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愛與希望

半夜十二點。

“川川, 他割腕了。”

申姜接到陸紹安電話時,腦袋還是懵的,陸紹安聲音嘶啞, 彷彿抽空了全身的力氣。

申姜以爲自己在做夢, 她跌撞着爬下牀, 撞倒了牀邊的椅子。

按亮房間的燈。

“你說什麼?”她不確信地又問了一次。

“溫邪, 他自殺了, 他死了。”

申姜握手機呆了原地,沈竹瀝聽到動靜出現在門口,見她面色蒼白, 一副丟了魂魄的樣子。

他走過來,接過電話, 簡單問了幾句, 拉過外套給申姜披上。

“他在省醫, 我們現在過去。”沈竹瀝拉着完全不知道如何動作的她,匆匆出門。

外面寒氣逼人, 沈竹瀝沉默着,把車子飆得飛快。

他走的環線,不用等紅燈,從環線下來,一路暢通開進醫院停車場。

申姜拉開車門, 就朝醫院跑去。

怎麼會自殺?假的吧。

他那麼自戀又貪生的一個人, 經歷過那麼多痛苦的事, 他都挺過來了。

不會的, 不可能的。

她不相信, 她不要相信,不信。

申姜一路跑到了陸紹安站着的走廊裡, 不過才幾個小時,陸紹安整個人憔悴得卻像是老了幾十年一樣。

同在走廊的,還有溫邪的經紀人。

“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他人呢?溫邪人呢?”申姜抓着陸紹安的胳膊拼命地搖晃,陸紹安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彷彿感受不到外界。

經紀人看不下去了,走過來拉開她:“申姜。”

經紀人語出艱難:“是有個合同趕着要簽字,我一直打不通他電話,才找過來。”

“我敲門沒人,但看到溫邪家有水從門縫滲出來,一直蔓延到了樓道,我覺得不對勁報了警,打開門,我們衝到浴室的時候,他已經……太晚了,我們來得太晚了……”

申姜沒聽經紀人說完,揪住陸紹安的衣服,紅着眼睛瞪着他,胸膛裡翻涌着怒氣:“是你,就是你,你不那樣說,他怎麼會想不開,他一定是覺得知道真相了,沒有遺憾和牽掛了。”

申姜罵着他,心卻自責地絞痛着,她彎腰蹲下來,眼淚如雨:“不,還有我,還有我,我該陪着他的,我以爲他真的沒事了,我還以爲——”

“是我,是我,啊——”申姜瘋狂地打着自己,腦袋像炸開了疼。

眼前一陣一陣地發暈,她用力喘着氣,像是要呼吸不過來。

失去意識前,她聽到了陸紹安的喊聲,看到了沈竹瀝跑過來的身影。

沒有溫邪。

他真的就那麼走了嗎……

可憐又善良的溫邪啊,那個總是裝作不正經卻比誰都專情的溫邪啊,他這次怎麼這麼狠。

割腕……流了多少血……會有多疼……

真的沒有任何東西值得他留戀了嗎……

最後的那一刻,他會不會後悔呢……

申姜心痛得快要死了,在夢中還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

她還欠他一條命,他怎麼捨得走。

他們都欠了他,他的父母,他的爺爺,她,陸紹安……

申姜發着高燒,詭譎的夢境攪得她無法安心睡眠,她一會兒夢見八歲那年的工廠,一會兒夢見蘭若阿姨和自己的父親,一會兒是陸紹安不羈放縱的背影,轉身,沈竹瀝又在質問她爲什麼分手……

冷汗一層一層地把衣衫都浸透了,申姜整整昏睡了兩天兩夜。

她整個人瘦脫了相。

醒來那天,陽光正好,讓人以爲那些事似乎不曾發生過。

兩天兩夜,發生了很多事。

溫邪火化,溫邪的爺爺來過,溫邪的叔叔來過,溫天也來過。

溫邪葬在了他母親旁邊,去送溫邪最後一程時,陸紹安看到蘭若的墓碑前放着一束鮮花。

鮮花是蘭若最愛的勿忘我,只有陸紹安注意到,鮮花裡面夾着一張一寸照片,是溫邪和自己的合照,溫邪高中畢業那年拉着他拍的大頭照。

陸紹安的心,忽然就那麼鮮血直流。

後悔嗎?

如果時間能重來一次,他一定答應溫邪的所有要求。

任性也好,胡鬧也好,和他談戀愛也好,結婚也好。

甚至他的命,他都給。

只要他還好好活着,不用這種決絕的方式懲罰自己,懲罰他。

如果真的有來世,他會把自己的下輩子許給他。

他陸紹安,不在乎自己的愛人是什麼性別,只要是他。

只有在這時候,他才知道,溫邪在自己內心的分量,重到他不自知。

只要能換回那個人,什麼他都願意。

……

沈竹瀝陪着申姜到溫邪的墓碑前時,雖然早做好了準備,但她還是腿腳一軟,跪倒在了地上。

墓碑上的少年,肆意飛揚,就像她曾經見他的那模樣。

那麼好看的一個少年,怎麼就會睡在了這冰冷又狹窄的地下了呢?

