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防人之心不可無。
世俗是一張望不透的網,木晶般的雙眸難免被滾滾紅塵矇蔽,讓悲劇上演。
即使是心腹,也應防他那藏而未露的尖刀。不要再讓西楚霸王的頭顱捧在故人呂馬童的手中,不要再讓李闖王的生命結束在心腹大將的刀下。《韓非子》中富人的家財很可能就在他兒子的手中,希臘神話大英雄赫拉克勒斯的生命湮沒在他嬌妻的毒衣下。
要知道,今天的朋友,也許就是明天的敵人;微笑的神情,也許藏隱着奸詭的用心;最親密的人,也許會將你送入深淵,含恨永遠。
是誰讓一代梟雄董卓含恨離世?是他那信任的義子呂布。是誰偷換了曹太公牆上的那些金磚?是他最寵愛的小兒阿瞞。是誰捧着張飛的頭顱奔向敵營?是他親自挑選的副將張達、範疆。
情感上的親疏,確實足以讓一個人在作出取捨之時亂了分寸。
蕭雲輕輕放下竹筷子,側頭定睛望着這個對他來說相當陌生的女人。
這個女人嘴角處始終泛着一個淺淺的弧度,清麗雅逸,如同畫宗張大千筆下的池塘荷花,一勾一勒一筆一畫都匠心獨運,極具心思,見到這個蠱惑人心傾倒天下的軌跡,沒有男人會不放下戒心。
蘇楠見蕭雲出神望着她,臉龐微羞,輕聲問道:“怎麼不吃了?”
蕭雲已然恢復了雲中白鶴的心性,沒有了伊始的激情,輕聲道:“飽了。”
聽到這句,蘇楠這才伸出雪嫩纖柔,優雅拿起一個灌湯包,不慌不忙地小口吃了起來。
一個女人能夠這樣自覺自願地以男人爲中心,即便這男人是百鍊鋼,也會化爲繞指柔。
蘇楠微翹着蘭花指,咬一小口包,夾一小筷菜,舀一小羹粥,吃的時候極爲小心翼翼,將滾燙白粥湊到嘴邊,輕輕吹散熱氣,才慢慢放進嘴裡,彷彿在閱讀梵蒂岡聖經般虔誠。她的小嘴性感誘人,不塗脣膏口紅就能這般精緻水嫩,如果能享受這張小嘴的伺候,那真是三生有幸祖墳冒煙了。
蕭雲很感興趣地在旁邊靜靜看着她細嚼慢嚥,像在觀賞着淮西莫愁湖的堤岸垂柳、水中海棠,不溫不火,很有耐心,給人的感覺是在垂釣時的持之以恆,這是他頭一次這樣近距離地看着這個女人,真覺得她不是在吃東西,而是在做一門深奧學問。
一個絕代佳人,像個家庭主婦般繫上圍裙在廚房裡消耗人生,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大書特書的新鮮事,更何況她竟然還善解人意地等到男人吃完後,她纔開始進食。這件事擱在誰身上,都會覺得有趣,不僅有趣,而且荒唐。
蘇楠嚥下一勺粥後,擡眸看向蕭雲,輕聲問道:“我很好看嗎?”
蕭雲浮起一抹清淨如竹的微笑,輕聲道:“百看不厭。”
蘇楠放下瓦舀,狡黠問道:“那如果看了千遍呢?”
蕭雲輕笑道:“沒試過,等我看了千遍之後,再告訴你。”
蘇楠調皮地做了可愛鬼臉,輕聲道:“你想得倒美。”
蕭雲柔柔笑着,想了想,問道:“你剛纔知道是我把你撿回家時,不驚訝?”
蘇楠低頭喝着白粥,輕聲道:“驚訝,所以我纔會叫得那麼大聲。”
蕭雲輕聲道:“那你不問問我,昨晚是否趁你酒醉做了一些過火的行爲?”
蘇楠輕聲道:“不問了。”
蕭雲有些好奇,輕聲道:“哦?爲什麼?”
蘇楠莞爾笑道:“別人也許會佔我便宜,但你不會。”
蕭雲笑道:“你太高估我了,我可不是那些看破紅塵不沾女色的和尚道士。”
蘇楠原本還是在甜蜜嫵媚的微笑着,聽到蕭雲這句以假亂真的話,堅信不疑的內心不禁有些動容,笑容也有些殘敗了,咬咬嘴脣,踟躕了會,輕聲問道:“你,你不會真的對我動過手腳吧?”
蕭雲微笑道:“如果我說沒有,你信嗎?”
蘇楠輕聲道:“信。”
蕭雲揚眉道:“真的?”
