳皓波上前行禮請安:“兒子請父親金安。”
“回來了?”柳裴元正坐在椅子上悶氣,柳皓波擡了頭都不擡一下,只是淡淡的問了一句,眼睛依然看着手中的書。
“回父親,兒子一早趕回來,剛纔在街上便聽見人們都在議論說妹妹昨兒晚上在燈會上游玩,被乞丐驚了馬。幸虧馬車是特製的所幸才母子平安。父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柳裴元擡起頭來看了兒子一眼,又嘆了口氣把手中的書往桌上一扔。淡淡的問道:“你果然是今兒早晨纔回來?”
“是啊。”柳皓波莫名其妙的應道:“兒子這不是剛進家門麼?”
“昨晚沒在重華樓請客?”
“父親,兒子奉您的話,昨天下午便去了慈城。怎麼會在重華樓請客呢?”
“哦,我昨兒在重華樓見到了夏侯瑜和周玉鵬兩個人在一起吃酒。好像和他們坐在一起的還有一個人,背影上瞧着……恍惚是你?”
“父親許是看錯了。兒子昨晚上在慈城,和慈城蠶絲商謝老闆一起吃的飯。怎麼可能在重華樓?而且——兒子也絕不會跟夏侯家的人坐在一起吃酒。父親的教導兒子時刻記在心頭,不敢有違。”
“不敢有違?”柳裴元冷冷一笑,擡手把手裡一直看着的書摔到柳皓波的臉上,“這就是你的不敢有違?!”
柳皓波心頭咯噔一聲,低頭看時卻發現柳裴元摔過來的竟是一本賬冊。於是忙低下頭去撿起來翻看,看了沒兩頁便匆匆忙忙的趴在地上磕頭,求道:“父親明鑑,這些銀子是兒子挪用了去,但兒子並沒有拿去做壞事,而是放了出去,年底的時候,這銀子不僅能收回來,還能賺出兩三萬的利錢……兒子也是爲了家裡的開銷着想……”
“混賬東西!我家缺錢麼?我柳裴元東南西北行走了二十多年,賺下這上千萬的家業,也從沒幹過一件缺德的事情。我大半輩子積下的陰德都叫你給葬送了!”柳裴元氣急敗壞的衝過來,恨恨的指着柳皓波罵道:“你倒是聰明,拿着進貨的銀子放出去賺利錢,你是這個家的長子,將來這份家業無非就是你和你兄弟二人的。你居然還跟那些貨商要回扣?!你私攢下銀子做什麼去了?!今兒你若不老老實實的交代,我就把你打死在這裡!”
柳雪濤和盧峻熙帶着盧泓安到柳家的時候,柳裴元正在書房裡教訓柳皓波。
家人們早就聽見動靜,方孝耘在二門上迎了柳雪濤進來,請她先去上房用茶,然後回道:“大小姐請稍作,奴才去回老爺。”
“父親在哪兒,我自己去見他。”柳雪濤哪裡肯坐下吃茶,她知道父親擔憂,心裡同樣着急,想着讓他早些看見自己無事,他也少些焦急擔憂。
“回大小姐,老爺在書房。不過——大少爺也在。老爺……正在問他話呢。”方孝耘有些爲難的偷偷瞥了旁邊的小丫頭一眼,那小丫頭會意,便悄悄地下去報信。
柳雪濤全都瞧在眼裡,便猜測這可能是柳皓波在跟父親回稟一些機密的事情,不許外人打擾。但又一想,任何機密他們想來也不至於瞞着自己。瞧着今天這情景,好像的確是有什麼事情似的。
盧峻熙見柳雪濤不言不語的站在那裡,便上前來對方孝耘道:“行了,你先下去忙吧。我們稍坐片刻無妨。只是大管家可別忘了去給岳父送信,讓我們一直坐到晌午飯的時候。”
方孝耘陪着笑臉應道:“姑爺請稍坐,奴才這就去回老爺。”說着,他匆忙退下去,生怕柳雪濤再找他麻煩。
那小丫頭被方孝耘暗中指點,已經跑去書房傳話。無奈柳裴元正罵的帶勁,書房裡的奴才們一個個兒的都在院門口對着,誰也不敢進去回話。
小丫頭正着急跳腳的求人呢,方孝耘隨後便趕了過來。見諸人依然在門口守着,便猜到了裡面還沒完事兒。只是別人都能躲,他這個大管家是躲不了的。況且,如果這會兒自己進去能換得大少爺少捱上兩句罵,也是值得的。好歹自己也算是他的孃舅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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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孝耘心一橫,冷冷地喝了門口的幾個奴才一聲:“你們都去忙自己的事情!都堵在這裡做什麼?討老爺的打麼?!”
諸人不敢多話,忙各自散開。
方孝耘則深吸一口氣擡腳進了院門,一路穿過院子裡中間的過道直接走到書房門口,站在廊檐下對着屋裡高聲回了一句:“回老爺,大小姐和姑爺來了。”
柳裴元聞言,便止了呵斥,厭惡的看了一眼柳皓波,冷冷的說道:“你今兒也不許出門,好生回你的房間自省。”
柳皓波不敢多言,磕頭應了一聲:“謝父親教誨。兒子不孝,請父親息怒保重身體。兒子退下了。”
柳裴元淡淡的哼了一聲,看着柳皓波起身走出去之後,方問方孝耘道:“雪濤在哪裡呢?”
方孝耘忙躬身回道:“奴才請大小姐在上房屋內用茶呢。大小姐和姑爺還帶了盧泓安小爺過來,也一併在那裡候着老爺。”
柳裴元點頭,說道:“你叫人把安樹材那個狗東西帶到上房來。”
方孝耘答應着,跟着柳裴元出了書房後,躬身候着柳裴元的身影轉過來甬路的拐角不見了影子,方往後面去帶人。不想剛走了幾步便遇見了柳皓波。於是他又上前去請了個安,叫了聲:“大少爺。”
柳皓波點點頭,說道:“舅舅,姨娘也被父親禁了足?”
方孝耘心頭一顫。柳皓波的這聲“舅舅”叫得他心裡發酸。
按照大家子的規矩,姨娘就算是生了兒子,也依舊是奴才,身爲姨娘的兄長,他方孝耘這輩子只能是柳家的奴才。柳皓波雖然是他妹妹生的孩子,但他見了這個外甥也只能躬身行禮口稱主子自稱奴才,決不能有半點逾越之舉。
可禮教是禮教,終究是血濃於水的感情。親舅舅就是親舅舅,親外甥也絕對是親外甥。這外甥和舅舅的感情,自古以來都是情同父子。只不過,他方孝耘因爲沾了一個‘奴’字,便只能把這種天性的親近深深地壓在心底。絕不敢外露一絲一毫。
方孝耘驚訝之餘,依然沒有忘了身在何處。他急忙上前躬下身去,低聲說道:“大少爺有何吩咐請只管說,奴才怎敢當大少爺如此稱呼?”
柳皓波笑了笑,欠身拉起方孝耘,嘆道:“皓波愚鈍,時常惹父親生氣。平日裡多虧了舅舅提點着,才勉強做點事情。這些年來,舅舅爲皓波做的事情,皓波都牢記在心,皓波生的孤單,並沒有多少親人,今後還要舅舅不要嫌棄皓波資質淺薄,要對我多多關照纔是。”
方孝耘頓時覺得兩眼模糊,眼前這溫潤少年的臉便在他的面前無限放大,於是他忙擡起手拉着衣袖擦了才眼睛,苦笑了一聲嘆道:“大少爺天資聰穎,哪裡需要老奴的關照?只是老奴也是因爲這顆心……人家都說,當孃的心淺,就是一口好吃的東西也總想着留給自己的孩子。其實孃舅孃舅,這舅舅跟娘也差不了多少……”
柳皓波便嘆了一聲,說道:“舅舅的良苦用心,我都知道。這會兒不知父親要舅舅去做什麼,舅舅還是快些去吧。今兒父親心情不好,見誰都罵,舅舅當差仔細些。我——回去閉門思過了。”
方孝耘忙答應着,點頭道:“老爺讓奴才去後面的柴房把安樹材帶到前面去跟盧家的小爺盧泓安對質,來證明安樹材不是昨晚指使那些小乞丐對大小姐下黑手的人。哎……這事兒整的,真是複雜。大少爺請吧,老奴這就去了。”
柳皓波點點頭,眉頭微蹙,轉身離去。
方孝耘帶着安樹材到了前面,柳雪濤已經勸了柳裴元一陣子。柳裴元的臉色已經好了許多,說話也帶了笑聲。盧泓安這小子也會說話,一口一個外公把柳裴元叫得有點飄。
看見安樹材之後,柳裴元又板起了臉,生氣的說道:“泓安,你確定你早晨在城門口看見的就是這個狗奴才?”
盧泓安便離了椅子走到安樹材跟前,看了又看,然後回頭說道:“外公,不錯,就是他。泓安沒看錯。”
柳裴元便無奈的長嘆了口氣,說道:“這可真是奇了!難道世界上真的有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柳雪濤笑道:“縱然不是一模一樣,但雙胞胎兄弟兩個外人總是很難分辨的。對了——這安樹材該不會是有個雙胞胎兄弟吧?”
安樹材忙躬身回道:“回大小姐,奴才只有兄弟一個人。不過聽父親說,奴才小時候有個哥哥,因患了天花,死了。”
“有個哥哥?死了?”柳雪濤一愣,便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盧峻熙。
盧峻熙也是心生詫異,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情?莫不是他那哥哥根本就沒死?
161 姑爺是惡魔
小時候得天花死了?別說得了天花這種必死的病,就算沒死,這會兒過了十幾二十年也沒地兒找去了!
柳雪濤很是鬱悶。
盧峻熙和柳裴元卻如同尋見了一絲蛛絲馬跡。這翁婿倆對視一眼,輕輕點頭。柳裴元便吩咐方孝耘:“去把安樹材他爹安昌祿給我找來。”
方孝耘今天真是忙得很,跑前跑後的折騰來折騰去,光自家綢緞鋪子就跑了兩趟了。
安昌祿聽說大東家找,哪敢怠慢?乾淨衣服也沒來得及換,拿了條手巾把身上的灰塵撣了撣,便隨着方孝耘急匆匆的趕來。
柳裴元也不跟他囉嗦,直接說明了自己的意思,叫他認真回憶一下他當年得了天花死了的兒子到底扔到了哪裡,如果活着的話應該是多大年紀,臉上身上可有什麼記號。
安昌祿細細的思索了一番,也說不出個一二三來。他那個大兒子當初得天花的時候只有五歲,如今過去了十六年,如果活着的話已經二十一歲了。臉上沒什麼特點,就是他本人是個六指。右手的小手指下面還有個小手指頭,所以小時候經常被人家叫“六指”。
盧峻熙一聽這話,便立刻對盧泓安說道:“你出去一下把那個‘死狗’給我弄進來,我問問他那個給他銀子的人有幾個指頭。”
盧泓安一聽這話立刻答應着出去,找到盧家跟來的下人,把四狗給帶了上來。
四狗被兩個家人拖着進門,進門後便被扔到地上,他屁股和大腿上被板子打得血肉模糊,此時跪不成也站不起來,只好趴在地上給柳家的老爺子磕頭問安。
柳裴元便皺眉問道:“昨晚給你銀子指使你做壞事的時候,你有沒有看到那人是幾個手指?”
四狗支支吾吾的想了一會兒,終究也沒想起來,只說:“沒注意,那人穿着厚厚的長衫,袖子也寬大。天又黑……根本看不清楚他是不是六個手指頭。”
柳雪濤便嘆道:“爹爹何必問他這些。況且,他小時候有六個手指頭,說不定後來怕人笑話已經切了去。十幾年的時間足以改變很多事情。”說着,她又問着趴在地上的四狗,“你看看你身邊的這個人,你可認識?”
四狗扭過臉去看安樹材,仔細的看了一會兒,遲疑的說道:“有些面善,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面善?”柳雪濤看了看盧峻熙,又看了看柳裴元,轉過臉去繼續問道:“只是面善而已?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想不起來了。”四狗搖頭,“小的沿街乞討,是吃百家飯的。每天都要見上百人,有時候只是看人家一眼就被人家打罵一頓嚇得跑了,極少仔細的看人家的臉。”
柳雪濤冷笑道:“你好好看看。別人的臉你不敢看,難道連賞你銀子的人你都不敢看麼?難道你要忘了你的大恩人?”
四狗聞言立刻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小的雖然不記得在哪裡見過這個人,但他絕沒有給個小的銀子……”
柳雪濤追問:“你確定他沒給過你銀子?”
四狗點頭:“小的絕不是那種忘恩負義之人。”
“來人!”柳雪濤揚聲吩咐:“把這個餓不死的小畜生給我拉下去狠狠的打!”
方孝耘一愣,心想好好地怎麼又打這小乞丐?
柳裴元此時也是怒不可遏,呵斥道:“你這混賬東西!吃了板子還竟敢挑撥離間,弄得我一家子不和睦,真該亂棍打死!方孝耘,把這小混蛋給我弄出去,結結實實的打!”
盧峻熙更是氣急敗壞,直接起身過去照着那四狗的身上便是一腳,猶自不解恨,啐了他一口罵道:“你這該死的賤骨頭!居然耍得本少爺團團轉,今兒不把你打個半死,少爺我也不姓盧了!”
四狗一邊嚎叫着求饒一邊在地上打滾。外邊早有柳家的小廝進來把他摁住,拿繩子綁了個結結實實給提了出去,摁在院子裡便要開打。
柳雪濤便起身跟了出去,喝了一聲:“且慢!”
家人們忙停下手靜聽主子吩咐。
柳雪濤問着四狗:“你昨晚上一邊跟大少爺說着那人的模樣,大少爺畫的畫像,那畫像你看仔細了麼?”
四狗茫然的擡起頭來看着柳雪濤,一時沒反應過來。
柳雪濤便把手裡的畫像舉到四狗面前,再問:“這人你認識麼?”
四狗看了看,然後搖搖頭。
柳雪濤恨得牙疼,厲聲問道:“你不認識?你不認識怎麼說這個人就是昨晚給你銀子指使你害我的人?!”
