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山幽通冥

來自蘭特山的清風,輕輕的吹拂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風中暗藏着琴聲,唯有知音可聞。

某處僻靜的山間小潭邊,一位束髮幅巾、穿着深衣的男子,正盤膝閉目,坐在潭邊的一塊大岩石上。

風聲傳來,琴音在其耳邊縈繞。

他緩緩的睜開了雙眼,“葉琳?連你也來勸我了。”

“……”

同僚呼喚,不去不合情理。

周峭沉思片刻之後,坐在岩石上的身形似霧氣般被風吹散,化作一陣白色的風,向着琴音的來源處飛去。

......

白色的風經過森林小溪、飛躍高山峻嶺,到了蘭特山前,突然停滯。

風一停,霧氣成形,凝出人身。

周峭停在空中,見到蘭特山上燈籠火光,盞盞燈火盞盞搖曳。

南面山道上,燈籠照亮了一條迎賓路徑,一直通到半山腰處的竹林裡面。

“燈籠山,鬼火搖曳,似一條通往幽冥的道路。”

周峭見山心喜,喜歡這座燈籠映照的小山,他見路生慮,憂慮此路通往此行的終點。

下去?還是離去?

“哼,山幽通冥,我又何嘗沒走過幽冥之路!”

心意一決,他俯身向下,飛落到了山腳處,那燈照路徑的起始處。

周峭順着山道一邊走一邊欣賞兩旁燈籠的美妙,耳畔還有自竹林傳來的琴聲,隨着燈火搖曳,一路向前。

……

一條山道走了半個時辰。

路旁有一條竹林小徑,林中光線昏暗,有燈籠十餘盞,燈微林闊,只映了個輪廓。

周峭步入林中,腳踩在枯枝落葉上,枝葉破碎的聲音,在清寂的林中異樣清晰。

走到竹林中心區域,只見竹亭中有一人斟茶自己飲,另有一人在竹亭外撫琴彈奏。

“……”

見到這一幕,周峭停住了腳步,一臉凝重。

彈奏者是葉琳,能讓她在亭外彈琴烘托,亭中人物必是大神!

這裡是一個圈套,一個引人前來、誘人深入的殺人圈套。

“該來的還是來了。”

周峭早知會有如此結果,他輕嘆一聲,繼續向前走去。

在其臨近竹亭時,亭中人擡頭說話了:“到此止步,你還有改過的機會。”

現在調頭離開,不再幹涉人間,尚有活路。

“違心之事,焉能爲之!”

周峭聽到聲音後停頓了一下,然後毅然決然的跨入亭中。

……

廉澤放下手中把玩用的棋子,擡手指着另一邊的空位,笑道:“那麼請坐吧,我早已備好茶水,等待你的自投羅網。”

周峭在座位上坐下,“是否自投羅網,尚不可知。”

說着,他仔細打量起了面前的人——僅憑外表辨認,完全沒有印象,“我既已入座,你爲何不顯露真身?”

廉澤站起身來,在對方身前的桌上擺了個茶杯,再探身斟茶。

斟茶的時候,‘虛實之境’變幻了數秒,那斟倒而下的茶水,隱約映照出了某神人之貌的模樣。

周峭盯着茶水,連童孔似乎也顯露出了震驚:“蠊大將!!!”

廉澤斟好茶水,將茶壺放到一旁,坐了回去,他不懷好意道:“所以我剛纔才說,到此爲止,你還能活下去。”

“……”

一般的神仙若與大神爲敵,狹路相逢勉強還能與之一戰,有備而來……活命全憑天意。

周峭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好茶。”

“那是一位好心的茶樹樹神送我的。”——廉澤緊跟着補充了說明。

“知道是蠊大將在此,此地之於我,便是死局了吧?雖死路一條,但我必以死相抗,絕不妥協。”

“呵~你這樣子是活不了長久的,亙古至今,不變則死,只有死物才能永久。”

“我上一次聽一位大神指教,她跟我說的是,輪迴纔是永恆。”

“你也許漏忘了她後面的話,輪迴纔是永恆——不變的主題。”

“既如此,我也是永恆中的一部分,你又何必對我說教?”