蘇楠這回沒有猶豫,很堅定地點點頭,這個認真而執着到略顯沉悶的表情恰好消弭掉了一絲稍顯過分的嫵媚,平添一份如江南煙雨般的雅緻,輕聲道:“你知道我爲什麼一開始對你的態度這麼惡劣嗎?”
蕭雲輕聲道:“知道。”
蘇楠愣了下,似乎沒有反應過來,瞪大美豔無邊的雙眸,問道:“你知道?”
蕭雲輕聲道:“嗯。”
蘇楠吃驚感仍未過,輕聲道:“那你說說爲什麼。”
蕭雲輕聲道:“你不喜歡那種自以爲英雄救美后就覺得理所當然贏得美人青睞的男人。”
蘇楠錯愕不已,內心掀起滔天巨浪,這個年輕人帶給她的實在是太過於震驚,他看似平淡無奇,平常都是一副閒看庭前花開花落的隨意心境,但當他深邃的雙眸不再渙散,一點一滴在潛移默化中重新聚集起來時,就透着旁人無法看透的淡漠,旁人無法看清的睿智,她呆呆地望着自在隨心的蕭雲很久,才輕聲道:“你是不是能看透每個人的心?”
蕭雲輕聲道:“不是。”
蘇楠注視着他的如刀雙眉,她喜歡這兩條眉毛,濃而長,充滿粗獷的男性魅力,他那薄薄的、嘴角上翹的脣線,看起來有些冷酷,但只要他一笑起來,冷酷也變作柔情,就像是溫暖的春風,吹過大地,她古井不波的內心禁不住泛起陣陣漣漪,輕聲道:“既然你知道我對你不會有好臉色,那你當時爲什麼還要過來故意惹我生氣?”
蕭雲平靜道:“不爲什麼。”
蘇楠忽然一笑,輕聲道:“我知道了,你想追我。”
蕭雲輕聲道:“你想太多了。”
蘇楠輕聲道:“不是這個原因,那就是你想從我這要點什麼回報。”
蕭雲輕聲道:“你不僅想得多,說得也多,吃完,趕緊離開。”
蘇楠木了下,沒想到他會下逐客令,問道:“你不歡迎我?”
蕭雲輕聲道:“不歡迎。”
蘇楠皺着黛眉,問道:“爲什麼?”
蕭雲輕聲道:“我不喜歡那種自以爲英雄救美后英雄就會對美人青睞有加的女人。”
蘇楠怔住,隨即格格嬌笑而起,就像百花俱在這一刻開放,擦着淚花道:“你果然有趣。”
蕭雲卻沒有笑,揚眉問道:“你不想走?”
蘇楠好不容易忍住笑聲,輕聲道:“不想。”
蕭雲詫異,問道:“爲什麼?”
蘇楠輕聲道:“不爲什麼。”
蕭雲忽然一笑,輕聲道:“我知道了,你想倒追我。”
蘇楠輕聲道:“你想太多了。”
蕭雲輕聲道:“不是這個原因,那就是你想從我這要點什麼回報。”
蘇楠輕聲道:“你不僅想得多,說得也多,吃完,趕緊洗碗。”
兩人沉默下來,互相對視一眼,同時大笑而起,笑聲遠揚,驚起蝸居在樓角的幾隻鳥兒。
一株清秀修竹,一朵天山蓮花,絢爛而曼妙。
這是蕭雲頭一次笑得這麼暢然,幾乎不再掩藏自己內心的歡樂,開懷大笑。
雖然他笑得很放肆,但是冷靜下來後,卻不得不面對一個事實。
因爲蘇楠那句“吃完,趕緊洗碗”並不是句玩笑話,他確實是在廚房裡洗碗。
水龍頭傾瀉而下的清涼自來水,將髒碗髒碟上的洗潔精泡沫沖刷得乾乾淨淨。
蕭雲拿過一條幹毛巾,將溼漉漉亮晶晶的碗碟抹得滴水不漏,一塵不染。
等他端着兩杯新沏的熱茶,走出廚房時,蘇楠正在客廳裡端詳着那幅山水潑墨畫。
她兩隻雪白俏手交叉纏在一起,放在身後,看得很認真,聚精會神,雙眸一眨不眨。
這幅畫只是她感興趣的東西之一,其實整間屋子她都喜歡。
這間屋子雖然不大,不像一些裝潢豪華奢侈的別墅套房那樣令人覺得目眩驚豔,但這裡的一切裝飾都讓人覺得溫馨自然,恰到好處,多一分則顯得故作姿態,少一分則顯得簡陋單調,仿似信手拈來般隨心而至,而這幅不知哪位畫匠高人所作的山水潑墨畫就是那一神來之筆,將整間屋子的格調都昇華了。
蕭雲將其中一杯茶擱在桌上,捧着另一杯,坐到椅子上,視線卻停留在了窗外。
依然是擡頭三十度仰望天空,他喜歡這樣看着。
蘇楠凝視了畫些久,轉身剛想說話,卻意外地看到了蕭雲此刻那種與世隔絕般的哀傷,青鬱似遠山的黛眉輕輕蹙起,內心感覺到一陣刺骨疼痛,像被什麼鋒利刀刃勾出了一條血痕,穩穩心神後,柔荑指着牆上的畫,朱脣輕啓,問道:“這畫爲什麼叫《離別傷》?”
