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一會兒,夏兒也請了太醫折回。真是手忙腳亂,一番治療,陛下傷口的血這才止住了。只是奇蹟一般,他分明流了那麼多血,卻心脈有力。而傷口偏了心臟半分,所以平安無事。再加上陛下內勁渾厚,只需要調養數日即可。
太醫吩咐叮嚀了幾句,徐徐退出殿去。
寢殿內,只剩下躺在鳳塌上昏迷不醒的風戰修,以及站在牀畔的明珠。她伸出手,遲疑地探向了他,終究還是忍不住,忍不住緊緊握住。明珠身體朝下一沉,趴在牀沿,倒在他的身邊,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
一朝政變,戰王忽然退位,而帝王之位則交由玄熠。
無人敢有異議,誰敢拿自己的腦袋說事兒?
戰王收了玄熠爲子嗣,退居“攝政王”,手握兵馬重權。王后自然而然爲攝政王王妃,兩人搬出皇宮,入住都城的戰王府邸。府邸如今也易了名,稱攝政王府。太后卻仍是太后,依舊於乾寧宮安寢。
只是這戲劇性的變化,讓人始料不及。
朝中上下,熟人不知熟人不曉?
玄熠可是前朝大興驍帝留下的唯一血脈,更是大興留下的唯一血脈。
戰王興師動衆將大興滅了,殺了驍帝,其野心勃勃,世人皆知。
雖然戰王如今爲攝政王,仍舊握有重權一手遮天,可是費勁心思打下來的江山如今卻忽然之間拱手還給了大興,這不是太過蹊蹺了。
有人說,那是因爲王后!據說那日,王后以命要挾,還刺傷了戰王。更有人說,王后小產是因爲太后,太后一向與王后不和,所以就使了計謀讓王后小產了。據說王后悲憤傷心,恐日後再也無法懷孕,陛下深愛王后,於是收了玄熠爲子。
當然,更有人說,王后是前朝大興的公主,早就蓄謀已久,只等今朝政變。
這其中的原因,滿朝文武揣測紛紛,可謂是衆說紛紜,
事實真相究竟如何,卻也沒有確切結果。
但是卻能肯定,戰王真是着了魔,愛慘了曾經的明王后,如今的明王妃。
眨眼已過半個月時日,攝政王府安逸清靜。
舊肅殿內,公孫晴明正在給風戰修的傷口上藥換紗布。他瞥了眼已經結痂的傷口,冷冷說道,“攝政王真是福大命大,傷口這麼深,這麼快就癒合了。”他話裡有譏諷味道,直接衝上了他。
風戰修全然不在意,沉聲說道,“毒醫不是浪得虛名。”
公孫晴明故意用力纏繞紗布,動作粗魯。他站起身來,走向桌子上擺放的水盆洗了洗手。而後拿起巾帕擦拭清水,他沒有轉身,冷硬說道,“一國江山,攝政王真是捨得。”
縱然是他,也沒有料到風戰修竟然就這樣讓出了王位!
而這一切都太過詭異,連他也看不懂了。
風戰修精神不錯,其實也能下地走路。可他偏偏賴在牀|上,讓人伺候,這濫竽充數的把戲顯然是爲了誰,想要得到某人的關心。他徑自穿回衣服,半躺着牀塌,漫不經心地說道,“有舍纔有得。”
“是啊,攝政王權傾朝野,皇帝如此年幼,不過是個傀儡皇帝。王爺如今可是地下皇帝,多麼瀟灑愜意。”公孫晴明放下帕子,側身望向他。
風戰修淡漠一笑,“他還小,若是大了,本王自然將兵馬交給他。”
“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公孫晴明眯起狹長的眼眸,眼底暗涌浮動。
“你若是這麼不信,不如留下,本王先前就說過,遲遲找不到合適的丞相人選。”風戰修舊事重談,從容地回望於他。
公孫晴明不動聲色地思忖,想了又想,開口說道,“好!那我就留下!”
