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死人的地方,還是不要久留爲妙。
廉澤剛走了幾步,看見前方有個人迎面走來。
“嗯?”
見到那人的模樣,他停住了。
……
說巧不巧,來人正是昨晚有過一面之緣的‘查理先生’。
對方今早上穿着一身連衣的淺橘色特種工作服——耐髒耐污易清洗的那種,手上還拉着一個手推平板車。
看起來像是某類專門收屍的人員。
人越走越近。
廉澤率先打了招呼:“嗨嘍,我們又見面了。”
“……”
查理停住腳步,轉頭看了看四周,沒發現可疑人員後,這纔出聲回道:“是的,又見面了,D的朋友。”
廉澤:“準確的說,我是他的boss兼大哥,我叫‘廉澤’。”
“廉澤……”查理重複唸了念名字,接着問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散步,欣賞一下C城的早晨風光。”
“很遺憾,C城沒有好景色,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
“誰說的?這兒不就有一個突如其來的C城特色景觀?”——廉澤擡手一指,指向一旁的大樹樹冠。
“……”
查理扭頭看去,他知道那兒有具死屍,而且他就是來這兒收屍的。
廉澤又說道:“查理,你這是幹什麼工作?”
查理也擡手一指,回答道:“兼職的屍體回收工。”
“你的兼職還挺多的嘛。”
“呵~苟活在世,多少爲C城做些貢獻。”——苦笑。
“你今年幾歲了,怎麼說出如此老氣橫秋的話?”
“年齡啊……”查理又露出了沉思的表情,“算起來……今年應該三百二十四歲了。”
……
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廉澤笑出了聲:“哈哈~你真幽默,應該是二十四纔對吧。”
“……”
查理臉上毫無笑意,他神情很嚴肅的看着對方,沒有說話。
廉澤上前拍了拍查理的肩膀:“年輕的身體、年輕的人,你說你活了三百二十四歲,難道說……你是長生不老者?”
像是排除了某種懷疑,查理的神情放鬆下來,他長長吐了口氣,露出一副無奈的樣子:“更確切的說法是,我是長生不老不死者,無論受到怎樣的傷勢,我都能活着。”
“腦袋掉了?”——廉澤。
“會長出一個新的來。”——查理。
“哇哦,這樣豈不是人頭源源不斷?”——欠揍的語氣。
“不是,舊的那個會消失,毫無殘留的消失。”——微微搖頭。
“沒意思,我還以爲是能製造‘永動機’的那種永生。”
“讓你失望了,真是抱歉。另外,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您是一位邪神,像‘恐狼’那樣的邪神。”
“呵,好吧,算被你發現了。”
“我覺得很奇怪,恐狼不準其他邪神進入C城,你爲什麼能進來?”
“因爲……如你所見,我這幅身體是徹徹底底的人類之身。”——廉澤攤開雙手,並且左右顯擺了兩下。
“人類之身……真是令人羨慕。”——說是羨慕,但查理露出的目光卻是奇怪。
“有什麼好羨慕的,我最近一直爲蛀牙煩惱,腸胃也不好,常常沒什麼胃口,偶爾還會絞痛兩下。”
“呵……永恆不滅的邪神居然喜歡體驗‘人類之身’的多病多痛,你與‘恐狼’很不一樣。”——苦笑。
“你怎麼老說他啊?難不成,是他給了你不死的祝福?”
“不是他,是一位女神。”頓了頓,查理接着道:“我可以開始工作嗎?時間不早了,待會兒人會越來越多。”
“沒關係,你做你的,我們聊我們的。”
……
查理開始做起了回收屍體的工作,過程中,他繼續聊道:“你跟‘恐狼’是朋友嗎?”
