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狡如狐,拳猛似虎。
曾窮躺在地上,鼻子就像煤礦事故那樣塌方了,血流滿面,可他還是很鎮靜,緩緩爬起身。
蕭雲卻沒拿正眼瞧他,兩腳一深一淺地向蘇楠走了過去,溫柔地替她撕開膠紙,解開繩子。
擔驚受怕了一晚上的蘇楠在解脫桎梏那一剎那,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悲喜交集的情緒,猛地站起來,緊緊摟抱着他,死死咬着嘴脣,彷彿這個擁抱,相隔了一個世紀這麼久。雖然這個計劃她早就清楚,蕭雲也開誠佈公地向她詳細說明過其中的危險xìng,但等她身臨其境時,才發現,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原來是那麼讓人心膽俱裂的,稍微內心弱小一點,可能都做不來,今晚已經是蘇楠的極限了,她也真服了蕭雲那個死人,從頭至尾都是那樣的穩如泰山。
“這裡人比較多,你還是矜持一點比較好。”蕭雲凝望着這個自己rì思夜想的女人,玩味道。
蘇楠的臉騰地紅了,好在他聲音不大,又不敢對他揪耳朵掐指甲,只得鬆開手,恨恨瞪着他。
蕭雲笑笑,讓她在一旁稍安勿躁,轉身又開始向曾窮一瘸一拐地走過了去。
曾窮如臨大敵,在思索着應該如何應對,那一張平常像死人一樣平靜的臉多了幾分憂慮。
“蕭雲,凡事不要做得太絕,因爲指不定哪天就風水輪流轉了。”向晚在一旁咬牙切齒道。
“哦?”蕭雲驟然停下腳步,回頭看了苦大仇深的向晚一眼,淡笑道,“你還別說,因果循環、善惡報應這事兒我還真的相信,謝謝向公子的提醒。我不是那種胡攪蠻纏的人,也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既然向公子開口了,那我就做個順水人情吧。曾窮,你應該感謝你的主子,我剛在前一秒決定不殺你了。”
“謝。”曾窮向自己的主子和蕭雲分別拱了拱手。
“先別謝這麼快,我雖然不殺你,但還是想向你要一樣東西。”蕭雲笑得chūn暖花開。
“什麼?”曾窮一怔,似乎嗅到了一點不同尋常的味道。
“別緊張,這樣東西你一定有的,我想要你的右手。”蕭雲輕描淡寫道,彷彿在要一根蓮藕。
曾窮的臉sè變了,眼角在不停地跳,真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在場的其他人也是相當吃驚。
“我手下死了,我現在只要你一隻手,很給面子了吧?”蕭雲聳聳肩道。
曾窮背後已滲出冷汗,轉頭向向晚求救,可向晚真不能對這要求吹毛求疵了,只得躲開視線。
“你知道我爲啥不要你左手而非要你右手嗎?因爲你的右手碰過了我的女人。”蕭雲微笑道。
衆人又是吃了一驚,這個年輕人還真睚眥必報啊。
而蘇楠除了在吃驚之餘,心裡還涌上了一股暖流,恰似風和rì麗一般。
“你是想讓我動手,還是自己事情自己做?”蕭雲臉上笑容花團錦簇,一點看不出其中狠意。
曾窮泛起心酸,明白自己做小的,有時是需要扛炸藥包擋子彈的,突然大吼一聲,一刀而下!
蘇楠尖叫着,嚇得連忙捂住了眼睛,卒不忍睹。
而其他人則安之若素地看着一根斷臂墜地,瞬間,被澎湃的鮮血染紅,像歃血爲盟一樣大紅。
曾窮低頭看着自己的斷臂,臉sè像十二月末的月光,蒼白得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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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蕭雲從雪中炭出來的時候,天又開始下雪了,洋洋灑灑的,異常懶散,就跟沒睡醒似的。
蘇楠抱腰攙扶着蕭雲,讓他一隻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身體的重量儘量往自己身上傾斜。