“此間有古人云,‘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我見你人輕,好心爲你說些重量,免得至死仍是井底之蛙的好朋友。”

“……”

你一言我一語,雙方說了幾句,在言語上,周峭便落了下風。

……

廉澤沒在言語上咄咄逼人,他適時的結束了爭論的話題,“……我不是個擅長談經論道的人,可你連我也說不過,多少證明你立場的偏駁。”

“……”

周峭自知理虧,不好在這個話題上過多言語,他捏起一粒圍棋棋子,留在指間轉動,以打發沉默。

廉澤嘴角一勾,露出一個不像好人的微笑,“周峭,你的圍棋下得怎麼樣?”

“略有心得。”

“與我對弈一局,怎麼樣?”

“……”——周峭看着棋盤,警惕了起來。

“這棋盤確是我的,可你若是不願入局,我必不會害你。”

“那便對弈一局。”

“……”

廉澤執黑子,周峭執白子,白先下。

兩人下棋下得很慢,每落下一子,中間能講許多話。

廉澤以言語爲陷阱,以對方在此間的經歷開始問起,一步步問出對方對現代人類的不滿,對人類失信的憤恨,對人類破壞大自然的行徑的憎惡……以及其他。

“……周峭,你成神至今,過了多少年了?”

“大約有七千多年了。”

“這七千年裡,你在神界見到了多少變化?”

“似海上浪濤,深處的一成不變。”

“你翻閱過此人間的歷史嗎?”

“……看過。”

“此間的古人,與如今的現代人,你覺得有何不同?”

“……”

周峭暫不落子,亦不出聲。

這盤棋從開始到現在,對方一直用言語動搖他的堅持。

棋盤上毫無殺機,刀刃盡在言語中。

蠊大將城府深沉,對混淆是非、顛倒黑白之語張口就來,自己與之爭論,全無優勢,必會被引入歧途……

——想到這裡,周峭落下棋子,開口道:“蠊大將這樣問我,莫非是忘了‘農夫與蛇’的故事?”

反客爲主,若說不過對方,至少不能被對方牽着話題走。

他接着道:“當初你庇護了那個種族最後的希望,可結果卻被反咬一口,傷了自身。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那就是科技的未來、人類選擇科技的未來,那是與我等比較,也截然不同的生命。”

……

廉澤之前收過一個弟子,對方是某個對半機械種族的剿滅戰爭中,唯一存活下來的半機械生命。

後來……後來就像周峭說的一樣,他遭到了對方的背刺。

“機械飛昇。”

輕輕吐出這幾個包含了許多信息的字眼,廉澤無奈的搖了搖頭,接着道:“周峭,你說的這些,更顯得你的侷促少知,莫說半機械生命體,就算是純粹的機械生命體,也早就有了,只是它們數量很少,在神界加起來可能不超過一百個,而在神界之外,據我所知,有片星域完全是它們的世界。”

周峭聽得拍桌而起:“胡說八道!”

廉澤譏諷的笑了笑:“你還不知道嗎?當初的那場戰爭,發動的理由不是清剿半機械生命,而是清剿‘因錯誤而誕生’的半機械生命。”

周峭有些暴跳如雷了:“沒有人會相信你說的鬼話!”

廉澤擡起雙手,往下壓了壓:“莫生氣、莫生氣,心平氣和一點,既然你不相信,就當是我說的鬼話吧。”

——說是這麼說,但他嘴角一直掛着戲謔的笑意。

在神界,許多稍大一點的事件,背後都少不了齷齷齪齪的東西。

而這種東西,一般越是高層,瞭解的就越多。

周峭提起的那場戰爭,不巧就藏着許多齷齪,他想以此激怒廉澤,只能說是選了個反例。

……

會生氣,說明自己心亂了。

——周峭是修身養性之士,深知‘生氣’的不好,他快速調整了一下,恢復心中平靜,重新坐了下來。

這時,廉澤伸手從衣袋裡掏出了一部手機。

他拿在手上,當着對方的面晃了晃,“周峭,你認識這個嗎?”

周峭看了一眼,“智能手機,凡人說它很方便,但我很討厭它。”

“科技,使生活更美好。”

說着,廉澤點亮屏幕,對着屏幕滑動幾下,打開了某個與圍棋有關的網站。

他一邊操作,一邊接着說道:“你覺得我下的這盤棋怎麼樣?”