四狗立刻傻眼,呆愣愣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盧峻熙更是火上澆油,擡手從江上風的腰間抽出利劍便要殺了這個該死的乞丐。
柳雪濤忙叫人把他攔下,又勸道:“相公莫急。想來這混賬東西昨晚被你打怕了,又不得不應付與你,所以才胡亂說着,讓你改了又改,纔有了這畫像。只是我就奇怪了,他既然沒見過安樹材,連他自己承認過的畫像這會兒都認不出來,難道昨晚他是鬼附身了?或者,是那人真的給了他很多很多的銀子,讓他故意的捱了一頓打,然後又故意的把人家早就預謀好的話說出來,引着咱們去懷疑安家的人?”
柳雪濤這話說得很有藝術感,她先說‘鬼上身’,然後又不直接說安樹材的名字,而是說‘安家的人’。旁邊的柳裴元便立刻感覺到了什麼。於是他若有所思的看了地上那個五花大綁的乞丐,又看了看方孝耘,然後沉聲說道:“這件事情無論牽扯到誰,我都不會輕饒。這種喪盡天良的人我柳裴元是絕對容不下的!你這小乞丐若是真的貪圖別人給你的多少銀子,而故意的來挑撥我們一家子的關係,那就錯打了算盤!”
四狗這會兒不發呆了,盧峻熙忽然想起來這混蛋昨晚被帶來的時候連跪都不跪,還用那種十分不屑十分鄙夷的目光看着那個帶人把他捉回來的小乞丐。此時才明白,他那時是真的瞧不上那個爲了飽飯而出賣同伴的小乞丐。看來這混蛋拿到的不只是五兩銀子!
於是他心一狠,提着劍上前去,卻轉身對柳裴元說道:“勞煩岳父帶雪濤進屋去。”
柳裴元點頭,轉身對柳雪濤說道:“雪濤,聽話,跟爹回屋去。這裡有峻熙就行了。”
柳雪濤看了一眼盧峻熙,手不自覺的摸到了肚子上,心想還是別讓孩子看見這血腥的場面。於是便乖乖的跟着柳裴元回房。
盧峻熙冷冷的看着四狗,淡淡的說道:“我在這世上活到今天一十五年,還沒有人敢在我面前耍這樣的花招。你是第一個,值得我出劍。”說着,他擡手一劍刺進了四狗的大腿,原本血肉模糊的大腿上又從側面捱了一劍,一時鮮血四濺,四狗嗷的一聲慘叫,差點昏死過去。
盧峻熙冷冷的問道:“你拿了人家的銀子,也要有那個命去花才行。”
四狗呲牙咧嘴,依然忍不住疼痛的折磨,啊啊的叫着,說道:“你縱然是盧家的大少爺,人尊體貴,也不能把我這個叫花子一劍捅死……你……你憑什麼草菅人命……你……”
“我會一劍捅死你麼?你是個叫花子,要死也是餓死。”盧峻熙淡淡的看了一眼利劍上血槽裡一點點往下滴的血,然後又揮手向前,利劍眼看着便要刺進四狗的眼睛裡。四狗嚇得啊的一聲慘叫,卻沒有等到預感的疼痛。睜開眼睛一看,那劍尖只停在自己眼前不足一寸的地方。
盧峻熙冰冷如尖刃的眼神似有似無的看着自己,嘴角噙着冷如寒霜的笑意。
“再說,我怎麼會讓你死呢,你死了,我反倒不能安心,誰知道你背後的那個人還會去找什麼人?因爲這種見不得光的宵小之輩最是怕死。我想,給你錢的那個蠢貨也定然捨不得死。我得留着你,只要你活着,你背後的那隻黑手就不敢再伸出來。不過呢,你不說那人是誰,我這口惡氣又沒地方去出,少不得只好拿你來練劍了。我一天刺你個十下八下的,給你放放血,然後呢——再把你丟到柴房裡去,有吃有喝的養着你。等我哪天氣不順了再把你拉出來,順便練練劍法……嗯,江上風,你說這主意怎麼樣?”
江上風是個刀尖上行走的江湖漢子,見慣了血腥,對這種場面倒沒什麼感覺。只是淡淡一笑,說道:“大少爺高興就好。大不了奴才們以後多加防備,保護好我家大小姐的安全,其他的事情都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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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峻熙點點頭,說道:“不錯!他們也不過只是用些下三濫的手段。只是可憐了你要白白的做我的出氣筒了。”
四狗這次不喊不叫了,傻傻的趴在藤屜子上,許是害怕,許是腿上腚上的傷真的很痛,反正他腦門子上沁着汗,臉色蒼白一絲血色也沒有。愣了沒一會兒功夫,藤屜子下面便啪嗒啪嗒的流下了熱騰騰的液體。一陣騷臭味衝上來,盧峻熙等人都忙屏住了呼吸。
四周柳家的下人們此時看盧峻熙的眼光都不一樣了。有些崇拜,有些敬仰,嗯,主要是有些怕怕的——原來他們家的姑爺居然是個惡魔,瞧瞧,這一劍下去,不僅見了血,連屎尿都出來了!
162 退而引敵出
四狗此時是一點志氣也沒有了,再也顧不得已得的銀子,更顧不得將來的好處,便一疊聲的哭道:“大少爺饒命,饒命……小的知道錯了,小的都招了,都招了……”
盧峻熙便冷聲喝了一句:“快說!到底是什麼人指使你害人?!”
“小的也不知道他是誰,之前在紹雲城裡也沒見過他。聽他的口音倒像是北方人。他說他行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昨天中午的時候,那人忽然在街上截住小的,問我想不想過富貴的日子。小的以爲他閒得無聊逗得我這叫花子玩兒,誰知他果然拿出一大錠銀子,足有十兩!小的一看自然眼紅,便說想。
那人便說,這一兩天內,若能看見着盧家的大少奶奶出門,告訴了他,他便給小的五兩銀子。之後若是再按照他說的做,便再給十兩……
所以,小的便在大少爺府外街上的旮旯裡躲着,當時和小的一起的還有胡三。但胡三只知道前面的五兩銀子,不知道以後的好處。
昨晚,大少爺和少奶奶出去看花燈,小的便跟着大少爺的馬車一路到了馬家橋頭上,那人便悄悄地將小的拉到一邊,囑咐道:若是能把這兩根銀針扎進馬屁股裡去,便再給小的十兩銀子。初時小的不敢,知道少奶奶已經懷了身孕,那馬若是驚了,鬧不好要出人命。
可那人說,他已經在針上塗了麻藥,這針紮下去頂多把馬給麻翻了不再走路,那馬車是四個軲轆的,趴下一匹馬不算什麼。他說他是個馬販子,不過是看上了盧家的那幾匹好馬,想少花些銀子而已。
小的便信了他,依言去辦。結果,那馬果然驚了。小的便嚇得半死,去找那人理論。可是他卻給了小的五十兩銀票,說如果事情敗露,盧家大少爺把小的捉了來,要等着挨一頓打之後再按照他的話招認……
之後,他定然會想辦法把小的帶去京城,過大富大貴的日子……所以……大少爺饒命,小的一時糊塗,信了惡人之言,求大少爺饒小的一條賤命吧……”
盧峻熙聽着四狗一邊哭一邊哼哼着把話說完,心底便升起一股隱隱的恐懼。
這是什麼人呢?居然如此處心積慮的謀害雪濤肚子裡的孩子!盧家到底跟她有什麼樣的仇恨?
北方人,去京城……
盧峻熙沉思片刻,便對盧泓安吩咐道:“你帶着家人把這狗東西弄回家去,告訴林謙之和盧之孝,就說我的話,務必把這混賬看緊了,不許他自盡,更不許任何人接近他!若是事情還沒弄清楚他就無緣無故的死了……我定然饒不了他們!”
盧泓安忙答應着,一招手帶着小廝擡了四狗就要出去。恰好江上風從外邊回來,盧峻熙見了他又忙喊住盧泓安,說道:“你一個人我還是不放心,讓江上風和你一起走一趟!”
江上風答應一聲說道:“姑爺,容奴才進去回老爺一句話就來。”
盧峻熙點頭。
江上風進屋裡去沒多少功夫便從裡面出來,和盧泓安一起帶着小廝擡着四狗回盧家去。
盧峻熙看了一眼方孝耘,方孝耘便擺手讓衆人散了,和他一起進屋裡去回話。
柳裴元臉色陰沉的坐在太師椅上,下手的椅子上坐着柳雪濤。柳雪濤亦是柳眉緊蹙,一臉的憤懣之色。盧峻熙進來後,讓方孝耘把四狗招認的話又說了一遍。柳裴元冷冷笑道:“說北方話的不一定是北方人。有處心積慮的要與我作對,自然會步步爲營,想盡了辦法挑唆我家中不和,還要害我女兒性命。”
盧峻熙見柳裴元此時也不暴躁了,臉上怒容猶在,卻換了一副陰冷的面孔,心想莫不是江上風也查到了什麼線索不成?
不待盧峻熙有所疑問,柳裴元便對方孝耘說道:“這幾日兩個姨娘和大少爺禁足,除了每日要安排人給他們送飯之外,不許任何人去打擾他們,如有違者,一律打死!”
方孝耘心頭一顫,雖然不知道柳裴元這各打五十大板是什麼意思,但卻沒來由的緊張起來,忙答應着:“是,奴才記下了。”
柳裴元便盯着方孝耘道:“尤其是你——我的規矩你是知道的,這幾日裡,我隨時叫你,你立刻就要答應着進來。若是遲了半步,這幾十年的老臉也顧不得了,少不得把你一併打死!”
方孝耘的額頭一下子沁出了冷汗,忙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道:“奴才記住了。”
柳裴元吩咐道:“你先下去,約束好家人,我不叫人,誰也不許進來。”
“是。”方孝耘磕了個頭畢恭畢敬的退出去,小丫頭們也一個個退出門外後小心翼翼的關上了房門。
屋內,柳雪濤,盧峻熙和柳裴元細細的商議。外邊,方孝耘和一衆丫頭婆子們各懷心思忐忑不安。
其實,這些丫頭婆子們倒還沒什麼,大不了她們擔心的是主子們發怒會不會牽連自己受罰,柳家上房伺候的人十個裡面有六個是方氏收買了的,但方氏收買不了的便是柳裴元的忠心奴才。這些人混雜在一起,其實大小事情都逃不過柳裴元的掌控。
作爲一家之主,又是一個掌控者上千萬家產的男人,柳裴元平日裡不得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過日子,水澤清則無魚,任何人都會多多少少的有些私心,方氏重權勢,安氏賢良淑德,柳裴元心中皆有數。他高高在上左右權衡,所以這幾年方氏也終究沒有逃過他的手掌心去。
只是,兒大不由爺,他對自己的兩個兒子,越來越有些捉摸不透了。
其實一大早起來,柳裴元便已經感覺到了不尋常的氣氛。尤其是當盧峻熙匆忙趕來之後,安氏和方氏之間的幾句口舌之爭,更是讓他心生警惕。
方氏平日裡有些跋扈,但從不當着自己的面爲難安氏。可是當時方氏分明是步步緊逼,句句話都要把安氏給摁倒地上,甚至恨不得再撲上去踹兩腳。
安氏明顯的是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一副坦然處之的樣子。
如此相比之下,柳裴元不難看出方氏的慌張。
方氏爲何慌張?爲何急着把安氏和安樹材捆在一起?安樹材是安氏的內侄,這一點不用提醒柳裴元清楚地很。可方氏卻一再的拿他們的關係說話,分明就是要把柳雪濤被暗害的事情強加在安氏的頭上。
此地無銀三百兩?
欲蓋彌彰?
柳裴元不難看出這些東西來,但是他不明白的是,現在柳雪濤已經是盧家的人了,她一個嫁出去的女兒又挨着什麼事兒了,害了她方氏也沒什麼好處呀!
是因爲自己太疼女兒了?柳裴元心中思潮翻滾,臉上卻依然是極平淡的表情。
家也太大,有些時候他不得不對自己的家人也用一些權謀之術。所以,他一大早便以雷霆手段禁足了三個人。
如此一來,整個家裡能隨便走動隨意安排事情的人只剩下自己了,若有什麼風吹草動,也能看的更清楚些。
想必柳裴元來說,盧峻熙想的則是自家的那些人。
盧峻晨?如今已經沒這個沒事了。他自然是恨不得自己和雪濤都死的,但他自己如今一沒有錢收買人心,二沒有人替他跑腿,這種事情肯定是辦不了的。
還有誰呢?
族長?德楠叔?族中還有誰是心思縝密的人?
盧泓安自然是不會的,他娘倆寡婦失業的自保都來不及,絕沒有功夫去害人。
柳雪濤則想的是俺家衚衕裡的那個一閃而過的冷冰冰的目光。
不管三人各自懷疑的對象是誰,關鍵的線索都系在四狗一個人的身上。
三個人都是胸懷謀略之人,個個都堪比諸葛亮,湊在一起更是天下無敵。
不是半個時辰,上房屋裡忽然傳來一陣痛呼:“哎喲——峻熙……”
外邊站着的方孝耘眼神一凜,立刻轉頭看向屋門的門縫,兩隻耳朵豎起來仔細的聽着。又聽見柳裴元和盧峻熙二人都驚慌的問道:“雪濤,怎麼了?”
“肚子有些痛……”柳雪濤的聲音帶着些哭腔。
“啊?快!來人!”柳裴元大聲叫人。
“老爺!”方孝耘及時的推門進去,關切的問道:“老爺有何吩咐?”
“請大夫,快!”
“是!”方孝耘立刻答應着疾步出去,大聲吩咐人:“快——去請白三爺來,大小姐身子不舒服……”
門口又三四個小廝答應着,慌忙去馬號牽了馬去請白松音來。
自然,另有許多人都聽見了方孝耘的這一嗓子。
柳雪濤身子不好的消息沒一炷香的功夫便分別傳到了方氏和柳皓波的耳朵裡去。
方氏彼時正躺在牀上生悶氣,聽見自己的貼身丫頭悄聲說了此事,立刻驚訝的瞪大了眼睛從牀上坐起來,問道:“不是說昨晚大夫已經診過脈了,說沒事兒麼?”
