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肥壯的樂羊甜走到門口,向着外面張望了一下,笑呵呵的問:“您這是在哪呢?怎麼不上來?”語氣中又恢復了北京話裡那種抹不掉的輕佻。
一邊說着,一邊從肥大的褲兜裡費力的掏出一隻手機,粗壯的手指無比靈活的開始按短信。
外面一片安靜,三味真人沒再開口。
小掌門劉正卻蹲下身子,一把扯掉屍體上的衣服,跟着先皺起了眉頭愣了片刻,隨即才亮出了兩道符篆,嘴裡嘀咕了幾句法咒之後,猛地斷喝一聲:“律令,壓煞,見魂!”
兩道紙在半空裡啪啪的震動,卻始終不肯飛出去,就好像尋不到獵物的鷹隼,有些茫然而急躁的在震顫翅膀。
劉正的臉色變得更加驚訝,也愈發的蒼白了,又重新驅動了一遍法咒,依舊無效之後,才一揮手收回了自己的符篆,回頭對着溫樂陽苦笑:“這次事情大了!”
溫樂陽其實心裡挺高興的,能和畫城弟子並肩作戰,很有機會讓他們再做回自己人,聽見劉正的話隨口反問:“有多大?”
劉正的回答很可愛:“有一個分身那麼大。”
話音剛落,咕咚一聲,稽非老道居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水鏡拉了他一把,沒拉動,甕聲甕去的怒道:“你搞什麼鬼?”
稽非老道根本就不搭理他‘師弟’,愣愣的瞪着小掌門劉正:“真……真有一個分身那麼大?”
水鏡也覺出不對勁了,眯着眼睛仔細想了想他們說的話,突然長大了嘴巴,指着地上的屍體:“分分分分分……”
劉正點了點頭:“這具屍體根本沒有魂魄!”
又是咕咚,大和尚也坐地上了,稽非老道的臉上閃過了一絲安慰。
溫樂陽不懂修真的功法門道,焦急的問劉正:“到底怎麼回事?”
劉正的臉色嚴峻,已經開始準備自己身邊的符篆了,一邊忙活着一邊回答溫樂陽:“剛纔在外面中槍的三味真人,只是個分身。”
這時候樂羊甜發完了短信,語氣依舊很輕鬆,把雙手踹在兜裡問其他人:“煉出分身的修士能有多強?”
稽非老道一邊和水鏡和尚互相攙扶着站起來,一邊解釋:“能有多強誰也不知道!煉化分身只是傳說裡的神通,現在哪還有人見過!分身道行還不到本尊的三分之一,但是心意與本尊相通,無論是鬥法、涉險或者修煉都事半功倍,是修道之人極大的成就!”
溫樂陽皺着眉頭沒說話,總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勁,可是一時又想不起來。
小掌門劉正也很不情願的對溫樂陽說:“能煉出分身的人,修爲道行不會比師尊差。”
一下子敵人的實力被具體化了,溫樂陽的心也涼了。
溫樂陽滿臉地苦笑,他發現了一個巧合,不管什麼事情,只要一涉及到拓斜師祖,就立刻會引出絕頂的高手,修真道上本來以五福爲尊,老兔妖就已經算是一個另類了,可是現在隨着自己越來越接近師祖當年行跡的時候,一個個強大到讓普通修士只能仰望、只應該存在傳說裡的高手也紛紛粉墨登場!曠世貓妖、山魈裹環、半人半鬼的旱魃、黑白島劍仙、還有現在這個有分身的三味!
溫樂陽的皮膚開闔,靈識如水遠遠播撒,迅速蔓延至整個畫城,他靈識範圍的極限,也就堪堪鋪滿這座大火柴盒,剛纔他聽說了旱魃、靡續和拓斜師祖的關係,一時失神,再醒過來的時候三味的真身就已經把屍體扔進來了。
畫城的面積極大,十幾名警察和幾十個服務生隨處躺臥,生死不知,卻沒有三味真人的蹤跡。
小掌門劉正低聲對溫樂陽說:“三味現在還在外面,身邊還有九個鵝羊弟子……那九個人進來了!”