蕭雲回過神來,淺淺一笑,對於自己的心不在焉表示歉意,輕聲道:“你想知道?”
蘇楠點頭道:“嗯。”
蕭雲微笑道:“我爺爺叮囑我,只有我家媳婦才能告知,你現在還想知道嗎?”
蘇楠臉龐飛來一片潮紅,怒目含羞,輕聲道:“鬼才想知道。”
蕭雲微笑道:“過來喝茶吧。”
蘇楠看着他的笑意,心裡恨之入骨,並沒有走過去,問道:“那三個字是誰寫的?”
蕭雲輕聲道:“我媽媽。”
蘇楠吃了一驚,不信道:“你媽媽?”
蕭雲輕聲道:“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蘇楠輕聲道:“這三個可是遒勁奔放的顏骨字體,柔弱的女子人家怎麼能寫出來?”
蕭雲聳聳肩,說道:“但的確是我媽媽寫的。”
蘇楠愣了好一會兒,嘆道:“我真想見見你媽媽。”
蕭雲微笑道:“做我媳婦,不就可以見到了。”
蘇楠狠狠瞪了他一眼,沒有接他的話,反而說了句:“我一直忘了一件事。”
蕭雲輕聲道:“什麼事?”
蘇楠輕聲道:“很重要的事,我忘了問你的名字。”
蕭雲將桌上的茶遞給她,微笑道:“我叫蕭雲,蕭瑟的蕭,白雲的雲。”
一半憂傷,一半明媚。
“蕭雲,簫雲。簫雲,蕭雲。這名字好,頗有‘月掛寒山,一簫清韻隨雲遠’的韻味。”蘇楠喃喃自語着,忽而展顏一笑,走到蕭雲身邊坐下,端起那杯清茶淺淺嘗了一口,覺得這茶未必是多麼讓人口齒留香的好茶,但勝在有着一股說不出的韻味,和這個年輕人的名字一樣,儘管名字沒什麼特別之處,但不知爲什麼,用在他身上,總覺得十分融洽,天衣無縫也不爲過。
蕭雲看着美人的如畫眉目,輕笑道:“名字只是一個符號,沒有什麼韻味不韻味的。”
蘇楠輕聲道:“韻味很重要,有些名字再好聽,用在不對的人身上,也味同嚼蠟。”
蕭雲輕聲道:“那不知佳人可否留下芳名?”
蘇楠目含笑意地瞪了他一眼,輕聲道:“蘇楠。”
“好名字。”蕭雲喝了口茶,輕吟道,“細看石楠玉茗,葉縱似、風韻輸伊。”
“王之道的《聲聲慢》?”蘇楠自然聽懂了蕭雲的意思,雖然面上沒有展露笑容,內心卻喜不自禁,笑容的缺失並不影響她的天姿國色,相反還有點類似暗香浮動的勾引,這類誘惑不張牙舞爪,甚至帶點疏遠感,但偏偏就是讓人慾罷不能。
蕭雲點點頭,輕聲道:“你不會只是爲了讚我名字,才留到現在吧?”
蘇楠輕嘆一聲,百花凋零,說道:“你還是想趕我走。”
蕭雲卻對蘇楠的委屈神情視而不見,輕聲道:“打開天窗說亮話,對誰都好。”
蘇楠也不搭話,只是認真地打量起蕭雲來。
她絕美動人到讓人忘記呼吸的臉龐透着一絲靜穆,像是在審視一件美術參賽作品,時而輕輕點頭,時而輕輕搖頭。蕭雲可沒功夫琢磨她到底想做什麼,美女的心思永遠別猜,不然你會痛不欲生,只是輕輕品酌着香茗,等着她的回答。
蕭雲沒有那麼瓊瑤,決不會認爲自己幫了她幾次,然後她就花癡般地愛上了自己。
這年頭,好人不吃香,只吃虧。
“醉生夢死難成器,從來富貴如凡塵”只存在於詩中。
在物慾橫流的今天,只有一個好人,那個好人叫錢,還有個別號,票子。
愛情不是廉價的,需要物質來維持,世上絕不會存在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當哪天沒米開鍋的時候,再高尚的愛情也會被拋到一邊,估計兩人都會像《萌芽》裡面的主人公那樣大喊:麪包!麪包!我們要麪包!
