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下半年,飛沙縣要修建一條環城公路,並在公路旁修建加油站、住宅小區之類,於是把青龍村的一片田地給徵了,另外劃了一塊比較貧瘠的田地給村裡,補了一些錢,算是土地置換的差價。同時,縣裡還拆遷了包括林半家的一些房子,讓他們用重新劃分的宅基地重新建房。
無論是徵地還是徵房,縣裡給的補償費都很低,這讓村民們很不服氣,也很不甘心,但雞蛋是不能和石頭碰的,他們只好忍了下來。
只有一個人忍不下來,就是林冬至。
林冬至以往農閒時去縣裡和市裡打過些工,見過些世面,知道一些行情。當他了解到青龍村的補償費用和其他村裡差得很遠,就懷疑村委會和其他人做了手腳,得了回扣。之後他又查到了一些蛛絲馬跡,於是就發動村民阻止縣政府的強徵和強拆,要求獲得與鄰近村莊相同標準的補償費,一時間把事情鬧得沸沸揚揚。
縣公安局把林冬至抓起來拘留了幾天,讓他承諾不再鬧事後,才把他放了回來。結果林冬至雖然不鬧事了,卻又帶着一堆資料跑到縣政府去上訪,還說問題如果不解決,下一步就要去市裡甚至是京城上訪。
在官員眼裡,林冬至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刁民”,爲了自己芝麻大的一點利益,給他們增加了很多麻煩!
官員們當然不知道,林冬至全指望着這筆補償款給林半讀書,上大學,娶老婆。
讓官員們鬆了一口氣的是,林冬至還沒來得及去京城,就在從縣城回來的路上出了一場車禍——他在馬路上被車撞了,肇事車輛卻迅速逃逸了,之後這個案子就一直沒能告破。
村民們把林冬至送到明海市人民醫院,醫生診斷爲頸椎六七節錯位骨折,同時第7節脊椎斷裂合併脊髓損傷,由於兩處傷勢壓迫骨髓,使神經嚴重損壞,導致全身癱瘓。
林冬至在醫院裡治了幾個月,做了幾次手術後,上肢可以擡起,但手指和手掌仍不能動,胸部以下一直到腳趾,撫摩都沒有知覺,用力掐捏才能感到痛麻,大小便也無知覺。後來又連續治療,還用了中醫的中藥、按摩、針炙之類,中西醫結合,這才讓上半身基本恢復正常。至於下半身則仍然沒有知覺,醫生說神經壞死久了,治癒希望不大,只能期盼奇蹟發生了。
這樣一來,林家不但把徵地徵房的補償款給花得一乾二淨,還借了不少外債。
林冬至知道花了這麼多錢後,嚇了一跳,又心疼又後悔,立馬就吵嚷着要出院。
回到即將被拆遷掉的家裡,林冬至覺得自己已經癱了,房子也沒了,不能再拖累林半,於是就時時琢磨着怎麼自殺,了斷此生,順便讓那些債務也來個一了百了。
林半雖然只有八歲,但心思靈敏,看出林冬至要自殺,於是日夜守護在病牀前,把農藥偷換成糖水,把老鼠藥換成蠶豆,讓林冬至怎麼都死不成。
林冬至無奈之下,只得託人收養林半。但林半堅決不肯,說要照顧他一生一世,直到他站起來爲止。林半還說自己長大了,掙了錢,就會把外債還掉,並且一定會查出車禍的幕後兇手,爲父親報仇雪恨。
除了勸說林冬至,林半還挨家挨戶去求人,說出自己猜想中的真相,並讓他們幫着想辦法。村民們一聽說林冬至出車禍的事與徵地上訪的事有關,頓時羣情激憤,擡着林冬至去縣裡,要見縣長討個說法。
最後縣政府爲了息事寧人,一方面責令公安局抓緊破案,另一方面再次給村民補發了一些賠償款,按照每平方米多補貼40元的標準,每畝地能多領到兩三萬塊錢。因此村民們都很感激林冬至,說這是他用命換來的錢。
也因爲這樣,村民們自發地組織起來,幫林家修了幾間小平房,讓他們搬了過去。村民們還輪流派人照顧林冬至,幫他洗身子、換衣服,防止他生褥瘡,還幫他做飯,同時讓林半繼續去上學。
但林冬至的自尊心很強,不肯接受別人的施捨和幫助,他覺得自己是廢人一個,活着沒有任何樂趣,只能拖累林半的前途,所以總報着尋死的念頭。他的脾氣也變得很暴躁,整天不是罵人就是摔東西,把村民們送來的食物給扔掉,把來家裡幫忙的村民給攆走,並開始絕食。
“老爸,我已經被親生父親拋棄過一回了,難道你也要再拋棄我一回嗎?”那一晚,八歲的林半跪在牀前,淚流滿面地說道,“我都這麼大了,誰肯真心收養一個已經懂事了的孩子呢?老爸,你可不能扔下我不管啊!”
“我死了,你就沒有負擔了,就好過了!你不要攔着我,讓我死,我要去找你媽!”林冬至紅着眼圈,瞪着一雙牛眼。
“老爸,我哪都不會去,我就呆在這家裡。我的要求也不高,就希望放學回家時,能看到家裡有盞燈,有個人,這樣的話……我纔不是孤兒啊!”林半說着說着,忽然抓着一把菜刀頂住脖子,聲嘶力竭地嚷道,“你要真死了,我也不活着,我陪你一起死,我也要去找我媽!”
