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烙覺得和瞿承宣的溝通出了問題。
他不懂有錢人的生活和想法有多麼複雜,畢竟他過去的十八年都是簡單而順遂的,最大的心眼不過是對着賣菜阿姨說幾句好話,只爲能給自己多搭兩棵蔥。
向烙抿着脣,已經有些不滿,他耐着性子道:“這裡面一定有誤會。”
然而瞿承宣卻沒有時間和他糾結這些問題,他打開包間門:“那不重要。”
無論向烙的母親是否是故意提出這種要求,都改變不了結果。
去學校的路上,本就沉默的車內更加沉默。
向烙是隨和的性子,這次卻被一股氣堵住了胸口。
他不會罵人,嘴巴也沒有那麼利索,一直到學校門口,都沒能好好反駁過。
下了車,向烙在關上車門前往駕駛座看了眼。
瞿承宣正看着手錶,似乎在趕時間。
向烙忍不下去了。
“你的車技可真差,下次不要你送了。”
好麼,氣得連“您”都不說了。
瞿承宣聞言側頭看他,眸子冷冷清清,看不出情緒。
雖然寄宿在瞿家,但向烙並不怕他。
最壞的結果大不了把自己趕出去,反正瞿承宣的卡在自己手裡,也不怕沒錢花。
實在不行他就可以露宿街頭,反正自己已經成年了,也不怕找不到工作,總歸餓不死。
“你不必爲難自己來送我,我不傻。”他身子站得筆直:“你願意收留我,我很感激,但並意味着你可以隨意曲解我母親的遺願,我很不喜歡這種行爲。”
“瞿總,你這樣做,真的很讓人討厭。”
瞿承宣被冒犯了也不生氣,只是覺得有點好笑。
小朋友還沒有經歷過社會的險惡,初生牛犢不怕虎,什麼都敢說。
太過幼稚,他連計較的心思都沒有。
這種沒經歷過社會險惡的溫室花朵,他一折就碎。
向烙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認真道:“關於我住校或者在外面租房的事情,請你認真考慮下。”
不等瞿承宣說什麼,他腳跟一轉,快速跑進了學校。
瞿承宣沒着急發車,手放在方向盤上,目光一直看着學校門口。
直到向烙的身影不見了,他才啓動車子離開。
本以爲這次不愉快的交流,兩人以後不會再見面了。
畢竟瞿承宣一看就是受不得挑釁的人。
然而出乎向烙意料,瞿承宣就跟個沒事人似的,頂多在兩人碰面的時候一個眼神不給。
但束縛確實比以前少了許多。
向烙不知道他葫蘆裡裝的什麼藥,開始忐忑了一段時間,後來見他沒什麼動作便慢慢放下心來,總歸也從自己身上騙不到什麼東西。
這幾天早上,向烙的早餐都是在瞿承宣帶他去的那家酒店解決,他並不客氣,點什麼吃什麼。
雖然結賬的時候會很心疼,但轉念一想,這樣讓瞿承宣多花錢也好。
很久以後向烙才知道,那家酒店是M集團旗下的邊緣產業,賺不賺錢與瞿承宣而言十分無所謂。
不過此時的他並不清楚,還在努力嚥下最後一口鮑魚粥。
“我吃飽了。”
齊健結了賬,微笑地看着他:“今天考試好好加油。”
今天是全市月考聯考,向烙臨時抱佛腳上了幾天補習班,其實不太有自信。
“我會努力的。”
考場在七中,齊健將人送到後就調頭回去。
之前考場已經看過,向烙揹着書包來到自己考場。
因爲是模擬高考,現在還不到進場時間,向烙抓緊時間把書拿出來複習古詩詞。
沒一會兒眼前被一片陰影遮擋:“同學。”
意識到對方是在跟自己說話,向烙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來人是個男生,剃着寸頭,笑得有點痞,眼睛因爲狹長看起來有點兇。
那人目光一直放在向烙手中的透明文具袋上,學生證上面寫着他的學校班級和信息。
“我坐你背後呢,待會兒照顧照顧?”
