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蕭雲掙扎着醒過來的時候,只感覺頭疼欲裂,眼睛只能睜開一條縫,孱弱地看着四周。
這間臥室絕對是一個陌生的環境,設計簡約明瞭,同時也是雍容華貴,土耳其的地毯,意大利的木牀,法國的油畫,挪威的壁燈,無一不是體現着房間主人的貴重身份。牀頭櫃彷彿是由四本巨大的木書堆砌而成,而放置於其上的檯燈造型獨特抽象,動感十足。四壁奶黃色貼牆布,在壁燈映照下,房間的華麗感更是撲面而來。沿牆放着一溜一溜的寶石藍流線型大沙發椅,玻璃茶几放着三四盤水果心。分體式空調送來的冷氣,悄無聲息地分配到每個角落。
“啊!您終於醒了!”從陽臺上走回來的一個小夥子驚喜萬分道。
“這是哪?”蕭雲有氣無力道,由於眼睛睜不開,自然無法看清那個小夥的容貌。
“張家啊。”那個小夥應該年紀不大。
“哪個張家?”剛甦醒過來的蕭雲反應有些遲鈍。
“張至清書記的家。”那個小夥沒敢露出半輕蔑的語氣,畢恭畢敬地問答。
“我爲什麼會在這兒?”蕭雲驚訝道。
“您的右胸口中了槍,在醫院住了十天,然後張書記就把您接回了這裡。”那個小夥如實道。
“我昏迷了多久?”蕭雲脣乾舌燥道,才發現自己身上的醫療設備一樣不差,比醫院還齊全。
“在這裡大概有四五天吧,中途醒來過一次,不過時間很短,估計您也不記得了。”小夥道。
“能給我遞杯水嗎?渴。”蕭雲摸摸鼻子道。
“好嘞。”小夥笑着頭,手腳乾脆利落,不一會兒就端來了一杯微暖的白開水。
“謝謝。”蕭雲謝絕了小夥喂他喝水的請求,自己在小夥的幫助下勉強坐起身,喝了一大半。
如同一場久旱後的甘霖普降,舒暢。
“您餓不餓?我給您去端碗白粥來吧。”小夥詢問道。
“先別忙。”蕭雲這時終於完全睜開了眼睛,也看清了眼前的小夥,問道,“你是?”
“我是張家的一名工作人員,寧州本地人,專門負責您飲食起居,您有什麼要求儘管吩咐,我一定辦到。我的名字叫白信傑,‘白’是秦朝長平之戰坑殺趙國四十萬大軍的白起的白,‘信’是日本戰國時代桶狹間會戰中擊潰今川義元的織田信長的信;‘傑”是宋末元初崖山戰役敗給蒙古而導致南宋滅亡的張世傑的傑。”小夥子滔滔不絕道。
蕭雲先是愣了一愣,然後就笑了出來,蒼白的臉色有了幾分紅潤,對這個聰明伶俐的小夥印象又好了幾分,想了一下,學着他的語調,也這麼自我介紹:“我叫蕭雲,‘蕭’是太平天國在平南官州全殲廣西提督向榮大軍的蕭朝貴的蕭,‘雲’是三國時代七進七出長阪坡如入無人之境的趙雲的雲。”
“呀,少爺,想不到您也喜歡歷史啊?”白信傑驚喜道,他年紀不過二十左右,相當年輕。
“還行吧,只是沒想到你連織田信長都知道。”蕭雲稍微恢復了一些精神頭,但還是虛弱。
“嘿嘿,二爺平時會拿一些歷史書給我看的。”白信傑羞赧地搓了搓手。
“二爺?”蕭雲不解道。
“就是張書記,他在家排行老二,大家都管他叫二爺。”白信傑解釋道。
“哦。”蕭雲頭,也不知道影視城刺殺案處理成啥樣了,更沒想到張至清會把他接回家。
“少爺,你也瞭解日本戰國史嗎?”白信傑拉過了一張椅子,青澀的臉蛋遮不住那股興奮勁。
“其實也還好,只是前陣子剛翻完一套全集。”蕭雲淡淡道。
“喔?真的嗎?那我問你,你喜歡德川家康這號人物嗎?”一談到歷史,白信傑就摟不住了。
“談不上喜歡,不過比起狂妄地想吞併明朝的豐臣秀吉,還是德川可愛。”蕭雲微笑道。
“是嗎?”白信傑眨着眼睛。
