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十二點。
“川川, 他割腕了。”
申姜接到陸紹安電話時,腦袋還是懵的,陸紹安聲音嘶啞, 彷彿抽空了全身的力氣。
申姜以爲自己在做夢, 她跌撞着爬下牀, 撞倒了牀邊的椅子。
按亮房間的燈。
“你說什麼?”她不確信地又問了一次。
“溫邪, 他自殺了, 他死了。”
申姜握手機呆了原地,沈竹瀝聽到動靜出現在門口,見她面色蒼白, 一副丟了魂魄的樣子。
他走過來,接過電話, 簡單問了幾句, 拉過外套給申姜披上。
“他在省醫, 我們現在過去。”沈竹瀝拉着完全不知道如何動作的她,匆匆出門。
外面寒氣逼人, 沈竹瀝沉默着,把車子飆得飛快。
他走的環線,不用等紅燈,從環線下來,一路暢通開進醫院停車場。
申姜拉開車門, 就朝醫院跑去。
怎麼會自殺?假的吧。
他那麼自戀又貪生的一個人, 經歷過那麼多痛苦的事, 他都挺過來了。
不會的, 不可能的。
她不相信, 她不要相信,不信。
申姜一路跑到了陸紹安站着的走廊裡, 不過才幾個小時,陸紹安整個人憔悴得卻像是老了幾十年一樣。
同在走廊的,還有溫邪的經紀人。
“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他人呢?溫邪人呢?”申姜抓着陸紹安的胳膊拼命地搖晃,陸紹安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彷彿感受不到外界。
經紀人看不下去了,走過來拉開她:“申姜。”
經紀人語出艱難:“是有個合同趕着要簽字,我一直打不通他電話,才找過來。”
“我敲門沒人,但看到溫邪家有水從門縫滲出來,一直蔓延到了樓道,我覺得不對勁報了警,打開門,我們衝到浴室的時候,他已經……太晚了,我們來得太晚了……”
申姜沒聽經紀人說完,揪住陸紹安的衣服,紅着眼睛瞪着他,胸膛裡翻涌着怒氣:“是你,就是你,你不那樣說,他怎麼會想不開,他一定是覺得知道真相了,沒有遺憾和牽掛了。”
申姜罵着他,心卻自責地絞痛着,她彎腰蹲下來,眼淚如雨:“不,還有我,還有我,我該陪着他的,我以爲他真的沒事了,我還以爲——”
“是我,是我,啊——”申姜瘋狂地打着自己,腦袋像炸開了疼。
眼前一陣一陣地發暈,她用力喘着氣,像是要呼吸不過來。
失去意識前,她聽到了陸紹安的喊聲,看到了沈竹瀝跑過來的身影。
沒有溫邪。
他真的就那麼走了嗎……
可憐又善良的溫邪啊,那個總是裝作不正經卻比誰都專情的溫邪啊,他這次怎麼這麼狠。
割腕……流了多少血……會有多疼……
真的沒有任何東西值得他留戀了嗎……
最後的那一刻,他會不會後悔呢……
申姜心痛得快要死了,在夢中還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
她還欠他一條命,他怎麼捨得走。
他們都欠了他,他的父母,他的爺爺,她,陸紹安……
申姜發着高燒,詭譎的夢境攪得她無法安心睡眠,她一會兒夢見八歲那年的工廠,一會兒夢見蘭若阿姨和自己的父親,一會兒是陸紹安不羈放縱的背影,轉身,沈竹瀝又在質問她爲什麼分手……
冷汗一層一層地把衣衫都浸透了,申姜整整昏睡了兩天兩夜。
她整個人瘦脫了相。
醒來那天,陽光正好,讓人以爲那些事似乎不曾發生過。
兩天兩夜,發生了很多事。
溫邪火化,溫邪的爺爺來過,溫邪的叔叔來過,溫天也來過。
溫邪葬在了他母親旁邊,去送溫邪最後一程時,陸紹安看到蘭若的墓碑前放着一束鮮花。
鮮花是蘭若最愛的勿忘我,只有陸紹安注意到,鮮花裡面夾着一張一寸照片,是溫邪和自己的合照,溫邪高中畢業那年拉着他拍的大頭照。
陸紹安的心,忽然就那麼鮮血直流。
後悔嗎?
如果時間能重來一次,他一定答應溫邪的所有要求。
任性也好,胡鬧也好,和他談戀愛也好,結婚也好。
甚至他的命,他都給。
只要他還好好活着,不用這種決絕的方式懲罰自己,懲罰他。
如果真的有來世,他會把自己的下輩子許給他。
他陸紹安,不在乎自己的愛人是什麼性別,只要是他。
只有在這時候,他才知道,溫邪在自己內心的分量,重到他不自知。
只要能換回那個人,什麼他都願意。
……
沈竹瀝陪着申姜到溫邪的墓碑前時,雖然早做好了準備,但她還是腿腳一軟,跪倒在了地上。
墓碑上的少年,肆意飛揚,就像她曾經見他的那模樣。
那麼好看的一個少年,怎麼就會睡在了這冰冷又狹窄的地下了呢?