同時溫樂陽的靈識也隨之一震,九個黃袍道士飛劍護身,手掐訣腳步罡,九步急衝三步斜退,比狸貓還要輕盈迅捷,讓人看着眼花繚亂、又好像錯落有致不停交叉變幻着身形,衝進了畫城大門。
溫樂陽和小掌門劉正現在都是靠着自己的神識來觀察敵人,不是目光。
劉正低聲給溫樂陽解釋:“每三個道人結一座鐵叉陣訣,三個小陣九名道人又結成一個九州罡,是鵝羊道的鎮山法陣,只要湊足三三之數便能施展,這個陣法不是以飛劍神通取勝,而是憑着修士的身體與道心呼應,以求天人合一,破法殺敵。”
鐵叉指本來是道家至強至厲的手訣之一,一旦出手就是魂飛魄散的下場,許多以仁義爲先的道長高人都不會去使用這門指訣,鵝羊道根據鐵叉指創出鐵叉陣訣,再以三隻鐵叉陣組成九州罡陣訣,不僅威力極大,而且一俟發動之後根本沒有挽回的禦敵。
倏地樓下鵝羊弟子齊聲怒喝,九名弟子中的三人倏然前突,好像靈蛇吐信一般,轟然一聲悶響,把一個卡座打得粉碎,同時三道靈符如箭激射,牢牢的釘在被砸碎的卡座廢墟里,同時陣中的一名道人低喝:“三才定魂!”。
溫樂陽和劉正對望了一眼,不明白老道爲什麼要砸卡座。
而九名鵝羊弟子卻如臨大敵,在連連地怒喝中,三三呼應詭異的穿插着,攻勢連綿不絕犀利而霸道,不停地把周圍的卡座摧毀,每次攻擊肯定是三人出手,一俟攻擊完畢後又立刻移形換位,重新組合之後又三個人再度出擊,一個老道出手,身邊永遠有兩名同伴護應。
樓下劍光如閃電,一次次撕裂空氣,滾滾的攻擊之間沒有絲毫地停頓,無數張靈符四散飛舞,聲聲冷喝與道訣森然凜冽,無論聲勢還是威力都頗爲驚人,可是溫樂陽和劉正卻越看越納悶,九個道士從進來之後,不像是來抓人報仇,倒像是來砸場子的,始終在和傢俱玩命。
樓下沒過片刻功夫,就徹底被九個道士掃蕩乾淨了,但是老道並不住手,砸完了傢俱之後,乾脆對着空氣開始拼命。
溫樂陽霍然而醒,問樂羊甜:“巫蠱?”
樂羊甜略帶差異的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在他們眼裡,自己已經陷入千軍萬馬的大戰了,嘿嘿,拓斜師祖有沒有傳你們,這個‘金戈亂’?”
九名道士始終雙目怒張奮力搏殺,時不時就會有人高聲怒罵,跟着作出一個受傷的踉蹌,在同伴的策應下手腳麻利的包紮‘傷口’、或者把一道止血療傷的符篆打在自己身上……在他們身上,除了汗水明明什麼都沒有。
受傷最重的那個人,已經‘斷了’一條右臂,依舊左手持劍,咬牙苦戰。
一直以來,劉正只聽說過巫蠱之術的犀利,卻從沒親眼見識過,現在已經額角冒汗,目光裡充滿了極度的震驚:“這……不可能吧,這座大陣之下,道心無比堅定!”
鵝羊道的九州罡,靠的是結陣弟子的堅定道心,一旦結成陣法最不易爲外物誘惑,在一千多年前正邪亂戰的時候,一羣正道修士去攻打以魅惑聞名的邪道門宗矇眼澗,多少成名高手都沒扛過對方的魅惑之術,當時名氣還不算太大的鵝羊道就憑着九州罡,一路殺了進去,最終剿殺了敵人,從此聲名鵲起。
現在這個號稱修真道上最爲堅定,最不可能被魅惑的大陣中,九名弟子都在勢若瘋狂,陷入了夢魘。
樂羊甜始終倚在光禿禿的門框上,對溫樂陽說:“這座畫城我經營了幾年,不是誰都能進來胡鬧的,道心是什麼東西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是人就會想事情,會想就會陷在我的蠱裡!會分身的老道知道這裡的厲害,自己不敢進來,派徒子徒孫進來送死,嘿!”
