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浩劫就此落下帷幕,卻是另一場浩劫帷幕的開始。因爲戰王放言要征戰其餘八國,統一九國大陸。他的信誓旦旦,讓九國大陸上的子民心驚不已。看來暴風雨即將襲擊整片大陸,屠殺即將上演。
九月十五,正月中,大興易主,戰王於代城稱王,大興改名爲“聖歆”。
下了三天三夜的紅雨之後,太陽方纔露臉。晴朗的午後,柳時村的村民們正在耕地上鋤去枯萎的作物。衆人一邊動手,一邊小聲地議論。話題聊着聊着,自然就聊到了國家之事,更是聊到了現任君王。
“哎,戰王太暴戾了。這日子該怎麼過啊。”農夫擦了擦汗,沉聲說道。
身旁的另一個農夫立刻附和,“是啊,戰王將大興的最後一個城池也給攻破了。聽說,驍帝還是戰王親手殺死的呢。”
“那皇后娘娘呢?”圓臉的農婦狐疑地問道。
“柳皇后?恐怕也是兇都吉少!”農夫抽着大煙袋,吐出菸圈。
圓臉的農婦認同地點點頭,搖頭說道,“皇后娘娘不是生下了小皇子嗎?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這個世道啊,太亂了。不管了,不管了,咱們小老百姓也管不了。還是想想接下來該怎麼辦。我還是做些手工活,去城裡賣些錢吧。”
衆人望着顆粒無收的莊稼地,頓時悶了。
半晌之後,又是默默嘆息了一聲。
遠處,瘦子長生剛從城裡回來。他手中提了幾帖藥,還有一條活魚。長生低頭奔回了兩兄弟的小瓦房,推門而入。他反手關了門,轉過身粗生粗氣地說道,“二弟,我回來了。你去煎藥,我去煮魚。”
弟弟君生立刻從另一間房奔了出來,將他手中的藥接過。
而裡間的石牀上,明珠由於氣血不足,再次昏睡。王大夫之前來看過了,簡直是不敢置信。一個沒有心跳的人,竟然還活了下來。這真是怪事。王大夫又是吩咐了兩兄弟幾句話,這才走了。
這不,長生去買了藥買了魚。
過了一會兒,藥煎好了。活魚也熬成了鮮美的魚湯。
兩兄弟一人端着藥,一人端着湯,一前一後奔進了房內。
明珠已經醒了,可是太過虛弱的身體,讓她無法動彈。好不容易喝了藥,又喝了點湯,這才感覺身體暖了些。四肢卻還是沒有多少力氣,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們兩人,吃力地說道,“我要見戰王。”
戰王?她要見王?
“姑娘,你到底是誰啊?”兩兄弟謹慎地打量着她,追問道。他們是在皇陵中發現了她,她睡在皇陵的陵墓裡,難道她是哪位妃子?還是哪位公主?也只有擁有這樣身份的女子才能在死後睡在皇陵。
只不過,她竟然沒死。這也奇怪了。
明珠並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在這裡,也不知道現在外邊兒的局勢,她感到有些煩亂。爲了理清思緒,她反問道,“你們又是誰?”
“我們……”兩兄弟說着,互相瞥向對方,“哥哥長生,弟弟君生。”
原來是兩兄弟!
明珠點點頭,又是問道,“那我爲什麼會在這裡?你們是在哪裡發現我的?”畢竟她找了好久也沒有找到自己的軀體,不是嗎?還有太多太多的疑問,像是一團打結的亂麻,等着她去搞明白。
“憑什麼我們回答你,你該先回答我們!你到底是誰?”弟弟君生瞪大了眼睛。
明珠揚起脣角,微微一笑,“對不起,不管怎樣,我應該謝謝你們救了我。沒有你們,我也不能活下來。謝謝你們。”
兩兄弟看見她笑得動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
“我叫明珠,夜明珠。”她笑着說出自己的名字。
長生與君生兩人一聽她的名字,又想到是在皇陵裡發現了她,立刻就聯想到了弘帝的女兒,大興的明珠公主。可是,可是明珠公主不是早就死了嗎?而且還是死在兩年前!不是吧,難道起死回生了?
“你是明珠公主?你不是死了嗎?你不是鬼吧?”長生嚥了咽口水。
明珠見他們受到驚嚇,連忙解釋道,“不,我不是鬼,我是人。這其中有點原因,一時半會兒我也解釋不清楚。但是希望你們告訴我,你們是在哪裡發現了我。還有,戰王現在身在何處?”
