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承宣從未如此失態過。
他總是冷靜而高傲的, 是冬日一團化不開的冰。
很難想象他會有在一個高中生懷中汲取溫度的時候。
兩人鬆開時,衣服揉得滿是褶皺。
向烙還是有一點擔心他,問:“你好點了沒?”
情緒得到宣泄後讓人通體舒暢, 瞿承宣臉色好了很多:“嗯。”
向烙鬆了口氣, 然後囑咐道:“有什麼不開心的可以告訴我, 我給你當樹洞。”
瞿承宣沉默了一下, 然後問:“樹洞是什麼?”
“就是……”向烙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比較合適, “你可以把我當成傾訴對象,什麼話都能說,我雖然給不了建議, 但是會聽的。”
瞿承宣挑眉,這個形容怎麼像是……
“垃圾桶?”
向烙:“……你才垃圾桶。”
瞿承宣笑着揉了下他的腦袋:“還睡嗎?”
向烙躲了一下沒躲過, 伸手把亂了的頭髮捋好:“不睡了。”
現在哪還睡得着。
午飯過後, 江鬱的事情有了新的進展。
齊健發來消息, 雖然江鬱唆使他人打架鬥毆,但在警局認錯態度良好, 且有自首情節,所以最終拘留五日,罰款五百。
那個寸頭要嚴重很多,況且讓向烙受了傷,瞿承宣不會那麼輕易放他出來。
向烙有點恍惚:“真坐牢了呀?”
瞿承宣嘴脣繃成一條冷硬的線, 嗯了一聲。
向烙倒是不擔心江鬱在裡面不好過, 就算瞿承宣不開口, 齊健也會主動去打點關係, 讓這位少爺過得不那麼艱難。
不過不會太放肆, 畢竟是瞿承宣親自開了口的。
向烙看着他的表情,本想安慰兩句, 還是閉上了嘴巴。
瞿承宣教育江鬱,他確實不太合適插嘴。
開學後向烙的手好了許多,也不用再頻繁的換藥。雖然還不能解開繃帶,好在天氣已經開始轉涼,校服都已經換成了春秋外套,長袖可以遮住傷口,少了許多詢問的麻煩。
期中考試成績出來,向烙又進步了一點點,袁麗華笑着說:“雖然沒有單科成績的獎狀,進步獎還是有的。”
於是頒獎典禮那天,向烙滿懷期待。
領獎臺上,除了學校領導,向烙竟然看見了瞿承宣。
男人今天穿了一套菸灰色西服,領帶上配着一字夾,簡約又大方。
他是受邀來給學子們頒獎的。
瞿承宣的到來果然讓大家十分驚喜,畢竟這位學長已經在光榮榜呆了很多年,又有那麼優秀的商業成績,學生們已經快要將這位學長奉爲傳說。
向烙竟然有一點緊張。
前面獎狀頒了大半天,終於輪到進步獎。
向烙聽到自己的名字,和其他同學走上領獎臺。
瞿承宣的氣質在高中生中尤爲突出,幾人往他面前一站,都忍不住仰起頭來。
“向烙。”瞿承宣低沉地念了他的名字,然後把獎狀和證書一起遞交給他。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從始至終都是淡淡的。
向烙一直看着他的眼睛,眼巴巴的。
終於,瞿承宣還是沒忍住,眼神裡透出一點微熱的笑意來:“恭喜你。”
“謝謝。”向烙迴應地十分誠懇:“您爲我頒獎,我很榮幸。”
瞿承宣扯着嘴角,笑意不是很明顯,但能看出來心情不錯:“加油。”
旁邊的學子忍不住往這邊多看了兩眼,下臺的時候湊到向烙身邊,羨慕道:“真好,我也想和瞿先生這樣說話,你好幸運。”
向烙也這麼覺得。
儀式結束後學校沒有立即散場,好不容易把瞿承宣請來,必然是要請他爲高三學子們講話的。
瞿承宣天生冷淡話不多,只說了很簡單幾句。
但同學們還是熱烈地鼓了掌。
到教室後,向烙忍不住把獎狀拿出來看了一遍。
這是他這段時間努力的結果,和瞿承宣一起見證了。
手機在兜裡震動了下。
【瞿承宣:下午來接你。】
於是下午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來。
但放了學,卻是齊健來接的他。
向烙忍不住問道:“瞿承宣呢?”
對於他直呼老闆名字這件事,齊健有些驚訝。
這段日子他總感覺向烙和老闆的關係似乎親暱了不少,有時候細想還懷疑是自己的錯覺,現在看來並不是。
齊健回道:“瞿總下午有事出去了,沒有趕回來。”
向烙有些遺憾,他雖然沒有說什麼,但神情明顯低落許多。
齊健又接着道:“瞿總說會盡量趕回去吃晚飯的。”
“那好。”向烙點點頭,然後拜託道:“可以稍微開快點麼?”
“你趕時間嗎?”
“不算是。”向烙解釋道:“早點回去,我想把作業做一做。”
這樣就算瞿承宣回來的晚,他們一起吃飯也不用太趕。
到了瞿家,齊健將他送到門口便走了。
進了屋,陳姨還在廚房忙,瞿承宣果然還沒有回來,向烙便回房間做作業。
期中考試過後,緊張的氣氛瞬間籠罩在了頭上,任課老師們恨不得一秒掰成兩秒,把所有知識點都塞進他們的腦子裡。
放了學的作業,自然只多不少。
向烙做完兩張數學卷子,正想讓大腦休息一下,忽然聽到外面傳來汽車引擎聲。
他先是愣了下,而後小跑下樓。
陳姨正巧端菜出來,看見他喊了一聲:“可以吃飯了……你去哪?”
