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倏地鼻尖有些發酸, 人就是如此,在安生堂聽到沈茹瞧不起自己的話語,彷彿無痛無癢, 那些話一逝而過, 不留痕。
如今, 被他又抱又揉, 反倒覺得自己真的委屈得很。
蒲池剋制住眼裡的酸脹, 揉了一把發紅的眼睛,語氣誠摯地說:
“謝謝。”
“如何謝?”
下一瞬,咫尺間, 是他泛着微紅的臉,迷散的眼眸裡分明有火苗閃逝而過。
看着他任君採擷的可人模樣, 蒲池又想哭又想笑, 面帶羞赧, 在他脣上蜻蜓點水一下。
心想:反正他也醉了,明天醒來什麼也忘的乾淨。
她沒注意到的是, 那下過後,雲在鶴眼裡的火光愈演愈烈,簡直要蓋住迷離的鬆散。
直到整個人被覆在身下,她仍是一臉懵然。
半刻鐘過後,脣齒間盈餘着屬於他的酒香, 她反應過來, 羞怒道:
“你沒醉!”
“我醉了。”
……
夜半子時, 屋外秋夜寒涼, 屋內一室春暖。
素白裾裙與墨色衣袍被隨手扔在地上, 裡衣中衣散了一地,凌亂似纏綿。
牀下邊的熱水早已涼透。
*
直到日已三竿, 蒲池仍睡得沉沉,她睜眼時,身旁已經空了,原本夜裡散落一牀的契紙也被拾進盒匣中,安放在枕邊。
事實證明,再好的身子骨也不經他那般反覆□□。
她如今腰痠得如同被重物碾過似的,連穿衣裳都費勁。
低頭一瞥,映入眼的肌膚,是冷白的雪色處處綴着深紅的清梅花瓣。
回想到些什麼,一時臉上燥熱難忍。
她勉強將裡衣穿齊整,好在荔盈聽到動靜,進來了。
荔盈聲音嫩且清脆,
“喜雙姐姐擔心入夜又起涼風,去逐風院拿您的厚衣裳了,奴婢來伺候夫人。”
身子難受,她也不推卻了。
荔盈又和她說:“今日上午,李嬤嬤來了兩次,門縫裡親眼見您在睡覺才離去。”
看來沈茹說到做到,怕她□□外出,因而隔段時間遣人來。
蒲池聞言心思平淡,只是吩咐荔盈,
“喜雙回來後讓她來見我,我有事和她說。”
她要把四方武館交給喜雙打理,因此有許多事情要用她交代。
荔盈乖巧點頭。
“雲在鶴呢?”她又問。
“王爺一早身穿官服,想必是上朝去了。”
白日熙陽和暖,荔盈瞧着天色,給她挑了身湖青色廣袖留仙羣,青絲挽髻,墨上簪花,又雅又媚。
“上朝的話,這會兒也該回來了,怎麼還不見人,怪急的。”
如今已接近午時,她不禁納悶,眉間浮起疑惑之色。
“夫人可是有要事與王爺相商,可遣人去宮裡遞話。”荔盈謹遵雲在鶴的囑咐。
“沒什麼,就是餓了,急着想吃飯,想着要不要等他一起。”
荔盈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笑說:
“廚房備着點心,您可要先吃些?”
她肚子早就餓的難受,頭連着點了好幾下。
點心用完後,一個時辰過去。
仍未見雲在鶴歸來,卻等來了兩道聖旨。公公傳話,點名要她領旨。
正廳裡熙熙攘攘跪了一室人,蒲池排頭,沈茹也在。
公公吊着嗓子宣旨。
第一道旨意: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當朝政事總督雲在鶴驍勇善戰,領兵北上,抵禦蠻夷,保疆護土,振興國威。
第二道旨意:朕聞蒲家長女,蒲池品行端淑、爲妾夫人而婉順賢明,行合禮經,言應圖史……允其晉升王妃,擇良日完婚。
言簡意賅,聖上恩賜了婚事,卻又將雲在鶴派去北邊荒蠻之地。
宮裡公公走後,沈茹拂袖甩了案桌的茶盞。
細眼簇火,捂着胸口哀聲出氣,抖着手腕指着蒲池,
“你滿意了?鶴兒爲迎你爲妃,要領兵和蠻夷打戰去。”
蒲池沉凝不語。
“刀槍無眼,他……他可有想過我這個母親的感受,我早就說,以你出身當王妃簡直是癡人說夢,百官悠悠之口難堵,他竟然爲了……出此下策。”
婢女上前給沈茹順氣,她挺直推開,冷聲如陰風,在蒲池耳邊呼嘯,
“若鶴兒有個差池,我不會放過你的。”
蒲池看着她凌傲又孤哀的背影,第一次沒有出聲對嗆。
展開聖旨看了又看,字眼個個琢磨。
書中並沒有領兵北上的情節,當今聖上寵溺自個兒的弟弟是天下皆知的,又怎捨得派他去打仗?
此時,皇宮偏殿,然安殿。
窗邊榻上,小桌茶香繚繞。
皇帝一身明黃龍袍,威嚴且深沉坐着。
桌對面是雲在鶴,挺拔的玄色官服身影,正抿着茶喝,舉止閒適,心情不錯。
只是,皇帝他捋了捋短鬚,沒好氣歪了他一眼,
“聖旨估摸已經到了,這下開心了?”
