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萼的案子並無太多可審之處,她已然將來龍去脈說的非常清楚。持寒一拍驚堂木,喝令小吏將綠萼押入花牢。
“好了,內奸案已了,大家去歇息吧!”持寒也有幾分疲憊,況且每逢清舞在旁,他就覺得渾身不自在。雖然如今身份平起平坐,可是在面對清舞時卻難逃位卑者的卑微,總覺得清舞一顰一笑都在嘲諷自己。
“前輩,晚輩還有一事容稟。”
竟然是平日默不作聲的苜蓿。他與蒼耳是選修“花妖美顏課程”的唯二男妖精。苜蓿不善言辭,與蒼耳也並非同路中妖,然而在他心裡,是真心把蒼耳當兄弟的。
蒼耳因陷害宮粉被處決,苜蓿雖未有平步青雲的志向,私心裡卻不能不爲好兄弟鳴不平。
“你有什麼事?”持寒又坐回去,審視着苜蓿。
“前輩,灑金一案,綠萼一案,性質都極其惡劣。雖然不是宮粉所爲,然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們是最親密的姐妹,難道宮粉此前都一無所知麼?倘若連自己的姐妹都無法教化,宮粉還有何資格擔任本州最大長官?”
苜蓿一語既出,衆妖羣情振奮,紛紛叫嚷着讓宮粉下臺。
持寒伸出雙手,做了一個向下按的動作,制止妖精們的叫喊,語重心長地說:“總督一職,需上報於百花仙子定奪,非你我說了算。此事再議。”
杏花等便道:“此前百花仙子的政令是說由百姓自主選舉,咱們誤選了宮粉。如今看來她不夠格,我等要改投。咱們百花州,還有誰比持寒前輩更德高望重的?我要投持寒前輩!”
持寒笑容可掬地揮揮手,推辭道:“不可不可!我只是虛長几千歲,且素來無心政務。如若非要重新選,我推薦修玉賢侄,年輕有爲。”
小妖們立刻稱是,一邊倒地支持修玉。
怎麼是修玉前輩,不是疏蕩前輩呢?宮粉兀自納罕,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官帽子被撤是一件很丟臉的事。但如果是疏蕩前輩坐上這個位置,她心悅誠服。
她今天原本就想去找綠萼說請辭之事,後來出了這些事無緣提起。也好,做個平民百姓,從頭開始,她要將花梅族犯下的罪過一件件贖回來。
只是,百花仙子會如何處置叛國的綠萼呢?宮粉只有這一個姐妹了,只有綠萼的安危纔是最重要的。
塵埃落定,小妖們回到了大教室就寢。大家剛齊心協力把宮粉撤了職,再和她一個房間自然有些尷尬。因此宮粉依然住在上次四姐妹住的教員休息室,就在清舞隔壁。
“前輩睡了嗎?”宮粉輕輕敲門。
“我就知道你會來。”清舞笑起來,眼裡似乎藏着星海。
“前輩,”宮粉撲通跪下,“他們會怎麼處置我姐姐呢?”
“宮粉,這可是叛國罪。你心裡有答案,不是嗎?”
“前輩,我姐姐她……”宮粉的後半句被清舞接了去。
“她替你背了罪,那個香囊是你做的。”
“前輩你怎麼——”宮粉呢喃着,看見清舞眼裡的精光突然反應過來——自己上當了。兵不厭詐,清舞之前不過是有些疑問,現在便能確定了。
見宮粉疑惑的眼神,清舞解釋道:“我與沙華千年前有幾分交情,瞭解他的性子。綠萼那個女孩子太過精明,沙華不會選她做朋友。不過,沒想到綠萼有這份魄力,把你摘了出去,倒是可欽可嘆。”
“前輩既已知曉,我也不再隱瞞。”宮粉將來龍去脈竹筒倒豆子一股腦說出來,說出實情方覺解脫。
“綠萼說的沒錯,活着纔有機會。這件事我就當不知道。你回去吧!”
“可是前輩,我心裡好難過。灑金被處決時我以爲已經很痛苦了,然而根本不如現在的十分之一。我唯一的姐妹,要揹負我的罪去死,我,我……”
“呵呵,”清舞毫無感情地嗤笑一聲,“不爲了你,她本來也要死的。”
宮粉難以置信地看着清舞,不敢相信這麼絕情的話是從聖潔的清舞嘴裡說出。
“宮粉,或許此刻你覺得自己很可憐很倒黴,覺得上天不公。但是在我看來,你一直很幸運。要知道,不是每一個小妖都有機會像你這樣,什麼都不用做就當上了總督。你自以爲很努力,其實隨便山裡哪隻妖精都比你勤奮百倍。犯了錯有姐妹替你扛,你還有什麼好委屈的呢?”
“我不是委屈……”
“那你在幹嘛?你自己能脫罪,就該念‘阿彌陀佛’了。想救綠萼,你還沒那個本事。你不能一輩子總指望着依賴他妖,否則不光是綠萼,你自己,你們花梅的後代,你一個都保不住!夠了,回去吧!不要提過分的要求。這個世界沒有誰能夠隨心所欲,錯了就要付出代價。綠萼的代價是生命,你的代價就是要一輩子愧疚地去贖罪。”
宮粉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房間的。從來沒有一位前輩這般當頭棒喝,讓她羞慚至極,然而卻好似醍醐灌頂,找到了未來的路。
宮粉不知道的是,如若她沒有去找清舞,清舞不能確定沙華記掛的是誰,便會想方設法保住綠萼的命。是的,犯了錯也可以逃過懲罰,但前提是你有權力。
若是綠萼在沙華心裡本無分量,清舞又何必大費周章去救她呢?
綠萼的判決第二日便下達了——雷擊,灰飛煙滅。
那一日,下了很大的雨。
小妖們低語的聲音拼命地往宮粉耳朵裡鑽,諷刺的目光灼得宮粉後背火辣辣地疼。宮粉告訴自己——要忍耐,可是終於咬了牙衝進雨裡,跑到最東邊的小山崗上才停下。
跪倒在泥濘的土地上,宮粉向着腳下的泥土起誓:“爸爸媽媽,我絕不屈服!”
遠遠的雨幕裡立着一襲青衫的修玉,他終是不放心跟了出來。雖然暴雨時風沙怪不會出來作亂,但是他唯有親自護航才能安心。
宮粉那丫頭,一向倔強,對他尊敬卻疏離,他們倆最親近的時候就是在花牢那一次吧!修玉教給宮粉渡厄魔咒,而且堅定地說相信她。可是第二日在堂上他卻勸宮粉認罪。
修玉苦笑一聲,那時宮粉定恨死了自己,他們之間的情義再無轉圜的可能。可笑持寒意圖用總督的位子讓自己和宮粉決裂地更徹底,簡直是多此一舉!
疏蕩曾問修玉,爲什麼五百年不曾動心,偏偏選中了宮粉呢?就因爲宮粉的眼眸像極了五百年前的那個人類女子?
修玉笑道:“初時覺得很像。仔細想來,竟無一點相似之處。宮粉就是宮粉,不是任何人的替代。”