“我們兄弟兩個以盜墓爲生,那晚是在皇陵發現了你。至於戰王,他已經攻下代城,殺了驍帝,在代城稱王了。”君生老實坦白地說道,又是急急補充,“公主殿下,我們可沒有偷皇陵的東西!”
什麼?他殺了東驍天?
明珠感覺一陣頭暈目眩,有些無法呼吸。她還是晚了一步,還是晚了一步。她揪緊了被褥,輕聲說道,“你們能帶我去找他嗎?我一定要見他!”
“恐怕有點難,我們只是普通的百姓,怎麼可能見到戰王呢!”長生爲難地說道。
“那你們能送我去代城嗎?你們送我去好嗎?”明珠哀求道。
兩兄弟一愣,感覺一個頭兩個大。他們好象給自己找了個大麻煩!
長生與君生兩兄弟抵不住她的哀求,竟然稀裡糊塗地點了頭答應。剛一答應,他們立刻懊惱。想要反悔,但是瞧見明珠笑得爛漫,又不忍心開口,只將那反悔的話全嚥了回去。哎,有些人就是這麼可怕,他們算是遇到剋星了。
當天晚上,三人很早就睡了。
第二天,天還沒亮,長生打開了門,君生揹着明珠走出了瓦房。長生偷偷牽過村裡一戶人家的牛車,放下了一錠銀子。君生將明珠安置於草堆中,自己則奔向牛車的前頭,與哥哥長生一起趕車。
牛車慢慢悠悠地朝着代城奔去。
明珠閉上了眼睛,腦海裡卻全是他的身影,揮之不去。
你終於還是報仇了。殺了東驍天,終於報完仇了。你是否開心?你終於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那麼我呢,你還記得我嗎。也許,也許你早就把我忘記。可是我還是那樣義無返顧,朝着你奔去。
請你告訴我,你是否愛過我。
※※※
代城,州官府邸。
自從紅雨過後,酷暑的天氣就緩減了許多。天空萬里無雲,盛世平和的景象。一隻白鴿從遠處翩然飛來,它飛進了府邸,落在一處廂房的窗沿。白鴿的腳踝處繫着一張小紙條,顯然是傳遞信息而來。
衆離走近窗沿,從白鴿的腳下解下紙條。放飛白鴿,打開紙條一看。
紙條上一行清秀的字跡——小姐已到,請王速回。
衆離又是折回風戰修身邊,沉聲回稟道,“王,雲霓飛鴿傳書,小姐已經抵達都城,請王速回。”
風戰修並沒有穿明黃色的龍袍,我行我素地一襲黑色華服。他一向喜愛紫色,可是這次卻將黑色穿了許多日,恐怕是爲誰悼念。英挺的劍眉下,一雙狹長的雙眸緊閉。他正在閉目養神,整個人沉靜得嚇人。
聽到了衆離的回稟,他也遲遲沒有給予迴應。
過了好半晌時間,這才吐出了兩個字,“起程。”
“那柳家父女……”衆離又是問道,等待他的命令。
“帶上。”風戰修冷冷地說道,不帶絲毫溫度。
衆離抱拳領命,“是!”他急忙轉身,奔出了書房。
府邸內,十二騎兵已經空閒好幾日了。自從這最後一戰也打完後,她們就覺得無所事事。可是大姐一月卻告訴她們,這並不是最後一戰。因爲王要繼續攻打其他八國,徹底統一大陸,纔算作罷。
所以,她們的任務還有很多。
她們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能夠陪伴王到幾時。可是她們唯一能做的,也許只是堅守陣地,直到最後一刻,直到自己倒下來的那一刻。剩下的事情,全都不去想,沒有空去想,也不許自己有這份奢望。
平淡的生活,那是一種奢侈。
院子裡,衆女三三兩兩練着拳腳,爲了迎接不久之後的戰役。
“立刻回城,帶上柳家父女!”衆離走進院內,朝着十二騎兵囑咐了一聲。
“知道了!”一月點點頭。
等到衆離走後,十二騎兵想到柳水瑤,不禁爲之嘆息。
柳青與柳水瑤如今被關在一間屋子裡,等同於囚|禁。自那日後,柳水瑤恐怕是因爲傷心過度,所以她不停得哭,一直哭。眼淚流乾,就流淌出鮮血。太醫前來診治,爲時已晚,她已經哭瞎了雙眼。
這樣的變故,讓人心顫不已。
那是怎樣的傷痛,纔會讓人流淚至雙眸失明。