雲在鶴點頭。
“你啊你,方纔急着答應殿上那幫老頭做什麼?如今北邊蠻夷猖獗,野草似的一茬又一茬,他們這羣老油條個個推諉扯皮,偏你還主動往上趕。”
“皇兄,我多年來在軍事上少有建樹,卻身處高位,老臣們難免不平,此番由我北上確實合適。”
朝堂上,封妃一事,羣臣反對,都說出身不行,而且北邊戰事緊,當朝王爺怎可置身事外,應當先國後家。
總之就是,你去打仗,我們就同意,否則休想。
皇帝那個糟心啊,想到涼州之行雲在鶴險被奸臣謀害,堅決不答應,這可是他親手帶大的弟弟,從奶娃娃到翩翩公子清立如皎月。
沒料到,雲在鶴當堂主動請纓,願奉旨北上。
朝臣們也鬆口,於是就有了兩道聖旨同下一事。
皇帝還是氣,“若不是你要娶那蒲家女兒爲妃,讓那羣老頭兒抓着把柄,在她的出身上咬住不鬆口,朕怎麼都不可能答應!”
周身氣流涌動,怒意翻卷難掩,和旁邊平淡寧靜的空氣形成對比。
雲在鶴此時食指磨挲着瓷杯的紋路,一下又一下,糾結似的對皇帝開口:
“你說冬日可有良日宜婚嫁?”
得,合着就他一人心急。皇帝搶過他的杯子,茶也別喝了,氣急甩手將他趕了出殿。
等到雲在鶴真的行禮離去,身影拉長在殿門釉光地磚上,頎長堅韌,漸行漸遠,他又心生不捨,黑着臉說:
“回來。”
雲在鶴聞言,調轉回身,坐回軟榻上。
“皇兄還有何事囑咐?”
“此番北上,你那批影衛切記不可再離身了,他們關鍵時候能護你性命。”
“臣弟明白。”
“你明白個屁!涼州遇刺那夜,若不是你將人遣遠了,何至於中了迷藥!”
雲在鶴聞言看向窗外,不出言語。
窗外,日光下,枝頭上。
一對羽鳥互相糾纏,雌鳥尾巴翹起,啼叫不已,雄鳥在上,撲打着翅膀。
宮人拿了竹竿揮趕,兩隻羽鳥一鬨作散。
涼州那夜,他以爲,兩人會和昨夜那般,於是將暗處影衛遣遠了。
回過眸光,他沉聲而言:
“這次不會了,我會平定蠻夷,安然歸來,和她完婚。”
*
雲在鶴回來時,蒲池正和代號爲九的女影衛切磋,難見高低,她有種棋逢對手的興奮。
湖青留仙羣和黑衫攻守兼備,招式凌厲且繁雜,在空中成速旋的身影。
蒲池身子骨依舊痠軟,難出勁,但她心裡想到那道聖旨便憂思不斷,須得做些什麼來定心。
見主子回來,影九收招,縱身回到黑暗處,隱匿難見。
“招式是有了,但綿綿無力,”雲在鶴拿了方綢帕給她拭汗,“身子骨還不舒服麼?”
動作忽地輕柔起來,語調暗啞了幾分。
他把帕子塞到她手裡,轉身側向她,
“自己擦擦汗。”
蒲池接過,胡亂擦了幾下。
“聖旨下來了。”
他須得領兵北上。
外頭秋風亂,他衣袂輕飄,卻依然屹立如鬆,有股凌絕頂的姿態。
她心頭卻浮起思思念唸的擔憂。
心裡貓抓似的,蒲池抓起他微涼的手,帶他遠離了風口,進了屋裡。
雲在鶴聽聞她的話,像個討糖吃的孩子,
“我說過,要給你王妃之位。”
“可北上艱險,戰場上刀劍無情。”
雲在鶴是臣,也是當朝王爺,肩負平定蠻夷的使命,她無法多做干涉。
但他也是她的心裡人,她很擔心,接到聖旨後,坐立不安,甚至想過和他一道去,明知不可能,便和影九過了幾招,試試影衛的水平。
“不必憂心,府里人總是小題大做,久而久之,令你以爲我弱不經風,你放心,我會安然歸來的,”
雲在鶴從背後攬住她,下巴抵在她的頸窩,
“況且,北邊蠻夷猖獗,是該清一清了。”
“影衛會暗中隨行嗎?”她最後急着確定。
“會的。”
沉斂的氣息在耳邊,她微亂的心安定許多。
方纔試招,影九功夫詭譎多變,凌厲若刃,看來北上有影衛相隨,也能阻擋不少危險。
*
雲在鶴臨行那日,蒲池去送他。
城外紅葉搖搖,染得半邊天滿是肅殺之氣。
他甲冑着身,猩紅的披風是肆意燃燒的烈火。秋風雖亂,但他沉穩屹立於馬上,身後千軍萬馬整裝待發。
一聲令下,滾塵漫天,最後一個轉身,
她讀懂了他的嘴型:
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