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臺是在二十多年前, 天下四分爲大景、鄞國、緋國、如國時,鄞國的君王出臺的政策;十四年前,年僅兩歲的坤寶帝在永明殿意外葬生火海後, 以仁政聞名的鄞王順應民意將大景納入自己版圖, 改號昌隆, 即是現在人人口中稱讚的仁君昌隆帝, 當初他將都城遷徙至京城時, 也將這一政策帶入。
御史臺上查貪官污吏,以刑法典章糾正百官之罪惡,下掌分察百寮, 巡按州縣,獄訟、軍戎、祭祀、營作、太府出納皆蒞焉, 知朝堂左右廂及百司綱目。
然而, 再嚴密的牆都有透風的時候。
十四在被抓進去後, 就遭到一頓板子,第一板子下去, 他就投降了。
一家之主左擁右抱的本事沒學到,倒把怕痛的性格學的深入骨髓。
坐在潮溼陰暗的牢房一角,十四罵自己沒出息,連一頓板子都挨不了,怪不得大家都不信任你。
牢房外走過兩個看守, 高個的嘴裡似乎在介紹着什麼, 那矮個的瞧見了十四的牢房, 奇怪道, “大哥, 這怎麼關着個孩子?”
“孩子?哼,孩子殺起人來纔可怕, 要殺就殺全家,三條人命。”
“不會吧,是不是被冤枉的啊?”
“是御史長李大人親自審的,錯不了。”
“這樣啊……”
兩人漸行漸遠。
十四扯着地上的乾草,就在那晚魯莽溜進皇宮的第二天早上,他就收到一封匿名信,讓他儘快離開京城。那個時候,對於過去曾經發生的,和即將要發生的事,他已明白七分。
其實他想過逃走,就像從前那樣,丟下一大堆的麻煩給家人去收拾。可是這一回,他不想再躲在家人的羽翼後,他再也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大家的寵溺。
如果不是自己硬要去查探清楚,不會連累到家人,所以他一有時間,就去法華寺上香祈福。
他所作的一切彌補不了曾經犯下的錯誤,只希望老天爺明白的話就把所有的錯懲罰在他一個人身上,他不想再讓周圍的人因爲他的任性再受到牽連。
而御史臺的牢獄外,蘇應麟和藍彤彤同獄卒激烈的爭論,憑什麼不讓他們探監。藍彤彤火了,剛抽出金絲蛇骨鞭,周圍就團團聚集了一圈官兵。
蘇應麟按下藍彤彤持鞭的手,搖了搖頭,他也心急,但是在這裡鬧翻臉沒有好處。
時近黃昏,司馬金和一家之主、楚懷風、語冰一齊趕到了御史臺牢獄外一處的牆角。
“抱歉,我盡力了。能幫上忙的朋友我都找了。然而,不是這個外出,就是那個臥病在牀不見客。”司馬金對着迎上來的蘇、藍二人解釋,繼而道,“我在找人的碰巧遇上了蘇伯父他們,我就帶他們過來了。”
“你們倆到底在玩什麼!”一家之主氣得渾身發抖,“那臭小子胡鬧夠了沒有,他賭氣惹出來的事剛解決,怎麼又冒出來這些問題?你們嫌自己命長,是不是?還有你們這兩個,十四出去交的什麼狐朋狗友,他還小,什麼都不懂,你們作爲朋友,不但不勸阻他反而跟他一起胡鬧,現在出了事可好!!”
“對不起,蘇伯父……”藍彤彤內疚的低下了頭。
司馬金一看,氣不過了,“蘇伯父,我們正因爲是十四的朋友,所以這個時候我們才和您一樣站在這裡。您生氣我們明白,但是請您不要把所有過錯都推到我們頭上來,當初同意十四去找蘇應麟的人,是您。”
“是,我當初就不應該一時心軟,結果造成今天這種局面!”一家之主拂袖轉身,走到不遠處,遙望這看守嚴密的牢獄,仰頭深呼吸。
語冰和楚懷風交換了一下眼神,走到一家之主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囁嚅的脣似乎在安慰着什麼。
看着一家之主顫抖的背影,蘇應麟知道,如果這個世上誰是絕對不會背叛十四的人,那個人一定是他的二哥。
“藍姑娘,司馬兄,我替我二哥爲剛纔的事向你們道歉。但是,你們不瞭解我們家的事,二哥心裡的着急和擔憂,恐怕只有當年和他一起共進退的人才瞭解。”
“……”司馬金聳了聳肩,拿扇柄敲着手心,像是在思考着什麼。
“那個,我想我知道一些事……”藍彤彤抽了抽鼻子,猶豫的開口道,“十四跟我說過,是關於他很小的時候的……本來他是不記得的,但是那日拍賣會翠英宮那個女人的琵琶樂讓他看到了一些東西……”
“你們去查了?”一直默立無語的楚懷風突然冷冷的開口道,語氣裡帶着一絲責備。
“恩……”藍彤彤的聲音越來越輕,雖然她不知道是誰要陷害十四,但是此刻,她隱約覺得,這次的事是因爲她和十四去調查而引起的。
“爲什麼不告訴我?爲什麼不跟我商量?”蘇應麟氣得完全失去了從前的淡定,他終於感受到十四那種不被人信任的痛苦。
如果他能早一點跟十四說清楚,也許十四就會找自己商量,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楚懷風面無表情的走到遠處一家之主身邊,“我想,十四可能已經猜到了自己的身世。”
深夜時候的皇宮,靜謐到駭人,燭火搖曳的殿內,總會給人一種陰謀的錯覺。
“不知太子深夜請下官來,有何要事?”