他竟然接下了丞相一職。
“公孫晴明,本王實在好奇,你究竟是誰。”風戰修俊容沉靜,銳利的鷹眸緊盯着那道白衣身影,想要知道他留下的真正原因。一隻狡猾的狐狸會留下,絕對不會是因爲他方纔那句話。
公孫晴明執扇慢搖,“我也實在好奇,王爺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此時,輕微的腳步聲響起。
明珠徐徐走了進來,清亮的女聲打破了寂靜,“晴明大哥,換好藥了嗎?喝杯茶吧。”
兩人同時望向她,她瘦了許多,原本就並不豐盈的身子彷彿風吹就會倒。又見她笑容十分恬淡,眉宇之間透着幾分祥和。她的雙眸似乎有別樣的力量,讓人望上一眼,竟然是說不出來的安逸自然。
“小妹,這是你親手沏的茶,大哥自然要喝。”公孫晴明笑得生動,邁開腳步走向她,依着圓桌徑自坐下,擺明了就是暫時不走了。
風戰修劍眉驟然凜冽,眸中浮起幾分不悅,故意咳了幾聲,“咳咳。”
“傷還沒有好嗎。”明珠聽見他的咳嗽聲,不急不徐地扭頭,輕聲問道。
風戰修被她淡若秋水的眼神這麼一望,只得不再咳嗽,卻是悶悶地說道,“口渴。”
明珠拿起茶杯作勢要走向他,卻被公孫晴明攔下,他笑着取過茶杯,慢慢悠悠地走到風戰修面前,“王爺,請用茶。”
“本王何德何能,竟然勞煩丞相替本王端茶遞水。真是感激不盡。”風戰修伸手接過,幽幽說道。
明珠狐疑地望向兩人,呢喃說道,“丞相?”
“在下已經答應留下擔任丞相。”公孫晴明微微一笑,玉扇慢搖,卻是一副風流倜儻的紈絝公子模樣,與丞相一職的形象相差甚遠。可是他眸底的睿智,都讓人感覺深藏不露,絲毫無法琢磨。
明珠一聽這話,欣喜地揚起脣角,“真是太好了!”
公孫晴明笑的雲淡風清,風戰修卻是沉了一張俊容,顯然不滿意自己被冷落了。
窗外有梅花落下,明珠凝望着兩人,一個是攝政王,一個是當朝丞相,一則是沉默如火,一則是翩然如風,彷彿是不契合的組合,硬是感覺如虎添翼。好似整個天下,將會掌握於他們手中,聖歆王朝的未來,真是無法預料。
究竟是福,還是禍,卻還是一片未知。
“登基大典,什麼時候舉行?”明珠輕聲問道。
公孫晴明亦是望向風戰修,卻聽見他說,“選日不如撞日,那就明日。”
“那登基之事就交給我這個新上任的丞相去辦!”他作揖說道,徑自轉身離去,留下兩人獨處。
風戰修沉靜地躺在牀塌上,扭頭瞧見明珠慢慢地朝他走來。她站在牀畔,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輕扯起嘴角,幽幽問道,“你怕本王反悔嗎?”
“是!”她倒是坦白,一口承認。
“本王答應你的事,自然都會做到。只要你不離開。”他抓起她的手湊近脣邊,輕吻了下。那雙鷹眸忽然悵然,只將她緊鎖於眼底,這世間的任何女子,再也無法入他的眼,更無法撼動他的心半分。
明珠默然無聲,安靜以對。
“本王休息夠了,也該進宮了。”風戰修鬆開了她的手,長臂一伸掀開被子,徑自起身。雖是穿着中衣,整個人卻顯得神清氣爽,挺拔的身軀偉岸,他英俊非凡的容貌足夠讓女子臉紅心跳。
明珠蹙眉,視線盯着他受傷的地方,輕聲說道,“傷還沒有完全好。”
“放心,本王死不了。”他漫不經心地說道,輕飄的口氣卻讓明珠感覺煩悶。
※※※
皇宮上空,一羣鳥兒飛旋而過。
深宮向來寂寥,此刻的乾寧宮卻更是蒼涼森然。自從他決定讓出帝王之位,退居攝政王那日開始,慕容飛雪繃緊了滄桑容顏,一言不發,一聲不吭。
她在這宮中,本就沒有實質權利,不過是虛名。
“太后娘娘!外邊兒有消息,據說新帝明日登基。”宮女翠兒奔進殿來回報。
慕容飛雪揮了揮手,鳳眸愈發陰冷。
本來以爲如此就讓那個妖女自行離開,但是她萬萬沒有想到,他竟然會放棄這片江山。
一路走來,其中艱辛唯有自己知道。
偏偏爲了一個紅顏禍水,就這樣將江山拱手讓出。
那先前的一切,又算是什麼?