廉澤雙手抱胸,在一旁看着對方工作,“不是朋友。”
“那你最好不要在C城久留,他一旦發現了你,可能會將你的‘神格’放到他的戰利品收藏室裡。”——邪神死了纔會掉落‘神格’。
“他喜歡就給他嘛。”——廉澤向來大度。
“‘神格’對於你們,是很重要的東西吧?”——對對方的話感覺訝異的查理。
“因人而異,有的人覺得重要,有的人覺得不重要。你跟我說說那個給予你祝福的女神,我對這種奇聞軼事很有興趣。”
“希望你不會嫌我嘮叨。”
“……”
……
查理的故事並不複雜。
約三百年前。
年輕的查理經營着一家花店,他既是老闆,又是花匠,店裡大部分的花朵,都是他悉心培養出來的。
賣的花因花匠的用心而更加芬芳,吸引了不知多少愛花的人。
然後有一天,店裡來了一位美麗的少女。
少女常來買花,兩人從陌生到熟悉,交談的話語從買賣到私人,關係越來越好,很自然的,兩人陷入了愛河……
兩人相戀後,少女的身份暴露——她原來是‘少女之神’的侍女。
‘少女之神’反對這門婚事,但沒有制止,而是問了少女一個問題:需不需要讓你的魔力消失?
少女不願放棄自己辛苦修成的魔法,選擇了拒絕。
當時的世界不平靜,不僅戰亂四起,民間還有‘獵巫行動’,各種暴力事件層出不窮,少女的選擇是正確的。
……
廉澤聽到這裡,插話道:“哦呵~~我猜到結果了,結果一定是你被噼腿了。”
查理笑容苦澀:“你怎麼知道我的結果?”
“出於對人性的惡意揣測,僅此而已。”
“……”
查理嘆了口氣,繼續講述。
少女的魔法保護了他們,但…難以避免的,引來了別有用心的人。
他們被封爲貴族,享受奢侈生活,出入上流社會,漸漸的,兩人都變了……
那段過程很糟心,充滿了人性的自私與卑劣。
總之,最終,年老色衰還心老的查理,被依舊貌美如花、有無數俊美追求者的少女噼腿了。
某個追求者在少女的示意下,將查理貶往鄉下,令其在遙遠之地孤老死亡。
查理本應該在那個地方孤單的老去的,可這時候,‘少女之神’又出現了。
‘少女之神’當時是這麼說的:“我對她的不忠感到非常抱歉,查理,你想要什麼?”
當時的查理老而憤滿:“我要她爲她的背叛付出代價!”
‘少女之神’:“我賦予你年輕的身體,還有這把能殺死她的匕首。去吧,順從你的本心,去選擇你真正想要的結果。”
……
故事到這裡,講故事的人已將死屍裝好,並且放在了平板車上。
廉澤催促道:“繼續說啊,接下來怎麼了?”
查理:“還要聽嗎?再聽下去,你估計會有麻煩。”
——監視他的人快要來了。
廉澤:“我不怕事,你繼續說。”
“……好吧,希望你真的不怕恐狼。”
查理推着平板車往前走,一邊走一邊繼續剛纔的故事。
‘少女之神’給予了他再次年輕的身體,以及一把獨特的匕首。
返老還童。
年輕的身體還帶來了再次年輕的心。
再次年輕的查理帶着匕首,想要去報復背叛了他的少女。
可就在前往報復的路上,九十多歲、重獲年輕的他,在途遇的一些事中,漸漸理解了對方的背叛……
他愛上了途中遇見的,一位年輕、美貌的少女。
……
廉澤聽到這裡,譏笑道:“呵,你怎麼也跟着墮落了?”
查理推車向前,目視前方:“她太可愛了。她雖然不如那個女人美貌,但她像是清晨初綻的花蕾,她的年輕、她的活力、她的生命力,無一不令人着迷……年輕真是太美妙了!”
“可你的報復對象不也年輕?”
“不,這不一樣。那是真真正正的年輕,初放的花朵與長盛不衰的花朵不同,後者是一成不變的,它在時光的長河中,漸漸洗掉了年輕的芬芳,依然美麗,卻沒有年輕的美妙。”
“……”廉澤咧開了嘴角,笑容譏諷,沒有說話。
查理說到這裡,神情一暗,接着道:“說起來也可悲,重返年輕的我,最後竟然變得跟她一模一樣……廉澤先生,這就是人類的侷限嗎?”
廉澤:“有些年輕人形容愛情時,會用‘堅如磐石’來形容。你們能堅持六十多年,已稱得上‘磐石’,很堅固,但不如‘鐵石’堅固。”
——言下之意是,有別的、類似條件的情侶能堅持更久。
“所以,我跟她的愛情,只堅持六十五年。這不是我希望聽到的回答。”——查理想聽的是關於‘侷限’的回答。
廉澤知道對方的意思,但還是不答,轉而說道:“你愛上了另一個女人,然後呢?後面又發生了什麼?”
