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北上

她倏地鼻尖有些發酸, 人就是如此,在安生堂聽到沈茹瞧不起自己的話語,彷彿無痛無癢, 那些話一逝而過, 不留痕。

如今, 被他又抱又揉, 反倒覺得自己真的委屈得很。

蒲池剋制住眼裡的酸脹, 揉了一把發紅的眼睛,語氣誠摯地說:

“謝謝。”

“如何謝?”

下一瞬,咫尺間, 是他泛着微紅的臉,迷散的眼眸裡分明有火苗閃逝而過。

看着他任君採擷的可人模樣, 蒲池又想哭又想笑, 面帶羞赧, 在他脣上蜻蜓點水一下。

心想:反正他也醉了,明天醒來什麼也忘的乾淨。

她沒注意到的是, 那下過後,雲在鶴眼裡的火光愈演愈烈,簡直要蓋住迷離的鬆散。

直到整個人被覆在身下,她仍是一臉懵然。

半刻鐘過後,脣齒間盈餘着屬於他的酒香, 她反應過來, 羞怒道:

“你沒醉!”

“我醉了。”

……

夜半子時, 屋外秋夜寒涼, 屋內一室春暖。

素白裾裙與墨色衣袍被隨手扔在地上, 裡衣中衣散了一地,凌亂似纏綿。

牀下邊的熱水早已涼透。

*

直到日已三竿, 蒲池仍睡得沉沉,她睜眼時,身旁已經空了,原本夜裡散落一牀的契紙也被拾進盒匣中,安放在枕邊。

事實證明,再好的身子骨也不經他那般反覆□□。

她如今腰痠得如同被重物碾過似的,連穿衣裳都費勁。

低頭一瞥,映入眼的肌膚,是冷白的雪色處處綴着深紅的清梅花瓣。

回想到些什麼,一時臉上燥熱難忍。

她勉強將裡衣穿齊整,好在荔盈聽到動靜,進來了。

荔盈聲音嫩且清脆,

“喜雙姐姐擔心入夜又起涼風,去逐風院拿您的厚衣裳了,奴婢來伺候夫人。”

身子難受,她也不推卻了。

荔盈又和她說:“今日上午,李嬤嬤來了兩次,門縫裡親眼見您在睡覺才離去。”

看來沈茹說到做到,怕她□□外出,因而隔段時間遣人來。

蒲池聞言心思平淡,只是吩咐荔盈,

“喜雙回來後讓她來見我,我有事和她說。”

她要把四方武館交給喜雙打理,因此有許多事情要用她交代。

荔盈乖巧點頭。

“雲在鶴呢?”她又問。

“王爺一早身穿官服,想必是上朝去了。”

白日熙陽和暖,荔盈瞧着天色,給她挑了身湖青色廣袖留仙羣,青絲挽髻,墨上簪花,又雅又媚。

“上朝的話,這會兒也該回來了,怎麼還不見人,怪急的。”

如今已接近午時,她不禁納悶,眉間浮起疑惑之色。

“夫人可是有要事與王爺相商,可遣人去宮裡遞話。”荔盈謹遵雲在鶴的囑咐。

“沒什麼,就是餓了,急着想吃飯,想着要不要等他一起。”

荔盈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笑說:

“廚房備着點心,您可要先吃些?”

她肚子早就餓的難受,頭連着點了好幾下。

點心用完後,一個時辰過去。

仍未見雲在鶴歸來,卻等來了兩道聖旨。公公傳話,點名要她領旨。

正廳裡熙熙攘攘跪了一室人,蒲池排頭,沈茹也在。

公公吊着嗓子宣旨。

第一道旨意: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當朝政事總督雲在鶴驍勇善戰,領兵北上,抵禦蠻夷,保疆護土,振興國威。

第二道旨意:朕聞蒲家長女,蒲池品行端淑、爲妾夫人而婉順賢明,行合禮經,言應圖史……允其晉升王妃,擇良日完婚。

言簡意賅,聖上恩賜了婚事,卻又將雲在鶴派去北邊荒蠻之地。

宮裡公公走後,沈茹拂袖甩了案桌的茶盞。

細眼簇火,捂着胸口哀聲出氣,抖着手腕指着蒲池,

“你滿意了?鶴兒爲迎你爲妃,要領兵和蠻夷打戰去。”

蒲池沉凝不語。

“刀槍無眼,他……他可有想過我這個母親的感受,我早就說,以你出身當王妃簡直是癡人說夢,百官悠悠之口難堵,他竟然爲了……出此下策。”

婢女上前給沈茹順氣,她挺直推開,冷聲如陰風,在蒲池耳邊呼嘯,

“若鶴兒有個差池,我不會放過你的。”

蒲池看着她凌傲又孤哀的背影,第一次沒有出聲對嗆。

展開聖旨看了又看,字眼個個琢磨。

書中並沒有領兵北上的情節,當今聖上寵溺自個兒的弟弟是天下皆知的,又怎捨得派他去打仗?

此時,皇宮偏殿,然安殿。

窗邊榻上,小桌茶香繚繞。

皇帝一身明黃龍袍,威嚴且深沉坐着。

桌對面是雲在鶴,挺拔的玄色官服身影,正抿着茶喝,舉止閒適,心情不錯。

只是,皇帝他捋了捋短鬚,沒好氣歪了他一眼,

“聖旨估摸已經到了,這下開心了?”