簡直就像是一出可笑的戲!
慕容飛雪半個月以來足不出宮,只增了無數白髮,一下子老了好幾歲。她咽不下這口氣,怎麼也咽不下。她靜靜地發着呆,胸口悶氣難平,又是扼腕嘆息。他怎麼會昏了頭,他怎麼就會昏了頭。
“攝政王到!”殿外忽然響起太監的通傳聲。
風戰修褪去了龍袍,一身蟒袍依舊顯得威風凜然。他沉沉走進殿來,沉聲喊道,“太后千歲!”
慕容飛雪冷哼了一聲,連頭也沒有擡,更沒有望向他。
“太后,聽說您近日身體不適,胃口也不好。”風戰修居中而站,神色鎮定自若。
慕容飛雪漠視他,暗自握緊了拳頭。
他卻也不在乎,繼而又道,“本王希望太后心情愉悅,身體安康。”
慕容飛雪卻是一陣咬牙切齒,猛地擡頭瞪向了他,面色因爲積壓的怒氣而潮紅一片,冷聲呵斥,卻滿是譏諷,“你是堂堂攝政王!哀家不是你的誰!受不起!哀家不想見到你,你馬上給哀家滾!”
她激烈的咆哮聲響徹大殿,雙眼更是通紅。
風戰修並沒有像從前一般離開,竟是屈膝一跪。
他忽然的舉動使得慕容飛雪整個人怔忪,沒了反應。
“姑姑,孩兒不孝。請姑姑原諒孩兒。”風戰修眼眸一緊,聲音平靜無波。
話音落下,他深深三磕頭。
慕容飛雪聽到他這聲久違呼喊,不知是開心,還是傷心。
三磕頭之後,風戰修徑自起身,幽幽說道,“本王不打擾太后靜養,本王告退。”
慕容飛雪瞧見他轉身,按耐不住那份壓抑的親情,顫聲喊道,“戰修!”她一開口,風戰修果然停下腳步,她望着他倨傲的背影,苦口婆心地勸說道,“你這樣做,對得起先王和你的姆妃嗎!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風戰修眸底躥過一抹深邃,固執地走出了大殿。
“哈哈!啊哈哈!”慕容飛雪大笑出聲,字字句句控訴,字字句句戳中他的要害,“風戰修!你如何面對先王!你這個逆子!你被妖女迷惑了心志,你已經走火入魔!她不會領你的情,她只會害了你!”
“哪怕你交出整個王朝,交出皇帝之位,她終究還是會離開你!”
“沒有一個人,會真正留在你身邊!”
“風戰修!風戰修!”
“……”
她的話語猶如芒刺在背,風戰修胸口一陣發悶。
他
大步奔出乾寧宮,陽光十分刺目,讓人感覺目眩。沒有一個人,會真正留在他身邊?哪怕他交出整個王朝,交出皇帝之位?不,不會的。他不會允許,不會允許她離開,哪怕是下了黃泉,也一定要將她抓出來!
“魔王之子,魔王之子,魔王之子……”
誰?誰在呼喊?
風戰修猛地握緊雙拳,仰頭掃視周遭,四周卻無一個人。
他不是,他不是魔王之子,他不是……
冷風吹拂,冬日雖然漫長難熬,可總有一天會度過。本是熱鬧的除夕,卻在療傷中眨眼度過。雖是可惜,但卻迎來了新的一年,還有美好的初春時節。去年的時候,盼着新年來臨,真的來臨了,又感嘆歲月匆匆。
昔日的養心殿,新帝玄熠已經入住。
德公公則忠實伺候,跟隨着玄熠回到了養心殿。再回養心殿,養心殿並沒有多大改變,一桌一案,還與從前一般,可是實際已經換了一朝又一代。物是人非,這四個太過毒辣,卻又不得不硬着頭皮接受。
小玄熠原名東玄熠,如今被風戰修收爲子嗣,跟隨其姓,易名爲風玄熠。
“玄熠,以後你要記住,你姓風。”明珠握着他的小手,低頭囑咐道。
小玄熠眨着漆黑的大眼睛,詫異地問道,“姑姑,爲什麼呢?”