柳水瑤變得很沉默,閉口不說一句話。她甚至可以說是變得發愣發癡,也許她已經瘋了。只有一個人的時候,她會蜷縮在角落裡,喃喃地自言自語。等到人接近,她又閉口不語,惶惶地環抱住自己。
這樣的她,太過可憐了。
大姐一月回頭瞥了眼,輕聲說道,“三妹,四妹,你們兩個照看柳家父女。”
“是!大姐!”兩人齊聲回道。下一秒,衆女依次行動,她們要趕回都城。都城內,小姐恐怕已經由柳意以及芙蓉平安護送抵達。主子終於登基爲王,這也算是不負所望。戰王天下,這應是天意。由於走得匆忙,所以大軍則晚時整頓出發。
不過多時,府邸外馬車以及馬匹全都準備齊全。
風戰修飛身上馬,喝了一聲,策馬而馳。
衆人立刻追隨,塵土飛揚。
※※※
十天之後
平坦的大道盡頭,一輛牛車徐徐而來。
天氣悶熱無比,又是高溫。
長生不停地趕路,君生時不時扭頭望向身後,只見明珠躺在草堆上,小臉被曬得通紅,可是雙脣卻乾澀泛白。本來身體就沒有康復,這又加上路途勞頓,怎麼可能會舒服呢。君生只得從包袱裡取出一件衣服,小心翼翼地披在了她的身上。
索性將衣服蓋過她的頭,不讓陽光曬傷了她。
前方突然奔來一行人,馬駒以及馬車從他們身邊奔馳而過,迎面而來的塵土讓人忍不住咳嗽。只瞧見爲首的男子俊美似妖似仙,卻又冷得讓人畏懼。長生以及君生忍不住哆嗦了下,心有慼慼焉。
而後,一行人就這樣與他們交錯而過。
兩兄弟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君生擦了擦滿臉的灰塵,忍不住嘮叨,“真倒黴。看看,看看,什麼玩意兒。”
“好了,別說了。”長生嘀咕道。
明珠聽到他們的對話聲,終於幽幽醒來。藏青色的衣服遮了視線,她慢慢地伸手抓過衣物。而大道盡頭,那一行人恰巧轉過轉角,消失不見。睜開眼的時候,只見滾滾塵土。
九月末,都城。
“戰王回城——”隨着一聲吼聲,城門大開。
“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沿路的子民跪拜一地,俯首呼喊。
就在這響徹天際的呼喊聲中,就在這人羣朝拜的擁護中,風戰修策馬奔進城去,雙眸注目於前方,不爲任何事物任何人所動。而後衆離以及十二騎兵紛紛跟隨。三月以及四月兩人輪流趕車,馬車跑得微慢。
一行人飛馳過都城街道,朝着皇
宮筆直而去。
剛奔進皇宮,只見雲霓等候於午重門。
風戰修扯起繮繩,“馭——”一聲。他飛身下馬,餘光都沒有給一個。
“王,小姐在養心殿。”雲霓恭敬地低下頭,輕聲說道。
風戰修默然不應,沉靜地走過她身邊,朝着養心殿急步走去。他的身影閃過她身邊,雲霓握了握拳頭,忽然感覺一陣酸澀,卻也只能屏氣全部嚥下。她寂然地跟隨在他身後,與其餘人等一齊走向了養心殿。
養心殿內,慕容飛雪坐在輪椅上,一眨不眨地望着殿外。她正在等待他的歸來,就像當年等待她的王一樣。時光匆匆,彈指之間數十年一過,她蒼老了容顏,斑白了鬢角,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曾經立下血誓,一定要替他報仇,一定要讓戰修奪回一切。
如今,已經成功了第一步。
慕容飛雪恍惚的時候,眼前赫然閃現一道高大身影。她來不及回神,模糊中將他看成了記憶裡的容顏。她雙眼泛淚,輕聲喊道,“歡迎吾王回宮。”
“姑姑。”風戰修迎了上去,“無須這樣。”
“小姐安好!”身後,一行人紛紛叩拜喊道。
慕容飛雪搖搖頭,望向風戰修堅決說道,“如今你已經是王,我雖是你的姑姑,可也要如此。”她又是朝着衆人微笑,徐徐說道,“快起來吧,不要再跪着了,你們都辛苦了。雲霓,帶他們下去休息。”
“是!”