他會難受嗎?會孤單嗎?會害怕嗎?
他還那麼年輕,可是就這樣匆忙地走完了一生。
爲什麼那麼傻啊……傻子……
儘管來之前,她答應過沈竹瀝不哭,但是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流。
申姜從來沒覺得這麼難受過。
“你啊……”她抱着冰涼的墓碑,手指點在他的照片上,她剛一開口,又抑制不住地哭起來。
她該說什麼呢?她說什麼都沒有用了。
她一直都在對不起他。
她欠他的,永遠無法償還了。
……
溫邪過世太突然。
很很多粉絲無法接受,自發發起了紀念他的各種活動。
一時間,網上鋪天蓋地都是關於溫邪的新聞。
連太陽娛樂大廈樓下,也擺滿了粉絲們寄來的鮮花和禮物。
全世界都在懷念他。
他卻不再惦記着這個世界。
申姜坐在落地窗前,看着空中綻放的煙花,煙花炸開的瞬間,出現了“WX”兩個字母。
這樣的煙花已經連續放了一週,不知道是哪個人一擲千金。
陸紹安休了長假,誰也不知道他躲去了哪裡。
沈竹瀝端着咖啡走進客臥時,就看到申姜披散着長髮,整個人在飄窗上縮成一團。
這一週,她都是這樣,不吃什麼東西,呆呆地望着窗外的煙花。
“他不會希望看到你這樣。”
“每個人都有選擇人生的權利。”
“溫邪選了他想要的結束,也許這是他想要的解脫。”
沈竹瀝坐到她身後,讓她依偎進懷中,下巴摩挲着她的發,沉聲說道。
“休個假吧,或者直接辭職,做一份輕鬆點的工作。”
他撫摸着她的臉,輕輕地嘆息:“我記得你曾經說過,想開一家花店。我在煙城買了一塊地,我們可以修個小房子,前院賣花,後院種地。
“不掙錢也沒關係,反正我房多,我們租出去,你負責收房租,你說好不好?”
申姜的眼淚又猝不及防地落下了,自從溫邪出事後,她變得越來越喜歡哭。
她還發現自己忘記了很多事,有些事情,一想起來,頭就疼得厲害。
想得狠了,腦袋就一陣陣地發暈,有幾次,她差點暈厥。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了,久到她都快忘記了,自己其實是個病人。
從八歲那年那件事後,她就落下了不能被刺激,心理極端脆弱的毛病。
這麼多年過去,她還以爲自己好了。
溫邪貓一樣蜷縮在沈竹瀝的懷中,閉上眼睛,心裡說不出的難受。
她覺得自己沒用極了,她無助地說道:“好累啊……”
“交給我吧,所有的一切,都讓我來承擔。”
沈竹瀝吻了吻她眼角的淚,握着她茭白的手,將早已準備好的戒指戴在她手上。
“嫁給我吧。”
申姜睜開眼,仰頭對上他盛滿星星的眼睛,沈竹瀝微笑着看着她。
“人生無常,我等不及,我害怕所有的變化。”
“我們分手後,我曾經送過自己一份禮物。”
沈竹瀝說着,解開了襯衫的一粒釦子,將戴着的那顆子彈,拿出來。
“你去相親節目的那一次,我是去找你的。我不知道我怎麼了,只要一想到你如果找了男朋友,和別的男人結婚,我就快瘋了,我真的會瘋的。”
“也許對我而言,你就是一顆打在我心上的子彈,包裹着我的血肉,和我的生命一起跳動。”
“我知道我錯過了很多,但是下半輩子,我不想再錯過了。所以,川川,嫁給我吧,我們一起過想過的日子,好嗎?”
沈竹瀝說出的話,如一朵朵煙花,不停地在申姜的耳邊炸響。
答應他吧,答應他……
不答應吧,不答應……
申姜腦袋裡有兩個小人在打架,她只是等着懵懂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他。
沈竹瀝輕笑了聲,抱着他懷中的大貓兒,將她放在了那張柔軟的牀上。
他的吻如雷霆驟雨地般落下,吻遍她肌膚每一處泛羞的角落。
申姜只感覺自己真的成了一攤貓餅,全身軟得像沒有骨頭。
同時,她也敏感地感覺到了沈竹瀝身體的變化。
沈竹瀝撐着身子,已經被激涌的情緒衝擊得沒了理智。
他紅了眼睛,認真地詢問她,嗓子啞得像吞了一把沙子:“寶貝,我忍不住了……”
申姜聽到他微顫的尾音,看着他鎖骨上刻着的姜花和垂下來的那顆子彈吊墜。
他說,她就是一顆打在他心上的子彈,包裹着他的血肉,和他的生命一起跳動。
就這樣任性一次吧。
原諒那些過去。
和他的生命一起呼吸,一起跳動。
就這樣一輩子吧。
她像是做了一個鄭重的決定,原本無措的雙手,主動地環住他,聲音輕得像是貓咪的撒嬌:“嗯……那就不忍了……”
……
如果愛能治癒傷痛和死亡。
就讓她化作一團燃燒的火,和他,和愛,一起燃燒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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