“沒有爲什麼,你記住就好。聽見了沒有?”明珠摸了摸他的腦袋,一句話帶過。
小玄熠乖巧地點點頭,望了眼四周又是問道,“姑姑,可是爲什麼我和德公公搬來這兒住了,我們不住原來的地方了嗎?還有,這兒不是皇叔住的寢宮嗎?我一住,皇叔住哪裡去?”
“玄熠,以後你就是這個國家的君王,只有君王纔可以住養心殿。”明珠耐心地解釋,言語之間卻也是哄騙孩子,“皇叔喜歡你,所以將王位給了你。以後他和姑姑都不能住在皇宮,只能住在宮外。”
小玄熠聽不大懂,只知道以後他們不住在一起了,“那是不是以後都見不到皇叔和姑姑了?”
“傻瓜!”明珠抱住他,安撫道,“姑姑會一直陪着你,直到我們玄熠成爲偉大的王。”
“皇叔呢?他也一直陪着我嗎?”小玄熠並沒有忘記另外一個人,急急追問。
明珠整個人一愣,輕輕地“恩”了一聲。
“那皇叔和姑姑住哪兒?”小玄熠得知他們都不會離自己而去,這才鬆了口氣。
“我們就住在宮外的王府,很近很近。”明珠微笑說道。
小玄熠徹底放下心來,咧開嘴角,無憂無慮地笑道,“什麼都沒有改變啊!皇叔還是皇叔,姑姑還是姑姑!”他拍拍手,忽然想起些什麼,“姑姑,那姐姐們什麼時候回來?姑姑不是說,她們很快就會回來嗎?”
明珠這纔想起這件事情,她給忘記了!
“皇叔!”小玄熠瞥見大殿外閃現的高大身影,開心地喊道。
明珠扭頭望去,視線與風戰修撞了個正着。她鬆了手,低頭說道,“玄熠,夏兒姐姐不見了,你去找找她好嗎?”
“好!”小傢伙一口答應,拔腿奔出大殿。
明珠望着那小小身影消失不見,這纔開口說道,“王爺,那幾位公主現在可以放了。”
寂靜許久,風戰修不急不徐地說道,“她們全都死了。”
死了……
明珠動了動脣,最終還是沒有半句話。
※※※
戍日,聖歆王朝新帝登基。
當小玄熠身穿龍袍,頭戴皇冠,在德公公的攙扶下坐上龍椅。太和殿內所有的臣子雖然心中譁然,卻也俯首稱臣。因爲小皇帝身邊,攝政王風戰修如修羅一般坐於側位。他只一個眼神,就瞧得衆人心慌,不敢有半點造次。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朝拜聲齊齊響起。
小玄熠望了眼德公公,見他朝自己點頭,他似模似樣地喊道,“平身!”
“謝皇上!”衆臣徐徐站起。
風戰修鷹眸一凝,淡漠地望向衆臣,“皇上登基,舉國同慶,免稅三個月!”
“皇上聖明!”
“丞相之位空了許久,現由皇上欽命公孫晴明爲丞相!”風戰修沉聲說道。
公孫晴明應聲而出,慢條斯理地說道,“臣一定不負皇上重託!”
……
登基大典順利落下帷幕,玄熠順利繼承了皇位,成了新王。
大典結束,明珠從簾子後徐徐走出。
“姑姑!我不喜歡戴這個,好重!”小玄熠指了指頭上的重物,十分委屈。
小玄熠的話惹得衆人發笑。
孩子終究還是個孩子,並不知道自己此刻已經揹負整個國家的重責。
明珠聽着他孩子氣的話語,低頭望向玄熠稚氣的小臉,一反往常的溫柔笑容,卻是正色道,“皇上,你如今已是一國之君,不可以再孩子氣了。多多學習,日後才能成爲明君,百姓才能安居樂業。”
“可是……”小玄熠嘟噥了一聲。
“沒有可是!”明珠冷聲打斷,態度堅決。她收回視線,不着痕跡地掃過風戰修,望向了公孫晴明,繼而又道,“皇上!從今日開始,無論是四書五經又或是騎馬射獵,都要好好學習。至於帝師,就麻煩丞相大人了!”
