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屋山清虛宮換了新主人,當然,這是三年前的事了。可對於王屋山一衆仙官仙靈來說,新舊交接的過渡期好像怎麼也過不去。
說起清虛真人,真是哪裡都好。他爲人和善心胸寬廣,好說話沒什麼脾氣,又有慈悲心腸,這一點光看他收留的幾十名孤兒就知道了。連玄洲的主仙道君都稱讚他“心眸澄邈,六景生華。實乃真人之美者,小有之賢王。”
可種種好處抵不過一條:不善交際!
天界迎來送往比之人間有過之而無不及,神仙們大約是修行時離羣索居太過苦悶,頗喜歡聚會交遊。節慶做壽自不必說,平日裡隔三差五隨便找個由頭就要廣發仙帖,認識的不認識的,熟悉的不熟悉的通通請來聚一聚。這不,前段時間堂庭之山發現了能知曉過去之事的靈獸,衡山神君藉着由頭把北帝和玉晨玄皇天尊都請了去觀賞,弄得西南一帶大小仙家戰戰兢兢。聲勢雖浩大,可總讓人覺得他是閒得慌。
清虛真人他成仙的年頭不長,有時寧可閉關也不願意參加仙會,可總閉關也不是個事,便索性下山去管管凡人的小事。
底下仙官們有時議論起來,意見倒不是很統一。
有人說真人還未登位時,也曾雖師父西城真人四方遊歷拜會各界星君仙翁,獲贊頗多。送他的仙籍寶典、神芝靈物滿滿兩大車,從沒聽說過他不合羣的。
不過還有人說真人曾得罪某位神女,但凡有神女在的場合他都會迴避。這聽起來難免八卦的嫌疑,可是天界神女大多驕傲放縱,把仙人看低一級。與其說是真人開罪於神女,倒不如說是他眼不見爲淨。
所有猜測中最爲可信的當然要放在最後說。據可靠消息,也就是真人的近侍童子桑華說,他曾在後山偷看見天台山的主神玄逸上仙揮劍指着真人。遠遠望去上仙一掃仙風殺氣凜冽,真人當時跌倒在地,半聲也沒吭。
大家唏噓不已。誰都知道玄逸上仙是個最不好惹的主,背後的關係網大破了天,最近聽說就連北帝都要讓三分。真人如果被他瞧不順眼……
唉!那王屋山可就再不能像西城真人在的時候那麼硬氣了。
所以大家一致認爲清虛真人之所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不在宮中,也許是對仙界的種種看得見的看不見的條條框框排斥的緣故。他寧可在人間行走,教教書啦,看看病啦,收收弟子啦,反倒更輕鬆些。
這些小道消息傳的最迅速,沒過多長時間各洞天就傳開了:清虛真人在仙界水土不服,玄逸上仙看不上他,怕是待不了多久了。
謠言傳到天台山又變了花樣:清虛真人修道勤勉,曾請玄逸上仙與他切磋仙術,兩位仙長關係很好。
無論怎麼說,傳言中這兩位的關係總是扯不脫,終於有一天傳到了清虛真人耳中。
他摘下身後的揹簍交給仙童,仔細囑咐晾曬草藥的方法,回身對桑華微微一笑道:“《太上寶文》背熟了沒?今天起每天抄三百遍吧。”
桑華非常想哀嚎,清虛真人從不發怒,發起怒來從不留情。他比誰都清楚,只得告罪趕快退下。
清虛真人靜了下來想想,只覺得頭痛。
還未等他把惱人的流言驅逐出腦海,桑華又跑了回來,趴在門口探頭探腦。
“什麼事?”
“真人……客居的門窗該修了。”
“……”
這是另一件讓他頭痛的事!
前段時間意外撿了個小鹿箭,這姑娘天生靈性十分惹人喜愛,難得的是有情有義。雖然她留下來是一時負氣,可並未忘記她的夥伴們。在道靜等人離開後,她一直向自己打聽與青陽國、堂庭之山有關的事,希望能夠幫上忙。
人間發生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過清虛真人的眼,其實按照他本來的意思,堂庭之山中發生任何事都不該道靜這個級別的小仙插手。道靜年紀太小閱歷不夠,黑衣人之流行事陰毒,不宜對付。他們雖然不進去吳越,奈何道靜偏偏要往外跑。暗中已經派人除掉了不知多少波,可他還是要撞上去。真是犟!
清虛真人不怕他年少意氣,就怕他能力不足。到時候無功而返事小,若有差池出個三長兩短事大。他師尊若是知道自己幫了忙,怕是又要惹出一場風波來。
可是架不住鹿箭每天纏着自己求個不停,派出去的人回報消息也說道靜已攜門人出發,很明顯是鐵了心要蕩平堂庭山。即已知曉緣由總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吃虧,此時再不幫忙他自己都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所以她把大盛峰的地圖交給了鹿箭。
道靜此行兇險,莫說鹿箭要懸心,就清虛真人自己也下意識的往南邊加派了人手,那段日子兩人也算是共患難。可是清虛真人雖擔心,他畢竟是個大人,還能夠控制好情緒,鹿箭就不同了。
這小姑娘自從得知道靜出發後,整天繃緊了神經,跟在清虛真人身邊是寸步不離就等着堂庭山中的消息。
白天也就算了,到了晚上居然還夢遊!
夢遊也就算了,壞事就壞在這姑娘還有不弱的法力。夜裡披頭散髮在客居四處遊蕩,渾身上下靈力激盪,碰到的東西只要是易燃的通通燒掉!
