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我將於茫茫人海中尋求我唯一的靈魂之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這是遲隨筆的愛情觀。
她絕不會刻意爲了愛情而披沙揀金,枉費舌尖,她總認爲,該來的,總會來,不該來的,強求也無果,上天不給我們的,無論十指怎樣緊扣,仍然會走漏;給我們的,無論過去怎麼失手,都會擁有。她是個隨性的人,講究無拘無束,厭惡沽名釣譽,對道德底線這一人類桎梏看得很淡,擇偶,她不在乎對方是否權傾朝野,是否飛黃騰達,是否學富五車,也不在乎是否衣架飯囊,是否拈花惹草,是否喪心病狂,更不管對方是單身,抑或已婚,只要感覺對了,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兩情相悅的人類天性,而她最喜歡的一句詩,也正是秦觀的“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她今年28歲,在過去的28個春夏秋冬裡,牽過她手的男人只有一個,她父親。
爲什麼會這樣?
說她不漂亮?笑話。無論處在哪個年齡階段,她都屬於毋庸置疑的頂尖美人,就像一本散文書籍,有着一份淡定的唯美,有着一份閒逸的雋永,那張略施粉黛的臉蛋無疑是精緻的,大而有神的雙眸顧盼生輝,挺直精緻的鼻子掛着智慧的高傲,豐滿圓潤的性感雙脣充滿誘惑,嘴角的一顆美人痣更顯柔弱動人。身材也恰到好處,深色無袖緊身背心勾勒出曼妙曲線,灰色及膝中裙配以高跟鞋襯出修長美腿,遠遠望去,宛如一朵悄然開放的茉莉,含蓄而純白,即使秋深,即使霜降,依然清芬暗縈,幽蘭自若。
這樣的女人往往是孤獨的,孤獨但不寂寞,因爲她有着自己的活法,遊走在這個世界。
說她不優秀?更是笑話。從小學到初中,從高中到大學,再到研究生,哪一次考試不是獨佔鰲頭?尤其是在哈佛那幾年,做過研究生院學生會總會主席,獎學金拿到手軟,在全美求職真人秀中折桂,順利進入白宮實習……一系列輝煌的經歷,使她在美國知名度居高不下。再加上她自身的一些素質,譬如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歷史地理無一不曉,甚至對風水學星象學這類偏門學科也頗有建樹,難道還不優秀?是太優秀了。無論誰站在她旁邊,都會感覺自己無形中矮了一大截。
這樣的女人,智慧與美貌並重,是無數男人夢寐以求的,也是無數男人望而卻步的。
但蕭雲是個例外。
此刻,他正陪着遲隨筆漫步於空空蕩蕩的刻木觀小學裡,沒有絲毫的壓迫感,腳步慵懶而散漫。
遲隨筆戴着一頂遮陽大沿帽,揹着小手,目光肆意遊蕩,學園裡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不錯過。
她是個念舊的女孩子,自己最無憂無慮的六年獻給了這個學校,那種情感,深厚得刻骨銘心。
“之前有逛過這裡嗎?”遲隨筆輕聲問道,嘴角噙着若有似無的笑意。
“有。”蕭雲點點頭。
“感覺怎樣?”遲隨筆低頭望着地下的兩個斜影,一高一矮,一長一短,覺得很有趣。
“秋洗蒼梧壯,苔封石壁寒。深深知幾許,上下五千年。”蕭雲以一首《軒轅井》作了回答。
遲隨筆怔了一下,隨即捂嘴而笑,仿似微涼夏夜茉莉開得正豔,輕聲道:“用得還真貼切。”
“過獎。”蕭雲不驕不躁道。
“你以前在哪上的小學?”遲隨筆隨口問了句,兩人剛剛穿過小學一年級的所在地,土風堂。
“我沒上過學。”蕭雲摸了摸鼻子。
“啊?”遲隨筆吃了一驚,側過頭來,發現他不像是在開玩笑,追問道,“一天都沒上過?”