倔強的林冬至終於被嚇到了,趕緊改口,說自己不死了,然後端着一碗飯狼吞虎嚥地吃起來,讓林半鬆了一口大氣。
但林冬至的尋死之心並未斷絕,甚至林半越伶俐懂事,他就越覺得不能拖累了他一輩子,這樣會害他連個媳婦都娶不到的。於是,林冬至開始和兒子談條件,希望自己能難倒這個倔強的小孩。
林冬至說“人要臉、樹要皮”,堂堂七尺男兒可以讓人恨,但不能被人憐憫,所以林家不能接受任何人的同情和施捨,他不允許林半收別人送來的東西,也不準林半去借錢借米借油鹽,更不許去乞討,如果林半能做到這點,他才肯活下去——實際上,他是要把林半逼到走投無路的境地,讓他同意自己自殺,或者讓林半同意被其他人收養。
林半都快被這些條件給逼瘋了——爲了治病,家裡已是家徒四壁,還債臺高築,他只是一個八歲的孩子,怎麼才能賺到錢呢?打童工都不會有人收!去要飯嗎,去借嗎,老頭什麼都不準!
林半絕望之下,幾乎要答應被別人收養了,但一想起養母下葬時自己許下的那個諾言,他又咬着牙答應了下來。
當家裡最後一顆米被吃完之後,林半沒有了辦法,終於想到了偷東西的活命辦法——偷東西,不是求人,不是接受別人的同情和施捨,這總算沒有違背自己和父親之間的協議,算是找到了一個合同漏洞。
偷東西是不符合道德的,但如果生存權受到了威脅,誰還在乎什麼道德呢?要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國與國之間的戰爭了。
林半先是去別人的田地裡偷稻穀和紅薯,也偷黃瓜之類的蔬菜,還偷香瓜、蘋果之類的水果。沒辦法,林冬至要治好癱瘓,營養得跟上,所以他就偷得很雜。
村民們知道林半的窘境,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林半不偷,他們也想送上門去的,誰都不忍心看這父子倆餓死。只是林冬至脾氣太倔,讓他們送都送不進家門。
林冬至自然要苦苦追問口糧的來歷,林半早就和村裡一個叫黃修的能人串通好了,就說醫院裡沒治好父親的病,他託黃修找關係到醫院追討回了三萬元,黃修炒股厲害,現在這筆錢都投進股市裡了,每天都能賺點伙食錢——沒辦法,爲了應付難纏的父親,林半很小的時候就學會了謊話連篇,而且說謊時都不帶眨眼的
林冬至把黃修叫到面前一問,果然也是這種說辭,他也就沒辦法了。林冬至根本不懂股市,但也聽說過炒股發財的人,他自然找不出什麼破綻,也竟然從此做起了發財夢,指望着那三萬元能雞生蛋,蛋生雞,給林半讀大學,娶媳婦,這樣他也就不急着死了,好歹要等到做了爺爺再死——那是他活下去的最大心願,這樣到了黃泉地府,也算對老伴有個交待了。
林冬至做着股市發財夢的時候,並不知當時股市是大熊市,十個股民有九個都是虧得只剩內褲了。他當時更不知道,這些東西都是林半偷來的。
其實說偷也不準確,這更像是拿來的,因爲村民們大多同情林半,不但放任他去偷糧食和蔬菜、水果,甚至有些人晚上故意不鎖門,讓他去偷一些吃的東西,甚至讓他偷雞偷鴨什麼的。
就像今晚那個打着電筒出門查看動靜的跛子老三,這老頭就是典型的嘴硬心軟,嘴裡罵得很兇,背地裡卻經常故意不鎖好鐵門,還經常在院子裡留些稻子、紅薯、玉米之類,或留只老母雞、大白鵝什麼的,明裡暗裡地給林半留着半扇門。
林半從不偷錢,但光吃素食顯然也不行,爲了給父親加強營養,林半偶爾也會溜到別人家裡,偷上一兩隻雞、鴨、鵝,或者雞蛋、豬肉之類,給家裡改善生活。
但別人做好的肉食,林半從來不會拿,因爲那會讓林冬至疑心是別人施捨來的,自尊心特強的倔老頭,是絕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
當然,也有個別心硬的村民,是很抗拒林半的,晚上的門窗也總是關得死死的。不過這基本難不倒林半,他雖然才八九歲,但從老道士那裡學了一些鍛鍊方法,身輕如燕,爬牆爬樹十分利索,鑽狗洞鑽窗戶的本事也是令人咋舌,偷東西很少失手。
而翻牆入戶的唯一障礙就是那些警惕性很高的狗,好在林半平時努力和各家戶戶的大狗小狗搞好關係,時不時地拿些骨頭之類的去餵它們,偷東西時還給它們加餐,所以這些狗也就不嚷不叫,往往還成了他的幫兇。
狗也是有靈性的,它們發現雖然林半晚上摸進了院子,但次日主人並沒有斥責打罵他們,有時反而挺高興,甚至還給它們肉骨頭作爲獎賞,所以它們對林半的警惕性和排斥性就更低了,簡直把他當成了半個主人,聞到他的味道就吠叫着討要食物。
至於這些肉骨頭的來源,大多來自於林半的小夥伴們自願捐獻,林半收集的這些骨頭自然算不上施捨——林半還是挺信守自己的諾言的。
“原來那些狗叫是這麼回事!”牧雲聽到這裡,哭笑不得地說道。
雖然她臉上還是一付冷冰冰的樣子,但一顆心早就軟了。不知爲什麼,看着正雲淡風輕述說着往事的林半,她的母性情懷忽然如花一樣綻放開來,恨不得把這個壞小孩兼苦孩子摟在懷裡好好撫慰一番——當然,此刻她的眼裡,林半就是那個八歲的小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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