“這奴婢就說不好了,女人家懷孕這種事兒,當時沒什麼感覺,過一兩天之後孩子不好也是常有的事情。昨兒那大夫不也說可以吃兩劑安胎的藥麼?誰叫她自以爲自家的馬車是神車呢。”
方氏便輕輕地笑了,點點頭,嘆道:“哎!咱們家大小姐真是個多災多難的命啊!一出生就剋死了母親,如今出嫁了又剋死了婆婆。再往後……還不知道克誰呢。幸虧老爺沒把我扶正,若是我扶正了,便是她的繼母,說不定會被她剋死了。”
那丫頭點頭應道:“夫人說的是。”
“這話是上房的人穿過來的?”
“是,這會子大夫還沒到呢,聽說老爺都要着急死了。”
“嗯,老爺自然着急,咱們家大小姐可是他的命呢。大少爺那邊知道消息了麼?”
“大少爺心思縝密,上房院裡的事情哪件也瞞不過他。夫人放心就是了。”
方氏點頭微笑:“是,大少爺心思之縝密比我尤甚。就說這事兒吧,我連想都不敢想。這一箭雙鵰的好法子,想想心裡就覺得痛快!安氏那個賤人整天的裝賢良,如今我看她還如何裝得下去!”
……
.
柳皓波此時正坐在自己的書案上練字。他正襟危坐,手握紫毫,手腕懸空,眉頭微皺,屏息凝神,手底下的上等雪浪紙上,便有一個個規規整整的柳體大字便落在地上,點畫順利挺秀,骨力道勁,結體嚴禁。方方正正的大字一個個規規矩矩的排下去,一絲不苟,正是柳家人世代引以爲豪的唐朝最後的大書法家柳公權的名帖《神策軍碑》。
柳皓波的字從三歲時初練,到今年已經練了十五年。此時從《神策軍碑》的一筆一劃都猶如柳公權親筆,已經到了神似的地步。
書童冼玉悄然推開屋門,走到柳皓波的耳邊,悄聲回了幾句話。
柳皓波握着毛筆的手腕便輕輕地頓了頓,手下的一個‘兵’字便因這一頓而斷了中氣,看上去像是個殘兵。
“大夫來了麼?”柳皓波因爲這個字沒寫好,便擡手把毛筆放到書加上去,並把剛纔寫了一大半的雪浪紙一把團起來,丟進了火盆裡。
“這會子剛來,正在上房給大小姐診脈。”
“嗯,你下去吧。”柳皓波再無心練字,打發走了冼玉之後,便踱步到了窗前,透過敞開的窗戶看着院子裡的幾竿翠竹,臉上的表情如一潭死水一樣的平靜。
上房院。
下人們都站在院門兩側的抄手遊廊裡竊竊私語。上房的屋門緊密的關着,連方孝耘都被趕了出來。裡面之後柳裴元,盧峻熙和柳雪濤及她的貼身丫頭紫燕在。
白松音在裡間親自給柳雪濤把脈,對屋子裡有些詭異的氣氛好像根本就沒什麼感覺。
仔仔細細的診了脈之後,白松音又問了柳雪濤一些尋常的問題,比如,早晨吃了什麼飯?昨晚回來後可曾喝過保胎的湯藥?孩子動了沒有?最近一次動有多久了?又叮囑了柳雪濤一些日常需要注意的問題,比如,不可着涼,不可貪嘴吃涼東西,孩子越來越大了,大人的胃口會受影響,儘量的多餐少吃等等。最後又笑着對柳雪濤拱手道:“恭喜少奶奶,三個月後小少爺出世,在下必然到府上去討杯喜酒喝。”
盧峻熙和柳裴元忙在一旁笑道:“這個是自然的,到時候一定要重重的謝謝白家三爺。你可是她們母子的大恩人呢。幾次三番的化險爲夷,都是靠着你的一雙妙手呢。”
白松音忙客氣了幾句,便拱手告辭。柳裴元便拉着他去外邊,又悄聲的說了幾句話。白松音連連點頭,應了幾個‘是’‘好’,方告辭出來,把手裡的藥箱交給隨身的小廝,由方孝耘相送出了柳家的大門。
方孝耘送白松音出門,陪着笑臉問道:“白三爺,我們家大小姐沒什麼大礙吧?”
白松音便嘆了口氣,說道:“胎兒動作過大,與尋常孩子不怎麼一樣,先服兩劑安胎的湯藥再說。”
“哦?”方孝耘立刻緊張的問道:“聽說昨晚有大夫給診過脈了,說是無礙的呀……”
白松音笑笑,說道:“這種事兒,怎麼好說的那麼絕對。縱然不受顛簸之苦,這懷孕的女人也是最嬌貴的,連平時走路都要小心翼翼的。你又不是毛頭小子,這種事情還用問我?”
方孝耘忙點點頭,嘆道:“哎!希望老天保佑大小姐平平安安的生下這個孩子……”
白松音點點頭:“是啊。老天保佑吧。”
……
因爲柳雪濤的‘忽感不適’,盧峻熙便沒敢再柳家多耽擱,匆匆忙忙的帶着柳雪濤回家。柳家的衆人在大小姐上車走的時候,很明顯的感覺到了老爺的怒氣。一個個兒都大氣兒不敢喘的站在門口恭送大小姐。待那輛奢華的馬車拐過門前的街口不見了蹤影之後,方孝耘才帶着衆人回去。
這天,柳裴元飯都沒好好吃,見誰罵誰,好像柳家的每個下人都是害他寶貝女兒的仇敵一樣。安樹材更是倒黴,明明都說明白了事情不與他相關,柳裴元依然叫人把他關進了柴房去,還說一天不許給他飯吃。
盧峻熙和柳雪濤回家後,第一件事情便是讓林謙之把四狗送到了衙門裡去,反正也查不出來背後下黑手的人是誰了,盧峻熙索性把這火氣撒到了四狗的身上,讓林謙之直接告他個謀財害命。讓顧縣太爺看着辦。
之後,四狗被打了一頓送進了大牢,在大牢裡呆了半個月就被釋放了出來。
沒辦法,這混蛋雖然是謀財害命,但最終財沒有謀到,命也沒有害成,所以也不能問他個死罪。
四狗從牢裡出來之後天氣已經暖了起來。江南的二月已經是草長鶯飛的季節。他出了牢房的門口,擡頭看了看湛藍的天空中燦爛的驕陽,深深地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方一瘸一拐的離開。
當晚,紹雲城叫花子們在城西關帝廟裡相聚。
廢舊的關帝廟大殿的頂上,青黑色的瓦礫中浮着一個墨色的身影,那人悄悄地掀開瓦片,透過雞蛋大小的窟窿往下看去,四狗被七八個老少叫花子圍在一起席地而坐,地上放着幾個油紙包着的烤雞,還有一罈子好酒,一羣人便大吃大喝起來。
若不是他們衣衫襤褸又是常在縣城裡討飯吃的,還當是一羣豪俠聚會呢。
黑衣人耐心的趴在屋頂上聽着下面的人胡侃了一頓,終於等到了這些人議論起了當日四狗被送去縣衙的事情。一個叫花子一邊喝酒一邊大着舌頭問道:“四哥,那天你不是都老實的招了麼?怎麼還被送去坐了這半月的大牢呢?”
四狗便嗨了一聲,罵道:“要不說那個盧峻熙是個陰險狡詐的小人呢!他明明說只要老子說老實話就放過老子的,誰知道到頭來還是把老子送去了縣衙。到底是那位大恩人看事兒看的透徹。若不是他……恐怕老子這會兒還在縣衙大牢裡喂蟲子呢。哪兒還能跟你們在這裡喝酒?”
“喲!照您這麼說……四個您還真是遇到了貴人!”
“那是當然!”四狗得意的笑笑,又憤憤的罵道:“當時我就說凍貓子不是個好東西。你們偏生還都憐惜他,怎麼樣?當時若不是那個小王八蛋貪圖盧家的一天三頓飽飯,老子能受這麼大的罪麼?早就跟着恩人去京城混去了。”
“就是,那小子真不是個東西。賣了自己的兄弟,就圖了個一天三頓的飽飯!如今他倒是有飯吃了,索性連咱們這些一起共患難的叔叔伯伯哥哥們都不要了。上次我從盧家大門口路過,還看見他穿了一身沒有補丁的青布短衫,抱着個大掃帚在那兒掃地呢。見了我,聲兒都不吭一聲。孃的,老子當時也被他害的吹了一夜的冷風。若不是如今怕着盧家的勢力,非上去抽他倆耳刮子不可。”
發牢騷的是胡三,當時也是四狗的同謀之一。
四狗越發的得意起來,拍了拍胡三的肩膀,嘆道:“行啊,胡三叔!當初不是你特別護着那小兔崽子,咱們誰也不帶他呀。你這也叫自作自受了!”
胡三無奈的點點頭,嘆道:“我是自作自受,我這不是沒長前後眼麼!我沒有你四兄弟這未卜先知的本事,哪兒知道二十幾天之後你會有這大富貴呀!”
此言一出,衆人又紛紛附和,都贊着四狗有眼光,雖然坐了幾日的牢,但能賺回百十兩銀子,那也是十分划算的事情。
四狗本來就洋洋自得,此時又喝了些酒,更是自以爲一步登天,從此便永遠脫離的貧困,又端起酒碗來對着衆人說道:“哎!其實百十兩銀子也沒什麼了不起的。誰也別瞧不起乞丐,自古以來,乞丐出身的將軍數不勝數,乞丐做皇帝的也不是沒有,你們說是不是!”
“是,是……”
“說的沒錯!”
“這話兒聽着,真給咱們要飯的長臉……”
“不過呢,話又說回來了,這世上的任何事情都需要一個機會,你們說是不是?”四狗說着,自顧喝了口酒,又跟邊上的胡三一碰,嘆道:“今兒這頓酒呢,一來是慶祝我四狗子沒缺胳膊少腿兒的從大牢裡出來,心裡高興。二來呢,也算是我跟大家的告別酒。從此以後,咱們可就難以相見了。”
“喲,四哥,這話怎麼說的?”
“四狗兄弟,我們知道你有了銀子以後肯定不用討飯了。你要做正經生意,要不要夥計,你看咱們幾個要力氣有力氣,又是你患難與共的。不如讓我們跟着你吧,我們不要工錢,管飯就行。”
四狗笑笑,搖頭說道:“我哪裡是做生意的料子?實話跟大家說吧。我明兒就去京城了。大恩人要帶我走!所以,今兒我特意的把幾個要好的都叫來,咱們痛痛快快的喝一場。等將來你們誰有機會到了京城,一定去找我,啊!”
“哎喲!真是……嘖嘖……”有人豎起了大拇指,然後端起酒碗來跟四狗碰了一下,豪氣沖天的說道:“四哥!你就是咱叫花子的楷模!兄弟們以後都得跟你看齊!我敬你!”
“說的是!咱們啥時候也能遇見這樣一位能人?別說打一頓子板子坐幾天牢,就是要我一條胳膊一條腿,我也願意!”另有人感慨。
胡三卻拍拍四狗的肩膀,點頭讚道:“四狗啊!行!三叔我真是佩服你!”
“呵呵,三叔——你也別損我了,我知道你大起早就瞧不起我……不過呢,我也沒打算跟你計較。將來有事兒到了京城,記得來找我呀。”
“行!等哪天紹雲縣要不到飯了,咱們就去京城討飯去!哎——可咱到了京城去哪兒找你呢?”
“這個……”四狗此時纔想起來,大話說多了,自己連大恩人在京城住哪兒都不知道嗯,如今又怎麼跟這些人說呢?只是,男子漢大丈夫,可以輸錢輸銀子,就是不能輸了面子。於是他一拍胸脯,高聲說道:“我四狗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將來到了京城也還叫四狗。你們到了京城去,打聽打聽,準能找到我!”
“那是那是!咱四哥在紹雲縣要飯都能出人頭地,將來跟着貴人到了京城,肯定能發達……”
“來,幹……”
“幹了!”
……
關帝廟裡,昏黃的油燈左搖右晃,終於被一陣風撲滅。此時月初,月亮還沒有一半兒大。但今晚晴空萬里,一彎明月也把這夜色照得朦朦朧朧。
七八個叫花子終於酒足飯飽,一個挨着一個的倒在草堆裡睡了。
四狗靠在牆角的稻草上,卻越來越清醒。
微醺的春風一吹,他晃了晃發暈得腦袋,忽然間覺得天地小了,自己慢慢的偉大起來。看看外邊的月亮,暗暗地掐算着時間應該差不多了。於是便一摁身邊睡得死沉死沉的胡三,從草堆裡站了起來,歪歪斜斜的往外邊走去。
出了關帝廟,他走到一個角落裡解開褲腰撒了泡尿,然後便一路哼着風俗小曲兒往關帝廟北面的一片紫竹林走去。
關帝廟頂上一直都在的那個黑衣人悄悄地跳下了屋頂,輕着腳步跟在四狗身後,悄然進了那片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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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 棄車保主帥
四狗進了紫竹林後,沿着一茶狹窄的小徑左轉右轉終於走到了一間茅廬跟前。
他在外邊站了一會兒,細心地聽了聽,確定身後沒有人跟着之後,方走到那茅廬的木板門跟前,悄聲叫道:“主子?”
屋內沒有人應聲,但卻有縷縷燭光透過門縫兒照出來。四狗略等了一會兒又拍手敲了敲門板,擡高了點兒聲音,叫道:“主子?您在不在?”
茅屋裡便有人咳嗽了兩聲,然後沉悶的應了一聲:“等着。”
四狗等了一會兒,茅屋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二十多歲年紀的男人從裡面閃身出來,看了四狗一眼,又警惕的看了看他身後的竹從,躲在紫竹林裡的黑衣人正是江上風,他自從四狗從獄中出來便悄悄地跟上了他,一直等到此時才見到了四狗嘴裡口口聲聲唸叨的貴人。江上風此時蹲在暗處,被紫竹林密密叢叢的葉子擋着視線,並看不見那人的臉。不過聽那人的口音果然是北方人,可是說話的聲音卻是刻意裝出來的。似乎他原本並不是這種聲音,是故意啞着嗓子才這樣的。
四狗口裡所稱的主子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但依然有些不高興,問道:“這麼這會兒纔來?不是說好四更天麼,這天馬上就快要亮了。”
“回主子,因今兒出獄,心裡頭高興,和之前幾個一起要飯的夥計喝了幾杯酒,這會兒……應該剛到四更吧,天亮還得等一會兒呢。”
“哼!”那人冷冷地說道,“吃了幾天牢飯你倒是長進了,連我的話也敢駁回?”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剛剛這位四狗嘴裡的主子因爲多說了兩句話,讓躲在紫竹林裡的江上風聽見之後心頭一震。這聲音,着實的不對勁兒。怎麼話音的後頭這麼熟悉呢?