見向烙皺眉,他趕忙道:“當然不會讓你白忙活的,晚上請你吃飯吧。”
寸頭男手裡拿着筆袋,裡面除了一支圓珠筆和證件,其他什麼都沒有。
是七中本校的學生。
來認考場的時候,是袁聰陪他一起的,兩人考場不在一棟樓,袁聰還有些擔心他:“如果碰見七中的人你儘量不要招惹,他們學校混子多。”
打架鬥毆是常事,就連警察看見他們校服都會皺眉頭,實在是這學校的學生太能惹事了。
向烙合上書,禮貌地搖搖頭:“不好意思,我成績不好,幫不了你。”
那人明顯不信,嘴角的笑都不愉快了:“不是吧,一中五班我還是知道的,都是被家長盯着的人,互相幫助下,回去都好過嘛。”
向烙很爲難:“抱歉,真的幫不了你。”
那人嘁了一聲,然後走遠了,嘴裡叨叨着說些不好聽的話。
向烙沒把這件小事放在心上。
今天雖然是模擬高考,但實際一天就要把所有科目考完,還是趁這時候多背兩個單詞吧。
第一場是語文,是向烙的強項,裡面很多題之前都在資料上刷到過類似的。
正在仔細做題,忽然感覺後面的椅子似乎被誰踢了下。
向烙略微皺了下眉,沒有管他。
到了後半場,椅子被踢的頻率瞬間多了起來,他都沒有辦法好好寫作文。
考場裡不可以東張西望,向烙忍着脾氣把凳子往前挪了點。
然後他聽見背後傳來很小聲的一句:“臭傻逼。”
這人可真不禮貌。
好不容易考完試,向烙交完試卷就跑出了教室。
後面的寸頭叫他名字,向烙怕被他抓住,直接躲進了廁所。
後面還有很多場要考,碰到這樣沒有自知之明的同場考生,他有些苦惱,但又不能一走了之。
或許是他的態度太過冷淡,接下來的考試他倒是沒有被騷擾,只是中午吃飯的時候和寸頭打了個照面,對方狠狠瞪了他一眼。
向烙覺得有些無辜。
等考完所有的科目,回到一中後再放學,天色已經很暗了。
他給齊健打了電話,那頭卻沒有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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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承宣黑着臉色走進一家酒吧,他穿着整潔的西裝,領帶規整的像是馬上要上臺講話,在震耳欲聾的音樂和洶涌的人潮中格格不入。
經理一看見他就趕忙迎了上來:“瞿總。”
“人呢?”
“送醫院去了。”經理額頭上沾着冷汗:“其他的都在包間裡。”
“報警了嗎?”
“沒有,”想起不久前才發生的事情,經理滿臉發苦:“您沒來,我們不敢擅作主張。”
經理想了想,還是道:“秦總聯繫不上您,讓我給您帶個話,希望您不要護短。”
瞿承宣沒接話,跟在經理身後大步往前走。
到包間門口的時候,經理殷勤地爲他開門,卻被止住了。
瞿承宣解開西裝的袖口,鬆了領帶,然後自己擰開門把手走了進去。
包間內燈光大開,能清晰地看見裡面的景象。
幾個年輕的男女被保鏢堵在角落,一旁的皮質沙發上顏色深了一塊,是還沒有乾涸的血跡。
江鬱看見瞿承宣的那一剎那,蒼白的臉立馬有了血色,雙眼迸發出光芒:“宣叔!”
他衣衫不整,上面還沾着血跡,頭髮亂糟糟的,腳下的鞋子也不見了一隻。
瞿承宣周身的氣壓瞬間降了幾個度。
江鬱抖了下,興奮感慢慢散去,下意識往角落縮了縮。
“挺能耐。”瞿承宣踢開腳下破碎的啤酒瓶:“會用酒瓶砸人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是他先動的手……”
瞿承宣看着他,眸子平靜無波。
接到經理電話的時候,他剛結束完一個會議,項目進行的不順利,這次會議開得有些久,他有些累。
然後經理告訴他,江鬱闖了禍,用啤酒瓶子砸了人的頭。
被砸的是個男生,是包間裡那幾個年輕男女帶來的。
男生不知道和江鬱那羣狐朋狗友有什麼仇,被一羣人逮着欺負,男生的反抗惹怒了他們,起了摩擦後便打了起來。
江鬱被扇了一巴掌,他回了人家一個啤酒瓶底。
誰知道那個男生看着好欺負,背後卻有秦家這麼個靠山。
瞿承宣在來得路上讓齊健去查了下,聽說秦家那位當家不久前帶回來一個男生,寵得很。
事情瞬間變得棘手起來。
瞿承宣倒不怕秦家,只是兩家生意上面往來不少,利益牽扯算起來有些麻煩。
如果是普通的糾紛還好,但秦家已經明說讓他不要護短,這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意思了。
“秦家那邊要報警,”瞿承宣低眸看着他:“告你殺人未遂。”
江鬱瞬間瞪大了眼睛。
“宣叔……”他想去牽瞿承宣的衣襬,卻過不去:“我,我錯了,我沒有要殺他,只是沒控制住!”
“你不會把我交出去的吧?”
瞿承宣反問:“把你交出去?”
江鬱沒聽出他語氣中的含義,還在忐忑:“宣叔……”
瞿承宣沒說話,像是在思考什麼。
江鬱和瞿承宣相處這麼多年,幾乎是一瞬間就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在計算兩家生意上的利益。
瞿承宣的冷漠無情他是見識過的,只要是肉眼可見和五官所能感覺到的東西,在他心裡都能變成各種籌碼。
沒有“親與情”,只有“得與失”。
“宣叔,我不是故意的……”
見不遠處的人臉色還是可怖的沉靜,江鬱的心立馬沉了下去。
秦家和瞿家的生意來往他多少知道一些,聽說最近在合作一個大項目,九位數不止。
孰輕孰重,一目瞭然。
江鬱一咬牙,使出殺手鐗:“宣叔,我不能去坐牢,進去了我這輩子就毀了,我死了沒有臉去見我媽。”
提到自己母親,他果然看見瞿承宣眉間變了色。
江鬱來來回回喊了好幾聲,沒注意到面前人的臉色。
良久,瞿承宣終於動了身,卻是轉身往門外走。
他沒解釋什麼,只對秦家兩個保鏢道:“江鬱我帶走,其他人你們可以帶去交差。”
齊健在酒吧門口守着,見人出來趕忙打開車門。
瞿承宣忍着疲憊:“去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