公孫晴明一襲白衣儒雅,自然領命,“臣會盡心盡力地教導!”
“帝師是什麼?”小玄熠十分好奇,插嘴問道。
公孫晴明嘴角揚起一抹笑容,望向玄熠,溫煦解釋,“帝師就是皇上的老師。”
“咦?”小玄熠驚奇出聲,漆黑的大眼睛機靈地打轉,“那公孫叔叔以後就是我的老師了嗎?”
“正是。”公孫晴明笑着應道。
“可是爲什麼不是皇叔?”小玄熠雖然也挺喜歡這位公孫叔叔,但是心裡面還是向着風戰修。他邁着步子走到風戰修身邊,小手握住他的大手,仰頭說道,“皇叔也當我的老師,我喜歡皇叔。”
明珠眼底猶如潮涌,好聲勸說道,“皇上!王爺還要處理許多事情……”
“不嘛,不嘛!”小玄熠撒嬌地喊道,“我就要皇叔!”
明珠秀眉一蹙,有些不悅,“皇上!”
小玄熠被她這麼一喊,立刻收了聲,怯怯地呢喃,“可是我喜歡皇叔。”
“皇上!”沉默了許久的風戰修終於開口,沉沉喊了一聲。他反握住玄熠的小手,在玄熠面前半蹲而下,英俊的容顏有一絲溫暖,“本王最近身體不適,所以就讓丞相大人當皇上的老師。好不好?”
小玄熠聽到他這麼說,又是擔心地問道,“皇叔,你哪兒不舒服?有沒有乖乖地喝藥?”
風戰修點點頭,忽然動容了。
“德公公,你帶皇上回養心殿。”明珠吩咐道。
“是!”德公公立刻應聲,徐徐走到小玄熠身邊。
小玄熠遲疑地鬆開手,望了三人一眼,跟着德公公走出了太和殿。
※※※
登基大典之後,三人分道揚鑣。
風戰修與明珠回到攝政王府,而公孫晴明則賜了丞相府。
剛走出轎,晚上的風涼涼地吹打在兩人身上,明珠忍不住哆嗦,下意識地緊了緊斗篷的衣襟,想要抵擋那份寒意。忽然有人走到她身旁,又是一件厚實的斗篷披在了她的身上。她並不回頭,只說了聲“謝謝”。
客氣有禮,卻十分生疏。
風戰修淡笑置之,也不在意。
夜深了,白天的喧譁消散,漸漸安靜下來。
王府的舊肅殿,書房內燃着一盞燭火。
明明滅滅的火光,照了一道高大身影於牆上。而書案上,擺滿了無數的摺子。由於玄熠年紀尚輕,所以國家之事就全權交給攝政王處理。大臣們上奏的摺子也一併送到攝政王府,經由攝政王批閱。
風戰修低頭看着摺子,燭光隱隱打亮他的側臉輪廓,黑暗中有一絲異樣的惑人。
“嘎吱——”房門被人推開了。
明珠走進書房,轉身從夏兒手中接過托盤,朝她比了眼色,夏兒點頭關了門。明珠端着托盤走向書桌,將一盅瓷器呈到他面前,徑自盛了一碗甜湯,雙手遞到他面前,輕聲說道,“王爺,休息一下吧。”
風戰修雖然雙眼盯着摺子,可是心思從房門被打開的剎那,早就遊向了她。
他手一沉,摺子放在了書案上。
風戰修從她手中接過碗,又是握了下她的手,卻發現她的雙手冰涼,他陰霾地說道,“天冷,爲什麼穿這麼少。不是和你說過,多穿些嗎。這碗甜湯,本王自然會喝完,你馬上回去睡下,好好暖一暖。”
“王爺,臣妾一點也不冷。”明珠微微一笑,表明了倔強態度。
風戰修想也不想,一口氣將那碗甜湯喝了個精光。其實他是非常不喜歡甜湯。
“喝完了,你回吧。”他將碗放回托盤,再次趕她走。
明珠卻望向那一疊高如小山的摺子,伸手取過一本翻開,匆匆掃視,“王爺,這麼多摺子得看到什麼時候,不如臣妾陪你一起。兩個人也有個伴,長夜漫漫不會太過無趣。”