他會難受嗎?會孤單嗎?會害怕嗎?

他還那麼年輕,可是就這樣匆忙地走完了一生。

爲什麼那麼傻啊……傻子……

儘管來之前,她答應過沈竹瀝不哭,但是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流。

申姜從來沒覺得這麼難受過。

“你啊……”她抱着冰涼的墓碑,手指點在他的照片上,她剛一開口,又抑制不住地哭起來。

她該說什麼呢?她說什麼都沒有用了。

她一直都在對不起他。

她欠他的,永遠無法償還了。

……

溫邪過世太突然。

很很多粉絲無法接受,自發發起了紀念他的各種活動。

一時間,網上鋪天蓋地都是關於溫邪的新聞。

連太陽娛樂大廈樓下,也擺滿了粉絲們寄來的鮮花和禮物。

全世界都在懷念他。

他卻不再惦記着這個世界。

申姜坐在落地窗前,看着空中綻放的煙花,煙花炸開的瞬間,出現了“WX”兩個字母。

這樣的煙花已經連續放了一週,不知道是哪個人一擲千金。

陸紹安休了長假,誰也不知道他躲去了哪裡。

沈竹瀝端着咖啡走進客臥時,就看到申姜披散着長髮,整個人在飄窗上縮成一團。

這一週,她都是這樣,不吃什麼東西,呆呆地望着窗外的煙花。

“他不會希望看到你這樣。”

“每個人都有選擇人生的權利。”

“溫邪選了他想要的結束,也許這是他想要的解脫。”

沈竹瀝坐到她身後,讓她依偎進懷中,下巴摩挲着她的發,沉聲說道。

“休個假吧,或者直接辭職,做一份輕鬆點的工作。”

他撫摸着她的臉,輕輕地嘆息:“我記得你曾經說過,想開一家花店。我在煙城買了一塊地,我們可以修個小房子,前院賣花,後院種地。

“不掙錢也沒關係,反正我房多,我們租出去,你負責收房租,你說好不好?”

申姜的眼淚又猝不及防地落下了,自從溫邪出事後,她變得越來越喜歡哭。

她還發現自己忘記了很多事,有些事情,一想起來,頭就疼得厲害。

想得狠了,腦袋就一陣陣地發暈,有幾次,她差點暈厥。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了,久到她都快忘記了,自己其實是個病人。

從八歲那年那件事後,她就落下了不能被刺激,心理極端脆弱的毛病。

這麼多年過去,她還以爲自己好了。

溫邪貓一樣蜷縮在沈竹瀝的懷中,閉上眼睛,心裡說不出的難受。

她覺得自己沒用極了,她無助地說道:“好累啊……”

“交給我吧,所有的一切,都讓我來承擔。”

沈竹瀝吻了吻她眼角的淚,握着她茭白的手,將早已準備好的戒指戴在她手上。

“嫁給我吧。”

申姜睜開眼,仰頭對上他盛滿星星的眼睛,沈竹瀝微笑着看着她。

“人生無常,我等不及,我害怕所有的變化。”

“我們分手後,我曾經送過自己一份禮物。”

沈竹瀝說着,解開了襯衫的一粒釦子,將戴着的那顆子彈,拿出來。

“你去相親節目的那一次,我是去找你的。我不知道我怎麼了,只要一想到你如果找了男朋友,和別的男人結婚,我就快瘋了,我真的會瘋的。”

“也許對我而言,你就是一顆打在我心上的子彈,包裹着我的血肉,和我的生命一起跳動。”

“我知道我錯過了很多,但是下半輩子,我不想再錯過了。所以,川川,嫁給我吧,我們一起過想過的日子,好嗎?”

沈竹瀝說出的話,如一朵朵煙花,不停地在申姜的耳邊炸響。

答應他吧,答應他……

不答應吧,不答應……

申姜腦袋裡有兩個小人在打架,她只是等着懵懂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他。

沈竹瀝輕笑了聲,抱着他懷中的大貓兒,將她放在了那張柔軟的牀上。

他的吻如雷霆驟雨地般落下,吻遍她肌膚每一處泛羞的角落。

申姜只感覺自己真的成了一攤貓餅,全身軟得像沒有骨頭。

同時,她也敏感地感覺到了沈竹瀝身體的變化。

沈竹瀝撐着身子,已經被激涌的情緒衝擊得沒了理智。

他紅了眼睛,認真地詢問她,嗓子啞得像吞了一把沙子:“寶貝,我忍不住了……”

申姜聽到他微顫的尾音,看着他鎖骨上刻着的姜花和垂下來的那顆子彈吊墜。

他說,她就是一顆打在他心上的子彈,包裹着他的血肉,和他的生命一起跳動。

就這樣任性一次吧。

原諒那些過去。

和他的生命一起呼吸,一起跳動。

就這樣一輩子吧。

她像是做了一個鄭重的決定,原本無措的雙手,主動地環住他,聲音輕得像是貓咪的撒嬌:“嗯……那就不忍了……”

……

如果愛能治癒傷痛和死亡。

就讓她化作一團燃燒的火,和他,和愛,一起燃燒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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