於是他悄悄地伸出手去,撥開擋在面前的竹葉,透過一個狹小的縫隙看過去。
清冷的月色下,一個身材修長的男子側着臉站在那裡,看不清楚臉長得什麼樣子,身上披着黑緞子斗篷。但是他的身形外貌卻是那樣的熟悉,江上風只看了一眼,便可以確定此人是誰。
怪不得他可以保證這乞丐進了大牢都可以不死,怪不得他出手如此闊綽,隨便一賞便是十兩五十兩的銀子。
江上風心裡冷冷的笑着,卻一直蹲在那裡不動聲色。
去北方?上京城?
這如意算盤打得還真是不錯呢。
一陣風過,竹從嘩啦啦的亂響。江上風便趁機後退,悄然離去。
柳家。
柳皓波一大早便來上房給柳裴元請安。經過十天的禁足,柳雪濤的事情已經隨着四狗被丟進了縣衙的牢房而作爲一頁紙而過去,安氏,方氏和柳皓波都已經恢復了自由。
今天,是柳皓波隨着柳家的貨船沿江北上的日子。原本應該在十天前出發的,園爲當時柳皓波尚在十日禁足之內,柳裴元盛怒未消,所以貨船便耽擱到今日。
柳皓波進來的時候,柳裴元正在洗臉。
柳皓波便上前接過小丫頭手裡的巾帕站在旁邊詞候。待柳裴元洗好了臉擡手接巾帕的時候,柳皓波趕緊的追上去,恭順的叫了一聲:“父親。”
柳裴元便猛一怔,擡頭看了柳皓波一眼,淡淡地說道:“嗯。這麼早來,有事麼?”
柳皓波忙回道:“兒子已經準備好了北上,特來跟父親回一聲,待會兒等艄公用過了早飯,就起錨。”
“哦。”柳裴元臉上依然淡淡的,擦了臉之後,他便坐在椅子上讓方孝耘過來給他梳頭。
柳皓波見父親與平日不同,好像心不在焉的樣子,又像是有什麼心事。於是便關切的問道:“父親,您昨晚休息的可好?”
“不好。”柳裴元搖搖頭,輕嘆了一口氣。
柳皓波便勸道:“父親有什麼事情儘管交給兒子去做。兒子雖然愚鈍但總會盡全力而爲的。”
“是麼?”柳皓波說着,轉過臉來淡淡的看了一眼自己這個兒子,然後又若有所思的問道:“你昨晚去哪兒了?”
“昨晚?兒子一直在家裡呀。”柳皓波很是奇怪地看着方孝耘,又看了一眼柳裴元,一副茫然的樣子。
“門上的人說你三更天的時候出去了?”
柳皓波面色一愣,心想自己三更天出去地事情怎麼讓父親知道了?只是他很是明白,只要父親問這話,那就說明他已經知道了,否認已經不可能,於是柳皓波便答道:“是的,兒子昨晚忽然間有些胃痛,一時痛的厲害又不願驚擾父親。因想起前幾天遇見顧大公子的時候,他給了兒子幾粒丸藥,說是一個海外的方子配置的,是東洋人解酒用的,能治胃痛。兒子找遍了屋子,都沒找到,因想起來是放在了綢緞莊的倉庫裡,又覺得今兒一早要趕去江北,也要隨身帶着的,便叫下人開了門,去了趟鋪子。”
柳裴元又問:“這種小事,怎麼不打發小廝去取?你一個大家公子大半夜的一個人出去做什麼?萬一遇到壞人打劫綁架的,叫我這做父親的怎麼辦呢?”
柳皓波心頭鬆了一口氣,忙應道:“兒子記住了,謝父親教悔。”
柳裴元看着鏡子裡方孝耘拿了一根碧玉簪子把自己的頭髮綰住,又細細的看了看自己臉上的皺紋,嘆道:“我真是老了!”
柳皓波忙道:“父親還不到五十歲,身體康健,還是正當年的時候,如何說這樣的話?兒子聽着心裡很不是滋味。”
柳裴元冷冷的笑着,轉過臉來看着柳皓波,問道:“是麼?”
柳皓波心頭突突的猛跳,忙低頭回道:“父親乃我家的主心骨兒,家事繁雜,兒子愚鈍不能替父親分擔。平日裡爲生意操勞,感到疲倦些也是有的……”
“家事繁雜?你不給我添亂,我們家裡能有什麼事兒可繁雜的?!”柳裴元猛然暴喝,便順手抄起桌子上的一個硯臺便朝着柳皓波的腦門子砸去。
方孝耘嚇得臉色蒼白,焦急的叫了一聲:“大少爺!”便猛撲過去把柳皓波推開。硯臺險險的擦着柳皓波的額角過去,砰的一聲摔成了碎石。
柳皓波被方孝耘推的一個趔趄,站立不穩倒在地上。方孝耘也匆忙跪下磕頭求饒:“老爺息怒!大少爺是您的兒子,有什麼錯處老爺貴罰兩句也就罷了。那硯臺……老奴僭越,求老爺責罰老奴吧!”
柳裴元無奈的笑了笑,看着方孝耘說道:“你倒是一心的從我們父子之間周旋,只是可惜了!”
柳皓波此時已經翻過身來跪倒在地上,亦問道:“不知兒子做錯了何事,讓父親發如此大的火兒……”
柳裴元揹着手在屋子裡走了兩圈,最後站到柳皓波的跟前,冷笑着說道:“你不知做錯了何事?事到如今你還跟我演戲?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子麼?!”柳裴元說着,便對外邊喝了一聲:“江上風!”
“奴才在。”江上風應聲而入,半跪在地上給柳裴元請安。
“把人帶進來,讓大少爺自己看看吧。”柳裴元此時連多說一句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他長嘆一聲轉身走到太師椅前坐下,看着江上風着兩個人進來。
一個是綢緞莊倉庫總管的兒子,柳家的家生子奴才柳春生。另一個,則是昨天剛從監牢裡放出來的乞丐四狗。
柳春生是柳家的世僕,父雜原是柳裴元的貼身小廝,跟着柳裴元走遍大江南北,後來娶妻生子,被柳裴元委以重任,看守紹雲縣的總倉庫。他的兒子柳春生從八歲起跟着柳皓波,到今年已經二十二歲,在柳家,他是奴才,是柳皓波的副手。在外邊的商號中,他便是柳家的二當家,很多事情都是他出面去辦,柳春生就是柳皓波的一雙手。
柳皓波喜歡柳春生還有一件好處,就是柳春生這小子天生對各地的方言都十分的感興趣,每走到一處,都要細細地揣摩當地人的話語氣和聲調。柳家的商號遍及江南江北加上外藩小國一共大大小小三十八家商鋪,柳春生便會說三十八種地方的方言。
柳裴元坐在太師椅上,看着跪在地上的柳皓波幾人,淡淡地說道:“你自己說吧。你處心積慮的想致你妹妹於死地,到底是因爲什麼?”
柳皓波急忙磕頭說道:“沒有!父親,兒子冤枉啊,兒子沒有害妹妹……兒子……”
柿裴元不耐煩的看了柳皓波一眼,那目光裡透着的是無奈和失望。他擺擺手打斷了柳皓波的話,說道:“我不想再看任何人演戲。你也不要以爲你收買了一個柳春生便把我這偌大的家業都掌控到手裡。其實在上元夜當晚我就猜到這件事情十有八九是你所爲。只是,你們兩個,一個是我的親生兒子,一個是我的親生女兒。如此手足相殘的事情,我這個做父親的若沒有如山鐵證,是絕不會相信的!所以,我當時並沒有對你嚴刑拷問,我只是讓你閉門思過。可如今看來……閉門思過對你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啊!”
“父親……父親……你饒了兒子吧,兒子……兒子一時糊塗,兒子是想……兒子是覺得雪濤的馬車實在是精緻,她之前又誇下海口,說她的馬車疾行如飛也不會顛簸……兒子見您那樣誇她,時氣不過,所以纔跟春生髮了幾句牢騷,想不到他……”
“哼,你昨晚半夜三更跑出去做什麼,你當我不知道嗎?你深謀遠慮運籌帷幄,身在慈城卻製造了上元夜的精彩事件,你這一招一箭雙鵰真是精彩啊!既報復了雪濤,又把安氏和你二弟從我身邊除去,對不對?你也只不過是一個弟弟,一個妹妹而已。你便想着用這樣狠毒的手段把他們除去,然後你自己一個人獨享這一份家業,是不是?!”
“父親……兒子不敢,以後絕不敢有那些想法……兒子只是有些氣憤雪濤的才華,所以才一時糊塗說了些不該說的話,那些事情根本和兒子沒有關係,兒子毫不知情,求父親明察,求父親明察啊!”
“柳春生!”柳裴元恨恨的看着這個自己一手栽培的下一輩得力助手,厲聲問道:“你把話說明白!”
“奴才萬死!”晚上趁着月色和四狗見面的正是柳春生,原本他是奉了柳皓波的命令要在昨晚半夜三吏的時候把四狗約出來然後趁機殺掉他。
可是他終究是心軟,思來想去總覺礙四狗再賤也還是一條人命,便沒下的去手。也幸虧江上風當時走了之後又覺得不妥,立刻返回去尋找二人的時候,柳春生正在交代四狗讓他趁着天未亮趕緊離開邵雲城。
江上風自然不會讓四狗離開紹雲縣,所以纔不得不出手把二人抓住。
柳皓波昨夜在倉庫裡等到五更天一直沒等到柳春生,心裡原本就忐忑不安。直到這會兒才明白自己已經落入了自己父親的圈套之中。無可奈何只好斷尾求生,想捨棄柳春生而保全自己。
柳春生和柳皓波相伴這些年,也算是個重義氣的奴才,只不過他把柳皓波的話當作了自己的使命,反而把做人的良心放到了一邊。
此時,作爲一個父母都是柳家奴才的家生奴才,他柳春生自然明白柳皓波的意思。所以他朝着柳裴元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回道:“老爺明察,往大小姐的馬身上扎針的事情的確是奴才的主意。當時不過是想替大少爺出口惡氣,搗個亂而已。奴才當時看見姑爺從馬車上下來,要去赴約,便以爲車上已經沒了人。
所以纔會做那種蠢事!事發之後,奴才自知闖了大禍,所以才把四狗叫到一邊,冒充北方人騙他嫁禍他人,以爲那樣便可以逃過罪責。之後的一切事情也都是奴才一個人所爲,和大少爺一點系都沒有。事到如今奴才已經知道自己罪該萬死,老爺要打要殺奴才絕無半句怨言,只求老爺別冤枉了大少爺!”
柳裴元此時不得不對柳春生這奴才刮目相看了。
真是想不到啊,柳皓波居然在家裡培養了如此忠心的奴才,他居然把此事一力扛起,給自己來一招棄車保帥!
164 嚴父廢長子
按照常理,奴才忠於主子,這是值得欣慰的好事。
可是,看着柳春生跪在自己腳下,口口聲聲的請罪爲柳皓波開脫的樣子,柳裴元卻一點也欣慰不起來。
君臣之間,死忠之臣遇上昏庸無道之君必然會造成歷史的悲劇。主僕之間,如柳春生這樣的僕從遇上柳皓波這樣的主子,又會怎麼樣呢?
如果柳裴元這一刻已經死了,柳家的掌家大權已經交到了柳皓波的手裡,憑着柳皓波的心思和柳春生的能力,他二人定然會把柳家的生意一度發揚光大。但所需要付出的代價就是手足相殘親人成爲宿故。
柿裴元此時想的已經不再是自己心愛的女兒一個人的事情,而是自己這一輩子的心血將歸屬何人的事情。
他柳裴元一生磊落,雖然也曾巧思謀劃,也曾左右逢源,也曾耍弄權謀之術,也曾利用過別人,也曾過河拆橋落井下石過。但他捫心自問,自己從沒有因爲利益去暗中害人性命,更沒有因爲妒忌誰家比自己家富有比自己權高而去暗中算計人家的家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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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裴元用心機要伎倆,最終都是爲了生意上的竟爭。而不是諜財害命。他用人,對下人也是以理服人,以情動人,以大義感化人。
而自己這個大兒子,居然能做出這種卑鄙下流豬狗不如的事情來,還偏偏有這麼一個死奴才要替他頂罪。
此時此刻柳裴元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兒子柳皓波的掌控奴才的手段真是高明啊!
長嘆一聲,柳裴元再次問着柳春生:“柳春生,你確定這一切都是你的主意,而非大少爺指使?”
柳春生磕頭回道:“回老爺話,這些的確是春生魯莽糊塗的行徑,求老爺明察。”
“哼,明察?”柳裴元好笑地看了看柳皓波,明察又能怎樣?虎毒不食子,難道自己要把自己的親生兒子給打死不成?
罷了罷了!
柳裴元轉過身去,坐在了太師椅上,冷冷的說道:“方孝耘,吩咐下去,柳春生圖謀不軌,用卑鄙之手段暗害大小姐,實乃豬狗不如。從今兒起,將他趕出柳家的門,不許他用柳家的姓氏,不許他帶走柳家的一文錢,不許各鋪子的人以任何理由收留他,告訴他父親,若是捨不得他的好兒子,我絕不會斬斷他們父子的情誼,他可以和他兒子一起離開柳家。將此事以快信的方式宣告柳家三十八家商號及所有跟我們有生意來往的商家。以後柳春生的一切行爲和柳家無關,主僕之義到此一刀兩斷。”
方孝耘急忙答應着:“是。”之後又擔憂地看了一眼柳皓波,心想這件事情不會就這麼了結的吧?依老爺的性格,是絕不會如此放過大少爺的。
柳皓波心頭的那口氣尚未松下來,便聽見柳裴元繼續說道:“大少爺……品行欠缺,有才無德。免去商號裡所有的職務,不許再插手外邊的生意,更不許隨意支取內外賬房上的銀兩。各處賬房上若有人膽敢私自違令,我必會深究其貴!皓波的婚事也近了,新房麼——就到外邊另購置一處院子,讓他婚後自立門戶去吧。”
此言一出,柳皓波只覺得如五雷轟頂,一時間如泥人一樣呆呆地愣住。
方孝耘亦是驚訝萬分,再想不到柳裴元居然會以待庶子的規矩對待柳皓波。讓他自己出去自立門戶,又不許他插手家中的生意,不許動家裡的一兩銀子,可不是等於直接把他打包踢出了家門麼?