“屬下告退!”
雲霓帶着一行人退下。
頓時,殿中只剩風戰修以及慕容飛雪兩人。
慕容飛雪一雙鳳眸掃視於他,卻見他一身黑衣,關切地叮嚀道,“自古以來,皇帝都是穿黃色龍袍,你也該換上。”
“我不喜歡。”風戰修淡淡地說道。
“好好好,姑姑不勉強你。”慕容飛雪也已經聽說骨灰罈被東驍天打破一事,她不想與他在這些小事上爭辯。只是想到了柳家父女,女聲沉了幾分,“那麼柳青以及柳水瑤呢?你打算怎麼處置他們?”
風戰修面無表情,“全由姑姑做主。”
“那好,那就殺了他們。”慕容飛雪平心靜氣地說道。
“除了柳水瑤。”他不動聲色地補充,鷹眸深邃。
慕容飛雪狐疑地睨向他,握住他的手,微微用力地握緊,“戰修,不可留下餘孽。這就如同野草,只怕春風吹又生……”
“那個孩子也不能殺。”風戰修不等她把話說完,徑自打斷。
“你……”慕容飛雪氣急,料不到他竟然會反駁自己。她深呼吸一口氣,耐着性子,只當他是小孩子發發脾氣,氣勁過了,也就沒事了。她拍了拍他的手,允諾道,“好好好,姑姑全都答應你,柳水瑤不殺,那個孩子也不殺了。”
風戰修只是點頭額首,不再說話。
“那你答應姑姑的事情,不會反悔吧?你若是反悔了,那姑姑也要反悔。”慕容飛雪所指的事情,自然是娶雲霓爲後一事。
雲霓是她千挑萬選的人選,更是她最爲放心的人選。自古帝王不可有情,不能動情。若是有情,只會讓自己處於困境。先王不正是如此嗎?她不會再讓戰修重蹈覆轍,因爲她知道他對雲霓沒有情,所以纔會是最好的人選。
“全由姑姑做主。”風戰修又是重複那句話。
慕容飛雪凝望着他,才發現他的眼底冰冷一片。她忽然有些心疼,伸手撫向了他的臉龐,撫摸着他的頭髮,心疼他一夜白髮。可終究還是硬下心腸,輕聲說道,“姑姑這麼做,全都是爲了你。你明白嗎。”
“戰修知道。”他的聲音沉悶,沒有半點起伏。
※※※
入夜了,皇宮裡寂靜一片。征戰暫時結束,終於迎來了短暫的安寧。兩年來的硝煙戰火,需要一些時間來休養生息。宮裡的太監宮女全都換了一批,當然他們的下場只有一個,那就是死。除了德公公之外,無一倖免。
德公公與前朝公主被鎖於深宮,再也不能踏出一步。
當天晚上,柳青被打入天牢,賜毒酒一杯。
風戰修不再去平樂宮,他直接命人將宮殿封了,不許任何人進入。違令者——殺。而他一國之君,自然而然入住養心殿。此時已經深更半夜,養心殿外侍衛重重守衛。漆黑的寢宮,並沒有點燈。
月光隱隱灑下,籠罩於他的周身,勾勒出他寂寞的身影。
他獨自一人坐在椅子上,不發出一點聲音。
只是手裡依舊握着那顆夜明珠,緊緊地握着。
冰冷的寶珠,並沒有溫度。如同他的心,從此以後再也沒有溫度。
他突然揚起脣角,好象是想起些什麼。動了動脣,嘴裡哼唱着什麼。依稀可以聽見,那是首動聽的歌謠,“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使我淪亡……”
反正,反正娶誰都無所謂了。
無所謂娶誰。
次日晌午,戰王通告全國——十日後迎娶雲霓爲後,舉國同慶,免稅一年。
長生與君生兩兄弟終於駕着牛車趕到了代城,只不過接下來得知的事情也讓人感到錯愕。明珠讓他們兩人去打聽詢問,可是誰知道,戰王在數天前就離開了代城,趕往了都城。當明珠知道這個事實的時候,心裡突然咯噔了一下。
她躺在客棧廂房的牀塌上,喃喃說道,“難道這是命。”
他們似乎是不斷地錯過,她不斷地去追隨他,不斷地無法和他相守相聚。她要該怎麼做,才能站在他面前。只不過是想以自己的模樣,堂堂正正地出現在他面前,爲什麼就這麼難。這個世上,哪會有這麼難的事情。
明珠心中悲傷,神情更是惶惶不安。
長生坐在椅子上,瞧見她悲慼的神情,心中不忍。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些什麼事情,可還是關心地說道,“我長生是個粗人,也說不來什麼安慰的話。反正就這一句了啊,咱們再趕回都城去不就成了嗎?”