……
查理略失望的嘆了口氣,繼續講起了自己的故事。
重返年輕的他,愛上了一位真正年輕的少女,他在少女的村子中定居下來,一邊開始新的人生,一邊追求少女。
後面的發展非常順利,他成功拉着少女墜入了愛河,兩人結婚、成家、生子……
然而,美好的只有前二十年的時光。
少女變成婦女,開始變老了。
而他依然年輕,且因爲能力出衆,身邊總有真正年輕的女子對他暗送秋波……
此外,他的年輕也引來了麻煩……
“當時,我爲了不讓家人陷入危險當中,不顧妻子的反對,毅然離開了他們……”
“說是這麼說,其實主要原因是我在逃避。”
“妻子老了,她會妒忌、會嘮叨、會想方設法挽留年輕,這樣的她……我不喜歡。”
“……”
長生不老者,不能在短壽人類身邊過久停留。
查理不知道自己的選擇到底是對是錯,估計…錯的比較多吧?
“我離開之後,他們——我的妻子,還有我的三個兒子、一個女兒,他們一直在找我。”
“我不知道這件事。”
“他們在找我的過程中,遭受了很多苦難……”
“最終,她找到了我。”
“她說,我的大兒子因不肯說出我的去向被吊死;二兒子與魔鬼交易,本想獲得力量,但是被騙了……也死了;三兒子被抓去研究;小女兒也被抓……”
“是我害了他們。”
“所以,當她用我當初忘記帶走的、女神賜予我的匕首,刺穿我心臟的時候,我沒有任何反抗……”
“我陷入了一片黑暗。”
“等我醒來後,她不見了,匕首也不見了,我依然活着,依然年輕……”
……
再後面的故事,就是查理的個人發展史。
他總結了此前的經歷,更加小心,更不留情。
時光荏冉,到了現代。
“‘鬱金香’,九十年前,我在C城開的第一家花店,就叫這個名字。”
“我在C城有段戀情,有個孩子。戀人身體不好,生完孩子後,沒幾年就去世了。我爲了孩子,開始創辦產業,漸漸的……‘鬱金香’發展壯大,成了C城最大的企業之一。”
“本來一切都在平穩進行着,直到——你們降臨了。”
……
這時候,查理送‘貨’送到一輛冷凍貨車前面。
車裡有司機。
他與司機說了兩句,司機給了幾張紙幣,他收了錢後,將帶來的屍體放進車廂裡邊。
查理從車廂出來時,身上的衣服換回了之前的破舊款。
廉澤走過去,笑道:“看樣子,你今早上的兼職已經結束了。”
查理優雅回道:“不能讓貴爲邪神的你,一直陪着我工作。”
“那邊有家小餐館,我請你吃頓早餐吧。”
“榮幸之至。”
……
兩人來到小餐館裡面,點了些吃的喝的,繼續對話。
廉澤有個在意的點,“你後來有沒有找過你的初戀?”
——就是‘少女之神’的侍女。
查理:“找過,但是沒找到。”
廉澤:“那把匕首呢?”
“不知道,我沒找過。”
“你的安妮老婆呢?”
“……我不敢去見她。”
“所以也沒找?”
“對。”
“你還真是個半道而廢的負心漢啊。”
“......我不否認這是事實。”
“那麼,你被那把匕首刺中了,爲什麼沒有死掉?”
“它可能只是普通的匕首。”
“你被刺中前後有什麼變化嗎?”
“沒有。”
“……”
……
廉澤擡起餐刀,使了個小法術,隔空劃了一刀。
查理臉上被無形的刀刃劃開一道口子,鮮血直流。
流了五、六秒,傷口癒合,那些流出的血液似完全蒸發了一般,消失不見。
看着對方迷惑的表情,廉澤又說道:“你再想想,剛開始的時候,你流的血會像這樣憑空消失嗎?”
查理努力回想,表情變得愈發勉強:“非常抱歉,兩百多年前的事情,實在記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