“很奇怪?”蕭雲輕笑道。
“有點,你不說,我還以爲你不是清華就是北大的呢。”遲隨筆玩笑道。
“我確實在北大呆過幾個月。”蕭雲輕聲道。
“哦?”遲隨筆揚了揚黛眉,明豔照人。
“北京大興,我指的是。”蕭雲聳聳肩道。
遲隨筆一愣,旋即大笑起來,完全丟掉了一個女人所該有的矜持,笑得花枝招展,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盡情放縱過了,偌大的刻木觀只剩下這一串串如黃鶯出谷般的笑聲。漂亮女人就是有一種特別的優勢,哪怕是肆無忌憚地手舞足蹈,哪怕是輕描淡寫一個細微動作,都能被瞧出動人或者典雅這類氣質。
蕭雲嘴角微微抽搐,揉了揉眉頭,不明白這麼冷的一句話,有什麼好笑的。
好一陣子,遲隨筆才漸漸收斂笑意,咳嗽了一聲,恢復了鎮定恬淡,又背起手慢慢地往前走。
麗日高懸當空,紅色的陽光如火箭般射到地面上,地面似着了火般悶熱。蕭雲沒有馬上前行,留步了一陣子,掏出天藍色的手帕,擦了把汗,然後掏出一根菸,點燃,抽了一口解乏,快活似神仙,這纔跟了上去,但始終保持着一段距離,一米左右,因爲他不知道她介不介意一個男人當着她面抽菸,還是謹慎爲上。
“蕭雲,能問個私人問題不?”遲隨筆忽然轉身問道,一步一步倒退着往前行走。
“可以。”蕭雲微笑道。
“你沒上過學,那一肚子的學問從哪來的?”遲隨筆好奇道,那一天晚上,當蕭雲離開酒吧之後,她就對南宮青城進行了慘無人道的威逼利誘,從他口中套出了不少這個年輕人的背景資料,算是初步瞭解了一下他,可以用一句話概括:初接觸,你會以爲他是纔沒腳踝的小溪,到了繼續往裡走,你纔會發現,他是深不可測的海洋。
“我媽教的。”蕭雲淡淡一句。
“哦?”遲隨筆有些訝異,眨眨杏眼,“能夠教出這樣出色的兒子,你媽媽非常了不起。”
“我替她謝謝你。”蕭雲輕輕吐出一個醉人煙圈。
遲隨筆將散落在側臉的秀髮挽到耳後,輕聲道:“我的情況,恰好跟你相反,我媽在我小的時候還會關心一下我,等上了初中,就不怎麼理我了,整天不是忙着炒股,就是忙着打麻將,倒是我爸教會了我很多的人生道理。我清楚地記得,在初中升高中的那個暑假,我計劃去南京打暑期工,臨出門前,我爸跟我說:隨隨,女孩子一個人在外闖蕩,受了再大的委屈,也不要放棄,不要生氣,要記在心裡,牢牢記在心裡,早晚有一天,要他們還回來。到了我去美國留學那一年,在上飛機前,我爸又跟我說:隨隨,讀大學了,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要做,就做讓別人後悔的事,一輩子不長,不要活在回憶裡。等我研究生畢業,從美國回來的那一晚,我爸喝了不少酒,他拉着我的手說:隨隨,千萬不要相信誓言,不要相信承諾,事實能證明一切,真正愛你的人,不會給你太多的誓言和承諾,就像你爸我一樣。”
喬?赫伯特:一個父親勝過100個老師。
“你一定很愛你爸。”蕭雲笑容多少有些不自然。
“嗯。”遲隨筆輕輕點頭,轉過身等着蕭雲跟上步伐,才繼續往前走,回憶道,“我跟我爸的感情很深,三歲,第一次知道他是個建築工人;四歲,媽媽帶我去建築工地找他,我嚷嚷着要上樓頂,他抱我上懸梯的時候,腳底一滑,爲了不鬆手,腳扭了,手也破了;五歲,他不幹建築工人了,整天陪我去外面玩,騎在他脖子上,吵着鬧着要一個紅色的hello-kitty頭飾,他爽氣地掏出十二元買下,爲我戴上;六歲,他爲我買了第一臺Yamaha鋼琴,150張10元的鈔票,營業員數了好久;七歲之後,我爸就有錢了,但那種父愛永不褪色,我還在他身邊的時候,無論多忙,他都會抽空開着一輛大奔載我遊車河,當我離開寧州,去美國的時候,幾乎每天一個電話,一聊就是一個小時。”
“人都說女兒是父親的上輩子情人,看來是真的。”蕭雲又陶醉地抽了口煙。