“其實歷史人物的評價,常常有主觀的好惡情感,很難有客觀標準,而且有時還會摻雜民族性這種複雜的因素。比方以德川家康而言,儘管日本人因爲德川幕府的鎖國政策導致西方列強入侵的屈辱而遷咎他,但現在日本人仍是非常推崇德川,尤其欣賞他在劣勢下的隱忍性格。外國人甚至相信,日本能在戰後迅速復興的主要原因,正是因爲日本人或多或少都有這種德川性格。”蕭雲輕聲道。
“那如果德川家康讓我們華國人來評價呢?”白信傑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論,忍不住問道。
“殺了妻子的德川,應該會像吳起一樣,揹負殺妻求將的嘲諷,不過呢……”蕭雲賣個關子。
“不過什麼?”白信傑迫切問道。
“不過,日本人倒是很讚許他這種殺妻的行爲。”蕭雲把這個酷愛歷史的小夥子引誘得有把持不住,忍不住又偷笑了一下,沒再作惡多端,輕聲道,“因爲日本女人在戰國時代根本沒地位,所以殺妻跟殺狗沒什麼兩樣。也許因爲日本的歷史學者普遍怕老婆,所以潛意識欣賞敢殺掉老婆的德川。”
白信傑一怔,接着就捧腹大笑,磕磕巴巴道:“少…爺,你太…有趣了。”
蕭雲也很喜歡這個對歷史巨感興趣的青年,當話題轉到歷史上時,他便侃侃而談。
從秦始皇嬴政,到清宣統帝愛新覺羅溥儀,白信傑似乎是瞭若指掌,幾乎沒有他不清楚的。
“信傑,你一定沒有女朋友。”聽着白信傑聊了將近一個小時,蕭雲突然插了這麼一句話。
“咦,少爺,你怎麼知道?”白信傑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驚奇。
“廢話,有哪個女孩子能耐得住性子聽你說完華國上下五千年的歷史?”蕭雲無語道。
“哈哈哈┅說得也是,可是我真的很喜歡聊歷史故事。”白信傑攤手道。
“那你應該改唸美國史纔對,短短兩百年,一下子就說完了。”蕭雲認真道。
“哈哈哈┅你在譏笑美國喔!”白信傑的笑應該是無下限的,一丁幽默他就能大笑不止。
蕭雲喝了口水,好不容易等到他笑完,才問道:“信傑,我昏迷這幾天,都有誰來看過我?”
“外人沒有,你剛到家時,老太君來過,第二天,二太太來過,然後就沒了。”白信傑說道。
“老太君?二太太?”蕭雲一頭霧水。
“哦,老太君就是二爺的母親,二太太就是二爺的老婆,汪寒梅。”白信傑再次耐心解釋道。
“那你家二爺沒來看過我?”蕭雲問道。
“沒有,二爺一直沒回家,倒是三爺,哦,也就是張羨魚三公子被關了禁閉。”白信傑說道。
“爲啥?”蕭雲問道。
“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反正你中槍的那一晚,三爺就被關禁閉了。”白信傑小聲道。
蕭雲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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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稍微迴轉,回到蕭雲中槍倒地的那一瞬間。
一公里外的某制高,正臥身握着一把狙擊槍的影子呆若木雞,這個意外是他萬萬沒想到的。
這是他第一次顯露慌張,眼睛時而離開瞄準鏡,時而緊貼瞄準鏡,想確定蕭雲的真實情況。
很遺憾,蕭雲這次真的又中槍了,而且不同三年前,那次影子有所準備,這次完全是意外。
影子呆臥了很長時間,才盤腿坐起,拿起手機撥了一個號碼,黯然道:“我失手了。”
沉默了近三分鐘,燕中天的聲音從手機那頭傳來,問道:“他趕到了?”