“……”

周峭稍稍皺起眉頭,他看不懂對方在做什麼,嘴上如實回道:“……很爛。”

“你覺得憑人類的智能技術,能否在這盤棋上贏過你?”

“呵,蠊大將竟如此小看我。這盤棋優勢明顯,就算‘棋藝之神’親自下場,也未必能贏。”

“這是由現代人類的技術製作出來的東西。”

說着,廉澤將手機屏幕露給對方看,屏幕中有一盤棋局,棋局中的棋子擺放,與兩人面前的一模一樣。

他接着道:“既然你如此自信,你敢不敢與這個叫做ai的虛擬棋手對弈?”

周峭不懂‘虛擬棋手’是什麼,但在這盤棋上,他自有信心:“有何不敢!”

“你若是答應,可就入了死局了。”

“……”

對方如此說,那麼這盤棋便是對他的殺招。

贏則生,輸則死。

那個叫做‘ai’的‘虛擬棋手’,真有本事打破棋盤上已有的劣勢,反贏過他?

不可能!

‘我不可能輸給現代人類的智能技術!’

——想到這裡,周峭鄭重的點了點頭:“我答應了。”

……

“就等你這句話。”

廉澤齜牙一笑,眼中青芒閃爍,他擡了下右手,猶如發號施令般,下一瞬間,佈置在蘭特山上的那八百四十七盞燈籠同時大放異彩。

掛繩斷裂,燈籠脫離約束,自行調整位置,懸浮到‘正確的地方’。

此時漫山燈籠火,喧賓奪主,一個個以燈爲舞,以火爲聲,燈火搖曳,肆意舞蹈。

燈光照耀,熱鬧非凡,猶如鬼燈佳節,盞盞燈籠相競歡。

竹亭中。

竹桌上的棋盤有光芒順着刻線閃過,無形的力量自其中氾濫而出,將位於竹亭內的周峭牢牢鎖定。

廉澤這會兒心情愉悅,他臉帶微笑,側頭看着竹林中熱鬧的燈火,嘴上則簡單說明道:“此爲‘生死棋’,以往常常是擺一個殘局,留一線生機,闖入者若能解開,便有一條活路。這一回也差不多,只是…...你可能下不贏人類的ai。”

“……”

在這局‘生死棋’開始之前,廉澤與對方聊了許多與‘現代人類文明’有關的話題,從中,他知道了對方對ai知識方面的缺乏,以及對方對人類科技發展的輕視。

此外,之前的圍棋對弈,也暴露出了對方在圍棋方面的水平。

綜合起來,他判斷的結果是:周峭圍棋下得很好,但還不是ai的對手。

只要對方答應入這‘死局’,那幾乎必死無疑。

另一方面。

蠊大將在此設局,周峭來了,便無論如何都得挑戰一次,若是不入此‘棋局’,便得入‘戰局’。

對周峭來說,與大神戰鬥毫無希望,因此,不管這‘棋局’是不是陷阱,比起其他的‘死局’,這已經是看上去最有希望的了。

‘生死棋’,這是他的最佳選擇。

……

棋盤上已有三十六枚棋子,黑白各十八枚。

在‘生死棋’正式開始的時候,蘭特山上,有十八盞燈籠脫離原位,似沒了束縛一般,開始在山林間自由的飄飛。

這些能夠自由飄蕩的燈籠,忽快忽慢、忽明忽暗,放出的光彩也同樣變化多端,看上去像變成了‘燈籠精靈’一樣,一個個都表現出了或調皮或穩重或歡樂的神態。

竹亭中。

周峭深思了一會兒,落下了自‘生死棋’開始後的第一子。

隨着這枚棋子的落下,蘭特山上,又有一盞燈籠‘活了過來’,加入了遊蕩的行列中。

“呵~”

對方已入局,廉澤懶得裝模作樣,他翹起二郎腿,拿出瓜子,當着對方的面,嗑了起來。

——當面嗑瓜子,在正經場合,一般算是不禮貌行爲。

他沒怎麼關心棋盤,待對方落了一子後,他在手機棋盤上在同樣的位置,也落了一子。

手機圍棋中,ai執黑子,玩家執白子,白子一落,黑子緊隨而至。

ai下完了棋。

涼亭中,廉澤捏起一枚黑子,放到了與ai的黑子相同的落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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