“呵呵。”遲隨筆嫣然而笑,咬了咬嘴脣,嬌媚得愈發摧枯拉朽,令人窒息,驚豔,垂涎,然後一聲嘆息,輕聲道,“歲月如歌,轉眼我就快奔三了,想想小時候,摔跤生怕別人沒看到,有人在,就大聲哭,人越多哭聲越大。現在長大了,摔一跤生怕別人看到,看看四周沒人,立馬爬起,假裝沒事閃人,如果有人在場,更不能哭,還要尷尬笑笑。還是小時候好,想哭就哭,哭得響亮。”
蕭雲抽了最後一口煙,一道美妙的弧線扔掉菸頭,淡淡說了一句:“我覺得長大好。”
“爲什麼?”遲隨筆皺起黛眉。
“不爲什麼,純粹是個人看法。”蕭雲微笑道。
遲隨筆努了努嘴,沒有再追問下去,彎腰拾起蕭雲的菸頭,扔到垃圾桶,喊了聲:“蕭雲。”
“嗯?”蕭雲應道。
“你談過戀愛嗎?”遲隨筆輕聲問道,眼神溫柔望着他,似乎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談過。”蕭雲毫不避諱。
“真好,很羨慕,我就沒談過。”遲隨筆黯然道。
“一次都沒有?”蕭雲略微驚訝道。
“嗯。”遲隨筆點點頭,撩了下發梢,輕聲道,“也許是因爲我太隨心而至了吧,不大喜歡束縛,很難接受身邊多一個人無論你去到哪裡,他都會跟着。我喜歡遊走,喜歡去一個陌生的國家或者地方探尋它內在的紋理和深層的積澱,15歲之前,我就走遍了國內所有感興趣的地方,譬如黑龍江的大羅密河,這條河道曾是抗日聯軍運送物資的水上交通線。15歲之後,就經常去國外旅遊,北歐小鎮是我最喜歡的地方,乾淨,純潔,單調,舒適,在那裡,你感覺不到世俗的煩惱與憂愁,比去佛家廟宇靜修還要有效。日本,是我比較欣賞的一個國家,印象最深的不是富士山,也不是大東京,而是銀座的‘鳩居堂’,由《詩經》‘鳩佔鵲巢’典故而來,店鋪專營文房四寶,裝修古樸精巧,服務生都是六十多歲的老先生,矍鑠又彬彬有禮,很有文化氣息。我曾在那裡買過一支毛筆,遇到了也在店裡逛的香港武俠小說泰斗金庸先生,他給我簽了個名,因此銘記至今,呵呵,是不是很小女生?”
蕭雲沒有回答,只靜靜聆聽。
“我平時沒什麼特別消遣,喜歡運動,游泳是最經常的,偶爾打打高爾夫,騎馬也還行,我在市郊的烏山養殖場養了四匹馬,有一匹是英國純種的,剛買的時候是300萬,現在去到1000萬了。晚上就窩在家裡,不喜歡逛夜店,在電腦前謝謝博客,還有影評,如果是百家會館一年一度的紅酒會,我會去參加,我比較喜歡品嚐紅酒,家裡的地窖藏了不少珍品,你要是有空,可以前來品嚐一下。”遲隨筆輕聲道,言笑晏晏,鄰家女人的姿態,容易讓人將她視作有錢便可以褻瀆的金絲雀。
蕭雲依然只是微笑。
“你知道嗎?以前我都是一個人唱歌,一個人喝咖啡,一個人塗鴉,一個人旅行,一個人逛大街,一個人在雨中漫步,一個人聽音樂,一個人自言自語,一個人發呆,一個人跳舞,一個人看電視,一個人翻雜誌,除了我爸,我很少會跟一個男人單獨相處這麼久,說這麼多話,你是第一個。”遲隨筆梨渦淺笑,微風徐來,撩起裙角,現出那令牲口們產生無限遐想的魔鬼身材。
蕭雲摸了摸鼻子。
“你幹嘛一直不說話?”遲隨筆皺着那張漂亮的小臉,瞪大秋眸。
“被你的聲音陶醉了,一直沒有甦醒過來。”蕭雲微笑道,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
“虛僞。”遲隨筆嗔罵道,可那抹笑意掩藏不住,臉色微微嫣紅。
“隨筆。”蕭雲忽然喊了聲她的名字。
“嗯?”遲隨筆蹙起黛眉,側頭望着他。
“我能問個私人問題不?”蕭雲也照葫蘆畫瓢,問了這麼一句。
“可以。”遲隨筆輕咬着嘴脣,似乎有些緊張。
“你爸是誰?”蕭雲問道。
遲隨筆一木,沒想到會是這個問題,但同時如釋重負,微笑道:“他叫遲旨,大家都叫他四指。”
蕭雲瞬間六神無主。
(上週因外出,未能及時更新,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