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竹瀝剛轉過身,就看到了站在路旁的申姜。
小姑娘穿着校服,扎着高高的丸子頭,不施粉黛的臉,像是上好的白瓷。
她走到他面前,微微眯起眼睛,笑着對他說:“你敢當我男朋友嗎?”
沈竹瀝剛想說話,又注意到她的手心躺着一枚子彈。
“敢不敢跟我談戀愛?”
她又問了一遍。
就在他愣神的一瞬間,周圍一切開始驟變,黑暗吞噬了一切,等他能看清楚東西時,他已經被綁在了一棟破舊的大樓裡。
地上同樣是一堆燃燒的火,火光照亮了前方——一個戴着帽子的人,拿槍指着他,露出了猙獰的笑。
“去死吧。”
那略微嘶啞的聲音剛落下,一顆子彈已經朝他的心臟射來——
下一秒,沈竹瀝滿頭大汗地從牀上坐了起來,“啪”地按亮了牀頭燈,大口喘着氣,夢中那種窒息的感覺還在,他全身冷得發麻。
房間裡還是不夠亮。
沈竹瀝又把大燈打開,下牀喝了幾口水,把空調的溫度調高了幾度。弄完這一切,沈竹瀝才覺得心情平復了許多,他坐到桌前,拉開抽屜,彎腰拿出了一個小盒子。
盒子裡是一顆子彈,用黑色繩子串着,是他送給自己的禮物,時刻提醒自己,有個人在自己心上開過一槍。
說是禮物,沈竹瀝卻忘了它好多年,也把那個疤藏起很多年。
想起重新打開它的原因,沈竹瀝臉上出現一點點笑容,似無奈,白天的一幕烏龍又重新浮現在眼前。
……
“男嘉賓,我們的十二位女嘉賓已經出場了,你可以選擇六位到觀察區,六位到心動區,現在第一位女嘉賓已經在等候區等待了,請做出你的選擇。”
這是一檔在A市很受歡迎的相親節目,叫《牽手一起走》,此時,節目正在進行現場直播。
順位出場的十一位女嘉賓,因爲沈竹瀝在幕後遲遲不做選擇,已經全部站在等候區,觀衆席開始騷動,不明白出了什麼狀況。
“看來,我們這位男嘉賓有選擇困難症,讓我們再等待一分鐘。”幕後的主持人笑着打了個圓場。
“男嘉賓,請做出你的選擇。”旁邊的主持人又催促了一遍。
沈竹瀝掃了一眼家屬區的許卿,許卿立刻擡頭看天花板,一副“不關我的事”的模樣。
要不是許卿提了那麼一嘴,以沈竹瀝現在的身份和智商,無論如何也不會被坑到這裡。
幕後的大屏幕上忽然出現了第十二位女嘉賓。
目測這位女嘉賓是位新人,和前面十一位自信地彷彿來參加選秀的佳麗不同,她神色慌張,一副走錯了片場的樣子,連走路都差點順拐。
“哎,男嘉賓你還不能出……”主持人的動作比語言慢,“……去。”
沈竹瀝長腿一邁,看了一眼屏幕,人已經從另一邊繞出去,登上了舞臺。
申姜今天穿得很職業,白襯衫,黑長褲,頭髮梳得像忘帶旗頭的清朝格格,一上臺就很有工作人員的氣質。
“小川川,這次你不幫我我就死定了!”
“你就一直滅燈,滅燈,不要說話,也不要和任何人有交流,聽到了啊。”
“賣你一次,您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我牢記在心,穩住,你能行的。”
被葉蓁推上臺前,申姜的內心還是拒絕的。
葉蓁是《牽手一起走》的導演助理,申姜來探班,節目即將開始,12號女嘉賓突然說不上了,理由是她前男友來找她複合了。
事發突然,直播已經進入了60秒倒計時,替補的女嘉賓一時半會趕不來現場。葉蓁擠破頭才爭取到這個職位,這期節目又是她負責的,要是出了半點差錯,導演鐵定剝她一層皮。
爲了前途,她果斷地把申姜給賣了,有補位總比缺位好,回頭她再跟導演解釋。
於是,申姜被當作臨時替補女嘉賓,被葉蓁送上了舞臺。
上臺不過一分鐘,耳邊尖叫聲陣陣。
申姜豎了豎耳朵,沒想到自己的出現會引起這麼大的轟動。難道她的美貌潛力,就要在今夜開始釋放了嗎?
申姜勾了勾脣角,露出優雅又不失大方的微笑,擡起頭,準備和觀衆打招呼。
她的笑容僵在臉上,在看到沈竹瀝的第一眼,申姜十分心虛,幾乎是出於本能她拔腿就跑,跑的過程中不忘順走了自己扔在臺下的手包。
申姜沒想到,上次在煙城遇見沈竹瀝後,第二次他們會以這樣的方式相見。
申姜後知後覺觀衆的尖叫聲,是因爲沈竹瀝出場。也對,如今沈竹瀝那張皮相褪去了學生時代的土氣,變得頂好看了,她要是在臺下也會跟着尖叫的。
不過,申姜跑出錄製現場才反應過來一件事,她來參加相親節目,沈竹瀝也來參加相親節目,那她跑什麼?