明珠一聽,原本茫然的目光有了些焦距。
客棧外突然響起一陣鞭炮聲,夾雜着歡呼聲雀躍而起。
三人困惑地張望,君生急忙奔出了廂房,一探究竟。沒過一會兒,他打探到消息趕回來了。君生看上去有些慌張,他一邊奔進廂房,一邊反手關了門,“大哥,公主殿下,張貼皇榜的告示上說……”
他支吾支吾,目光小心翼翼地瞥嚮明珠,萬分爲難。
明珠直覺地揪緊了被子,輕聲問道,“告示上說什麼?”
“你別墨跡,倒是快說啊!”長生等不急了,沉聲喝道。
君生跺了跺腳,只得將告示上所寫說出,“戰王要納後了!”
轟隆——
明珠一陣頭暈目眩,瞬間缺癢,呼吸也困難起來。他、他、他要納後了?他要娶誰?她凝眸望向君生,儘量平復自己的心情,卻還是顫抖了聲音,“他納誰爲後?”
“雲霓!”君生思忖了下,脫口而出。
明珠恍惚了視線,癡癡說道,“原來是雲霓。原來是她。”
他要娶她爲後,呵呵,他要娶雲霓爲後。她冒着魂飛魄散的危險,執意逗留在兩個時空中間,她成爲美少年,成爲宮女,只想要陪伴他。原本以爲陪伴他就可以,可是現在聽到他要娶別的女人,她心裡竟然是那樣疼痛。
明珠只是揚起脣角,笑得有些虛無。
也許從一開始,從第一眼開始,她就愛上了他。只是,她的自以爲是,他的自以爲是,成就了他們之間種種錯過。她只是一個無父無姆的實驗品,她從不信愛,更怕自己會因爲愛而受傷。
此刻,她才猛然發現,風戰修,原來我比想象中愛你。
明珠咬住了脣,微笑說道,“不要再叫我公主殿下,還有,我又要麻煩你們了,馬上送我回都城好嗎。”
長生以及君生無奈地望着她,感覺這個麻煩不是一點點大。
不叫她公主殿下?那叫什麼呢?
“小姐!”兄弟兩人想了下,齊聲喊道。
立刻,明珠三人又從代城趕赴都城。這一次的旅途可以說是陰錯陽差,誰也沒有料到的情況。牛車也換了馬車,想要加快進程。馬車內,明珠發起了低燒。她閉上眼睛,那種憂傷不可言語。
※※※
遠在都城的皇宮
慕容飛雪整天與雲霓作伴,打點着結婚的事宜。雲霓有些不好意思,笑得更是嬌羞。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雲霓習慣性地喊了一聲“小姐”,慕容飛雪立刻拍了拍她的手,叮嚀道,“這以後啊得改口,來,喊一聲姑姑。”
雲霓猶豫了下,柔柔喊道,“姑姑。”
“哎,乖。”慕容飛雪滿意地點頭,伸手輕撫她的秀髮,“雲霓,你是個好孩子。姑姑第一眼看見你,就打心裡喜歡你。”
當時的雲霓還很小,無依無靠的小女孩走投無路之下只得賣身葬父。人羣將她圍擠,憐憫的目光不斷投向她。那麼小的孩子,只是低着頭,怯懦地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與戰修兩人走入人羣,戰修突然將銀袋拋向了她,給了她足夠的銀兩葬父。
而那些錢,是他們僅剩的全部財產。
小女孩擡起頭來,她終於瞧見了對方的容貌。很清秀,那雙眸中是感激惶恐,以及忠貞。從那一刻起,她就喜歡上了雲霓。更或者,是喜歡上了雲霓眼底的那片忠貞。她知道,她終於給戰修找到了可靠的親信。
之後,又是救下了衆離,更是如虎添翼。
只可惜後來她病了,一病不起。剩下的路,戰修一人獨自走過。他的身邊,有了雲霓,有了衆離,有了十二騎兵,更有了芙蓉以及柳意。
雲霓經她一說,回憶往事,感激地握住她的手,輕聲說道,“姑姑,雲霓永遠也不會忘記您,更不會忘記王。”
“再過幾天,你成了王后,更要輔佐王。”慕容飛雪寬慰地說道。
雲霓想到要與他成親,成爲了他的妻子,心裡一陣悸動,默然地點點頭。她偷偷愛了他許多年,只將這份愛戀深埋在心裡。曾經以爲不會有可能,可是如今,美夢竟要成真。她怕這只是夢境,每天晚上都不敢入眠。
