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16時,太陽已然西斜,不再熾熱,光線也變得柔和而抒情,讓人的心情逐漸平靜下來。
瘋狂了一天的香港交易所終於收市,但那隻掀起一片驚風細雨的586股票,港城仍在議論中。
不僅僅是賺些小錢就樂得跟什麼似的屁民們,就連那些投機大錢的巨鱷們也在密切關注着。
東方亮有些疲憊地站在寫滿了數字的白板面前,那件意大利進口的名牌襯衫已經被汗水溼透。
他慢慢走到窗邊,使勁一拉窗簾,那輪斜陽猛照進來,使得他瞬間閉上眼睛,過會才得睜開。
通過一輪又一輪接連不斷的鬥智鬥勇,算計與反算計,趕在收市前,民生證券一舉拿下了4500萬股江山礦業的股分,儘管沒有達到5000萬股的預期目標,但還是比僑豐的3200萬股要多上差不多一半。然而,在座的所有經紀人沒有一個人臉上露出哪怕丁點的勝利笑容,因爲這場戰役付出的代價太高,竟然花了近10億,每股的均價達到驚人的22.22塊。
天方夜譚。
東方亮揉了一把臉,回頭,很茫然地看了眼收市前最後的那個價格,29.80元/股,慘淡一笑。
蕭雲帶着魏銅雀和孔陽已經離開了民生證券公司,奔馳S350座駕剛剛過了西隧,穩速前進。
坐在後排的蕭雲從民生證券出來就一聲不吭,側着臉望着遠處,任何一個視力可及的角落都不曾放過。魏銅雀坐在他身邊,默默地爲他揉着太陽穴,也不嘗試開口去安慰什麼,因爲她知道這場股戰雖然暫時勝了,卻是慘勝,江山集團耗費了近10億纔拿下4500萬股,反觀財力更加雄厚的神駿集團只是花了5億多,如果明天還繼續二虎相爭的話,江山集團估計苟延殘喘不了多久。她腦子裡不會多想這些煩心事,商場上的事情,還是等男人去解決,她只想陪在他身邊,用力所能及的方法,減輕他的疲勞。
當大部分人都在關注你飛得高不高時,只有一個人關心你飛得累不累,這就是愛情。
六點半剛過,已是夜幕低垂,華燈初放。
南宮青城領着遲隨筆與田野狐再次來到遮打道的香港會,點了幾份昂貴且jīng致的菜餚。
仨人明顯看起來心情不錯的樣子,說起話來也是笑容滿面,紅酒杯幾乎是不間斷地互相碰着。
“青城,你這招上屋抽梯真夠絕的,連我也瞞住了,狠哪。”田野狐故意拍了拍胸口。
“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南宮青城吃着頂級牛排,嘴角勾起一個若有若無的弧度。
“江山礦業被推到了30塊的高位,我想蕭雲現在一定很苦惱,呵呵。”田野狐落井下石道。
“過山車升到最高點,就是下滑速度最快的時候。今天我們花了5億多玩貨源歸邊,明天就該讓蕭雲知道,什麼叫騎虎難下了。我們拿着3200萬股,有充足的貨源跟他玩,緩吸急拋,使股價震動得再激烈一點,讓恐慌情緒進一步釋放,消耗他們的能量,我就不信蕭雲這次還能逢凶化吉。”南宮青城微笑道。
“青城,你應該還有後手吧?”田野狐不相信一個思維如此縝密的人,會畢其功於一役。
“呵呵,會下圍棋的人都知道,有個術語叫‘後手死’,現在是時候了。”南宮青城微笑道。
“能透露一下麼?”田野狐雖然已經弄清了南宮青城目前的意圖,但是下一步棋,他猜不到。
“明天你就知道了。”南宮青城yù蓋彌彰道。
“有消息面配合,做空(打壓)比做多(拉昇)省力多了。”遲隨筆正吃着一份意大利甜品。
“消息面?什麼消息面?”田野狐夾在這兩個高智商動物中間,很吃力,有時簡直一頭霧水。
“明天你就知道了。”遲隨筆神秘一笑,同樣像南宮青城那樣三緘其口。
田野狐氣得化悲憤爲食量,開始狼吞虎嚥,逗得南宮青城與遲隨筆兩隻真狐狸相視而笑。
半島酒店。
江山集團在這家酒店常年訂有一個房間,爲不打擾蘇楠,蕭雲在工作期間,一直就住在這裡。
當晚,墨白將收集的信息反饋回來,放出大盤的是境外幾家不同公司,但最終指向一個黑手。
又是這家神秘的公司。
蕭雲皺着眉,在那本已經寫的密密麻麻的筆記本上,用紅sè筆重重寫下了這串英文字母。
“還在忙呢?”魏銅雀敲了敲門,端了一碗燕窩糖水進來,“休息一下,喝點糖水。”
“你煲的?”蕭雲笑着把筆記本放好。
“這裡是酒店,哪有我發揮的空間?”魏銅雀放下糖水,走到他身後,又開始揉太陽穴。