“李大人,我想請你解釋下這本奏摺是什麼意思?”清曉坐在一邊的椅子上,將手中的奏摺不屑的扔在李御史長的腳前。
後者撿起,看了一眼,笑道,“哦,只是一個殺了三人的重犯,此犯人惘顧國法,連殺三個無辜的人,下官決定將他三天後凌遲。這種事在御史臺是家常便飯,下官遵循規矩呈報陛下一聲,哪裡有問題嗎?”
“有問題的是你背後的那個人。什麼是兇案什麼是冤案,我清楚的很。”
“呵,太子說笑了。御史臺之所以可以存在至今,在於它秉公執法清正廉明,無論是普通百姓還是達官貴族,御史臺一律平等對待,此等草菅人命的事,正是御史臺要清查的,試問,我們又怎麼會知法犯法明知故犯呢?這不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放肆,居然敢在太子哥哥面前自稱‘我’!”觀瀾忍不住的從後面走了出來,指着李御史長的鼻子就罵,“你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你剛纔是什麼口氣?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你現在站的地方是寶和殿,太子哥哥說你錯,你就是錯了,趕快把蘇十四放了!”
觀瀾私自跑出來的瞬間,清曉立刻皺眉。
把這一切看在眼裡的李御史長低笑了兩聲,他活了四十年,難道還看不透眼前的利害關係麼?
“喂,你笑什麼!本郡主讓你放了蘇十四,你聽到沒有?”
“觀瀾!”清曉有些動怒的喝了一聲,意在前者不要再說下去。
李御史長面向清曉,微微躬身道,“下官知道太子在十年前被選進宮冊封之前,是和觀瀾郡主的家鄉相鄰的州的王侯,據說觀瀾郡主替您送行的時候怎麼也不放您走,後來郡主情緒低落暴飲暴食纔有了現在的效果。太子和郡主的兄妹情誼,下官明白,太子若是爲了觀瀾郡主而想要徇私枉法逼迫下官放了郡主的朋友,下官無話可說。但是御史臺的清譽不能毀在下官手裡,明日早朝下官會向陛下提出告老還鄉。”
這一席話說的觀瀾只有乾瞪眼的份。
“呵——”良久,清曉冷笑了一聲,“不愧是御史臺首屈一指的御史長,選你的人真是有眼光。”
“如果太子沒有其他事情吩咐,下官就告辭了。”
“替本太子向你的主子問好。”
“太子真會開玩笑,下官告辭。”
眼見那李御史長帶着勝利的微笑離去,觀瀾在那裡跺腳。
“他以爲他是老幾啊?居然敢跟我們叫板?!太子哥哥,你一定要給他點顏色瞧瞧!”
“觀瀾,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
“爲什麼?我們明知道人家是被冤枉的,難道坐視不管嗎?”
“對方不是你能惹的人。總之,你不要再插手,不然連我都救不了你。”
觀瀾一愣,繼而難以置信的看着孤傲的人,“你早知道是誰冤枉蘇十四?這和我問你的事有關是不是?一定有關,我問你‘永明殿’的時候你避而不答,那個時候你就知道今天會發生的事?你不但不提醒,還假裝答應我還蘇十四一個公道,演好今晚的一齣戲?清曉哥哥,你以前不是這樣的。那個時候的你,雖然也很清高,但是如果看到路人被欺負,你一定會站出來的。爲什麼你進宮後變了一個人?觀瀾討厭你!”
看着觀瀾含淚跑出去,清曉垂下了眼簾,那份傷感,早已被深深藏在心底,從認識到宮裡的勾心鬥角起,爲了生存,他不得不變得淡漠,不然死的,不只你一個。
從十四和藍彤彤喬裝入宮那晚起,爲了自己也爲了觀瀾,他必須要掌握一切能得到的資料,事到如今,究竟是誰在背後一手操縱,他心下明白三分,今晚召見李御史長,只是確定心中猜測。
那個人,莫說觀瀾,連他都惹不起……
在這個冰冷的只有利益沒有朋友的地方,觀瀾是他用來告訴自己還是一個‘人’的童年回憶;在這個只有奴才主子沒有促膝長談的地方,十四是第一個不帶面具、敢和他叫板、動手的人。
他已經提醒過十四,讓他儘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他能做的只有這些,如果被人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爲,已經是欺君之罪。
其實他想要的東西很多,只是,他已經忘了那是什麼時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