如此一來,這婚事還怎麼奉行?柳皓波沒有了家族的繼承權,李家還會同意把自己的嫡長女嫁給他麼?
一直躲在外邊偷聽的方氏此時再也按耐不住,掙開旁邊拉着她的丫頭婆子們便闖了進來,撲到柳裴元的腳下放聲哭道:“老爺!老爺……您就這樣把大少爺趕出去了麼……您讓他自立門戶,他……他……家的小姐還會嫁給他嗎……老爺……要這樣啊……不要啊,賤妾求您了……求您看着這十幾年的情分上……不要把大少爺趕出去……”
其實,這一屋子人裡頭,最難過的人是柳裴元。
他人已經將近半百,只有兩個庶子。柳明澈的前途已經安排好了,在慶王門下,入兵部。這是柳裴元很早之前就爲他謀劃好的前程。而柳皓波自然也是他早就定下的家業繼承人。
柳裴元以爲,自己這樣的安排對整個家族都是最好的安排,兩個兒子將來互相扶持,互相依傍,一個從商,一個從政,這是最好的格局,最起碼三代以內,家族會興盛不衰。而雪濤,只是他的心頭肉,只要她這輩子無憂無慮,自己也就能安心的閉上眼睛去見她娘了。盧家的子孫後代還輪不到他這個做外公的操心。
誰知道——柳皓波居然會做出這種事來!心胸如此狹窄狠毒,不禁容不下弟弟妹妹,連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過……這種人,將來如何能當一家之主呢?
今日他把柳皓波踢出自立門戶,就等於對自己之前十幾年的心血做了個全盤否定。兒子的失敗,就是父親的失職,失策。百年之後,他辛辛苦苦經營的這一份家業又該交給誰呢?!
柳裴元頹然的坐在太師椅上,心力憔悴。方氏進來又哭又鬧,更是讓他心煩意亂。他冷着臉低下頭去,看了一眼方氏,淡淡地說道:“來人,把姨奶奶送回房裡去。沒我的話,不許她出來行走一步。”
方孝耘暗暗地嘆了口氣,心想這個俊妹妹此時是往槍口上撞啊!於是他擺擺手,把方氏的隨身丫頭叫進來,吩咐道:“把姨奶奶扶回去,好生照顧。”
方氏被丫頭強行拉走,臨走時依然嗚嗚的哭着。
柳皓波終於醒過神來,跪在地上略略的磕頭,求柳裴元收回成命。柳裴元只是擺擺手,時方孝耘說道:“你們都下去,江上風一個人留下。”
方孝耘無奈的走到柳皓波身邊,用力把他拉起來,緩緩地走了出去。
柳春生倒還算鎮靜,給柳裴元磕了個頭,說了聲:“謝老爺這些年對奴才的栽培。奴才現在無力贍養家父,求老爺看在父親幾十年跟隨的份上,暫且收留兩年。兩年後,春生定然來接他老人家。”
柳裴元點點頭,算是應了。
諸人都出去,屋子裡只剩下江上風和柳裴元二人。
“風,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江上風立刻半跪下去,低頭回道:“奴才不敢當主子這話。主子有何吩咐,奴才盡力而爲,這是應當應份的事情。”
“真是家門不幸啊!想不到我居然養出了一個這樣的逆子!”柳裴元恨恨的一拍太師椅的扶手,又仗着胸中的一股怒氣站了起來,走到江上風的面前,彎腰把他拉起,又嘆道:“商船北上的事情不能再耽擱了。柳皓波是不能去了,春生如今已經不再是我家的人。明澈在京城,也搭不上手。其他的幾個可用的人現在也都在外邊。我身邊如今只有你了。”
“奴才但憑老爺吩咐,一定完成老爺指派的任務。”
“嗯。你,我是信得過的,幸好雪濤年前把你留下來了,不然的話,我這會兒都不知道該叫誰去做這件事。你立刻去收拾一下,押送商船北上,到上京之後立刻去找明澈,讓他多費費心,家裡的生意也不光是我一個人的,縱然他無心商海,也該爲我這個做父親的分一點負擔。”
江上風忙躬身應道:“奴才遵命。”
“臨走前去一下盧家,問問雪濤可有什麼事情需要給捎話什麼的。告訴她這幾日莫要來家裡了,好生養着身子。一切事情都等着皓波娶親之後再說吧。”
“是。”江上風答應着,又扶着柳裴元坐回椅子上去。
江上風原本是個窮困潦倒獨行江湖的劍客,獨身一人浪跡江湖,因又一次身無分文又在一家酒樓喝醉了酒,被人家擡着扔了出來。
恰好柳裴元從此路過,見一個身背長劍的男子在路邊昏睡,一身酒氣沖天,衣衫破舊卻掩飾不住他眉宇之間的英姿豪氣。便把他帶回自己的客房,命丫頭好生伺候。江上風酒醒之後,對柳裴元心存感激,便心生追隨之意。
後來經過幾番交談,又發現柳裴元雖然是一介商人,但腹有詩書,又生性豁達,與那些唯利是圖的奸商和一心鑽營的貪官污吏不同。更心生敬佩之意,發誓一生追隨於他,護他安然無恙直至終老。
江上風跟隨柳裴元十來年,見慣了他意氣風發的模樣,今日卻是第一次見他如此失意痛苦,一籌莫展,竟是心灰意冷的樣子,心裡着急,卻不知道如何勸說。唯有全力而爲,替他解決目前的煩心事而已。於是他從柳裴元那裡出來之後,根本無暇回房收拾行李,立刻去盧家給柳雪濤傳話,然後便打算去碼頭押送商船北上。
柳雪濤這幾日也忙着芳菲和盧峻晨的婚事。
儘管盧峻晨有一萬分的不樂意,但也不敢駁了縣太爺的面子。
那日顧明遠一番長篇教悔,把盧峻晨給教育的唯唯語語,然後又在顧明遠面前賭咒發誓說這輩子都會對芳菲體貼照顧,才得以從縣大人的書房裡出來。
可是芳菲的心底裡,依然是恨着盧峻晨的。可以說是恨之入骨,又避之如虎。讓她嫁給自己又恨又怕的人,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黃氏勸說無用,後來同柳雪濤說了。江上風來見柳雪濤的時候,她正在後花園的青梅亭裡一邊賞花一邊同芳菲說話。
紫燕見是江上風,忙走到柳雪濤身邊輕聲提醒了一下。柳雪濤才轉頭看見站在青梅亭外邊的人。於是她對江上風點頭微笑道:“進來說話吧,可是父親有什麼事情?”
江上風便進了青梅亭,行禮請安畢,回道:“老爺吩咐奴才隨着運貨的商船北上去上京。不知大小姐有沒有書信之類的需要帶給二少爺的。所以奴才特來問一聲。”
柳雪濤便問道:“不是說讓大哥去麼?怎麼又換了你?”
“大少爺的親事近了,老爺留下他料理娶親的事情。”
“哦。原來是這樣。柳雪濤點點頭,又笑道:“我原以爲是大哥去的,所以也沒給二哥寫什麼書信。如今既然是你去,且等一下,我打點一點小玩意兒你給帶去交給二哥。”
江上風便答應着:“大小姐儘管收拾,奴才在這裡等着。”
“也不用等,你和紫燕一起去。”柳雪濤說着,便吩咐紫燕道:“你去捎些新鮮的蔬菜用錫紙包好,裝了筐子叫江大哥帶去上京。”
紫燕自然明白,便應了一聲和江上風一起下去。
柳雪濤看他們走遠了,方回過頭來看着芳菲,又嘆道:“事到如今,你恨,你怕,都是沒用的。你心裡依然是想着峻熙的吧?”
芳菲詫異的擡頭看了柳雪濤一眼,又慢慢地低下頭去,說道:“少奶奶放心,我以後絕不會纏着大少爺了。我不過是殘花敗柳而已,如今能有今天,已經是少奶奶的恩賜。絕不會再有那些癡心妄想。大少爺是極好的人,也是個有福氣的人。大奶奶是最疼他的,所以給他選了少奶奶這樣的女人。芳菲之前故意跟少奶奶作對,是芳菲糊塗不懂事。老奶奶不但不怪芳菲,還以城相待,芳菲再不是人,也絕不會做那種豬狗不如的事情。”
“你呀!”柳雪濤淡淡的笑了,嘴上說不想,心裡便不會想麼?
其實,有些事情越是不想記住,便越是會深深地烙印在心底,越擦越清晰,越埋越深刻。那種少年時最真摯的情愛是永遠擦不掉也埋不起的。
只是,隨着年紀的長大,閱歷的增加,人們都學會了僞裝,學會了言不由衷,學會了騙人騙己而已。
這一點,柳雪濤想明白了,自然也不會怪芳菲。
愛一個人沒有錯,錯就錯在愛的那個人屬於別人。
喜歡盧峻熙不是芳菲的錯。錯就錯在他們一個是少爺,一個是丫頭。而這幾萬分之一的穿越大獎又落在了柳雪濤的頭上。於是這個丫頭給少爺做妾的美夢便破了。
這不是任何人的錯,錯的是命運。
只是這些話,柳雪濤不能說。
“等你們成婚之後,咱們就是妯娌了。雖然你們另立門戶各自過小日子,可若是閒來無事,你依然可以來這邊坐坐,咱們在這園子裡喝茶聊天,就跟姐妹一樣,好不好?”
芳菲酸澀的笑笑,點頭說道:“少奶奶的大恩,芳菲這輩子感激不盡。”
“說什麼恩不恩的。我與你是一樣命苦的人,我從小沒有娘,都不記得孃親長得什麼模樣。你也是一落地就沒了母親,只有父親養你長大。就憑這一點,我們就不應該互相難爲對方,你說呢?”
芳菲使勁的點頭。
“哎!今兒拉着你說了半天的話兒,心裡倒是痛快了許多。這會子不許你走,一會兒黃嫂子來了,你們娘兩個一處吃了飯再走。”
芳菲忙起身福身:“芳菲謝少奶奶賜飯。只是少奶奶如今身子越發的重了,芳菲不敢叨擾少奶奶許久。還是回去吃吧。”
“你既然不願留下用飯,回頭我叫他們搞些新鮮的蔬菜給你送過去。”
芳菲聽了這話,想起顧家老太太見天兒的唸叨着大少奶奶的新鮮蔬菜,唸叨的顧夫人和幾個姨奶奶無可奈何,已經叫家裡的奴才也修了花房,找了桑農來在後花園子裡自己種上了。便忍不住笑了,說道:“謝少奶奶。那些菜蔬可是極其珍貴的,縣臺大人府裡巴巴的等還等不到呢,芳菲無非是個下人,哪裡得起禁得起這些。少奶奶還是留着給顧老太太送去吧。那日,夫人說寧可一兩銀子買少奶奶的一根黃瓜呢。”
柳雪濤也忍不住笑了,說道:“果然這樣,我可不發大財了!”
芳菲攙扶着柳雪濤從青梅亭裡緩緩地出來,碧蓮緊隨其後,丫頭僕婦們跟了一羣,衆人緩緩地出了花園子。芳菲方同柳雪濤告辭回家去了。
碧蓮便攙扶着大肚翩翩的柳雪濤,輕聲嘆道:“再想不到芳菲如今竟是全變了個人。之前瞧着她那副樣子,倒像是要跟少奶奶爭到底似的。”
柳雪濤心中暗歎,她沒了女人最重要的本錢,怎麼可能跟自己爭下去?嘴上卻淡淡的笑道:“這世上哪有永遠的仇人?之前她無非是鑽了牛角尖而已。俗話說,人大心開,樹大自直。如今她也不是小孩子了,一些事情也該看明白了。與其和別的女人一起爭一個男人過那種雞飛狗跳的日子,倒不如安安心心的嫁給一個人,兩口子相親相愛白頭到老的好。”
碧蓮點點頭,心想這事兒自己早就明白了,只是芳菲這死丫頭心眼兒直,非要受些挫折才明白。
午飯時候,柳雪濤剛要吩咐小丫頭去前面書房請大少爺回房用飯,便見盧峻熙風風火火的進來,見了柳雪濤便嘆道:“原來竟是他!原來竟是他!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真是人面獸心啊!”
柳雪濤便奇怪的問道:“什麼事兒?是誰?有話你倒是慢慢的說,怎麼竟急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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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峻熙便坐在柳雪濤的身邊,抓着她的手問道:“娘子,可知道那次上元夜用陰謀毒計害你的人是誰?”
柳雪濤一愣,心想怪不得江上風要北去了,原來這事兒已經查清楚了。於是忙問道:“查出來了?怎麼剛剛江上風沒跟我說起這事兒呢?”
“哎!應該是怕你生氣,纔沒跟你說起來吧。”盧峻熙嘆了口氣,伸手把柳雪濤摟在懷裡,嘆道:“爲什麼我們兩個人都有這樣豬狗不如的庶兄?”
