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福會的圍虎一戰,讓和勝和退下來的這些八品上高手寂然無聲,甚至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
那個年輕人實在太恐怖了,武功登峰造極不說,就連體內的氣力彷彿也是無底洞,取之不盡用之不完,一招一式看似平平無奇,也就普通的黐手尋橋側閃這類的硬通貨,其實都蘊藏着無數殺機,好像一條隱身於漆黃落葉間難以發覺的加蓬噝蝰,只要你稍有差池,就會隨時張開血盆大口,讓你瞬間墜入萬劫不復的地獄。
他們一共四十個人,除去十二個招呼虞綠衣等人之外,其他二十八個人輪番對那個年輕人下手,竟沒有誰能給他製造哪怕一點的實質傷害,反倒是他看上去無心插柳地出手,如同拿着一支狼毫筆在宣紙上漫不經心地揮灑着,往往能不痛不癢地用刀劃開一個小口,不深也不大,卻恰如其分地破壞了皮下組織,鮮血就像石油鑽井一樣,捂也捂不住地往外冒。
最終,除了被虞綠衣等14k八品上高手手刃了八條性命外,有十五個人是死在年輕人手中。
慘重!
他們是和勝和的鎮團之寶,之所以和勝和能夠凌駕於另外兩家社團之上,就是因爲他們的強悍存在,可現在僅僅是一個人就把他們打垮了,不光是身體上——他們現在每個人都有或輕或重的刀傷,更是精神上的打擊。如果說肉體上還能在時間這把雙刃劍中慢慢癒合,但精神上的創傷則是無藥可救,除非他們能打敗那個年輕人,一雪前恥,不然這道不可磨滅的陰影就會留在他們心裡一輩子。
從五十樓下來,每個人都鐵青着臉走出電梯,眼神不再堅毅,有些茫然望了望空蕩蕩的大堂。
大難不死的這十七人快步走出大堂,門口除了彈痕累累的幾部小汽車,空無一人,霧氣昭昭。
“頭,我們去哪?”一個腹部被蕭雲一刀戳中的漢子問道,手裡捂着傷口,極力掩蓋住疼痛。
“退回總部再說。”領頭的是一個四旬上下的中年人,高鼻凹目,高大魁梧,自有沉穩之氣。
衆人默默點了點頭。
看着下屬們滿臉驚慌陰沉的複雜神情,這個中年人忍不住自嘲着笑了起來,輕聲道:“幹嘛呀?不就是被一個九品上強者虐了一下麼?至於一副死親爹丟兒子的喪氣臉嗎?平時咱在香港這片彈丸之地欺男霸女作威作福,覺着誰都瞧不上眼,現在知道錯了吧?山外青山樓外樓,能人背後有能人,兄弟幾個都要多學着點,別把精力都用在tm的酒精跟女人身上。這次你們還能站在這聽我嘮叨兩句,下次指不定就進棺材鋪了。所以啊,回去之後,都給老子好好練,就算突破不了瓶頸再上一層,也要更接近九品,別到時候又碰到一個九品上,想用熱臉去湊湊人家的冷屁股都湊不上,丟人啊。”
衆人稀稀拉拉地笑了笑,臉色終於好看了些。
可就在一片剛剛有點其樂融融的氣氛之中,那個向來警覺的中年人忽然感到了一絲涼意。
他擡頭望去,明月早就消失在濃霧之中,雖是夏時,濃霧之日的夜間果然要顯得更加冷一些。
剛收回目光,他就赫然看見了街道對面站着三個奇怪的人,在霧中若隱若現。之所以說這三個人奇怪,是因爲這三個人很突兀地出現,然後很冷漠地看着街這邊,不是夜歸地遊人,不是酒後尋樂的歡客,身上穿的衣服很尋常,但中間那人卻戴着一頂草帽,在這樣的一個夜裡,就顯得有些特別了。
長年在江湖之中廝混,自幼便在生死之際掙扎,那個領頭的中年人根本沒來得及多想,那股骨子裡的寒意就已經產生了對於危險的直覺,只見他雙眼中寒芒一射,大叫一聲“散!”然後腳尖點地急忙後退。可就當他的腳尖還點在地上的時候,街對面那三個人中間的那人,將手放到了自己地肩後草帽之下,握住了什麼東西,接着大氣一揮,一片水銀瀉地的刀光滾滾而來。
轟的一聲巨響!