只怕一覺醒來,全是空。
“斷了他的念頭,他纔會死心。”慕容飛雪突然來了這麼一句,眼中深邃一片,“你聽姑姑的話,自然不會有錯。”
雲霓頓時一怔,不再應聲。
不知道怎麼回事,心裡竟然突然擔心。好象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即將發生。
“吾王萬歲!”乾寧宮外,小太監細聲細氣地回稟。
慕容飛雪以及雲霓兩人立刻擡頭望去,只見風戰修依舊一闕黑色,沉着一張俊容踱進殿來。他的神情不見半點喜色,彷彿將要成婚的人並不是他。又或許,他從來就沒有將這次的大婚當一回事。
自始至終,他都是一個局外人。
風戰修走到慕容飛雪身前,沉沉喊了一聲,“姑姑。”
“戰修,你可來了。最近國事很繁忙嗎?你即將大婚,也該讓自己休息休息,這國家之事
也不能急於一天兩天,更不能因此冷淡了你的王后呢。”慕容飛雪苦口婆心地叮嚀,只希望他能表現出一絲喜悅。
即便她希望他君王無情,可是也不希望他一點情也沒有。
況且,雲霓真得是個不錯的孩子。
風戰修目光深邃,只是淡淡地說道,“兒臣知道了。”
雲霓瞧見他的反應,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但是轉念,她又釋然了。她不求自己在他心中有多少位置,只求能夠陪伴在他身邊。也許有一天,他回頭看看,會看見她的好。這樣就已經足夠,已經足夠了。
“今日風和日麗,不如你與雲霓一起去御花園賞賞花?姑姑有點累了,想要睡一會兒。”慕容飛雪瞥向一旁的芙蓉,芙蓉立刻走上前推過輪椅。她這行動擺明了是要給兩人制造機會,想讓他們獨處。
雲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好望向風戰修。
“兒臣告退。”風戰修回了一句,轉身的時候幽幽說道,“走吧。”他頭也不回,徑自走出了乾寧宮。
慕容飛雪朝着雲霓微微笑,雲霓扶了扶身,隨着風戰修而去。
兩人出了乾寧宮,雲霓望着前方頎長的身影,發現自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以前還能從容面對,現在卻太過困難。走了幾步,這才發現他朝着與御花園背道而馳的方向走去,她停下腳步,當下明白他不會與自己去賞花。
“王……”可是還是忍不住開口,喊了一聲。
“衆離,你陪王后去賞花。”風戰修冷冷地說道,幾個大步,已經將她甩得好遠。
“是!”衆離停下步伐。
雲霓望着風戰修決然而去的背影,心裡只覺得失落以及難過。她久久沒有回神,卻聽見衆離低沉的男聲在耳邊響起,“王后,屬下陪您去御花園。”
過了好久,雲霓才收回視線,扭頭望向他,“衆離,你不需要這樣稱呼我。還是喊我雲霓就可以了。”
衆離自然分得清主僕,作揖說道,“王后身份尊貴,屬下不可越矩。”
“難道連你也要和我劃清界限嗎。”雲霓凝望着他,曾經共同進退的夥伴,輕聲嘆息。什麼王后不王后,其實她根本就無所謂。她只不過是愛着那個男人,這樣簡單的原因罷了。可是如此一來,卻也讓她嚐到了高處不勝寒的滋味。
身份一變,彷彿什麼都變了。
好半晌之後,衆離鬆開手,淡然地說道,“這是你選擇的路。”
雲霓頓時視線一緊,身體也輕輕顫抖。是啊,這是她選擇的路。她早就該料到會是如此。她秀眉一凜,輕聲說道,“我不去御花園了,你回吧。”
“屬下遵命。”衆離轉身而去。
雲霓獨自站在原地,夏日的氣息那樣酷熱,她的心裡卻如水一樣冷冷的。
難道,她選擇錯了嗎?