向烙跑到門口的時候,正好聽見輸密碼的聲音。
不等第六聲響起,咔噠一下,向烙把門打開了,對上瞿承宣微怔的臉。
他忍不住一笑:“你回來啦?”
瞿承宣反應過來:“怎麼跑門口來了?”
“聽見汽車的聲音了。”向烙把路給他讓開:“我餓了,瞿承宣。”
瞿承宣進屋,順手揉了一下少年的頭:“餓了就先吃,不用等我。”
向烙卻很堅持:“要等的。”
飯菜已經全部端上了桌,向烙驚訝道:“這麼豐盛?”
中西混搭的餐食,好像把能做的都做了。
瞿承宣說:“給你慶祝。”
兩人都有些餓了,期間沒做什麼交談。
瞿承宣吃飽以後坐着陪向烙,也不着急上去處理沒弄完的文件。
今天陳姨嘗試做了意麪,向烙已經吃了兩份,一口接一口,看樣子很喜歡。
瞿承宣拇指磨着手裡的玻璃杯,想起向烙剛來瞿宅的那天——
抱着盆,眼神還帶着膽怯和小心翼翼。
瞿承宣不禁笑了下。
“我吃飽了。”向烙嚥下最後一口食物,一擡頭正好看見瞿承宣嘴角來不及斂去的笑意,“笑什麼?”
瞿承宣沒回答這個問題,勸道:“再吃點?”
向烙搖搖頭:“晚上不能暴飲暴食。”
瞿承宣看着他面前的幾個空盤子,心想自家孩子,不能和其他孩子比。
飯後有點懶散,難得兩人都不想上樓,便去了客廳的沙發坐下。
瞿承宣從褲兜裡掏出一個方扁的小木盒子,叫他:“過來。”
“幹什麼?”
“伸手。”
向烙左手還在結痂,他便伸出了右手。
瞿承宣打開方盒,裡面放着一顆木頭打磨出來的圓珠子,被一根黑線串着。
瞿承宣給他套在了右手上。
向烙好奇地湊近了些,似乎聞到一點香火的味道。
見他疑惑,瞿承宣主動解釋道:“在金光寺求的,主持親自開的光。”
他把珠子撥了一下,讓印有梵文的圖案朝裡,說:“護身符,不值錢,不怕被搶。”
向烙驚訝地張大嘴巴。
這個時候他終於反應過來:“你下午出去了這麼久,就是爲了求這個的?”
“嗯。”瞿承宣沒否認。
向烙在江城待了這麼段時間,多多少少聽過金光寺的名氣的,很大的寺廟,逢年過節十分熱鬧。
而且主持也很忙,特意去求這種開光的物件,沒那麼快能拿到的。
瞿承宣,應該很早就去準備了。
向烙覺得手腕處被這一顆小小的珠子燙傷了。
他忍不住用手捂着,說:“我都沒有給你求過什麼。”
“這是補給你的,你不用給我求什麼。”見他情緒低落,瞿承宣安慰道:“或者當做進步的禮物也可以。”
向烙想,瞿承宣溫柔起來是要人命的。
他用掌心揉着珠子,然後輕輕拽緊了。
“謝謝。”
向烙的作業還沒有做完,儘管他還想多在客廳和瞿承宣待一會兒,但不得不上去了。
回到自己房間,感覺自己臉熱熱的。
他打開臺燈,然後把手腕放在燈光下面細細看着,連上面的木紋都靜靜觀察了好久。
十分單調的裝飾品,卻意外的好看。
作業做了很久,等他合上筆蓋的時候,眼皮都有些重了。
向烙伸了個懶腰,還在猶豫要不要快速衝個澡,房門傳來輕微的吱呀聲。
他轉頭,看見瞿承宣站在門口。
瞿承宣已經換了睡衣,一隻手端着牛奶,一隻手還輕輕放在門上:“看你房間燈還亮着,猜你可能還在忙。”
他盯着門,眉心微蹙,輕輕推了推:“這門似乎壞了,關不緊。”
“或許吧……”向烙沒注意過,呆呆地看着他。
“明天給你修。”瞿承宣走進來把牛奶給他:“睡前喝,對身體好。”
向烙嗯了聲,接過來慢慢喝着。
他的目光落在了書桌上面,那裡擺着他下午拿出來的獎狀和證書。
“瞿承宣。”向烙喊了一聲。
男人接過他喝完來的空杯子,順口應了聲:“嗯?”
向烙拿出一支筆遞給他,然後指指自己的獎狀,說:“你在下面角落籤個名吧。”
瞿承宣不明所以:“怎麼?”
向烙覺得自己心跳有點快:“這是我在江城一中拿得第一份獎狀,也可能是最後一份了,是你給我發的。”
瞿承宣還是看着他。
向烙支支吾吾地:“我想留個紀念。”
這個要求很奇怪,但向烙還是堅持道:“可以嗎……”
而後他手中的筆被抽走了。
“或許這是你在一中能拿的最後一份獎狀,但在我這裡不是。”瞿承宣在他旁邊彎下腰,認真簽下自己的名字:“你想要,我給你。”
向烙:“……”
他覺得自己沒有聽懂瞿承宣的意思。
還能給他發什麼獎狀呢?總不能是家務獎吧?高中畢業後他要搬出去的。
“好了。”
向烙低頭看了眼。
瞿承宣沒有簽在角落,而是寫在對着向烙名字的正下方。
向烙。
……
……
瞿承宣。
只隔着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