樓前亂石飛濺,灰塵漸起,只聽着中年人暴喝一聲,雙掌齊封,與那記一往無前的刀勢對上。
刀光忽斂,灰塵漸落。
中年人被震出一口鮮血,雙掌顫抖着防在身前,滿臉驚恐地看着對面街上的那個戴草帽的人。
這一記狂刀隔着一條長街斬了過來,途中開膛破肚一樣破開一輛汽車的車身以及樓前一尊石獅子,還讓自己受了內傷,這是何等樣恐怖的境界?只怕已經是九品上高手了吧!香港哪來那麼多這樣陌生的絕頂高手?這一切都只是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中年人拼命擋住這一刀後,纔有空眨了眨眼。
一眨眼,便發現事情有些可怕了——
因爲戴草帽之人已經來到了十米遠的地方,而身邊的那兩個已經消失無蹤,不知道去了哪裡。
其實就在戴草帽之人拔出身後長刀,隔着一條大街霸道無比砍將過來之時,他身邊的另兩位高手已經飄然而起,絲毫沒有在意戴草帽之人攻擊的目標,而是身姿像禿鷹擒魚一般滑出兩道極優美的弧形,像兩個黑暗的箭頭,分別刺向了剛纔向兩邊潰散的那羣驚弓之鳥一樣的八品上高手。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那羣八品上高手本來被蕭雲虐得體無完膚,現在剛離虎穴,又入狼窩,氣不打一處來,是不是誰都可以把老子當驢使喚?媽的,三個人也敢單槍匹馬闖進來,再不雄起,還是帶把的主嗎?這羣曾經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高手終於穩定了心神,分出五個人去幫自己的老大,剩下的十一個人憑藉着骨子裡的悍勇,悍然向攻過來的兩名神秘人物發起反擊。
叮叮叮叮,就在一瞬間內,無數聲輕微的脆響,就在中環廣場的門前響了起來。密密麻麻,似乎永遠沒有中斷的那一刻,就像從迷濛難辨的大霧天氣中,忽然下起了一場碎碎的雹子。兩隻像禿鷹一樣飢餓的神秘高手,手裡拿的是兩把短劍,上面喂着毒,在夜色之中泛着幽光。
剎那之後,數聲悶哼似乎同時響起。
兩名前來刺殺的高手掠回街對面,身上衣衫被刀劃出了十幾道口子,有幾道深的地方,似乎已經劃破了皮膚。但和勝和那邊卻付出了極慘重地代價,一來是他們各自身上都有傷,二來也是因爲應戰太過倉促,面對着以逸待勞的對手,他們的漏洞太多,轉眼間,三個人的心臟被刺穿,四個人被割喉,一個人的左手和另外一個人的右手已經被齊齊削去,露出裡面的骨枝,而又有兩個人肩上被刺了一刀,鮮血之中開始泛出怪異的顏色!
雙方甫一照面,就已分出勝負,這兩個神秘人物竟是九品強者,太震撼了。
而領頭的中年人那邊情況更加危急,在戴草帽之人面前,刀前無一合之敵,刀下無全屍之鬼。
蚍蜉撼樹的五個八品上高手在水銀瀉地一般的刀光下,肢解、分離,斬首,潑出一條血路。
在滿天殘肢亂飛之中,戴草帽之人離那個中年人越來越近了。
看着剛纔還在聆聽自己說教的兄弟們慘死在長街之上,聽着那聲聲驚心魂魄的刀聲與慘叫聲,嗅着濃烈的血腥味道,看着一路踏血而來的戴草帽之人,那人走的如此的堅定與執着,就像是一個魔鬼一般,中年人的心涼了,血卻熱了,雙眼欲裂,滿心想衝上前去,擋在兄弟們的身前,與這個戴草帽的高手轟轟烈烈戰上一場,哪怕死在刀下,又如何?
但是,他受了嚴重的內傷,剛纔迎接那一刀,令他五臟六腑翻江倒海,哪還能動?只能等死!
