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屏風後的古琴前,素手輕輕扶上琴鉉,染塵的古琴,彈奏出的絃音低鳴。伴隨着古琴,婉轉又有些哀愁的歌聲緩緩流出:
“風無定,人無常。人生如浮萍,聚散兩茫茫。百年苦短,過盡千帆。暮然回首,落英滿懷,暗香盈袖。”
琴音和歌聲一遍又一遍的唱着,音色猶如一汪清水,清清泠泠,悽悽慘慘慼戚,令聽者無一不感悲切。
“前塵往事,都已消散。今日一別,後會無期。從此天涯……永無相見……”
“願汝珍重……”
太后駐足在門口,聽着歌聲一遍又一遍的唱着,任憑淚水滑落臉頰,本不平靜的心似乎一下子靜了下來,她回頭朝亭子方向看去,表情不捨又無奈,似是在作最後的離別。
“太后,馬車來了。”侍女在一旁輕聲提醒道。
太后再一次深深地看了一眼雨妍閣,似乎要將它深深地刻在腦海中,咬咬牙狠心的一轉身,隨着侍女坐上回宮去。她心裡明白,雨柔心裡也明白,此次一別,便真是永別。
深夜,大雨悄然地來臨,窗外,豆大的雨點狂暴地灑落在每一個角落,黑沉沉的天,狂風驟雨,彷彿要吞沒這個世界。雨柔本在屋中熟睡,不爲爲何竟突然驚醒,起身推開窗,望着窗外突如其來的大雨,突然靜默了,癡癡地靠在牀頭,看着窗外愈發大的雨,心中空落落的,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消散。下了牀,套上一件外衣,便撐着傘,漫步悠悠的走在雨中,不知不覺間又回到了隨緣亭。
“轟隆”,一聲響亮的驚雷劃過天際,消失在天的盡頭,雨柔靜靜的看着它消失的方向,沉默着,瞬間又似乎是明白了什麼,淚水紅了眼眶。
“隨緣隨緣……一切終歸於此……”
再次坐回琴前,心中已不再是離別時的不捨,而轉爲一種平淡,這是一種早已看透的平靜,亦是於自己,於人生的一種淡然。
她彈了一晚上的琴,即使手指疼得發麻也不曾停下。
第二天一早,已經辰時,突然琴兒匆匆忙忙從門外趕來。
“郡主……郡主不好了!太后……太后崩了!”琴兒的聲音很喘,又很悲切。可見她趕過來時的匆忙和內心的悲切。
“咚”的一聲,琴絃斷了,鮮紅的血順着琴絃一滴滴滑落,而她卻像是沒有發生過一樣,清冷的面龐上依舊毫無表情,繼續彈着琴,琴聲一聲比一聲悲傷,似是在哀啼。
琴兒熟識樂曲,自是明白雨柔正借古琴抒發心中的悲傷。她連忙上前,緊緊地抱住雨柔,阻止她繼續彈琴自虐的行爲。她哭泣道:“郡主,你別這樣。”
“琴兒,你知道嗎,其實我早就知道她會這樣。而我卻沒有阻止她,卻把她推向了更深的深淵。什麼時候,我這麼狠心?”
“郡主,這不是您的錯。太后……太后走的很安詳。華嬤嬤發現她時,她是微笑着在睡夢中離開的。”琴兒說着,也不禁淚流滿面。
兩個人就這樣抱着,一個哭着,一個默然着,雨依舊不大不小的下着,似乎想要洗淨這清晨的哀傷……
赤歷六十七年八月廿二,孝慈太后崩,享年四十有六。雷王親下聖旨,因太后尊榮駕崩,宮中一切事物停止三天,所有人穿戴白色服飾爲太后哀悼。雷王又下旨,三日之後,送太后的棺材進皇陵,並下旨讓太后身邊的丫鬟太監隨太后陪葬。
次日,雨妍閣再次迎來了一批不速之客,來者是被朱飛朱揚兩人偷偷帶過來的。雨柔對此先是驚奇,雖然近日大辦太后的喪事,宮裡的事基本上都停止了,但唯獨她這個院子仍是在羽林軍的重重包圍之下,是什麼人讓朱飛朱揚冒着危險也要帶進來呢?本是好奇的心在看到來者時瞬間又放了下來。
“華嬤嬤。”雨柔輕聲說道。
來者正是太后身邊最信任的人——華嬤嬤,雨柔擡眼看去,卻發現她身後還跟着一個太監,對於這個人,雨柔隱隱覺得有幾分眼熟,好像以前在哪裡見過。
“清瀟郡主。”華嬤嬤上前突然跪下了身,伏地又言道,“郡主,老奴有個不請之求,願郡主成全。”
“嬤嬤快快請起。嬤嬤也算是柔兒半個長輩,若有什麼事,直說無妨,柔兒定會盡力而爲。”雨柔走到華嬤嬤身前,將她虛扶起身。
“誒,嬤嬤,有事直說就行,我和我哥就算是上到山下火海也定會完成的!”朱揚大大咧咧的在一旁插嘴道,斜睨了一眼一直跪在地上的太監,用腳尖輕輕點了點他,問道,“你這閹人與我們八字還沒一撇兒呢,你來幹啥?不會是想求咱們郡主收留你,免於一死?呵,像你這種貪生……”
朱揚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旁的朱飛緊緊捂住了嘴。朱飛有些惱怒道:“人是你帶來的,你若是在如此無禮,休怪我把你再送回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地兒去。”
“我……”朱揚欲要解釋,卻被雨柔突然打斷。
“朱揚,休要再胡鬧。”
“我……是……”朱揚頓時沒了氣勢,悻悻然收回了腳,站在一旁。
“嬤嬤,你可是有什麼事?”雨柔問道。
“唉,老奴倒沒什麼事。”華嬤嬤幽幽的嘆了口氣,指了指身後,道,“太后生前叮囑老奴,讓老奴無論如何也要將這個人和他身上的秘密帶給郡主。”
“那……”雨柔稍稍有些驚訝,欲言又止。
“郡主,那日郡主之恩小的無從報答,只願在有生之年能將這個秘密事無鉅細的告訴郡主您。”太監突然伏在地上,言語誠懇道。
“可是有關……我的身世?”雨柔暗下神色,喃喃道。
“郡主,您可是早有所知?”太監微微擡起頭,一臉疑惑道。
“不,只是猜測罷了。”
“郡主。”太監苦笑道,“想必郡主也察覺出一些端倪來,但小的卻無能爲郡主擔憂,唯有這塊玉佩,望能幫助到郡主半分。”說完,他就將手中端着的布兜呈現在雨柔面前。
雨柔只覺那東西特別親切,顧不得什麼禮節,直接從他手中接過布兜,迫不及待的打開了它,只見微舊的黃布之間靜靜的躺着一塊清透無暇的玉佩,突然手腕微微泛涼,她連忙挽袖查看,就見手腕上的玉鐲與手中的玉佩相互輝映,各自泛着幽幽的藍光。
全屋的人都震驚了,饒是最爲冷靜的雨柔也毫不掩飾面上的吃驚之色。
“這……這是……”她不禁驚訝的難以言表。
“郡主,太后曾跟老奴說過,這是一條屬於你自己的未知之路,你所需要做的,只有毫不畏懼的去面對。”華嬤嬤說完,再次福了福身,帶着太監一步一步離開了雨妍閣。
雨柔目送他們的背影漸行漸遠。她站立在大廳中,看着他們逐漸消失在大門,他們用背影默默向她告別,在光與影的交織中,似乎漸漸顯出太后的身影,她向着她輕輕搖了搖手,與他們一起消失在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