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安泰家的寬敞院子裡,燈火通明,右手邊有一座如月拱橋,橋底下十數尾錦鯉妖嬈遊走。
姜弘曆與蕭雲並排坐在院子中央,顧翼虎領着四十虎衛拱守在後,站姿挺拔,一股蕭殺氣。
佘安泰則是臉色慘白地坐在地上,像腦癱兒一樣,垂着腦袋,雙目再也沒有半點往日神采。
英巴格村一些元老級的人物也被一一從被窩暖炕請到這裡,大家都很好奇少侯爺怎麼來了。
燕清兮對這幫大老爺們兒的快意恩仇不感興趣,領着烏鴉郝靳生走向了村委會,不知幹啥。
“佘二哥,這倆人吧,時間太久遠了,我怕你貴人多忘事,想不起來,我給你介紹一下。”姜弘曆夾着一根黃鶴樓,指着哆嗦站在左邊那兩個剛纔被蒙着頭帶進來的人,輕聲道,“這女的,你可能面生,她叫趙曉曼,香港尖沙咀著名酒吧黃金海岸的總經理,在三年前的香港大亂中,被14K捉住,後來被我要了過來。她你不認識,情理之中,但她哥你就肯定認識,香港曾經的第一大黑幫和勝和十三太保之一,趙阿南,在香港之亂中被公子黨五處埋伏殺死。他的曾用名叫,趙南,熟悉吧?”
佘安泰面如死灰,汗如雨下。
“趙曉曼旁邊這男的,就不用我多介紹了吧?呂毅,香港曾經的一代梟雄魯若愚的心腹,酒池肉林私房菜的總經理,也是在三年前的香港之亂中被14K捉住,我強要了過來。他的曾用名叫,呂義,我沒說錯吧?”姜弘曆偏過頭去望向被雙手反綁住的呂毅,啜了一口煙之後,輕笑着問道。
呂毅諾諾點頭。
“十年前,我清楚地記得那一天下着大雨,電閃雷鳴的,我在b京的東四九條衚衕遇伏,六個殺手砍了我十八刀,現在刀痕還在,4個從小就跟着我的保鏢全部身亡,多虧了蕭公子出手相救,我才逃過一劫。”姜弘曆站起來,這番話是說給那幾個英巴格村的元老們聽的,一邊抽着煙,一邊在佘安泰與呂毅之間來回踱步,左手把玩着一個價值不菲的手捻葫蘆,拇指大小,這是老b京最熟悉的文玩之一,緩緩道,“當時那六個殺手,其中有兩個被蕭公子的護衛殺了,有兩個是被自己人殺的,還有兩個趁着雨勢逃脫了。”
在場的人都在靜靜聆聽着,尤其是顧翼虎,他聽少侯爺又提起了那起暗殺,神情激動起來。
“蹊蹺的是,那六個殺手都沒有任何的犯罪記錄,白紙一張,但好在警方還是從死人的身上找到了一點蛛絲馬跡,死去的4個殺手都是來自西安,身份也得到初步確認,就是同袍會的人。大家都清楚,同袍會其實就是黑龍團的傀儡,我在想,黑龍團與我們西狼會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怎麼會犯這麼愚蠢的錯誤,對我下毒手呢?”姜弘曆揉着手捻葫蘆,循循善誘道。
英巴格村的元老們都在竊竊私語,他們隸屬於佘家勢力,雖然退出了西狼會,影響仍頗大。
也就是這次暗殺之後,西狼會攻進了黑龍團控制下的陝x大肆報復,造成上千人的傷亡。
從此,黑龍團知道這頭盤踞在大西北的沙漠之狼絕對是一個狠角,平時儘量避免與其衝突。
“所以啊,過去那些年,我一直在孜孜不倦地尋找那兩條漏網之魚,發誓一定要給西狼會一個交代,給我父親一個交代,給自己一個交代,同時給死去的四個保鏢一個交代。四年前,我收到風,說在江南一帶有兩個來自西安的黑龍團成員很拉風,但不能確定,爲了不打草驚蛇,所以我去投靠了蕭公子,結果很令人失望,擺了烏龍,那兩個人並不是我要找的。直到三年前的香港之亂,僥倖捉到了趙曉曼,我才終於實現了我這個多年的夙願,捕到了這兩條漏網之魚,趙南和呂義,可惜啊,趙南不爭氣,死早了一步,好在呂義還活着,夠本了。”姜弘曆感慨道。
幾個元老一驚,瞟了一眼面無人色的呂義,又迅速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佘安泰,暗叫不好。
“呂義,你喉嚨沒不舒服吧?”姜弘曆頓了頓,轉頭看向呂義。
“……啊,沒…沒有。”呂義結巴道,他身上有十八處刀傷,姜弘曆每年都會劃一次,很疼。
“那你來給大家講講,爲啥你要對我動手,免得人家說我空口講白話。”姜弘曆一屁股坐下。
“十…十年前,我跟趙…南他們還是剛剛進入同袍會…的無名小卒……”呂義緊張道。
“你結巴個基巴毛啊,老子又沒拿槍對着你,講流利一點!”姜弘曆惡狠狠地蹬了一眼呂義。