那10個之前被俄羅斯妞纏得神魂顛倒的七品上保鏢早就像10根柱子一樣杵在路邊那裡等候,雙肩沾滿了白雪,好像兩道軍銜。對於他們這次的保護失職,蕭雲完全沒有責怪的意思,因爲這本來就是計劃中的一部分。薛子和李影蹤這對情侶也站在雪中徘徊,見蕭雲跟蘇楠安然無恙地從雪中炭走出來,懸着的心中石頭才悄然落地,但見到蕭雲的左手和右腿都纏着繃帶,都吃了一驚,連忙拿着一件給蕭雲準備的厚重大衣走過去。
“怎麼了?怎麼受傷了?哪個王八蛋弄的?嚴不嚴重啊?你大爺的!”薛子已經語無倫次了。
“幾個月沒見,你丫都會罵街了!”蕭雲忍不住敲了薛子的腦袋一下,力度還不小,哐哐響。
“你先別顧着罵我,楠姐,他這傷到底嚴不嚴重啊?”薛子懶得理腦袋的陣痛,關切道。
“傷口挺深的,都見骨頭了,待會兒估計還得去趟醫院縫針。”蘇楠替蕭雲披上了那件大衣。
“我擦,誰那麼牛逼,能傷雲少這麼深?是不是百里孤舟和簡易行來東北了?”薛子詫異道。
“薛子,我覺得你丫現在拍馬屁的功夫已經趕超金爺了,完全不漏痕跡啊。”蕭雲感嘆道。
薛子老臉一紅,撓了撓頭。
蘇楠莞爾而笑,提醒道:“好了,別說了,先去醫院縫針吧,我怕久了,傷口難處理。”
“咱這就走,我先去把車開過來,你們在這等會兒。”薛子立即撒丫子跑過去拿車。
蕭雲見薛子那副緊張兮兮的模樣,笑得很欣慰,很享受與蘇楠身挨着身的接觸感,太**了。
這時,突然有人拍了拍蕭雲的肩膀,嚇了幾個人一跳。
蕭雲回頭望去,這個人他認識,而且是剛認識不久,今晚才見的第一次面,墨白。
“能聊聊嗎?”墨白淡定微笑道。
蘇楠現在是草木皆兵的狀態,jǐng惕地盯着墨白,偷偷扯了扯蕭雲的衣袖,示意他漠然處之。
蕭雲倒是沒所謂,似乎對墨白這個人很放心的樣子,對蘇楠道:“沒事,我跟他過去聊幾句。”
蘇楠雖然百般不願意,但是在外人面前,還是得聽從自己男人的,就輕輕點了點頭。
“謝謝。”墨白很有禮貌地向蘇楠拱了拱手。
蘇楠卻視若不見,眼睛裡裝的只有自己的男人。
蕭雲跟着墨白走開了幾步,雪落到他頭頂上,形成了一個白圈,像聖靈的光環一樣,很美。
“來一根嗎?”蕭雲掏出一包煙,軟包中華,問道。
“不抽。”墨白擺手道。
“不識貨。”蕭雲囁囁嘟囔了一句,自己叼起一根,用打火機點着,很享受地啜了一口。
墨白笑笑,順手掃了掃頭髮上的積雪,伸出兩根手指,輕聲道:“有兩件事情,我想不通。”
“你可以講講,我這個人,一向都好爲人師的,興許能爲你授業解惑一下。”蕭雲玩笑道。
“第一,你是怎麼知道向晚聘請人來對付你的?有內鬼吧?”墨白對這個問題非常感興趣。
“第二是?”蕭雲直接忽略掉。
“這個內鬼是誰?不會是曾窮吧?”墨白揪住不放,已經先入爲主地認定有內鬼了。
“還是說第二點吧。”蕭雲鐵齒銅牙,他不想開口的時候,極難撬開,緩緩吐了一口煙霧。
“第二,我很納悶,向雞鳴在看到你恢復真身的那一刻,神情爲啥會是釋然,而不是憤怒?你想想,這裡是東北,他的老巢,你竟然在他眼皮底下,這樣肆無忌憚地耍花槍戲弄他的兒子,換作一般人都會火冒三丈,更何況是不可一世的東北王?”墨白問道,回想起他觀察到的那個情景,他越來越覺得玄乎。
“這都不明白?”蕭雲揚起如刀雙眉。
“不明白,可能是我想得太深,太繞了吧。”墨白咧嘴一笑。
“很簡單,舉個例子吧,一個人出了交通事故,整輛車全扁了,血肉橫飛,慘不忍睹,他的家人趕到現場的時候,對着那輛支離破碎的車子哭天搶地,傷心yù絕,就在這時候,那個人卻打電話來說,他今晚會情人去了,車子借給了朋友,沒在車上,你說,他的家人是該憤怒破口大罵,還是慶幸感謝上帝呢?”蕭雲問道。
“你是說,向雞鳴那時候正慶幸死的那個不是你,顧不上去理你的欺騙手段?”墨白總結道。
“孺子可教也。”蕭雲欣然笑道。
墨白嘴角生硬地扯了扯,然後輕聲道:“很高興認識你,你確實像江湖傳說那樣,如狼似虎。”
“我在江湖上還有這樣的謠傳?”蕭雲摸了摸鼻子。
“不到半年,就從無名小卒到了公子黨的魁首,這樣的傳奇人物能不出名?”墨白笑道。
“人怕出名豬怕壯,我真害怕你現在掏出一個小本,找我簽名。”蕭雲不知廉恥,彈了彈菸灰。
“這倒不會,好了,不聊了,你女人瞧我的眼神都快着火了,有緣再見吧。”墨白拱拱手道。
“你怎麼走?不會用輕功吧?那多累啊。”蕭雲好奇問道。
“哈哈,我沒那麼愚昧無知,我叫了出租車。”墨白輕笑道。