“這幾天辛苦你了。”蕭雲一邊喝着那碗燕窩糖水,一邊享受着她手指恰到好處的力度。
“哪有你辛苦?都這麼多天沒見蘇楠姐和那位小姑娘了,也虧你能忍得住。”魏銅雀輕笑道。
“你以爲我不想啊?但我現在這個狀態回去,還不是給她們母女倆添堵?”蕭雲苦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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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估計明天僑豐那邊會怎麼cāo作?”魏銅雀問道,她對證券的知識談不上jīng通,但也略懂。
“僑豐今天一開盤就不顧一切地把價格拉高,可能在等大手貨出來吧,畢竟今天拋的都是一些小打小鬧,最大一手不過是80萬股。如果明天真的有大額交易出現的話,我們的境況就非常不妙了,第一天就消耗了10億,目前我們的資金已經是非常缺乏,但又明顯處於劣勢,需要比他們更多的資金來進行防禦,痛苦啊,資金,資金,資金,這些rì子,我都快讓這個詞給逼瘋了,如果再給我半年的時間,那就好了,完全不會懼怕南宮青城的任何挑戰。”蕭雲苦笑道。
魏銅雀忽然俯低身子,整個胸脯壓在蕭雲的後背上,輕聲細語道:“想不想解解壓?”
蕭雲一怔,清晰感受着她的那雙柔軟,嚥了咽口水道:“美人計?你別來這套,我會上當的。”
“那你上好了。”魏銅雀紅着臉一語雙關道,熱氣吹到蕭雲的耳朵上,癢癢的。
“他孃的,老貓不發威,你當我病虎啊?”蕭雲罵罵咧咧道,一回身,將魏銅雀抱了過來。
隨着魏銅雀的嚶嚀一聲,一場需要家長指引的牀戲驚豔上演,其中的快感,不足爲外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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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11月1rì。
rì子踏進11月份,冬天不期而至。
北國已然萬里冰封,可香港仍然沒有冷意,大部分人還是穿着一件秋衫即可。
早晨8點,蕭雲照常來到民生證券,與東方亮在VIP室聊了半個小時,等着9點開市。
但就在開市前15分鐘,蕭雲突然接到一個電話,而就是這個電話,徹底壓垮了蕭雲的神經。
電話是端木子路從寧州總部打來的,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有一句話:賈伯侯昨天凌晨被雙規。
這消息如同一枚重磅炸彈,瞬間把蕭雲的意識炸得支離破碎,以至於掛電話後,他差點暈厥。
要知道賈伯侯雖然不顯山露水,但在江山系的整條資金鍊中,可謂起到提綱挈領的作用,江山系企業之所以能夠在不同銀行獲得虛高的抵押,就是因爲賈伯侯在牽線搭橋,很多銀行的行長都與他相熟,或者是一起進修的同學,或者在央行金融年會上相識,又或者是通過朋友介紹,總之,賈伯侯就是江山系幕後輸血的總工程師。現在這枚江山集團整條資金鍊中最重要的多米諾骨毫無徵兆地轟然倒下,也就意味着純粹靠着資金運作迅速膨脹起來的江山集團岌岌可危,猶如一個美麗的香皂泡沫,只要有外力再輕輕一吹,破滅之時指rì可待。
也許,許子衿一直憂心忡忡的事情就要來了。
蕭雲還來不及去弄清賈伯侯被雙規的原因,眼下南宮青城又不遺餘力地將了他一軍。
前一天還在不計成本大量收購586股票的僑豐,今天來了個180度大轉變,9點一開市,就開始拋售手中的股票,那些正愁着沒有貨源的持幣投機者彈冠相慶,nǎinǎi的,剛想瞌睡就來了枕頭,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即砸錢入貨,短短半個小時,僑豐就撒出了100萬股,不過成交均價由前一天的22.2元/股跌倒了19.8元/股。
令人困惑的是,就在大市看好586的的情況下,僑豐竟然不斷降價拋售,妄圖壓低股價。
不好!僑豐要做空586!