許久,蘇楠將視線從蕭雲身上挪開,捋了捋那一頭足以讓所有女人嫉妒到抓狂的漆黑長髮,低下頭將那杯依舊是滿溢的清茶喝去五分之一的樣子,平靜道:“你能借給我一天的時間嗎?”
蕭雲皺了皺眉,沒有明拒,輕聲道:“我要工作。”
蘇楠輕聲道:“錢,我照着你每天的工資付。”
蕭雲輕聲道:“我不喜歡賺不明不白地錢。”
蘇楠輕聲道:“你放心,我絕不會叫你去幹違法犯罪的事。”
蕭雲輕聲道:“還是不行。”
蘇楠輕聲道:“爲什麼?”
蕭雲輕聲道:“不爲什麼。”
他飲盡那杯清茶,起身,回到房裡換好衣服,準備出門去茶餐廳。
居高不下的房租和迅猛飛漲的物價讓他焦頭爛額,他不得不抓緊寶貴的時間。
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
母親曾語重心長地告訴過他,人的一生最爲值得珍惜的是今天,因爲最容易流逝的就是今天,把握今天就是把握希望,誠然,分分秒秒只是瞬間,但所乘載的分分秒秒就叫做一天,時間的流逝往往是在不經意之間,人生幾回,青春更珍貴,對於他這個年齡的青年來說,青春已不足二十載,在生活中必須要靠自己的力量,駕馭着自己的小船,駛向希望的彼岸。
曾有個流行作家如是說,歲月就象一條河,左岸是無法忘卻的回憶,右岸是值得把握的青春年華,中間飛快流淌的,是年輕隱隱的傷感。
蕭雲的歲月是不是這樣子的?沒人知道。
蘇楠眼瞧着蕭雲要走,急忙喚住他,問道:“你要去哪?”
蕭雲停下,輕聲道:“工作。”
蘇楠不解,說道:“十里清揚不是晚上纔開嗎?”
蕭雲輕聲道:“我還有其他的。”
蘇楠愣住,不是爲他有第二份工作而驚呆,而是他的語氣太平淡了,平淡得就像他待會兒不是去工作,而是去郊外遊玩一般,沒有一絲常人談到工作時的無奈與辛酸,“勞動光榮”這句口號早已煙消雲散,在如今像這個年輕人這樣不會因爲工作而煩惱的人,有幾個?
蘇楠輕聲道:“我能跟你去嗎?”
蕭雲輕聲道:“腳長在你身上,你去哪,我攔不住。”
蘇楠嫣然一笑,眼眸流轉,興奮喊了聲:“有了!”
蕭雲笑了,笑意極其曖mei,輕聲道:“不會吧,不過一宿的時間,這麼快就有孩子了?”
蘇楠氣絕,咬牙切齒,恨不得將這個口無遮攔的登徒子碎屍萬段,作了幾個深呼吸才平靜下來,還不忘向蕭雲投去幾個大大的白眼,輕聲道:“你看這樣行不行?我今天陪你一天,然後你就還我一天,怎麼樣?”
蕭雲穿好鞋子,開門,輕聲道:“不怎麼樣。”
蘇楠喊住他,嗔道:“喂,你人怎麼這樣啊?小氣鬼!”
蕭雲輕聲道:“做個小氣鬼,總好過做個替死鬼。”
蘇楠臉色微變,瞪着他,輕聲道:“你怎麼知道我會叫你做替死鬼啊?”
蕭雲輕聲道:“一個如花似玉的女人,竟甘心爲一個陌生男人煮早餐,只有兩種情況。”
蘇楠耐下性子,問道:“哪兩種?”
蕭雲輕聲道:“一種是這個女人是個傻子,另一種是這個女人當這個男人是個傻子。”
蘇楠嘴脣動了動,卻沒有說下去,只能美眸含淚,哀怨地瞪着無動於衷的蕭雲。
蕭雲的確沒有憐香惜玉的習慣,轉身就走。
蘇楠追出來,芊芊玉手一把拉住他,輕聲道:“不許走。”
蕭雲苦笑,輕聲道:“大小姐,我得工作。”
蘇楠耍起女人性子,輕聲道:“那我剛纔的提議,還有戲嗎?”
蕭雲輕聲道:“電話裡的一個按鍵。”
蘇楠凝眉想了想,輕聲道:“是‘重撥’嗎?”
蕭雲輕聲說了句:“‘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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