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世界,明亮恍惚。
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向遠方草原跑去的牛羊羣。身後一枝枝神秘的藍花開得豐腴飽滿,似乎只要輕輕一陣風,就會全部於枝頭墜落,化爲一片藍色霞光消散。
雨柔站在山坡上,望着前方的草原。早晨的空氣清新得近乎凜冽,向着她直撲而來,她的腦中卻是一片混沌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麼。
前方是草原,放牧的遊民總喜歡在上面策馬奔騰,而她因爲偏愛山坡上正在盛開的藍花,和那人遷到着山坡之上。
那人……是誰?這段記憶……又是誰的?
頭頂的天遠的可望而不可觸及,但她卻看得見層層疊疊的屋頂,飛檐斗拱,天井之中有人匆忙來去,紛紜的聲響隱約傳了過來。
她微有詫異,不知今日天宮中爲何忽然忙碌起來。回到屋內,匆匆披上衣服,她在妝臺中揀了一支銀簪將頭髮挽起,又將妝臺上的那個鐲子拿起,套在腕上。
等等,爲什麼她會看到天宮?這鐲子……
她將鐲子套在手腕上,手還未放下,轉頭四顧,卻發現黑色的濃霧已經漸漸侵襲過來。周圍的一切都變得迷離,她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只覺得自己被那黑色的濃霧漸漸籠罩,似乎再也無法脫身。
她倉皇四顧,往前一直走,卻不知自己從哪裡來,也不知自己要到那裡去。
耳邊聽得有人叫她:“雨瀟……雨瀟……”
“不要這樣……回來,回來呀!”
她回頭,卻看不見任何人,在黑暗之中,只有她一個人在追尋求索。
她回望四周的黑暗,茫然地問:“誰……誰在叫我?”
“你再也回不去了……”
頭頂有冰涼的氣息慢慢滲透下來,她整個人的身體都僵硬了,只能機械地重複着那聲音:“我……再也回不去了?”
“你犯了禁忌,甘於隕落,你現在只是孤單一個人了……”
她呆呆地站在那裡,覺得腦中嗡的一響,昏沉的腦中只餘一片空白。
直到腦中那陣轟鳴過去,她的腳再也撐不住自己的身體,只能任由自己坐倒在地上。眼前盡是黑暗,那黑暗上又有無數幽藍的顏色在流動,像是藍花被風輕輕吹動時的搖動,不多一會兒便會全部凋落。
在這種極痛之中,她撫着胸口,彎下腰拼命地喘氣。然而就在這一刻,她又忽然想,是夢吧,是夢吧,只是噩夢重現吧!
因爲,這種極痛極痛的感覺,她曾經歷過無數次。
不知從何時開始,她一次又一次,重複做這個夢,夢見自己不知身處何地,夢見所有美好的事物崩散潰爛,她的人生自此萬劫不復。
明白了自己是在夢間,眼前的黑暗忽然在瞬間散開了。
原來她已經身處懸崖邊緣,周身喧譁一片,她站在喧鬧的人羣之中,一眼便看見了那個人。
他眼神淒涼,嘴脣微動,似在說些什麼,晶瑩的淚珠從他眼眶中滴落,消失……
她聽見那脆若銀鈴的女聲,就像隔了萬丈之遙傳來一般虛幻,又像就在耳邊一樣真切——
“雨神雨瀟,觸犯神界禁忌,故打入輪迴,永世不得與晴相見。”
眼前的噩夢,在一瞬間粉碎,化爲萬千尖銳的碎片,扎入她的眼睛和心口,劇痛帶着黑暗洶涌而來,將她淹沒。
雨柔猛然從牀上坐起,驚懼地喘息着,瞪大眼睛看向四周。
窗外,雨正淅淅瀝瀝下個不停,末夏的雨,帶着一絲初秋的清寂,沒完沒了的,像是要淹沒整個世界般,窗外飄落一地的藍花楹,頹廢在雨水裡被沖刷地失去了鮮豔的色彩,她倚在窗前,心中涌起莫名的悲傷。
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自己要去往何方。
許久,她腦中的黑翳才漸漸退去。
雨柔有些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努力的想要想起自己與夢中那個雨神雨瀟到底有什麼關係?可她爲什麼感覺怎麼熟悉?她,會是她自己嗎?