風戰修終於明白她的來意爲何,倒也沒有生氣她接近自己關心自己的目的,只是無聲嘆息。他大手一撩,將她捲入懷裡。她安靜地蜷縮在他懷裡,像一隻小貓。他的下巴擱着她的頭,沉聲說道,“你想與本王一起看摺子。”
“是啊。”明珠坦白承認,而他的溫度頃刻間包圍住自己。
風戰修拿起一本摺子,在她面前翻開。明珠的視線同時望向摺子,心中默默閱覽。
燭火燃了大半截,時辰不知不覺中流逝。
明珠只覺得眼皮愈來愈沉重,快要撐不下去了。她索性從他懷裡起來,下了地,扶身說道,“王爺,臣妾告退。”
“去吧。”他隨口說道,語氣散漫。
明珠轉身,走出了書房。
過了一會兒,風戰修合了摺子,起身而出。他的腳步邁得有些急,眨眼來到臥房,伸手推開房門一瞧,卻見寂靜的房內空無一人。
而她,睡在另一間。
每日五更就起,晌午讀書,下午騎馬射箭,還要練習武功。難得一天,小玄熠倒也還能接受。可是三天下來,小傢伙明顯吃不消,開始反抗了。一大早,賴在龍塌上不肯起來,德公公三催四催才讓他醒來。
好不容易上完早朝,他精神又來了,活力十足要去玩。
“皇上!丞相大人要來了,該是讀書的時辰了!”德公公追在身後,苦口婆心地勸道。
“我不要!”
他直接拒絕,都已經悶了好幾天了呢!
德公公年歲有些高,跑也跑不過他,追又追不上他,只得急急地喊道,“皇上!皇上!”
就在此時,明珠與公孫晴明兩人徐徐走進養心殿。
“王妃,丞相大人!”德公公瞧見救星來了,這才鬆了口氣。
小玄熠擡頭一愣,想着這下又慘了。姑姑和公孫叔叔一來,他又不能玩了。小玄熠站在原地,小小的身影顯得十分鬱悶,更是負氣地踢着地面。等到兩人走到他面前,不甘不願地喊道,“姑姑,公孫叔叔。”
“皇上,你要去哪兒啊?”明珠低頭望着他,雖然不忍心讓他這麼小就失去快樂的童年,但是形勢緊張,讓她不得不如此。
小玄熠握起拳頭,如實說道,“我要去玩!”
“這話以後不許再說了!”明珠喝了一聲,堅決的神情不容人反抗,“你是皇上,皇上就該有皇上的樣子!”
“我不要當皇上!皇上本來是皇叔!”小玄熠回嘴道。
明珠一愣,頓時沒了聲。
“皇上,今日讀完書,臣帶皇上去玩好玩的,如何?”公孫晴明適時地出聲,打起圓場。
小玄熠有些不信,“真的?”
“當然是真的!”
“那好,那我現在就去磨墨。老師請稍等。”小玄熠立刻眉開眼笑,即便頭疼於讀書,但是一想到讀完書,就可以去玩好玩的,他當然是高興。小傢伙急忙轉身,不由分說啪嗒啪嗒跑回殿去。
公孫晴明望着小玄熠遠去的身影,輕聲說道,“帝王之家究竟是幸或是不幸,我不知道。可是這樣對待一個孩子似乎過於殘忍。”他收回視線,扭頭望向恍惚了神思的明珠,又是問道,“其實若是王爺來教導他,效果可能會更好。”
孩子更親近誰向着誰,一眼就可以分辨。
“就是他不能。”明珠冷聲說道,眼底也是冰冷一片。
公孫晴明執扇慢搖,舒朗的俊容不動聲色,卻已經明白。他微微點頭,沉聲說道,“你怕王爺會對皇上不利。”
“我確實不放心。”明珠正色以對,輕聲說道,“雖然玄熠登基爲王,可是實權不再玄熠手中。玄熠一天沒有長大,我一天不會放心。”
“那你這口氣可得長一些。”公孫晴明從容笑道。
“不!我要速戰速決!”明珠眼瞼一斂,自有一番深謀遠慮,“希望大哥能助小妹!”