“庶兄?難道是大哥?!”柳雪濤初時十分驚訝,片刻之後又緩緩地嘆了口氣,再細細地想一下,便覺得沒什麼可驚訝的了。於是嘆道:“其實,這件事情父親也應該早有預威。”
盧峻熙點頭,也跟着無奈的嘆了口氣,說道:“岳父大人已經發了話,要給柳皓波另外置辦宅院娶親,說是讓他自立門戶,單獨一個人出去過去。家裡的瑣事還有外邊的商號一律不許他插手。此時,岳父大人心裡必定十分的難過。”
“父親真是要傷心透了!他對大哥如此看重,不惜拼了老臉求了蘇州李氏的嫡女爲妻,還指望着他將來能振興家業……想不到,卻是這個結果。”柳雪濤重重的嘆了口氣,把臉靠在了盧峻熙的懷裡。柳雪濤本尊的回憶一點點涌上心頭,而她卻慢慢地沉浸在其中,像是看一場戲,又像是親身經歷了一個完整的過往。
有一種徹骨的悲傷從心底慢慢地涌上心頭,眼睛裡便悄然的流下淚來。
盧峻熙忙拿了帕子給她拭淚,又輕聲地勸道:“你也不用擔心,等岳父大人過了這場氣,依然會把他叫回來的。這偌大的家業若不給他,還能給誰呢!我想,岳父不過是藉此事好好地敲打他一下罷了。你也不必傷心,大不了以後咱們少跟他來往也就是了。反正你跟你這個哥哥本來就不親。你不說——等你生下孩子,過完百日,咱們就去上京籌備車行的事情麼?到那時,你就可以天天見到二哥了。”
柳雪濤便重重的點頭,吸了吸鼻子,扭臉把臉上的淚都擦在盧峻熙的身上說道:“嗯,相公說的有道理。咱們還是吃飯吧。吃了飯,回去看看父親。”
盧峻熙低頭看了看自己月白素錦長衫上深深淺淺的淚漬,又看看已經一臉平靜的柳雪濤,無奈地搖搖頭說道:“好,吃了飯,我陪你去。”
柳裴元不是那種魯莽衝動之人。相反,他外表狂妄怪誕,實則心思縝密,不然的話,一個書生也不會把這綢緞棉綾織錦等布匹生意做成江南之首。
他處置柳皓波的決定是從半夜三更得知柳皓波出門的那一刻起,一直到柳皓波早晨過來給他請安說了那些話之後的這段時間內,反覆思索才定下的事情。
所以,當柳皓波被解除家族事務中所有職務,另立門戶成家娶親的事情被柳家的族人知道後紛紛前來勸說的時候,柳裴元只有一句話:“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豈有朝令夕改的道理。若他悔過自新,將來自然還有機會。若他不知悔改一意孤行,我這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那些平日裡受了柳皓波的好處,一心巴結下任家主的族中諸人,在柳裴元那裡碰了釘子出來之後,便開始紛紛的議論起來,有的說柳裴元太不近人情,本來就沒有嫡子,如今連長子都轟出去了。這下倒好,難道這偌大的家業果然要落到一個丫頭生的庶子手裡?
安氏是丫頭收房的妾,雖然賢淑,但永遠脫不了一個‘奴’字。安氏雖然也是妾,但卻是小戶人家的女兒,不是家生的奴才。再不濟也是一頂小轎擡進來的,總比收房的丫頭要好些。再說,方孝耘這些年跟着柳裴元,總要抵得上安家那些外放的奴才可靠吧?
柳家的族人自然是從自身的利益上着想,他們只要年底能多多的分紅,其他事情並不願多管。可是這些年柳皓波對這些人着實不錯,不僅逢年過節都單獨有東西送來,平日裡見了面說話也客氣。不像那個武夫柳明澈,見了人理都不理。前些日子做了官,更是眼睛長到了頭頂上,哪裡看得見族中衆人?
所以,族中大多數人還都是希望柳皓波掌家的。
柳雪濤和盧峻熙來的時候,柳裴元剛把最後一撥替柳皓波求情的人打發出去,吩咐了方孝耘自此刻起,任何人來了都閉門不見,只說老爺偶感不適,已經歇下了。
方孝耘見戶峻熙扶着大肚子的柳雪濤從馬車上慢慢的下來,心裡便暗暗地嘆道,遭了!姑奶奶這會兒回來,豈不是火上澆油麼?大少爺若想翻身,可真是難上加難了。
於是他私心裡也不想柳裴元這會兒見柳雪濤,更何況老爺剛剛還發了話,不見任何人。
“姑爺,大小姐。奴才給您請安了。”方孝耘在二門門口慢慢地跪下去,給柳雪濤夫婦請安。
“父親呢?”柳雪濤看了一眼方孝耘,心想這位大管家真是不容易,此時還能這般平靜處世,沒急着去替柳皓波張羅求情的事情也沒急着去拉攏人心替柳皓波打算,可見父親倒是沒看錯了他。單憑定力這一點,他就比別的奴才強。
“回大小姐,老爺今兒乏了一日,剛剛躺下。你看——要不,請大小姐先進屋稍坐片刻,奴才去瞧瞧老爺睡了沒有?”方孝耘知道,這個時候若想柳雪濤不進去看柳裴元,說話必須掌握好分寸。
他沒有依照柳裴元的話說:老爺偶感不適,已經歇下了。而是說:老爺今兒乏了一日,剛剛躺下。
幾個字的區別,意思就很明顯。
若說‘不適’,柳雪濤擔心父親的身體,勢必要進去看看。
而說‘乏了’,便是明擺着告訴柳雪濤,老爺聽那些人說話聽得已經煩透了,這會子想安靜一下,不想再聽任何的勸說。
柳雪濤一聽這話,便不再堅持進去看柳裴元。只嘆了口氣,說道:“我帶了些新鮮的蔬菜來,你叫廚房的人做點清淡可口的小菜,待會兒給父親晚飯時吃粥用。我且去安姨娘那裡坐坐,等父親醒了再過來。”說着,柳雪濤便轉頭看着盧峻熙。
盧峻熙笑笑說道:“你去吧,我就在這屋裡坐着,吃茶,看書,等你。”
柳雪濤原本想讓盧峻熙先回去的,不想這死小孩開口便堵回了自己的話。算了,懶得跟他計較這些,他願意等就讓他等吧。
方孝耘給盧峻熙上了茶,又叫了一個婆子送柳雪濤去安氏的院子裡,自己便出了上房院,去了廚房。
廚房從來都是大戶人家最嘈雜的地方,人多不說,東西也多,人人都要吃飯,主子們的飯菜都是定例,自然不用多說,內宅的丫頭婆子倒替着吃飯,也不是很麻煩,最麻煩的是外邊的人,來來回回的沒個早晚。更別說再來個親戚朋友,擺酒設宴,更是忙亂不堪。所以廚房基本一天到晚都是忙着的。
方孝耘一到廚房,廚子雜役們都紛紛給他打招呼問好。今兒老爺發了火,下人們一個個也特別的嚴謹。方孝耘叫了一個小丫頭的名字,吩咐道:“大小姐回來了,你立刻提着熱水去安姨娘的屋裡瞧瞧,看安姨娘可需要什麼茶點果子,若有需要,趕緊的送過去。”
那小丫頭便擡眼看了一下方孝耘,低聲答應着出去。
柳裴元根本睡不着,方孝耘也不敢把柳雪濤來的事情瞞得太久。不過是半個時辰的功夫,方孝耘便趁着進去給柳裴元換茶的功夫,回道:“老爺,大小姐和姑爺來了。”
“哦?”柳裴元擡起頭來,丟掉手中的一本賬本,問道:“人呢?怎麼沒進來?”
“來了有一會兒了。大小姐帶了些新鮮的蔬菜來,這會兒正跟安姨娘一起,說着怎麼給老爺做小菜呢。”
柳裴元的臉上便有了幾分笑意,點點頭說道:“嗯,她都到了這時候了,還去廚房做什麼?那裡亂哄哄的,萬一磕着碰着怎麼辦?還不去叫她趕緊回來?”
方孝耘聽了這話,心頭一酸,心想同樣是孩子,怎麼老爺就這麼偏疼這個女兒呢?真是想不明白!
不過,方孝耘知道自己這輩子還有很多很多事兒想不明白,尤其是和柳裴元有關的事情。因爲這個主子本身就是個怪癖的人,做事離經叛道,非常理可循。
柳雪濤和盧峻熙進書房的時候,柳裴元正一個人在屋子裡緩緩地運動。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學來的這一套神秘的功夫,動作極慢,柳雪濤初時以爲是太極拳,但那招式卻完全不一樣。此時柳裴元正在低着頭扭着脖子,分別向左向右,肩膀也跟着一起搖擺。把柳雪濤給看的莫名其妙。於是便湊趣笑道:“父親這是練得哪家獨門秘籍?您這拳法這麼慢,如何能跟人家打架?我看二哥練劍,可都是極快的。”
柳裴元聽見女兒說話,便緩緩吐了一口氣,站直了身體,又搓了搓手心,淡淡的笑道:“都說你這丫頭看的雜書多,見識廣。這會兒怎麼連這道門的《內功十二段錦》都不知道了?”
柳雪濤茫然的搖搖頭,看了看盧峻熙,問道:“你知道麼?”
盧峻熙笑笑,說道:“道家的《內功十二段錦》並不是什麼武功秘籍,而是一種健身益壽,抗老防衰的修身養性的運動。”
柳雪濤點點頭,說道:“這個很好,回頭我也要練。爹記得要教我哦!”
“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練這個做什麼?”柳裴元笑笑,轉身走到窗前的矮榻上坐下,接過方孝耘遞上的熱茶,緩緩地吹了吹茶末,輕輕地啜了半口。方又問道:“這個時間你們兩個怎麼來了?”
柳雪濤便笑笑,說道:“沒什麼,總覺得有好久沒來看看您老人家了,想你了唄。”
“嗯!”柳裴元點點頭,看着柳雪濤可愛的大肚子微微笑道,“還是我女兒會說話!今兒晚上別走了,留下來吃了晚飯再走。我這一天都沒好好地吃東西了——方孝耘,你去廚房看看,晚飯得什麼時候纔好?”
方孝耘忙答應着出門去叫人到廚房催飯,說老爺已經餓了,叫他們趕緊的把飯菜傳上來。
盧峻熙便不由得笑了,心想這就是養女兒的好處了吧?想着,他的眼神又忍不住瞥了柳雪濤的肚子一眼,白松音已經說過了,雪濤這回肚子裡懷的是個兒子。哎!看來下次自己還要多加努力才行啊!
當晚,柳雪濤和盧峻熙陪着柳裴元用晚飯,只有安氏一人在一旁伺候,站在旁邊的還有方孝耘這個大管家。
閒話之中,柳雪濤便轉到了柳皓波的事情上,她剛要勸柳裴元幾句,不料柳裴元直接擡手阻止,說道:“難得有點好心情吃頓飯,你們誰也別跟我提那些煩心的事情。不然的話,爹可要把你這嫁出去的女兒趕出門去了。”
柳雪濤撅了撅嘴吧,點點頭,乖乖的閉嘴。
柳皓波再次被柳裴元關進了院子裡不許出門一步,這次與上次不同,他身邊的所有下人全部換掉,柳裴元把之前自己使喚的兩個小廝並四個丫頭給他指派過去,把他之前的傭人全部打發到二門以外當差。
這次的禁足,真的變成了軟禁。
同樣,方氏的院子裡二十多個丫頭僕婦全部賣掉,倒是留下了方氏之前的兩個貼身丫頭在,卻被柳裴元同時禁足,說,若是她們兩個丫頭膽敢出方氏的院門一步,立刻打死完事。
柳裴元命人現巴巴的從外邊新買了八個新人給方氏送去,說若是人不夠使喚,過幾天再給她另買。
方氏終於明白,這些年她辛辛苦苦的經營,根本抵不過柳裴元的一句話來的結實。
165 春柳抽新枝
廚房裡的雜役小丫頭青兒提了一壺滾開的熱水去安氏的房裡,卻在走到半路的時候順便拐了個彎兒走到了方氏的院門口,看了看那兩扇緊閉的院門,她暗暗地嘆了口氣,正要離開,卻聽見身後有人問道:“你手裡提的熱水麼?”
青兒回頭看時,卻見是灑掃上的張婆子,於是點點頭笑道:“張大娘,我這兒提了一壺熱水要送去安姨娘房裡給大小姐沖茶呢,這個時候不需灑掃,您這是要去哪兒呀?”
“喲,真是巧了。剛纔我從二門進來,看見你姐夫跟你爹在那兒說話兒呢,他們說今天你姐姐要回孃家去,想連你一起接出去姐妹聚聚,我剛還想着去跟你說一聲呢,不想卻這這裡遇見。你且去跟大管家告假吧,這水我來給你送。”
“真的?那可真是謝謝張大娘了!”青兒聽了這話,高興地給張婆子福了福身,把手裡的熱水壺交給她,便高興地走了。
張婆子接過水壺,左右看了看並無閒雜人等,便走到方氏的院門口,把一個空心的竹哨從門縫兒扔了進去。聽見裡面啪的一聲後,便匆忙離開。
方氏這次被禁足,與之前不同。之前的時候明着禁足,實際上家裡裡裡外外的事情哪一件也瞞不過她去。這次柳裴元下了狠心,把她身邊的人清了個乾淨。她院裡的奴僕盡數賣掉,只留了兩個貼身的丫頭一起陪她禁足。這樣一來,便如同砍去了她的手臂耳目,讓她一下子陷入孤立之中。
但是,方氏和柳皓波二人在柳家當權十幾年,已經被她們收買控制的奴才何止大半。柳裴元一賣人,剩下的那些人便都驚慌起來。各人心思不同,有的想趕緊的收斂,尋找新的靠山,而有的則希望風波趕緊的過去,方氏能重新出山,重整山河。
這張婆子便是後者中的一個。青兒自然也是,方孝耘明着是忠於柳裴元的人,可說到底他還是方氏的哥哥,自然不希望自家妹妹這輩子都被禁在這四方小院之內。
方氏院子裡新買來的八個僕婦中,有四個是三十多歲的婦人,四個是十四五歲的丫頭。方氏只叫她們分別在小廚房和廂房的繡架針線上伺候,其他事情一律不用管。院子裡也不許站人,所有的人都不許在院子裡走動。
而院門口的抄手遊廊下,方氏則安排了一個陪自己一起禁足的心腹丫頭蘭香在那裡坐着,什麼事兒也不用做,只在那裡坐着就行。因爲她覺得,不管怎樣,方孝耘這個哥哥會設法給自己通風送信的。裡面的人都清理乾淨了,外邊的人呢?柳裴元總不能把家裡一大半的下人都賣出去吧?