“還打算送送你呢,既然這樣,有緣再見吧。”蕭雲輕聲道。
墨白點點頭,然後向那邊焦急等候的蘇楠等人揮了揮手,然後豎起衣領,走進了黑夜風雪中。
蕭雲啜了最後一口煙,彈掉菸頭之後,一深一淺地走回去,蘇楠趕緊走過來摟着他攙扶着。
“去醫院?”蘇楠歪過腦袋詢問道。
“待會兒吧,現在餓了,這附近好像有一間飯館叫‘那家館’挺出名的。”蕭雲四處張望着。
“你看那。”蘇楠指着中街故宮不遠處的一幢紅房子,房子上立着四個大字“紅葉賓館”。
“啥意思?”蕭雲沒整明白。
“那就是那家館的舊址,早黃了,現在都搬到鐵西那邊去了,遠着呢。”蘇楠解釋道。
“那走吧。”蕭雲催促道。
“上醫院?”蘇楠眼神一亮,以爲他改主意了。
“去鐵西區,找‘那家館’吃點東西。”蕭雲依然沒改口。
“這都快凌晨一點多了,那家館早關門了,要不明天我陪你去吧。”蘇楠耐心地勸說道。
“不行,我現在就想吃那家館的東西,就算關門,我也要去看看,纔會死心。”蕭雲固執道。
蘇楠氣絕,狠狠擰了這頭倔驢的耳朵一下,把他弄上車之後,只好叫薛子掉頭往鐵西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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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西,那家館。
這間店原名叫吉興園,始創於清同治末年,即1874年,距今已有120多年的歷史了。店的創始人那吉有祖籍瀋陽,滿族正白旗人。那吉有根據東北民間及滿族人逢年過節喜愛殺豬吃白肉血腸的習慣,在其店試營“白肉血腸”這個菜種,並逐漸形成獨特風味,結果顧客盈門,名聲大震。至清末明初,即1912年,正式掛牌“那家館”。
rì寇侵佔瀋陽時,那家館一度遷往běi jīng,直到1957年那家館才又重新在瀋陽開張。
現在,已經過了凌晨兩點了,按照平常,那家館早就關門滅燈了,可今晚卻依然燈火通明。
“邪了門了,今晚這個點,竟然還開門!”蘇楠下車後,見到那家館這個景象,驚歎了一句。
“說不定專門就是爲了恭候我的。”蕭雲得了便宜還賣乖道。
“你想得還真多。”蘇楠翻了個白眼,沒讓薛子他們下車,她一個人扶着蕭雲往裡走。
在門口,早有一個老闆模樣的中年男子在那裡等候,見到蕭雲和蘇楠,立即熱情迎上來。
“您就是蕭公子吧?終於把您給盼來了,裡邊請!”那中年男子帶着彌勒佛般的笑容。
蕭雲聽到這話,轉頭看向蘇楠,那笑容太邪惡了,明知故問道:“我剛纔說什麼來着?”
蘇楠的白眼翻得更深了。
偌大的餐館,只坐了一個人,背對着門口。
蘇楠一路走一路好奇,這個人大半夜地在這裡等着,會是誰呢?
等走近一些,她幡然醒悟。
白山黑水堂的大太子,向午!
此時,向午已經站起身,向蕭雲道:“你真行,大半夜的,還讓我叫老闆開門給你弄吃的。”
“我是真的餓了。”蕭雲拍拍肚子道,他知道想這麼晚在那家館吃上東西,只能請向午出面。
“無恥。”向午笑罵了一句。
而蘇楠還沒從震驚中甦醒過來,被桌角絆了一下,差點摔了個大趔趄,好在蕭雲用力拉了把。
“嚐嚐吧,新鮮出爐的白肉血腸。”向午等他們坐下後,指了指桌上的兩碗熱氣騰騰的美味。
“都是給我們的?”蕭雲問道。
“嗯。”向午點點頭。
“你不吃?”蕭雲表情很詫異。
“我沒有吃宵夜的習慣。”向午微笑道,從他保持得無可挑剔的身材就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不識貨。”蕭雲搖搖頭,今晚第二次給出了這個評價。
向午汗顏。
蘇楠坐在蕭雲旁邊,沒有動筷子,因爲她也沒有吃宵夜的習慣,把她那碗也推給了蕭雲。
蕭雲多多益善,狼吞虎嚥吃着,不到十分鐘就完事,擦擦嘴,對蘇楠道:“給我去買包煙吧。”
蘇楠心思細膩,一下子就明白了蕭雲讓她迴避的意思,向向午點頭致意,然後就走了出去。
空蕩蕩的飯館寂寥無聲,仿似天邊那一抹冷月,只剩下那兩個似乎有一肚子話要密談的男人。
(清明節要祭祖,請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