雲在鶴點頭。

“你啊你,方纔急着答應殿上那幫老頭做什麼?如今北邊蠻夷猖獗,野草似的一茬又一茬,他們這羣老油條個個推諉扯皮,偏你還主動往上趕。”

“皇兄,我多年來在軍事上少有建樹,卻身處高位,老臣們難免不平,此番由我北上確實合適。”

朝堂上,封妃一事,羣臣反對,都說出身不行,而且北邊戰事緊,當朝王爺怎可置身事外,應當先國後家。

總之就是,你去打仗,我們就同意,否則休想。

皇帝那個糟心啊,想到涼州之行雲在鶴險被奸臣謀害,堅決不答應,這可是他親手帶大的弟弟,從奶娃娃到翩翩公子清立如皎月。

沒料到,雲在鶴當堂主動請纓,願奉旨北上。

朝臣們也鬆口,於是就有了兩道聖旨同下一事。

皇帝還是氣,“若不是你要娶那蒲家女兒爲妃,讓那羣老頭兒抓着把柄,在她的出身上咬住不鬆口,朕怎麼都不可能答應!”

周身氣流涌動,怒意翻卷難掩,和旁邊平淡寧靜的空氣形成對比。

雲在鶴此時食指磨挲着瓷杯的紋路,一下又一下,糾結似的對皇帝開口:

“你說冬日可有良日宜婚嫁?”

得,合着就他一人心急。皇帝搶過他的杯子,茶也別喝了,氣急甩手將他趕了出殿。

等到雲在鶴真的行禮離去,身影拉長在殿門釉光地磚上,頎長堅韌,漸行漸遠,他又心生不捨,黑着臉說:

“回來。”

雲在鶴聞言,調轉回身,坐回軟榻上。

“皇兄還有何事囑咐?”

“此番北上,你那批影衛切記不可再離身了,他們關鍵時候能護你性命。”

“臣弟明白。”

“你明白個屁!涼州遇刺那夜,若不是你將人遣遠了,何至於中了迷藥!”

雲在鶴聞言看向窗外,不出言語。

窗外,日光下,枝頭上。

一對羽鳥互相糾纏,雌鳥尾巴翹起,啼叫不已,雄鳥在上,撲打着翅膀。

宮人拿了竹竿揮趕,兩隻羽鳥一鬨作散。

涼州那夜,他以爲,兩人會和昨夜那般,於是將暗處影衛遣遠了。

回過眸光,他沉聲而言:

“這次不會了,我會平定蠻夷,安然歸來,和她完婚。”

*

雲在鶴回來時,蒲池正和代號爲九的女影衛切磋,難見高低,她有種棋逢對手的興奮。

湖青留仙羣和黑衫攻守兼備,招式凌厲且繁雜,在空中成速旋的身影。

蒲池身子骨依舊痠軟,難出勁,但她心裡想到那道聖旨便憂思不斷,須得做些什麼來定心。

見主子回來,影九收招,縱身回到黑暗處,隱匿難見。

“招式是有了,但綿綿無力,”雲在鶴拿了方綢帕給她拭汗,“身子骨還不舒服麼?”

動作忽地輕柔起來,語調暗啞了幾分。

他把帕子塞到她手裡,轉身側向她,

“自己擦擦汗。”

蒲池接過,胡亂擦了幾下。

“聖旨下來了。”

他須得領兵北上。

外頭秋風亂,他衣袂輕飄,卻依然屹立如鬆,有股凌絕頂的姿態。

她心頭卻浮起思思念唸的擔憂。

心裡貓抓似的,蒲池抓起他微涼的手,帶他遠離了風口,進了屋裡。

雲在鶴聽聞她的話,像個討糖吃的孩子,

“我說過,要給你王妃之位。”

“可北上艱險,戰場上刀劍無情。”

雲在鶴是臣,也是當朝王爺,肩負平定蠻夷的使命,她無法多做干涉。

但他也是她的心裡人,她很擔心,接到聖旨後,坐立不安,甚至想過和他一道去,明知不可能,便和影九過了幾招,試試影衛的水平。

“不必憂心,府里人總是小題大做,久而久之,令你以爲我弱不經風,你放心,我會安然歸來的,”

雲在鶴從背後攬住她,下巴抵在她的頸窩,

“況且,北邊蠻夷猖獗,是該清一清了。”

“影衛會暗中隨行嗎?”她最後急着確定。

“會的。”

沉斂的氣息在耳邊,她微亂的心安定許多。

方纔試招,影九功夫詭譎多變,凌厲若刃,看來北上有影衛相隨,也能阻擋不少危險。

*

雲在鶴臨行那日,蒲池去送他。

城外紅葉搖搖,染得半邊天滿是肅殺之氣。

他甲冑着身,猩紅的披風是肆意燃燒的烈火。秋風雖亂,但他沉穩屹立於馬上,身後千軍萬馬整裝待發。

一聲令下,滾塵漫天,最後一個轉身,

她讀懂了他的嘴型:

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