不幸中的萬幸是她的法力分兩重,一道火焰一道冰。火燒起來立即被冰凍住,纔沒釀成火燒清虛宮的慘劇。
要真是那樣,清虛真人也算是千年來仙宮被毀的第一人!
客居的門窗算是遭了殃,就連庭院的千年老鬆也沒能倖免。
“這可是師父臨走前特意囑咐我照看的啊!”
看着院中掉了一地的枯黃松針,清虛真人更頭痛了。
忙了半日,總算把修葺之事安排妥當,清虛真人空出時間來剛想看會書養養神。不想手還沒碰到書閣,空中一陣劇烈的波動,“噗通”掉下一個人來!
“教給你穿梭之術可不是讓你用來嚇我的。”
鹿箭坐在地上左瞧瞧右瞧瞧,吃吃一笑,一把扯住清虛真人的衣角:“你都是真人了,還怕嚇?”
清虛真人被她逗的哈哈大笑,伸手把她從地上撈起來。
“才兩個月不到,天台山待的不舒心?”
天台山舒心不舒心鹿箭倒是沒說,她難得正經的行了禮,從袖中掏出一支錦囊遞給了他。
“道靜說不便前來,又怕你不見他。這不,託我把謝禮給你送來。”
寶藍的錦囊中是一卷手抄的《靈寶五篇》,道靜的親筆,清虛真人還真是頭次見到。工整卻不刻板,靈動飄逸。字如其人,大抵亦是難掩靈慧風骨。《靈寶五篇》約莫是玉晨玄皇賜予他的,是不可多得的仙家真典。道靜拿這個當謝禮,倒是有些過於隆重。究竟是不想欠自己人情,還是此前幫到了點子上?清虛真人神色莫名,回身將錦囊妥帖收好。
再看鹿箭,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
問她,她只道此次前來還要探望自己。
通俗點說就是串門。
剛剛得到的消息:天台山德業考校已經開始,玄逸上仙也已出關。按理說鹿箭的心事已了,該快快樂樂陪在她仰慕已久的“哥哥”身旁,怎麼會在這個時候離開?
不過此次考校的生員中有一個人倒是頗爲有趣,名爲端木償揚。最近關於他的傳言可是不少,有人說他以一己之力大破堂庭山巫族,還拿到了化蛇參與黑衣人之亂的證據,得馬明生保薦參加德業考校。他本人又根骨上佳是修仙的好苗子,底細清清白白又有向道之心,聽說仙界已經有人開始拉攏。
他這個人究竟如何清虛真人不想評價,堂庭山是怎麼回事該清楚的人自然清楚。消息一路查回去,源頭居然是休與之山,甚至東嶽也有份!
休與之山馬明生坐鎮,東嶽雲蘇掌事。
道靜這個孩子……
清虛真人無奈搖頭:“讓他不要執着於私怨,怕是曲解了我的本意啊。”
書閣中的藏書清虛真人在閉關的九年裡早就看夠了,鹿箭的到來對他來說不失爲一件好事,至少有助於瞭解天台山的詳細情況。說來也是無奈,天台山的那位太過強勢,自己在人間廣佈眼線本來是仙職所在,可到了吳越卻得加倍小心,一旦被發現往往就是有去無回。
如果膽子夠大的話,他真的很想問問玄逸上仙:“至於嗎?”
對於他的心思,鹿箭完全不知道,準確的說是根本就沒搭理。此刻她正坐在整潔亮堂的書房內捧着碗魚肚湯呼嚕呼嚕。
“瞧你的吃相,在天台山餓着了?”
“天台山挺好的你別老以爲我吃虧受委屈,他們人都很好的。”鹿箭嘴裡塞的滿滿,還不忘爲她的玄逸哥哥申辯。
清虛真人只覺得好笑,自己可從來沒說過天台山的壞話啊,這又是從何而來?
“可我看你好像幾天沒吃飯的樣子。”
鹿箭嘴角一垮,老老實實道:“還真就兩天沒吃呢。”
其實不是她不想吃,也不是天台山的伙食差。實在是……套用道靜的名言—一言難盡吶!
玄逸上仙只出關了一天,參加德業考校典禮後馬上就重新閉關了,鹿箭連他的面都沒見着。好在道靜是終於見到了他,不僅見到,還被叫去說了半天的話。至於說的是什麼,道靜嘴巴閉的緊緊,半個字也沒透露。
德業考校換成了其他人主理,天台山上上下下都在忙,甚至就連茶莊的和雅都整天忙着準備禮品。熟悉的人各自有各自的事要忙,像和駿他們根本就見不到面。
和鬆出了意外,和嶽整個人消沉的很,鹿箭生怕觸到他的黴頭,每每見到他都繞着走。
蛟龍倒是撿了條命回來,不過法力全失,自請下到天湖裡給他的主人守關去了。
最有意思的蒙慕沒有跟回來,只在茶莊裡見了他一面,第二天就不知去哪裡遊蕩了。問道靜,道靜也不說。
一提到道靜,鹿箭總是要氣悶。一個月以來他說過的話用兩隻手就能數過來,整天的忙,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本以爲每天還能跟他一起吃個飯,誰知道他根本就不用吃飯的,好傢伙,這是成仙了啊。
有哪裡不對?他好像本來就是個小仙……
想來想去想不明白,鹿箭整天東遊西逛沒人攔她,更沒人搭理她。她自己也找不到事情做,悶的都快蔫了,心情別提多抑鬱了。還吃飯呢,連水都不想喝。
“所以我來找你聊聊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