果然,竹哨一扔進來便被蘭香撿了去,悄悄地送到了方氏的手中。
方氏雖然出牙小戶人家,但這幾年爲柳裴元主理中饋,也認識了不少的字。寫不會寫,認倒是沒問題的。
紙條不是方孝耘寫的,卻是柳皓波寫的。方氏認識柳皓波的筆跡,展開一看便知。
紙條的內容很簡單,只有四個字:靜觀其變。
方氏原本浮躁的心在看見這四個字的時候,便瞬間安靜下來。她感覺到柳皓波這樣寫,自然不僅僅是安慰她,而是明顯的有下一步的打算。
蘭香見方氏看了紙條之後沉思不語,便情聲問道:“夫人,大管家可說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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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他,是大少爺。”
“大少爺?那……”蘭香驚訝的問道:“那怎麼可能呢,奴婢已經聽說了,大少爺身邊的人也全被老爺換了,竟連貼身的人也都打發出去了……”
“下人是都全部打發出去了,可是金盞是打發不出去的。她可是懷了大少爺的骨肉了。”方氏得意地看了蘭香一眼,又嘆道:“你的肚子也不爭氣,若是能跟她一樣也懷上,這會子我還多個指望。”
蘭香便無奈的低下了頭。她也想懷上大少爺的孩子啊,可是無奈身子不爭氣又能怎樣?白白的便宜了金盞那個死丫頭,原本是個二等丫頭,如今憑着肚子爭氣,倒是成了有名分的妾了。
方氏看蘭香不說話,便嘆道:“你也別灰心,又不是沒機會。老爺總不能把我禁在這裡一輩子。大少爺眼看着就要娶親了,他就算是讓他出去單過,也沒有淨身出戶的道理。傢俬產業自然是要分過去一些的。不過是兩個庶子,再不濟也是平分。憑着咱們這些年的苦心經營,難道就要被安氏那個賤貨給比下去了?
蘭香聽了這話點點頭,卻又擔憂的嘆了口氣,說道:“大小姐又來了呢。這三天兩頭的往回跑,老爺見了她就開心,把兒子全都放在腦後去了。我剛聽說,大小姐去安姨娘那裡了,方管家叫人去給那邊送熱水呢。”
“這兩個賤貨!早晚有一天,我要她們死在我的手裡!”方氏咬牙切齒,這輩子她最最恨的兩個女人一個是安氏,一個便是柳雪濤了。
恨安氏,是因爲她慣於藏拙,表面賢良,實際上卻每每跟自己作對,回回都壞自己的好事。若不是安氏一直細心護着柳雪濤,那個小妖精又如何會活到今日?
如今她們兩個走的如此親近,一個是柳裴元眼裡的賢良女人,一個是他的心肝寶貝。而自己當牛做馬的辛苦了大半輩子竟落到如此地步。此時此刻,方氏真恨不得把安氏和柳雪清兩個人撕成碎片挫骨揚灰!
蘭香忙低聲勸道:“夫人莫急,大少爺定然有下一步的打算的。說不定,他這次是故意讓老爺查出來的,好藉此獨立門戶,將來接了夫人出去,行事豈不更加方便?”
方氏便驚訝的扭頭看着蘭香,問道:“這話你聽誰說的?是大少爺親口告訴你的麼?”
蘭香搖搖頭,低聲說道:“奴婢自己猜的。大少爺不是叫夫人不要着急,靜觀其變麼?”
方氏點點頭,再看看手中的紙條,不再言語。
柳皓波此時也並不是方氏想象的那麼鎮靜,被踢出家族自立門戶的事情顯然也不在他的意料之中,更不是他故意設下的什麼圈套。當時他想着大不了父親會狠狠地打自己一頓,再去祠堂跪上一夜,就像之前那次柳明澈捱打一樣。雖然他知道自己捱打柳雪濤不會去父親那裡求情,但拼着被打個半死,等事情一過,一切還有轉機。
可是面對今天這副局面,他的確有些措手不及。
柳皓波措手不及之時,更加擔心方氏那邊沉不住氣,再做出些過激的事情來激怒了父親,所以纔想方設法通過自己的侍妾把這紙條塞進小孩子玩的竹哨裡,再通過方孝耘送到了方氏的手裡。
他只希望時間過得快一點,成婚的日子早些到來。到那一天,自己便可以從這四方小院裡走出去了。
蘇州李氏,乃一方名門,婚禮絕不會寒酸。柳皓波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個極愛面子的。就算是爲了打發李家滿意,給自己新買的院子也絕不會太差。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反正柳明澈暫時不在江南,一切還來得及。
自柳皓波被禁足的這天起,一直到十五日後柳裴元撤了他的禁足令爲止,這半個月內,柳皓波一直都在書房裡讀書練字,沒有多說過一句話,更沒有同院子裡的下人問過一件外邊的事情。就連懷了他孩子的金盞也在他被禁足的當天搬了出去另住,再也沒進過他的院子。
還有五天便是婚期了,柳裴元再怎麼樣也不會讓他繼續從院子裡禁下去。
方孝耘帶着柳裴元的話過來叫他去前面大書房的時候,柳皓波暗暗地出了一口氣,心中嘆道:總算可以重新開始了。
柳裴元不惜重金在半個月的時間之內給柳皓波置辦了一座三進的院落。這院落和柳家相距不遠,只隔着一茶街。九成新的院子,之前的主人是給柳家供應蠶絲的蠶農,把這院子賣給柳裴元本身也有巴結的意思。
不過柳裴元並沒虧待了他,按照當時的價格又給他加了五百兩銀子,這蠶農便又做了個順水人情,把裡面的傢俬一應送給了柳裴元。
買下這座院子之後,柳裴元又叫人裡裡外外的收拾了一番,這三進三出的院子也算是煥然一新。用來給柳皓波娶親成家倒也說得過去。
柳皓波隨着方孝耘進了柳裴元的書房,原本準備再挨一番教訓的。誰知柳裴元並沒多說什麼,只是吩咐方孝耘道:“你去帶幾個家人,把大少爺隨身用的東西都打點整齊,一併送到新宅子那邊去吧。”
方孝耘答應了一聲退下。柳皓波便對着柳裴元的背影跪下去。
柳裴元擺擺手說道:“成家之後,你便不再是孩子了。這些年你讀聖賢書,大道理也不用我來告訴你。生意上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你搬過去之後只管好生的讀書用功。今年秋天有萬歲爺加開的恩科,你可以去試一試,若是能中個舉人,也不枉我對你這十幾年的教導。”
柳皓波一聽又傻了眼,不解的問道:“父親……兒子這些年也沒想過進考場,這中舉人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您怎麼會想起讓兒子去參加科考?”
“中不中的,都去試一試吧。不中呢再說,反正有我這個父親在,還不至於餓着你。”柳裴元說着,便對着背後擺了擺手,說道,“你先去收拾東西吧。那邊已經都收拾好了,一會兒走的時候不用過來回我了。倒是你姨娘那裡——你就過去說一聲吧。”
柳皓波愕然。一時摸不清自己這位老爹到底是怎麼想的。難道他想把自己送進官場,然後把柳明澈給叫回來?
他也太自信了吧?且不說自己能不能中舉人,就算是中了舉人,明年春闈也不一定就能中進士,就算是中了進士,也不一定能有像樣的官職。就算是有了官職——可柳明澈如今已經是兵部的人,身在朝中不由已,這官兒還能說不做就不做了麼?
柳皓波心思萬千卻不敢多問一句,他知道此時父親並沒有消氣,說再多也是無用。於是他給柳裴元磕了個頭轉身出了書房,便向方氏的小院裡走去。
方氏尚在被禁足,但既然是柳裴元有話讓他去見她,自然是不會有人難爲的。
方氏半月沒見柳皓波,真是心如油煎。此時見他憔悴了許多,更是心疼不已,若不是顧忌着大家子的規矩在,她恨不得上前摟着自己的兒子大哭一場。可是,外邊那麼多下人看着呢,她再難過也得忍着,上前去看着柳皓波蒼白的臉色,紅着眼圈兒叫了一聲:“大少爺……”
柳皓波便微微躬身,叫了一聲:“姨娘。這些日子身體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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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氏再也把持不住,唔的一聲哭了起來。
蘭香忙上前勸道:“二夫人,大少爺在這兒站着呢,有話兒進屋去慢慢的說吧。”
方氏點頭,便一側身,一邊拿帕子擦着眼淚一邊對柳皓波說道:“大少爺,進屋坐吧。”
柳皓波點點頭,卻忍着心頭的悲情,一臉平靜的看了看院子裡地八個下人,擡腳進了屋門。
落座後,蘭香親自捧上了熱茶,方氏帶着新買的兩個丫頭下去,並帶上房門。
方氏便嗚咽着問柳皓波:“到底是怎麼打算的,這事情如何就成了這種結果?”
“這次是我慮事不周,讓姨娘受連累了。”
方氏又拿了帕子捂着臉,嗚嗚的哭道:“何必跟我說這種話?我這一輩子又是爲了誰呢?你好我便好。你若有個三長兩短的,我也活不成了……”
“姨娘莫要着急,一定要愛惜身子,好好地珍重。別跟那些人比,贏得再多,沒有一副好身子骨兒享受也是枉然。”柳皓波說話時,眉梢微微一挑,瞥向屋子外邊的正前方,目光裡閃過一絲冷然。
方氏一愣,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前面那所大宅院正是之前直侯夫人養病的時候住過的‘柳蔭堂’。這院子匾額上的字還是柳裴元親手所題,乃取‘榆柳蔭後檐,桃李羅堂前。’詩句裡的意思。當初方氏不解,還專程問過這兩句的意思。
柳蔭堂。
方氏想起當時柳裴元的話心裡便來氣,他當時是在暗示柳家的人要把柳家的廕庇都給那個短命的女人生下的孩子麼?哼,那也要她的孩子有福氣承受才行。
柳皓波見方氏的目光亦投向柳蔭堂那邊,便淺淺的笑了笑,說道:“姨娘好生養着,凡事想開些,莫要着急。兒子終歸是老爺的親骨肉,虎毒不食子,再怎麼樣,兒子這條命是無憂的。”
方氏點頭,說道:“你能這樣想,我也就放心了。你今兒是要搬出去住了?”
柳皓波點點頭。
“原本我想着讓蘭香跟你去的。可如今老爺並沒有發話,她如今也只能陪着我在這裡苦熬着。金盞那丫頭也是個好的,模樣倒在其次,我看中的是她心思細膩。在你身邊服侍,我倒也放心。”
“她懷着孩子,這些日子還是住在這邊。那邊……畢竟是新買的院子,各處並不周全。姨娘放心,父親爺會安排人照顧好她的。而我,自然也會自己照顧自已。”
方氏又想說什麼,卻被柳皓波用日光止住。
一時無話,柳皓波便從方氏那裡告辭出來,回自己房裡看着下人們收拾了東西,坐了車出了柳府直奔自己的新宅而去。
盧家。旭日齋。
柳雪濤靠在舒適的軟榻上拿着紫燕做的小衣裳左看右看,不住的唏噓驚歎,雖然她兩世爲人,卻也沒見過這樣有愛的小衣服,再摸摸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眼角眉梢都是幸福的韻味。
盧峻熙終於放下手裡的書,他假裝認真的看,卻根本一個字兒都看不進去。這女人一時偷偷地笑,一時又輕輕地嘆息,又拿着那紅綾小襖翻來覆去的看,把他的心都給翻亂了。於是他乾脆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兩步跨到軟榻跟前,靠在柳雪濤身邊歪下去,把她手裡的小衣服拿開便摁着她亂親一氣。
柳雪濤低聲笑罵着猙扎:“大白天的你又鬧什麼?還不放開!叫丫頭們瞧見又該笑死了。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這樣,哎喲——你壓着孩子了,起來!快起來……”
“哎!娘子,你啥時候才能生啊!”盧峻熙終於低低地嘆了一口氣,放開了禁錮的雙臂,側撐着腦袋,歪在柳雪濤的身邊,手指在她紅紅的脣上輕輕地摸索着,依依不捨,十足的貪戀。
“還有一個多月嘛!我都不着急,你又急什麼?”柳雪濤推了推他,他卻穩如山石,毫不動搖。她只好放棄,身子往後躲了躲,躲到軟榻邊沿上去,又被他霸道的拉回來。
“我怎麼能不着急呢,有這個小東西在你的肚子裡,你總是有這樣那樣的藉口……”
“這怎麼叫藉口?當時不是你要死要活的非要我給你生孩子麼?”柳雪濤瞪了這小屁孩一眼,這天殺的居然開始嫌棄孩子了!
“唔……我沒想到還會這麼麻煩麼,你知道這簡直不是男人過的日子,瞧我這滿嘴的火泡……”說着,他便撅起嘴巴湊過來讓她看。
柳雪濤便對着外間叫了一聲:“碧蓮,去廚房把白糖罐子拿來。”
碧蓮在外邊做針線呢,聽了柳雪濤的話便放下手中的活計起身去取白糖。
盧峻熙嘆了口氣從榻上坐起來,轉身看着柳雪濤:“明兒峻晨迎親,不許你去湊熱鬧,聽見沒。”
柳雪濤點點頭,應道:“聽見了。你都說了幾百遍了。”
“如今多事之秋,你大哥的婚事也近了。這亂哄哄的,我可不想你又不小心被那個不長眼的給碰一下推一下的。這些人一個個盯着你盯得眼紅脖子粗的,都不知道是爲了什麼。哎——我說,你那大哥爲什麼那麼憂你啊?你又不跟他們爭家產,又不礙他們什麼事兒。他幹嘛下那麼毒的手,非要置人於死地呢?”
柳雪濤笑笑,神秘的看了盧峻熙一眼,低聲問道:“你真的想知道?”
“嗯。” 盧峻熙點頭。
“非常想?”