呂義差點嚇尿,新劃沒多久還未痊癒的傷口有些崩裂的跡象,疼得他臉色蒼白,大汗淋漓,極力穩住心神,喏喏道:“十年前,我跟趙南他們從西安去到b京闖蕩,剛剛加入同袍會沒多久,帶我們的那個頭兒就給我們下了指令,說有幾個人得罪了老大馬王爺的朋友,要我們去綁回來,而且必須是活的,也算是我們幾個進會的投名狀,要我們隨時做好準備。幾天之後,頭兒給我們帶回來最新的消息,說目標中午會去新紅資旅館參觀,要求我們在東四九條衚衕動手。雖然我們幾個的武功基底還是不錯,但當時下大雨,對我們的影響還是不小,再加上我們都是初次幹這種活,心裡特緊張,沒能順利完成任務,就跟姜公子您……剛纔說的那樣。最後,只剩下我跟趙南跑了回去,我們以爲肯定會受到組織的嚴懲,但很奇怪,頭兒並沒有殺我們滅口,反而幫我們倆安排去了香港避難,加入了和勝和,從此就在香港隱姓埋名了。”
“大家都聽清楚了吧?當時同袍會知道我中午會去新紅資旅館,很奇怪吧?”姜弘曆起身。
衆人大概都猜到了些端倪,面面相覷,佘安泰的臉色就更加難看了,像埋在死人堆的黃泥。
“佘二哥,我怎麼記得,當時好像是你竭力推薦我去新紅資旅館參觀來着?”姜弘曆問道。
“……啊……是嗎?”佘安泰聽到姜弘曆突然問起他來,心驚肉跳的,像條剛進油鍋的魚。
“你們佘家榮華富貴了十幾年,也該留條後路,爲後代子孫積點蔭德了。”姜弘曆淡淡道。
此話一出,佘安泰明白,不僅僅是他完了,整個佘家都完了,謀殺少侯爺,暗通黑龍團,兩條滔天罪名鐵證如山,誰還能爲佘家求情?如果僅僅是謀殺少侯爺也就罷了,佘安泰還能一舉把責任都攬下來,保住整個家族,但揹着組織與黑龍團進行桌面底下的交易,豈是他說全攬就能攬的?關鍵是,說這裡頭沒牽扯到西狼會高層佘聽雨,誰信?
百口莫辯。
就算佘聽雨爲西狼會打下赫赫戰功,但千百年來,有多少功高蓋主的名將能臣,不是死在叛變通敵這樣的罪名底下?莫須有,它也是有。只是佘安泰萬沒想到,少侯爺竟然爲了將佘家連根拔起,竟可以隱忍3年多時間,愣是沒將呂義這張底牌打出來,而是等今晚坐實了他與黑龍團之間的勾肩搭背,才全盤托出,這份駭人城府,真比他那位高高在上的父親還要梟雄幾分。
後生可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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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凌晨兩點,氣溫降得很低,遠處的樹葉都結霜了。
佘安泰、呂義、趙曉曼等被顧翼虎安排人看守起來,騎兵隊也在其滿村鄉勇的嚴密監視下。
蕭雲與姜弘曆兩位生死之交坐在佘安泰家的涼亭裡,桌面上擺了一盤手抓羊肉和幾瓶茅臺。
一手羊肉,一口好酒,驅寒燠暖,對月長吁,不說花前月下甜蜜語,勝似玉兔離了廣寒宮。
“接下來怎麼打算?”姜弘曆擦了擦油膩膩的嘴,很沒修養地打了一個滿足愜意的嗝。
“明天先回一趟成都。”蕭雲由於已經有了幾碗小米粥墊底,倒沒吃得姜弘曆那樣氣吞山河。
“怎麼想着往成都跑?”姜弘曆不解道。
“家裡有點事情要處理,處理完,就直接回寧州。”蕭雲拿過紙巾,慢條斯理地擦着。
姜弘曆見蕭雲不想往深處說,就不便往下問,把玩着手捻葫蘆,輕聲道:“你真是朵奇葩。”
“我得罪你了?”蕭雲掏出從佘安泰那裡沒收來的黃鶴樓,丟給弘曆一根,自己點着一根。
姜弘曆原來翹着二郎腿,吊兒郎當的,卻閃電出手,穩妥接住那根菸,沒想抽,只是夾在耳朵上,瞄了一眼石拱橋下那幾尾妖嬈錦鯉,輕聲道:“當全世界的人都以爲你死了,你卻活生生地出現在大衆視野中,你不覺着這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情嗎?你可能還不知道,你岳父已經爲你搞過追悼會了,一年前,你出事的忌日,就在你跟林紫竹的那幢別墅搞的,很多人都來了,像黃達人、孔南行、李鬆如、周長恨、倪紅袖、蘇子夜、李澤鉅、柴進士、石沉海這些舉足輕重的社會名流,甚至端木子路都來參加了,還獻了一個很大的花圈。哦,對了,還有你在香港的一個老相好,你猜是誰?…嘖嘖,別瞪眼啊,那麼兇幹嘛,我說不就完了嗎?是影視明星楊梓棋啦,沒猜着吧?”