※※※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十天時間彷彿只是眨眨眼。
明日就是大婚之日,皇宮內更是喜慶一片。
雲霓已經入住金雀宮,明日一過,她就是他的王后,從此以後,他是她的天。
雲霓發現自己有些失眠,她坐在梳妝檯前,望着銅鏡裡的自己。身後,慕容飛雪坐在輪椅上,替她梳着頭髮,一邊梳,一邊喃喃說道,“姑姑給你梳頭髮,就像嫁女兒一樣。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髮齊眉,三梳梳到子孫滿地。”
“謝謝姑姑。”雲霓輕聲道謝。
慕容飛雪替她梳完頭髮,又是將她摟入懷裡,“好孩子,委屈你了。”
“我不委屈。”雲霓垂下了眼眸,依偎向她。
殿外,曉月當空,星辰閃爍光芒。
養心殿內,風戰修獨自喝着酒,一杯又一杯。酒杯太小,索性直接抓起酒壺來喝。他突然就想起從前。她喝得醉熏熏的模樣,她在黑暗中展現笑容,她說她決定留下來決定不走,她說她或許能夠改變他。
風戰修喝下最後一口酒,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
次日,戰王大婚,舉國同慶。
都城中百姓們紛紛歡呼,放起了鞭炮。熱鬧的城池,久違的喜慶,漫天的吶喊聲。在這持續征戰的兩年後,終於迎來了全新的盛世。也許,子民們關心得並不是誰是王,而是誰能給他們帶來和平。
城外,一輛馬車飛奔而來。
趕車的是一對兄弟,而馬車內正坐着明珠。她揣揣不安,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趕得及。風戰修,風戰修,你真得願意娶她嗎。你是否已經忘記我。
馬車進城後,不得不停了下來。因爲戰王大婚,都城內人山人海,根本就無法前行。
長生與君生將馬車趕到一邊,紛紛跳下馬車。長生掀開簾子,望向明珠,“小姐,已經到了。”
明珠點點頭,君生急忙扶着她走下了馬車。
明珠擡頭望向遠處威嚴的皇宮,心裡卻更加茫然。
都城,她終於再次回來。可是現在她又該怎麼進皇宮呢?
深深宮院,一道牆阻隔了他們。
皇宮四周的守衛森嚴,根本就無法接近。
長生以及君生兩兄弟陪伴着明珠,繞着皇宮兜轉了一圈,也沒有辦法能夠潛入。明珠擡頭望着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的皇宮,頓時感覺慌亂。
她咬了咬脣,扭頭望向兩兄弟。
“長生,君生,謝謝你們一路護送我。接下來的路,我要自己走了。”明珠輕聲說道,心中更是感激。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她不能連累他們兄弟兩個。所以她當機立斷,決定在這裡分道揚鑣。
長生有些不放心,沉聲說道,“小姐,你一個人行嗎?”
“就是啊,還是我們哥兒兩陪着你吧。”君生聽見哥哥這麼說,連忙附和道。
明珠搖搖頭,字斟句酌地說道,“不行,你們不能跟着我。”
兄弟兩人見她如此堅決,也不好再說些什麼。這短短時日的相處,兩兄弟早就將她當成了妹妹看待。這下要分離,倒也不捨。長生叨嘮了一句,“我們還在柳時村,如果有什麼麻煩,就來找我們。”
“我會的。”明珠會心一笑,一口答應。
兄弟兩人不再多說什麼,各自轉身。
兩道高大粗誑的身影一下子融入人海,漸漸消失不見。明珠收回視線,回頭望向不遠處的皇宮宮門。沒有辦法悄悄進去,現在也只好光明正大地進去了。她的身份,應該足夠讓人回稟於他。
至少,先見上一面再說。
明珠想着,握緊了拳頭朝着宮門走去。
“大膽!站住!”果然,剛走近些,就被侍衛攔下了。
侍衛們上前擋在她面前,狐疑地睨着她,以防是奸細或者叛黨。
明珠並不畏懼,她剛要開口說話,卻有人猛地閃到了她面前。一闕白衣映入眼底,那熟悉的身影讓她脫口而出對方的名字,“公孫晴明?”