“嗯嗯!”盧峻熙再使勁的點頭。
“好吧,索性今天也是閒來無事,不如我就告訴你吧。”柳雪濤說着,便從軟榻上坐起來,伸了個懶腰,轉身趿上鞋子,拍手整了整歪歪斜斜的衣襟,然後轉身看着盧峻熙,說道:“走啊。”
“不是說話兒麼?怎麼又成了走?”盧峻熙原本想着懶懶的躺在媳婦身邊聽端詳呢,卻不知這女人怎麼又下了榻穿上了鞋子。
“去廂房,給你看一樣東西。”
“廂房?”盧峻熙一愣,但依然從榻上起身下來,不解的問道:“廂房裡有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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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就知道了。”柳雪濤頭前走着,盧峻熙從後面緊跟,二人出了正房屋門口沿着遊廊走到西湘房門口,柳雪濤便叫了一聲趙嬤嬤:“媽媽,把房門打開。”
趙嬤嬤便找來了鑰匙,把西廂房的房門打開。盧峻熙跟在柳雪濤身後進了屋,卻見屋裡面排着一大排整整齊齊的大紅漆掐金繪五彩龍鳳呈祥的大箱子。
盧峻熙挨個兒的看了一遍,數了數,不多不少正好是十六個。於是問道:“娘子,這不是你的嫁妝麼?這個我知道呀,你的嫁妝單子我之前瞧過,都是些珍貴的東西。我早就想好了,這些東西我們都不要亂動,將來留給咱們的孩子。今兒就不必挨個兒的看了吧?”
柳雪濤笑笑,對趙嬤嬤說道:“媽媽,把那邊第二個箱子打開。”
趙嬤嬤依言,從一大串鑰匙裡找出一把來,把箱子上的銅鎖打開後,又叫了兩個小丫頭進來,把箱子蓋掀起來。露出了裡面擺放的整整齊齊的兩尺多長的紅木雕花匣子。
盧峻熙走過去看了看,猜着這一箱子應該是柳裴元陪嫁女兒的珠寶首飾。當時他是看過單子的,具體是什麼如今已經記不清了,反正他只記得當時王氏嘆息着,柳家果然是江南鉅富.給女兒的東西樣樣都是拔了頭籌的。
柳雪濤又叫人把上面的幾個紅木雕花匣子拿出去,卻指着大箱子底上的一個紫檀木雕花匣子說道:“把這個給我拿上來。”
王嬤嬤便親自蹬着凳子彎腰去伸長了手臂,好不容易纔把底上的那個紫檀木的匣子拿上來,又看了看那上面精巧的機關暗鎖,笑道:“這個匣子奴才是沒有鑰匙的,怕只有主子能打得開。”
柳雪濤笑笑,接過那匣子來放在一邊的紅木櫃子上,轉身對那兩個小丫頭說道:“沒你們的事兒了,出去詞候着。”
小丫頭子應了一聲,轉身出去帶上了房門。
柳雪濤便從髮髻間披下了一根銀簪,用簪子頭上的一朵縲絲梅花扣在那檀木匣子的暗鎖上,輕輕一轉,匣子便啪的一聲彈開了。
裡面並沒有什麼曠世奇寶,卻只有幾張泛黃的梅花箋,還有一個薄薄的賬本。
柳雪濤便拿出那幾張梅花箋來,嘆道:“這便是我母親的遺書了。他們屢次三番的害我,只怕就是因爲這份遺書,還有這個賬本吧。”
盧峻熙接過那幾張梅花箋,尚未打開看時,便已經聞到一股淡淡的梅花香。盧峻熙心頭一動,暗道,怪不得岳父自從喪妻之後再不續絃,看來這位岳母大人亦是一個不尋常的女子。單看這素帛梅花箋,再聞聞這抹淡淡的幽香,便叫人忍不住稱奇。
於是展開看那梅花箋時,卻見第一張上是幾句《詩經》裡的句子:“生死摯闊,與子成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第二張梅花箋上寫的卻是卓文君的《白頭吟》,盧峻熙擡頭看了柳雪濤一眼,再低頭看時,見那梅花箋上淚跡斑斑,似是主人傷心至極時一邊哭泣一邊寫的句子。那一句:“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的筆畫更是軟弱無力,再沒有之前的清風傲骨。想必,這是在柳裴元納妾之日,復侯夫人的傷心之筆。盧峻熙看了之後,忍不住嘆了口氣。
世間多情女子何其多,而終生幸福者卻是少之又少。新婚之時,信誓旦旦,握着一雙紅酥手,許下海誓山盟。但前腳誓言猶在耳邊迴響時,後腳便有新人進了門。多子多福,納妾收房。折騰到最後又是什麼樣的潔果呢?
第三張梅花箋,則真的是夏侯夫人的遺言:“妾夏侯氏依蓮,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十六歲時進柳家之門,與君乃少年夫妻。十年來,夫妻舉案齊眉,從未有過嫌隙之言。今妾自知大限已到,請恕妾身不能伴君白頭。妾今生之遺憾有二,一爲無子,再者,女尚襁褓之中,妾卻要長眠於地下……”
盧峻熙看到一半時,便喟然長嘆。
復侯夫人的聰慧,秀敏,至情至性的樣子只通過這隻言片句已經躍然紙上,如婷婷立於面前。
柳雪濤拿着那簿薄的賬本,嘆道:“母親遺囑,說父親當日曾許下諾言,父親動用母親的妝奩之資擴展家業,將來必將家業之半數交給正妻夏侯氏之子女。女親未能給父親生下兒子,那麼依照父親的諾言,柳家半數的家業將來只能有我來繼承。這件事情並不是父親和母親二人的私房話,而是立了賬冊的,賬冊裡所記的賬目乃是父親用母親的錢之前之後的明細賬目。
我之前翻看過,當時柳家生意受當朝局勢的影響,各處資金短缺週轉不靈,幾乎已經到了絕境。母親的妝奩之資抵過當時柳家生意的兩倍。且這本賬冊共有三本,母親一本,如今在我的手裡;父親那裡還有一本;柳家當年的族長作爲證人,也留着一本。
如今老族長早就去世了,他那本賬冊已經不知去向。但這件事情在柳家當時並不是什麼秘密。只是母親死後,我尚年幼,父親生怕族中有人打我的主意,便再不許人提及這事兒。後來,隨着族中老人相繼去世,後輩年輕的人則無從知道。所以,到如今知道這件事情的人已經寥寥無幾了。”
盧峻熙便不解的問道:“岳母是正妻,柳家的家業正經應該是嫡子繼承,爲何還有諾言賬冊之說?”
柳雪塗無奈的笑笑,把賬冊打開指着立賬時間說道:“這本帳冊的立賬時間是在大哥和二哥出生之後,而那時,母親尚未懷我。”
旁邊的趙嬤嬤便嘆道:“夫人當年其實也懷過兩個哥兒的,一個生下來不足月就夫折了,另一個懷到六個月上小產了,生下來便是個死胎。然後連着幾年都沒有懷孕,老爺才收了安姨娘爲妾,又從外邊納了方姨娘進門。當時夫人雖然心中不快,但爲了柳家子嗣着想,她只能把淚往肚子裡咽。夫人的身子也正是這樣給糟蹋的不像樣子了。以至於後來生下小姐……便再也沒好起來……”
盧峻熙下意識的握住了柳雪濤的手,嘆道:“想不到岳母的境況竟然如此慘淡。怪不得夏侯家的人會怪罪岳父,說岳母是被人害死……若我是夏侯家的人,我定然也會這樣想的。”
柳雪濤無奈的笑笑,說道:“其實父親和舅舅鬧翻的緣故也並不完全是因爲母親的死。其中更有這賬冊和遺囑的緣故。勇舅當年以我的安全爲藉口,要父親答應我九歲那年嫁入夏侯家,給表兄爲妻。父親自然不捨,更以爲舅舅是爲了柳家的一半兒家業才這樣做,九歲的我只不過是個孩子,待我嫁入夏侯家之後,他們勢必以我年小不知事理爲由給復侯瑜納妾,那樣,我的日子便更加難過了……
盧峻熙點點頭,嘆道:“岳父大人擔心的也不無道理。九歲的女孩進門,自然是不能主理中饋更不能開枝散葉的。他們有這一條理由,納多少房妾室都不爲過。到時候,柳家的生意已經歸到了夏侯家,岳父大人再說什麼都晚了。
柳雪濤點頭,嘆道:“所以,這也是近年來父親把這件事情緊密的隱瞞起來的原因。他生怕有些人是打着那份家產的主意上門提親,所以在我的親事這件事情上特別的敏感。如今柳家的人除了趙嬤嬤和父親及兩個姨娘之外,恐怕沒有誰還知道這件事了。
盧峻熙皺眉,搖頭說道:“話雖這樣說,但只要兩個姨娘知道,你兩個哥哥就必然知道。別人知不知道都無所謂了,你大哥知道,是必然不會放過你的。”
“二哥是不知道的,我也是前一次回家去的時候,安姨娘才告訴我。事情發生的時候還沒有我,他們不說,我也不會知道這事兒。”柳雪濤又翻了翻手中的薄薄的賬冊,不耐煩的合上去,又嘆道:“想來,大哥是見我懷了身孕,恐怕父親會一時高興把這件事情給當衆宣佈出來,到時候他再怎麼樣就來不及了。不然他那樣慎密之人,如何會這麼沉不住氣?三番五次的對我下手。”
“嗯,定然是這個緣故。”盧峻熙說着,又摸出了那個小小的藥瓶兒,“這個小瓷瓶算一次吧?”
“算是吧。”柳雪濤點頭,把手裡的賬冊放回紫檀木的盒子裡去,又把盧峻熙手裡的梅花箋也拿回來,仔細的摺疊好了,再細細的放好,然後把那紫檀木的盒子啪的一聲合上,交給趙嬤嬤命她收好了。
盧峻熙過去扶着趙嬤嬤踩着凳子又把那盒子放到箱子底上,然後把那些首飾盒子一一的擺放整齊,再把大箱子蓋好落鎖。
柳雪濤把這件事情說了出來,心頭輕鬆了許多。感覺自已一直以來的隱隱不安和擔心如今終於有個人可以分擔一下了。而盧峻熙聽了這些話卻再也輕鬆不起來。
錢這東西,盧峻熙自以爲不缺。盧家雖然比不上柳家富庶,但也是小康之家,幹頃良田在手,吃喝用度皆不用發愁。縱然他這輩子沒有功名,沒有俸祿,也是吃不完喝不完的。柳家的家業,盧峻熙一點也不想要,如果讓他選擇,他寧可選揮讓柳雪濤放棄那一半的股權,在盧家和自己安安穩穩的過日子。
可是,他也明白,這件事情他想可以這樣想,話卻不能直接說。
自己媳婦是個什麼性子的人盧峻熙很明白。她自己不說放棄,別人誰說也沒用的,縱然柳裴元如今反悔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那份家業再也沒有柳雪濤的份兒了。但如果柳雪濤她非要替母親討個公道,盧峻熙也只能拼死和她並肩上了!誰讓她是自己孩子的娘呢?!
兩日後,盧峻晨迎娶芳菲,五日後,蘇州李家送長女李氏來紹雲縣與柳皓波完婚。
紹雲城裡最近接二連三的有喜事,各家商鋪和來往的客商百姓們都跟着喜慶起來。唯獨盧家大院裡卻沒什麼動靜。盧峻晨娶親,熱鬧的是盧峻熙給他新置辦的宅子裡的事情。芳菲從安家巷子裡林謙之的小院裡上了花轎,在盧峻晨的新宅子裡拜堂成親,當日柳雪濤以身子太重行動不便爲由,並沒有露面兒。
盧峻熙倒是去了,只坐了坐便回來了。
爲盧峻晨主持婚禮的是盧家的老族長,並盧德楠等族中的長輩。盧泓安也過去幫忙打下手。盧峻熙身爲大少爺,只要到場也就說得過去了。畢竟他們兄弟不和乃衆人皆知的事情。
柳皓波成親,按道理柳雪濤是必然要過去的,可這天偏生不巧的很,一大早起來柳雪濤便說肚子有些痛,感覺很是不舒服。盧峻熙更不敢讓她出門,立刻叫人請了四個穩婆來輪流詞候着,自己也不敢離開,只把盧泓安叫了來,吩咐他立刻去柳家府上,送上重重的賀禮,並去給柳裴元磕頭請罪,說大少奶奶怕是要生了,今兒這喜酒估計是喝不成了。等孩子生下來,再一併抱着外孫來給老爺子道喜。又叫人把泓安的母親請了來幫忙。
娶兒媳婦本來就是極高興地事情,可因爲柳皓波之前做的那些事兒,讓柳裴元很是不爽。可聽說女兒要生了,柳裴元卻立刻高興地不得了,拉着旁邊的以爲至交笑道:“看來我家今天真的要雙喜臨門了!”
柳家高朋滿座,觥籌交錯。衆人都向柳裴元道喜,說柳家喜事連連,加上盧家這門姻親,連着三門喜事,可以說是‘陽關三疊’‘梅花三弄’了。
柳裴元臉上是樂得合不攏嘴,心裡卻一直在掛念着柳雪濤那邊生孩子的事情。可偏生這種事兒他一個當爹的又無計可施。只好乾着急等着罷了。
盧家,柳雪濤初時並不覺得怎麼痛,頭一胎的陣痛,間隔的時間很長,疼的時間卻很短。隱隱的,像是月事要來的樣子。她便沒有當回事兒,只管靠在榻上,該吃的吃,該喝的喝,一點都不緊張。
黃氏是過來人這個時候自然要守着柳雪濤,盧之孝家的也一起守在裡面。穩婆子一邊吩咐丫頭們準備熱水,棉布等臨盆用的東西,一邊在裡面同黃氏等人說笑。
盧峻熙卻急的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把穩婆叫來一遍又一遍。最後連盧泓安的母雜容氏都勸道:“大少爺,少奶奶要生還早着呢,您也不必急成這樣。”
盧峻熙點點頭,又問容氏:“嫂子,你看這事兒還缺什麼少什麼,趕緊的,趁着雪濤還沒生,好叫人去預備。別待會兒東西不湊手兒又耽誤事兒。”
容氏原想說沒什麼可準備的了,可忽然又想到一事,問道:“奶媽子呢?怎麼不見奶媽子?”
盧峻熙聞言如醍醐灌頂,急的一拍腦門子,嘆道:“我哪裡知道這個?這會子才說奶媽子,可去哪兒找呢!”
容氏一時也急了,說道:“前些日子我跟少奶奶提及這事兒,少奶奶說不用操心,她自有安排。可是我瞧著,怎麼都到了這時候,還沒見着奶媽子的影子呀?這孩子等會兒生下來,可吃誰的奶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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