公孫晴明似乎料到如此,幽幽問道,“你想讓我怎麼幫你。”
“朝中臣子,望大哥從中拉攏!”明珠闡明真意,字斟句酌。
“難不成你想反了王爺?”公孫晴明手中的玉扇也搖得不再愜意,眸光緊鎖她清麗的容顏,忽然覺得從前那個柔弱的明珠已經不見了。他脣角微揚,終究還是不忍提醒道,“明珠,若是他將兵權也交出來呢。”
風戰修如果連兵權也交了,那他纔是無實權的攝政王!
明珠心湖微動,不禁泛起絲絲漣漪,“他並沒有交。”
“你若是問他要,他興許就交出來了。”公孫晴明淡淡說道,忽然就想起那日風戰修漫不經心的話語。可是風戰修這個人,實在是太過奇怪,他遊歷各國,閱人無數,卻也從來不曾遇見過這樣的人。
明珠望向湛藍的天空,微微一笑,“我會問他要,可是不是現在。”
如此費盡心機打下來的江山,他眨眼就拱手讓出了。
但是偏偏又趕盡殺絕,竟然連自己的孩子也沒有放過。
※※※
朗朗讀書聲,從養心殿的書房內傳出。
等到讀書時辰一過,小玄熠歡呼了一聲,“太好啦!讀完啦!公孫……”想起姑姑叮嚀的話語,他連忙改口,“老師大人,我們現在可以去玩了嗎?”
“皇上!每日所學的知識一定要溫習鞏固,不然的話,時日一長就會遺忘。”公孫晴明一板一眼,除了眉宇之間散漫的神情之外,倒有些老師的模樣。
小玄熠也不管他說了些什麼,連連點頭,“知道啦!知道啦!我們走!”
“皇上!該用膳了!用完膳還要練習武藝!”明珠隨德公公赫然閃現於書房門口,時間算得不多不少,正正好。
小玄熠立刻耷拉着腦袋,癟着嘴說道,“我不要!我不吃飯了!”
“皇上……”
“姑姑騙人!剛纔明明答應玄熠,等玄熠唸完書,公孫叔叔就帶我去玩兒。但是現在就要我去練武,姑姑騙人!”小玄熠不依了,清亮的童聲大聲嚷嚷,一聲一聲刺入明珠的心裡,他討厭的神情讓她感覺難受。
“皇上!你是一國之君,不能惦記着玩樂!”
明珠剛要上前,小玄熠卻跳下椅子,大步奔出書房,“我不理姑姑了!”
“皇上!”德公公焦急地喊道。
明珠望着他叛逆的小身影,硬聲說道,“隨他!”
雖是如此,德公公還是放心不下,轉身追去。
公孫晴明走到明珠身邊,沉聲說道,“孩子不能騙。”
“皇上!皇上!您慢點兒!”身後,德公公等人的呼喊聲隱隱約約。
小玄熠拼命地奔跑,小小的人兒登時就甩了他們的追趕。他心裡憋屈,更是委屈,小傢伙獨自一人來到御花園,站在池畔望着池子裡的魚兒。天氣雖冷,但是他跑了一段路,小臉早已經通紅通紅。
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有人悄悄走近他。
“皇上怎麼一個人在這兒,難道是哭鼻子了。”深沉的男聲躥過頭頂響起,卻是戲謔。
小玄熠一驚,狐疑地扭頭卻見風戰修一身蟒袍,威風凜然,一雙眼眸閃爍着光芒,正望着他微微笑。他眼眶一紅,猛地張開雙手抱住了風戰修,悶悶地說道,“孃親說過,男子漢是不哭的。我纔不哭。”
“告訴本王,發生什麼事了。”風戰修低頭望向他,笑着說道。
小玄熠將臉蹭向他的衣服,也蹭去了那點淚水,他這才鬆了手,氣憤地說道,“姑姑騙人!”