作爲前女友,在擇偶這件事上,她瞎過一次眼,還不能洗洗眼睛重新擇人了?
沈竹瀝沒想到申姜見到自己會跑,他反思了一下最近並沒有叫助理暗地裡爲難申姜,今天來這裡,也是因爲許卿告訴他“你的前女友去相親了”。
急於想要解釋的沈竹瀝,不顧身後主持人和許卿的吶喊,下意識追了出去。
沈竹瀝眼瞼低垂,端詳着眼前的這顆子彈,手指輕輕摩挲。他沒有追上申姜,上次在煙城,他在申姜的門外徘徊,最終沒有進去找她。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這樣,是要鬧怎樣。
如果沈竹瀝沒有記錯,當年他被甩後,也曾這樣去機場追過她。
後來,後來奶奶就……
想到奶奶,沈竹瀝神色變得沉重又痛苦。像是不願意再去想起那些過往,沈竹瀝揉了揉眉心,申姜那張臉重新出現在他腦海。
遇到棘手的事情就逃跑認慫。
沈竹瀝冷笑一聲,申姜在這一點上倒是拿捏得死死的,跟以前一模一樣。
……
申姜在鍵盤上敲完最後一個字,才發現外面天黑了。
桌上亂七八糟的,放着不少需要領導簽字的策劃案。
申姜哀嚎一聲,目光落在那張被她遺忘了一天的便利貼上,那上面還寫着一堆工作計劃。
申姜目光繼續移動,停在了從煙城帶回一片鑰匙上。
——想通了就來找我,我們談談。
在煙城出差時,沈竹瀝把鑰匙留在酒店前臺轉交給她,留下了這句話和一串電話號碼。
沈竹瀝家的鑰匙是申姜再熟悉不過的,上面掛着的藍色木偶娃娃已經落色,是她當年買的,買了一對,藍色的送給了沈竹瀝,她自己的收在了盒子裡。
申姜現在上班的地方離煙城也不算遠,開車兩個多小時,雖然她不知道沈竹瀝現在是幾個意思,但是潛意識裡,不想再和他扯上太多關係。
去煙城,完全是個巧合,申姜除了本職工作外,還做了個自媒體剪輯視頻的兼職。
這兼職不難,而且比較自由,當初就是一些酒店看她做旅遊視頻在網上人氣高找的她,她的主要工作就是試睡一些民宿酒店,遊玩一些景點,然後寫寫攻略,發發視屏,給他們打廣告宣傳,申姜做這個能掙錢能旅遊還能免房費。
回來後,就是相親節目那檔子事。
申姜想起自己的窘迫,現在還恨不得鑽到桌子底下去,怎麼又會見到他?太背了!
“川川,下班嗎?”隔壁桌的朱曉笑把轉椅轉到了她身後,指着陸文麒的隔間小聲說,“總監加班跟個變態一樣。”
“待會兒吧,還有不少事。”申姜帶着哀怨的眼神看了一眼她。
“懂了……”朱曉笑盯着她貼着的便利貼,後知後覺地點頭,然後嘟囔了一句,“寫字打這麼多黑點幹什麼。”
申姜愣了一下,朱曉笑已經把椅子轉了回去,提着包包,對她笑了笑,做了個“拜拜”的手勢,非常瀟灑地下班了。
目光略過那幾行字停留在那些黑點上,申姜突然想起了沈竹瀝第一次給自己寫情詩,長長短短不過十幾句,他卻在每個停頓處都加上了黑點。
文藝得一批。
她揚着那頁紙,嘲笑他:“沈學霸,我聽說有這種習慣的人,最喜歡浪……費唔……”
沈竹瀝對此毫不生氣,他盯着她,笑道:“我這輩子註定要浪費在你身上。”捧住她的臉吻了下去,尾音消失在脣間。
後來,申姜忘記了很多關於他的事,卻還是記得那天他好聽的聲音和吻她時身上的薄荷味道。
那是和他談戀愛時的甜蜜,大三時,姜曉和麥克結婚,帶着申姜去了法國生活,申姜對異國戀不抱幻想,主動提了分手。
申姜盯着那串鑰匙,樣子好像在懺悔。她回憶得太入迷了,以至於陸文麒出現在他身後時,申姜還沒發現。
“改好再打印三份,明天之前放我辦公室。”陸文麒打斷她的思緒,“我還有一個會。”
“啊……哦,好的,總監。”文件夾拍在申姜的桌上,她忙不迭地起身回答。
“想睡覺回家睡,別影響其他人工作。”
陸文麒離開前丟下一句話,申姜聽出了他語氣不是很好,她剛想道歉,陸文麒已經走了出去。
好想辭職啊!
申姜心裡的土撥鼠“啊”地叫了一聲。
快了快了,把剩下的房貸攢夠了,她就一定離開。
申姜揉了揉有點發脹的眼睛,她打開文件夾,看着上面刺眼的一片紅,想起陸文麒調來兩年還是這樣變態,把意見寫得跟老師批閱作文一樣。
申姜端起桌上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口,聳聳肩,打開了一個新文檔。
申姜一直都沒想明白,自己是憑什麼找到了這份工作,又以什麼樣的愚勇堅持了下來。
“大概是工資高吧……”
畢竟是世界五百強的建築大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