戴草帽之人倒提着那把魔鬼大刀,緩步走來,卻在離五步遠的地方停下,輕聲喊道:“招允。”
中年人雙目一震,猛然擡頭,對方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十幾年過去了,你還是那個水平,一點兒進步沒有,我很失望。”戴草帽之人搖了搖頭道。
“師兄!”招允失聲喊道。
“別來無恙。”戴草帽之人淡笑道。
“爲什麼?”招允依舊是深深的驚訝,他沒想過自己的師兄已身居黑龍團高位,還會來這裡。
“本來我只是袖手旁觀看熱鬧的,但你們下錯了手,我也是沒辦法。”戴草帽之人聳聳肩道。
“你知道對方是誰嗎?”招允訝異問道,瞪大着眼睛望着武術修爲比自己高兩個檔次的師兄。
“我知道。”戴草帽之人輕輕點頭。
“你可知道那個人是整個黑龍團的死敵?”招允不甘心地嚷道,爲了個外人,竟然屠殺同門?
“我知道。”戴草帽之人不急不緩道。
“那爲什麼?!”招允怒吼道,和勝和僅有的那點火種就這樣熄滅了,他能不憤怒嗎?
“別跟我玩十萬個爲什麼,我只是執行命令而已。”戴草帽之人冷漠道。
“你來香港的目標是什麼?”招允強忍着內傷的疼痛,妄圖瞭解這場不對等伏擊的真相。
“剛纔已經說了一遍,一開始是來瞧熱鬧的,現在,是要送你們一程。”戴草帽之人淡然道。
“陶團長一定不會下這種命令的!”招允帶着哭腔嘶吼道。
“你說對了,這個命令不是陶團長下的。”戴草帽之人毫無憐憫地看着自己師弟的失控情緒。
“那是誰?!”招允追問道。
“團長。”戴草帽之人緩緩吐出兩個字。
招允雙目渾睜,腦子裡忽然浮起了那道令世人聞之顫慄的身影,那道已經消失了很久的身影。
“師弟一路走好,簡易行得罪了。”戴草帽之人雙手合什,行了一禮,然後揮手一刀。
招允就這樣安靜地站在原地,沒有任何動作,耐心等着那一刀溫柔地劃過喉嚨,死不瞑目。
和勝和最大的一張底牌——四十名八品上高手,恍如地上一灘水跡,一夜之間人間蒸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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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福會裡。
九品高手小妖以殘缺之身,強撐着最後一口氣獨佔蕭雲二十回合,最終不敵而亡,享年36歲。
虞綠衣在內力放鬆下來的那一剎那,胸口一悶,噴出了一大口鮮血,豔麗芬芳,倒了下來。
蕭雲蹲下摟着傷痕滿身的她,黑亮眼眸已無殺氣,乾淨空靈,柔聲問道:“還撐得住吧?”
“嗯。”虞綠衣悽笑着點點頭,這還得感謝那十一位犧牲的兄弟拼命爲她保駕護航。
“等天亮的時候,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蕭雲伸出手指,替她細心地擦去臉上的血跡。
“如果可能的話,就這樣打住吧,我怕社團元氣傷得太重,恢復不了。”虞綠衣氣若游絲道。
“放心吧,他們剛纔一退,我們其實就已經贏了,現在局勢在我們手裡握着。”蕭雲微笑道。
“你真有把握?”虞綠衣凝視着這個平靜得過分的年輕人,他眼睛真明亮,會讓人忘記黑暗。
“我似乎從來沒有酸文假醋過吧?”蕭雲打趣道。
虞綠衣艱難擠出一個笑容,身子相當虛弱,今晚的這一系列惡鬥,讓她的體力已用到極致。
這時,李佛印解決了樓裡和勝和所有的人馬,領着六個人走進來,被眼前慘烈的場景震驚到。
“你們倆,把虞小姐送去醫院。”蕭雲抱起虞綠衣,遞給了其中一個嘍羅,吩咐道。
虞綠衣在半昏半醒的狀態下,被兩人護送離開。
“你們倆,把黎叔送回一號公館,交給阿嫂們。”蕭雲又點了兩個人,指了指黎枝葉的屍體。
“是。”那倆嘍羅懷着沉痛的心情,小心翼翼地擡着黎枝葉的屍體離開。
“佛印。”蕭雲輕聲喊道,修長手指輕輕揉着眉心,想把所有的愁悶事都揉得煙消雲散。
“您說。”李佛印走上前一步。
“你帶着剩下的倆人,去替我抓一個人。”蕭雲湊到李佛印耳邊,小聲說了一個名字。
李佛印眼中閃過一絲不可思議,但沒有多說什麼,領着那倆人匆匆離去。
蕭雲走到落地窗前,俯瞰大地,彷彿要穿透濃霧,呢喃道:“這張底牌打出來,也該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