蕭雲差點被尚未入肺的一口煙嗆着,沒理會他的揶揄,苦笑道:“我那岳父纔是一朵奇葩。”
“也不能怪他,你都失蹤兩年多了,法理上被認爲死亡也說得過去。”姜弘曆扯起笑容道。
“我對不住太多人。”蕭雲嘆息道。
這一步險棋,是皇甫輕眉布的,他來下,卻無形中傷害了很多愛他的人,給他們帶去痛楚。
“這也是迫不得已而爲之的事兒,別讓自己負疚感太盛,他們能理解你的。”姜弘曆輕聲道。
“我讓你列的那一份名單,列好了嗎?”蕭雲向空中吐出了一口濃煙,看着它漸漸消散。
“你不說還真忘了。”姜弘曆從口袋裡拿出一個信封,丟給蕭雲,笑道,“都在這裡面。”
蕭雲也沒看,就攢兜裡了,感激地看了一眼姜弘曆,輕聲道:“弘曆,真心謝謝你。”
“哎,這樣子就沒意思了啊。咱倆誰跟誰啊?要人給人,要錢…考慮一下。”姜弘曆玩笑道。
蕭雲也笑了笑,沒再說那些阻礙兄弟感情的客氣話,輕聲問道:“綢繆在你跟前幹活?”
“嗯,我讓他替西狼會管着重_慶,手底下有幾千弟兄了,在渝城過得逍遙着呢。你不知道,丫跟着我離開公子黨的時候,把皇甫輕眉、納蘭錦玉、韓小窗他們挨個罵了個遍,說他們無情無義,根本就沒把你這個大公子放在心上,一心把權,自私、陰暗、絕情,好在這些話都是灌了十幾瓶啤酒之後才吐的真言,而且只有我一個人聽到,要不然我真保不了他。”姜弘曆掏着耳朵道,全然忘了那天,也不知是誰哪個王八蛋一個勁兒地給狄綢繆倒酒,一杯接着一杯勸他喝。
“佛印呢?”蕭雲又問起這個半道纔來到他身邊的盡職保鏢。
“留守寧州,替你看着老婆大人呢。”姜弘曆輕聲道。
蕭雲愣了一下,默不作聲地抽了一口煙,整張臉孔都快消失在濃霧中了。
“別裝了,想問就問出來唄,憋在心裡,會腐爛的,這兒又沒外人。”姜弘曆很沒品道。
蕭雲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躊躇了幾秒鐘,深呼吸了一下,才問道:“林紫竹她怎麼樣?”
“早問不就早超生了?還兜半天圈子。”姜弘曆鄙夷道。
“你丫還說不說?!”蕭雲怒聲道。
“說!馬上說!”姜弘曆就怕他生氣,現在他可打不過這位高手,“她在西山寺,三年了。”
“啊?”蕭雲一臉驚愕。
“別緊張,不是出家了,只是住在寺院不問世事,虔心向佛,祈求你平安。”姜弘曆解釋道。
蕭雲百感交集,莫言無語。
“喝一杯吧。”姜弘曆能體會到他心中矛盾的苦楚,斟了兩杯滿滿的飛天茅臺。
“邀酒摧腸三杯醉,尋香驚夢五更寒。”蕭雲黯然神傷,與姜弘曆碰了一下,“幹!”
最後,姜弘曆看着酩酊大醉倒在桌上的蕭雲,搖頭道:“唉,真沒勁,還沒勸夠幾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