股民們逐漸醒悟過來,恐慌隨即開始蔓延,很多人都在跟風降價拋售,586的股票直線下降。
蕭雲在民生證券的VIP室裡聽着東方亮的彙報,只能報以苦笑,現在他真的是過獨木橋遇上了前狼後虎——進退兩難,按理說,江山集團絕不會任由股價繼續滑落,這會打擊投資者的信心,但是賈伯侯被雙規的消息讓蕭雲變得首鼠兩端,雖然手裡還握着大約有15個億的資金,可一旦銀行方面或者那些債權人得知賈伯侯的消息,信心所挫,採取過激逼債行動,蕭雲還得用這15個億資金去填漏洞。
所以,即便江山礦業在開盤之後很快就被巨量的拋單壓到跌停,不到48小時之內經歷了大起大落大喜大悲,但蕭雲還是選擇了謹慎觀望,畢竟手裡的資金十分有限,經不起過度的消耗。只到臨收市的前十五分鐘,蕭雲纔對東方亮發出買入指令,將江山礦業的股價拉上來。而就是由於他的遲疑,南宮青城讓田野狐通過另外一家證券公司有較長的一段時間從跌停位吸納,反而增持了3.2%的股份。當然,爲了規避香港證監會對頻繁買賣cāo縱股價規定的條款,南宮青城每一次cāo作的部分都十分小心。
黃昏又來了,那輪斜陽的光輝依舊那樣的唯美,像浪漫詩人筆下的一首致愛情小詩。
蕭雲再次心事重重地離開了民生證券,揉了揉發漲的太陽穴,擡頭看了一眼夕陽,慘白而笑。
這場仗他輸了,徹底輸了,首先他算錯了自己那位哥哥的意圖,以爲他是爭強好勝,會不惜一切代價跟他爭奪江山礦業的控制權,其次他也低估了人心,賈伯侯的雙規絕不是偶然事件,在這麼敏感的時刻,肯定是南宮青城在背後的運籌帷幄。現在,蕭雲砸了太多的資金在江山礦業這裡,抽身不出來的話,很可能就被套牢了。一步錯,步步錯。現在,他最擔心出現的局面就是一着不慎,滿盤皆輸,那麼他這一年多以來的所有努力都將付之東流。
唉,看來要回寧州了。
魏銅雀也知道江山集團陷入了泥沼,但她還是強顏歡笑,挽起蕭雲的手臂:“陪我去個地方。”
“哪?”蕭雲取出一根菸,湊到鼻端聞了聞,感覺有股淡淡的陳舊的味道。
“太平山頂,來這麼久了,我還沒去過這個久負盛名的觀景平臺呢。”魏銅雀眨着眸子道。
“上車。”蕭雲微笑道,坐到後座後,讓李佛印往香港島西北部開去,這時纔想起將煙點着。
到了扯旗山腳,魏銅雀沒讓李佛印直接開上山,而是拉着蕭雲去坐纜車,蕭雲只得無奈一笑。
太平山頂纜車自1888年就開始營運,一百多年來從未出過事故,只需8分鐘就可到達山頂。
倆人下了纜車後,一路默默無語,地上只有兩道手牽着手的黑影依偎在一起,往獅子亭走去。
站在獅子亭放眼遠望,維港風光一覽無遺。
“真美啊。”魏銅雀眺望遠處,張開雙臂,那明豔的笑容彷彿從內心深處涌上來。
“是啊,很後悔現在纔來這裡。”蕭雲重重呼出了一口氣。
“你要喜歡,我們下次再來香港的時候,還上這裡來,好不好?”魏銅雀柔聲道。
“好。”蕭雲嘴角翹起一個燦爛的弧度。
“七,不管你是億萬富翁也好,還是窮光蛋也罷,我都會陪在你身邊。”魏銅雀認真道。
“我知道。”蕭雲微笑道。
“如果下次再來的時候,我們沒錢坐纜車了,你猜我會怎麼做?”魏銅雀長長的睫毛微彎着。
“怎麼做?”蕭雲凝望着她。
“我會告訴纜車司機,我得了絕症,你要陪我看最後一次rì落,求他通融。”魏銅雀黠笑道。
蕭雲心頭猛然一顫。
(週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