“她怎麼騙你了?”風戰修拉着他的小手走到一旁的石頭,兩人坐了下來。
小玄熠一臉不開心,扭頭說道,“公孫叔叔答應我,等我念完書就帶我玩。但是等我念完書以後,姑姑就不准我玩了。姑姑騙人。”
“你一定要聽姑姑的話,姑姑都是爲了你好。”他幽幽說道。
“可是姑姑騙人。”他的倔脾氣犯了。
“那你不喜歡姑姑了?”風戰修隨口問道。
“我……”小玄熠撇了撇嘴,表示他還是喜歡的。
風戰修淡然微笑,忽然抓起一塊石塊,投向池畔。而那石塊竟然在池面飛了一下又一下,飛過了池畔。小玄熠驚呆了,只覺得太神奇了,風戰修望着投至到池畔對面的石塊,沉聲說道,“你若是乖乖聽話,那本王就教你怎麼打水漂。”
“真的啊?”小玄熠睜着大眼睛,十分感興趣。
風戰修側目凝望着他,允諾道,“自然。本王從來不會騙人。本王不僅會教你打水漂,還會教你其他的東西。”
“什麼呀?”
“想不想飛?”
“想!”
“你先去扎個馬步!”
“……”
當明珠與公孫晴明尋來的時候,就瞧見一大一小兩人在一起。小玄熠竟然在這個池畔練習馬步,似模似樣。而風戰修在一邊不時地糾正他的姿勢,儼然是在教導他。扎馬步,這可是練武的基礎。
“現在,你該放心了。武術方面,還是由王爺親自教比較妥當。”公孫晴明收回視線,提議道。
明珠邁開腳步,朝他們走去。
“姑姑。公孫叔叔。”小玄熠急忙躲到風戰修身後,顯然是在找靠山。
明珠望着小玄熠,動了動脣,“皇上,以後每日練武就讓王爺當你的老師,你同意嗎。”
“好啊!”小玄熠聽見她這麼說,高興地回道。小傢伙有些猶豫地走到明珠面前,小手扯了扯她的袖子,“姑姑,剛纔是玄熠錯了,你不要生氣。”
明珠摸了摸他的小臉,擡頭的瞬間與風戰修的目光交聚於空中。
“皇上!攝政王!王妃!丞相大人!”騎兵急急而來,立刻單膝跪拜在地,回稟道,“南昌國的使臣已經抵達都城,現於驛館!”
※※※
南昌國
城北的一處院子,蔥鬱的籬笆圍繞,清淨無人。
院子裡,只有幾間簡單的草房。
遠處的小徑,身形健碩的男子踏着沉沉步伐趕來,臉色紅潤,中氣十足。他推開了院門,走進院內。而他的手中,還提了幾扎藥包,顯然是替別人取的藥。一雙銳利的雙眸被冰冷掩去了光芒,他雙耳微動,仔細地聆聽動靜。
他沉穩地走向屋子,推門而入。
門打開的剎那,一把利劍抵在了他的脖子下方。
雲霓身上的傷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雖然臉色還有些蒼白,但是精神卻是抖擻。她握緊了劍,眸底滿是陰霾。
“要殺你就殺吧。”衆離面不改色,沉聲說道。
“你以爲我不敢殺你?”雲霓輕吐出這一句話,輕蔑無比。
衆離鎮靜地平視於前方,徐徐說道,“殺手隨時都有死的準備,細作就更加不例外。”
自從被女皇陛下選中之後,他就以身投效國家,什麼生命安危,他全然也沒有在乎過。離鄉背井這麼多年,他根本就沒有想過有一天還能活着回到自己的國家。成者爲王,敗者爲寇,這個道理誰都懂。
他雙眼一閉,等待她動手解決。
雲霓眯起眼眸,她眼底一陣暗涌浮動,似是掙扎了許久。只是屏了一口氣,她毅然決然地動手,只是劍尖卻偏了方向,她朝後退了一步,利刃刺過他的手臂,劃出一道口子,鮮血就從傷口孜孜流淌。
她這一劍,刺斷了以往的情義。
曾經是同伴,密不可分,眨眼是敵人,勢不兩立的面對面。
雲霓邁開腳步,手微微一鬆,手中的劍落在了地上。她走出屋外,陽光刺目,照耀在她的身上,應該是溫暖,卻讓她感覺那麼冷。又是朝前走了一步,她忍不住停步,開口問道,“爲什麼救我。”
“還你一命。”他背對着她,聲音同樣冷冷的。
那是一次危險的行動,他們面對無數殺手,險些遇害。最後關頭,她硬是冒着生命危險,也要與他共同進退,不離不棄。最後還替他擋了一刀,差點送了命。
“好!”雲霓冷聲應道,頭也不回大步離去。
從此以後,他們各爲其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