稽非老道現在已經把自己劃到畫城陣營了,把一副熱心腸全擺在臉上,忠心耿耿地提醒樂羊甜:“能練到分身的修爲非同小可,你還是多加小心,這些巫術……”
樂羊甜笑道:“我就是這座樓子,進了這座樓,也就由不得他們了!”
劉正端着肩膀搖搖頭:“他要想把樓弄塌了,估計不是啥難事吧!”
樂羊甜卻搖搖頭哈哈大笑:“他要是拆遷辦的,那我沒話說!”
劉正一下子被噎得瞪着眼說不出話來。
樂羊甜笑着拍了拍劉正的肩膀:“你放出個法術,從外面砸一下畫城就明白了!”
劉正也不廢話,直接雙手盤結三清訣,默唸了幾句之後,天空猛地一震,一顆巨石頭從天而降,轟轟然砸在了畫城的屋頂上!
樂羊甜嚇了一跳,瞪着劉正:“你夠實在的!”
轟然悶響中,畫城只是極其輕微地一顫,如果不是溫樂陽等人都靈覺靈敏,甚至根本就感覺不出來。
不止畫城,而是整片新天地酒吧街區,甚至相鄰的幾條街上的建築,都同時的震顫了一下,那塊天外飛石蕩起的力量,被整整一片鋼筋叢林接了下去。
樂羊甜笑得既得意又愜意,回頭問溫樂陽:“你知道‘同根生’嗎?”
溫樂陽搖搖頭。
樂羊甜也不失望:“這一片街上的樓,都是畫城的根!想從外面拆掉畫城,就得把整條街都毀掉!”樂羊甜當然知道,畫城裡的佈置再犀利,一旦屋子塌了什麼都白搭,早就用‘同根生’的巫蠱秘術,把畫城和周圍的建築練成了一片,無論什麼樣的外力相擊,都會被周圍的建築把力量分散開。
溫樂陽雖然不知道‘同根生’是如何施展的,但是能把一片建築想連環船一樣練成一片,這樣的蠱術足以把小蚩毛糾氣哭了。
樂羊甜繼續笑着:“外面的老道也不算傻,知道砸不壞畫城,乾脆就不白費那個力氣,一會這九個老道不行了,他就該進來了吧?只要進來,照樣還是逃不過我一槍,他那個分身怎麼死的,他還得怎麼死!”說着,他走到桌子旁邊,把手槍塞在了褲腰裡。
無論是稽非水鏡,還是小掌門劉正,這些修士對槍械既無奈又不服氣,水鏡和尚哼了一聲,雖然那具被沙鷹九毫米打碎腦殼的分身就擺在腳邊上,還是忍不住辯駁:“槍械之力,終歸上不了檯面,能殺傷修士也是僥倖!”
樂羊甜對樓下幾個嗷嗷苦戰行將脫力的鵝羊道士失去了興趣,回過頭笑呵呵的看着大和尚:“僥倖?沙鷹九毫米的穿透力,十米之內能輕易射穿寸厚的鋼板,修士的腦袋,還硬的過鋼板嗎?”
溫樂陽的身體比着一般的修士都要硬朗的多,但是如果用腦袋直接砸鋼板,估計也得輸,他在峨眉挖山,是靠着錯拳把全身的力量集中一點,和鋼釺穿石破土一個道理。
水鏡搖搖頭,老老實實的回答:“這個……大部分是都不如,但是修士只要護身靈識不亂,隨時可以察覺周圍有人拔槍,根本不等對方舉槍,就已經飛劍招呼了!”