公孫晴明側目瞥了她一眼,眼底滿是好奇以及困惑,還夾雜了絲絲驚喜。他不動聲色地望向侍衛,玉扇慢搖,依舊是那個風流倜儻的翩翩公子。他散漫地開口,悠閒說道,“這是我的小丫鬟,各位驚擾了。”
他說着,將一塊令牌從袖中取出。
侍衛長認出了那令牌,見令牌如見戰王,急忙喊道,“戰王萬歲!請!”
公孫晴明將令牌收回袖中,扭頭瞥嚮明珠,輕聲說道,“再亂走的話,我可要罰你了。小心點跟上,今日可是戰王大婚。”
“是!”明珠知道他是在幫襯自己,趕緊回道。
侍衛們讓出道來,公孫晴明慢步踱進宮去,明珠則低頭跟隨在後。等到遠離了侍衛,公孫晴明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拽到了無人的巷子裡。明珠始料不及,慌亂了神色,還沒定心,就聽見他的質問。
“明珠?你怎麼沒死?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公孫晴明戲謔的男聲不再,沉沉問道。
明珠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訴說那麼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思緒一陣混亂。
末了,只好一句帶過,“說來話長。”
“他要成婚了,你現在又要做什麼?”公孫晴明緊抓着她的手不放,提醒道。
“我……”明珠支吾了下,幽幽說道,“我不想他成婚。”
公孫晴明盯着她看了一會兒,鳳眸促狹過一抹光芒,似是遺憾,又似是感慨。他終於鬆開了手,視線瞥向別處,不去看她,淡淡問道,“你愛上他了。”
這分明是問句,卻用了肯定的語氣。
明珠並沒有否認。
“即使他滅了你的國,即使他殺了你的驍天哥哥?”公孫晴明幽幽說道,又是扭頭望向她,“即使他騙了你,即使連弘帝也是他殺的。你還是愛他嗎。”
明珠一驚,狐疑地望向他,“父皇?”
“是啊,你的父皇。如果連你的父皇都是他殺的,你還是愛他嗎。”公孫晴明眯起眼眸,質問道。
明珠神色慌張,“不可能!這不可能的!”
“究竟是不可能,還是你不相信?”公孫晴明犀利地指出,繼而又道,“你可以去問問他,到底是不是他殺的。”
“不是他!”她搖頭吼道。
公孫晴明目光炯亮,不急不徐地說道,“他就在太和殿,你現在就去問問清楚。”
“我不信!”明珠不敢置信地朝後退了幾步,而後猛地回頭,拔腿奔出了太和殿。如果說弘帝是他殺的,那他爲什麼在當時說沒有,又爲什麼對她說,他要帶她回戰王府。
不是說好要離開的嗎?
風戰修,你到底要得是什麼?我不信,我不信,請你告訴我,你沒有那樣做。
公孫晴明望着她飛快奔跑的身影,低下頭嘆息了一聲。他這才邁開腳步,朝太和殿慢慢走去。她沒死,原來她沒死,他是那樣高興。
太和殿內,衆臣羣聚一堂。側椅上,貴爲皇姑的慕容飛雪端坐在鳳椅上。
“戰王駕到——皇后娘娘駕到——”殿外的太監一聲呼喊,兩道身影閃現於衆人眼中。
雲霓鳳冠霞披,頭頂的鳳冠標誌着皇后的身份。她牽着紅繡球的一端,盈盈走入大殿。而繡球另一端,風戰修卻依舊是一身黑色絲綢華服。只有腰間的束帶只硃紅色,有些喜氣。他面無表情,邪魅的俊容冷然。
衆臣不敢有任何異議,只道,“吾王萬歲,皇后娘娘千歲。賀喜吾王,賀喜娘娘。”
兩人在衆人的朝拜聲中,向着慕容飛雪走去。
此時,大殿外急急閃現另一道瘦小的身影,卻被侍衛攔住了,她縱聲喊道,“風戰修!”
突然響起的女聲使得氣氛一下子轉變,衆人狐疑地扭頭望向來人。只見大殿外被侍衛攔住的那一道身影。她一頭烏黑長髮披肩,雲鬢微鬆,只用簡單的簪子盤起。白色的綢裳,顯得她愈發嬴弱窈窕。
尖瘦的瓜子臉,眼瞼下有着深深的陰影。臉色偏白,看上去有些病態。雙頰卻通紅,察覺出她正發着低燒。
唯有那兩雙眼睛,漆黑明亮,閃爍着璀璨光芒,宛如琉璃一般。
她、她、她不是明珠公主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