“嗯。”影子默然答道。
“中槍了?”燕中天又問道。
“中了,應該是從右胸腔穿了過去。”影子沉聲道。
燕中天不死心,又詢問了幾句,可每問一句,臉色就沉一分。
“唉。”燕中天重重嘆了一口氣,然後掛掉了電話,對同車的太史顏回道,“讓他們撤吧。”
“將軍,失敗了?!”太史顏回愕然道。
“失敗了。”燕中天頹然閉上了眼睛。
“陸堅雄他們沒趕到嗎?”太史顏回詫異問道。
“趕到了。”燕中天無力答道,很難相信這位常常運籌帷幄之中的老人竟然會這樣的頹敗。
“吳醉音他們沒堅持住嗎?”太史顏回還是不敢相信。
“堅持住了。”燕中天疲憊地闔上了眼睛,他知道,錯過這次機會,就再也沒這樣的良機了。
“那爲什麼?!”太史顏回滿臉的驚訝。
“兩個原因,第一個,孩子終究還是趕到了現場,第二個,惡來來了。”燕中天苦笑道。
這個笑容,應該就跟當年岳飛吟出“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的心情是一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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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清倒在血泊中的那個人是蕭雲時,吳醉音徹底傻住了。
她今晚的主要任務,就是要把楊洪那羣人從張至清身邊騙開,給影子提供狙殺的機會。可她沒想過蕭雲會突然出現,會捨身救了張至清一命,她腦袋有昏昏沉沉的,不知所措。從後趕來的陸堅雄一行也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他們跟吳醉音的任務是如出一轍的,假裝中了楊洪的計謀,找機會纏住楊洪,等影子出手,在張至清中槍後,再去補上致命一刀,結果蕭雲的出現,打破了一切計劃。
可機會就是這樣,像飄在河面上的一片落葉,你沒有抓住,就再也沒有了。
就在所有人的腦袋發生短路的那十幾秒鐘,異軍突起,五個人忽然從黑暗中衝了出來。
這五個人,就像五根上古冰柱,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睛沒有任何神采,也不發出任何的聲響,無聲無息,不悲不喜,如同鬼魂一樣,轉瞬間就來到了眼前,楊洪的一個手下還在思索着這五個人是幹嘛來的,就發現自己的心臟已經被一把寒刃刺穿,他還沒來得及呼喊,那把寒刃就已經抽出,還帶出一注猩紅鮮血,猝然間就已經插進了第二個人的心臟,動作快得似乎只有眨眼的工夫。
也有人反應過來後,嘗試過還手,可對方根本就不避諱刺過來的刀,仍然是一個動作。
揮刀,刺入心臟,拔出,再次揮刀,整個過程就像機器一樣,沒有人類正常的感情反應。
恐怖!
“惡來!”吳醉音大腦是最先恢復正常運作的,恐懼地尖聲怪叫,“快撤,快護着我撤!”
“廣陵散人,你帶主人先走,我們仨殿後!”鍾氏三兄弟的老大怒吼一聲,如臨大敵。
廣陵散人也不遲疑,立即護着吳醉音奪路而逃,因爲他寧願自殺,也不願碰上惡來。
江湖上,令人談虎色變的有幾支隊伍,譬如黑龍團的情殤,公子黨的鬼影,天師會的劊子手。
而“惡來”這個名詞,就顯得過於默默無聞了一些,所以聽到吳醉音在喊惡來,楊洪他們也還是傻傻地不知爲何物,依然不肯逃跑,直到他們一個接着一個被悄無聲息地刺穿心臟,他們才恍然明白過來,原來“惡來”就是指那五個不知從哪個旮旯竄出來的惡魔,那五個不知道喜怒哀樂生老病死爲何物的妖怪!
就連貴爲九品高手的鐘氏三雄,在惡來面前,也是戰戰兢兢,因爲他們聽過惡來的威名。
惡來是一支近衛隊伍的名稱,這支隊伍一個只有五十人,但他們從三歲開始就接受殺人訓練。
但五名惡來砍瓜切菜般把楊洪十二人以及陸堅雄六人砍翻在地時,鍾氏三雄徹底顫慄了。
要知道,他們會同廣陵散人,四個九品高手,跟楊洪他們還是處於膠着狀態,可他們只是五個人,就已經成了一邊倒的境界,這支完全不講究花哨招式、只是運用最簡單有效的軍隊制敵術殺人的可怕隊伍,究竟強大到一個什麼樣的地步?如果是五十人齊聚的話,是不是隻有大宗師才能對付得了?
沒人會回答鍾氏三雄了,因爲即便回答,他們也聽不到。
不到五分鐘,這三位殺人無數的親兄弟就倒在了惡來的寒刃之下,死不瞑目。
“主子,我們來晚了,請治罪!”五名惡來之中爲首的那個妖怪走到張至清面前,拱手道。
張至清渾不在乎惡來的自責,只是單膝跪在已經昏迷的蕭雲面前,臉色蒼白,表情極其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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