道行高深的修士不怕普通的槍械,當然不是因爲身體比鋼板還抗打,而是因爲根本沒人能在他們近距離開槍,一般的修士靈覺覆蓋身邊十幾米,高深的修士靈覺遠播,幾裡地之外的一舉一動都能察覺,只要一有人拔槍修士就可以在電光火石之間或躲避或反擊。
尤其手槍這種東西,只能近距離使用,殺手掏槍的動作再快,也快不過修士的心念如電的反擊,所以修士不是打不死,而是一般來說根本沒機會打。
樂羊甜抓住了水鏡和尚的話頭,哈哈大笑:“着啊,神僧也說了,護身靈識不亂才能不懼槍械,這個倒黴蛋……”說着樂羊甜一指地上的屍體:“我的人走過去,擡起槍,扣動扳機,他看到的只是一個服務生小姑娘在向他笑,直到子彈鑽穿了太陽穴、到他死的時候,才知道自己死了!”
樂羊甜的最後一句話,讓人聽着有些毛骨悚然。
和尚依舊不服氣,而且是純屬因爲不高興所以不服氣,除了冷哼也說不出來什麼道理了,稽非老道生怕自己這位小師弟惹惱了看着沒有一點修天神通,卻手段驚人的黑猩猩,走上來扯開了大和尚,滿臉擔憂的繼續提醒樂羊甜:“無論如何外面那個三味真人,本事肯定不得了,腦殼修煉的夠硬也說不定……分身的道行一般連本尊的三分之一都不如,糖糖你多加小心……”
稽非老道爲了套近乎就不要雞皮疙瘩了。
溫樂陽第二次聽到‘三分之一’這個詞的時候,終於恍然大悟,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指着地上的屍體問劉正:“這個分身……三味真人的本事雖然不錯,但是在九頂山上被不樂……我家的老先生打了十幾個耳光,神通也不過那麼回事,外面的本尊,就算三個三味加起來……”
樂羊甜不明白溫樂陽的意思,笑呵呵的從旁邊耍貧嘴:“三個三味,那是九味!”
溫樂陽咳了一聲,斜忒了他一眼,心說你要是見到風雨彩虹,肯定投脾氣,頓了頓才繼續說:“我是說,三味也就那麼回事,本尊的本事是三個三味加起來,也不用這樣如臨大敵吧!”
水鏡和尚恩恩地點頭,還帶着不服氣的指着三味屍體:“這傢伙讓手槍給打死了,能強到哪去!”
不料小掌門劉正卻搖了搖頭,用腳挑開屍體緊貼在身體上的左臂,水鏡和尚低聲驚呼,在屍體的肋骨之側,一道猙獰的傷口斜挑向上,要是一般人早就活不了了,傷口原先被胳膊擋着,劉正先前撕扯衣服施法聚魂的時候看見了,其他人都不知道。
“這道分身的實力肯定不弱,不過在來之前已經身受重傷,這才中了槍,否則還不知會怎樣。”劉正的語氣篤定而誠懇,樂羊甜看了一眼那道傷口,不置可否的哼了一聲。
“而且……上九頂山的那個三味不一定是分身,也許是本尊。”劉正目光炯炯的望向溫樂陽,聲音低沉。
溫樂陽啊了一聲,自從剛纔知道這個鵝羊掌門還有分身之後,就先入爲主把上九頂山的那個丟人現眼、捱了老兔妖不知多少大嘴巴的三味真人當成了分身。
可是如果那個倒黴蛋真的就是本尊呢?
能夠在大小兔妖面前還能恰到好處的隱藏實力,雖然連番出手但是絲毫不漏破綻,這個本尊的道行也不言而喻了,至少也會比老兔妖高上一大截。
溫樂陽有些驚訝的望着劉正:“這個鵝羊道掌門,到底是什麼人?又是誰傷了他的分身……哦,當我沒問。”
劉正挺貧,笑呵呵的說了句謝謝。
溫樂陽左想右想,基本明白了,原來每個五福門宗都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