“咚咚”門外傳來了輕微的敲門聲。
“請進。”她收回望向窗外的視線。
書兒輕輕推開紅木雕刻而成的木門,將臉盆擱在不遠處的桌子上,微微福身道:“郡主,您醒了,讓書兒服侍您更衣吧。”
“嗯。”微微迴應一聲,雨柔便掀開被子,緩緩的下了牀。
書兒從臥房的衣櫃裡拿出一套衣服,雨柔張開雙臂,任由她將自己的衣裙打理好。書兒將她的披紗挽在臂彎裡,輕聲說道:“三皇叔剛剛託人過來說讓郡主醒來之後去前廳一趟,聽說是有什麼重要的人想見郡主。”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一會兒便去。”
書兒應了一聲便又退了下去。
雨柔一想到那個因自己府邸大修而暫住在自己府上的三皇叔彭王,心下一陣嘆息,她又怎麼不會知道他住她府上的用意,若不是爲了那東西,他會捨棄自己那金碧輝煌的彭王府住到這冷清的逸王府嗎?想想他住在這王府中大概也有半年了,還沒有找到他想要的東西,龍椅子上的那位,估計也沉不住氣了吧。
推算了下日子,她發現日子也近了,這次來應該是爲了另一件重事而來的吧。
走到梳妝檯前,慢慢坐下,用牛角的梳子梳了梳,便把如墨的青絲鬆鬆的挽上幾縷,餘下的青絲用淡藍色的髮帶在髮尾處繫上。對着銅鏡在精緻的玉顏,雖仍還有着少女該有的稚嫩的青澀,但也算是有着傾國傾城之美。她沾了些胭脂摸在臉上,在一番精心裝扮後,便將自己原本傾城的美所掩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勉強算得上清秀的美。
踏出門外,她緩步走到大廳外,輕輕叩了叩門。
“請進!”聽見彭王渾厚的聲音,雨柔這才推開門進入房間。
“皇叔,雨柔給您請安了。”她微微欠下身,以示敬意。
“柔兒,快起來,看看是誰來了。”她順着彭王眼神所示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穿着明黃色長袍的人坐在主位上,面上帶着天神般的威儀和與身俱來的高貴,整個人發出一種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氣。
她忙屈膝行禮:“臣女軒轅雨柔叩見皇上。”
“雨柔啊,不必這麼多禮,好歹你的父王是我的四弟,只是四弟命薄,年紀輕輕便戰死於戰場。”說道這裡他不禁深深嘆了口氣,彷彿是在對父王的逝去而感到悲哀。
“是呀。”彭王連忙在一旁附和道,“四弟一去世,四弟妹就像失了魂似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唉,有句話叫做紅顏命薄啊,四弟沒走幾年四弟妹就跟着他一起走了。唉,現在只留下年紀尚小的雨柔。”說完,他還揉了揉眼睛,似乎是要抹去淚水。
雨柔站起身,聽着他們談論自己的父王母妃,心中雖然澀澀的,但依舊一臉的平靜,這幾年早就練就了她處事不驚,喜怒不形於色。即使他們面上是在爲她父王和母妃的死而感到惋惜,但實則心底早已樂開了花。在皇室之中沒有什麼血濃於水的親情,有的只有勾心鬥角,所有人只會爲了自己的利益着想。
對於父王的離世她一直有所懷疑,且不說這麼多年一直未找到他的屍首,就是當年父王在世時爲雨瀟國立下了數不清的汗馬功勞,爲他贏到了不小的名聲。當時上代雨王也還在世,曾不止一次想讓位給父王,許多大臣都挺力支持,但父王偏偏不爲所動,毅然決然的推掉了先皇那份聖旨。自從現任雨王上位,父王仍是一個極大的威脅,若是早早除掉父王對於他來說無疑是件天大的好事,只是現在她還未有足夠的證據來證明,只能默默的在暗下尋找真相。
彭王見她面無所動,以爲她早已承認這個事實,便繼續說道:“雨柔啊,你今年也十四了,再過幾個月你也就十五了。”
“到時候笄禮就和凝陽和凝柏一起辦吧。”雨王抿了口茶,目光卻不時向她這邊瞟,眼底隱隱的有幾分算計,“到時笄禮上應該會聚集有各國的太子和皇子,雨柔你若是能有個好歸宿,朕想必四弟的地下之靈也會得以安慰。”
“雨柔知道了。若皇叔們沒有事了,請允許雨柔先行告退。”雨柔再次欠下身,想趕快擺脫這不和諧的氣氛。
“嗯,雨柔,你先下去吧,我和皇兄還要敘敘舊。”彭王向旁邊的侍從擺了擺手,讓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太監將她帶了出去。
一路上氣氛壓抑極了,四周只有嗒嗒嗒的腳步聲響起,小太監緊張極了,他曾聽外面傳言清瀟郡主是個冷漠的人,尤其是四王爺過世後,她更加孤僻冷淡了,他小心翼翼地在前面帶路,姿勢十分別扭,生怕身後那個主看他不順眼將他處置了。
雨柔剛關上門就聽見門外那個小太監發出的微弱的嘆息聲,好像是爲那尷尬的氣氛解除而感到慶幸。她雙手微微抵着門框,一直保持着關門的動作,嘆了口氣,轉身走進了父王的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